我討厭與人談哲理,因為可以談的哲理便不是哲理了,就好像魚肉曝露在空氣之中,很快便迎來腐壞。但我又不反對與人談哲理,把哲理鑄成尺子或鐵秤的模樣,暫時拿去衡量自己的道。
作家可以被調教出來嗎?答案是可以的。反覆地詢問讀者,你會更懂得表達意涵。聆聽前輩教訓,你會變得更具技巧。但是有一點必須提醒的是,千萬不要忘記作家的本質是面鏡子,是隻自由的鳥。倘若到了鏡子也要詢問自己美不美的時候,那是因為那面鏡子被摔破了;假如遇上飛鳥被人囚禁的情況,恐怕是飛鳥的心迷失了道。
其實我不喜歡談論別人作品,即便舌頭忍不住彈動,我也會小心翼翼地說話。這並不是出於對作者的客氣,也不是生怕惹起罵戰,而是我未能達及無為觀照這項欣賞作品的基本原則。我甯願當個安靜的讀者,在作者面前挖一條溝,警告作者不要親近我,也不願當整天只會鼓譟的蟬。
作品可有分好壞?我的答案是沒有,也不想有好壞。假若非要我分出好壞,那麼我只能說,世間最好的作品就是並不完美的作品。時代一直在變,作者一直守候自己理想中的讀者。今天被眾人唾罵的作品,明天可以是最優秀的作品;今天被嗤笑笨拙荒謬的作品,明天可以是最合乎情理的作品。從來文學語言都是一種不合邏輯的語言,因此才有了文學的無限性,請不要以膚淺的情感去束縛它,也不要試圖跟它講道理。
抱歉,我實在太過自私,不管讀者感受。我是一隻蜻蜓,輕輕在你心中點水,又輕輕地離去。製造漣漪使我高興,但不代表你用捕蟲網裹住我是件合宜的事,請讓我隨風飛吧,隨風飛吧。
燈啊燈啊,你難過看不見我在哭泣嗎?你當然看不到啊。你的燈光熄滅了,又怎能看得出我已經哭出血淚了呢?我之所以感到悲傷,全都因為你啊。以前你仍發亮的時候,光芒耀過我的容顔,使我在黑夜中感到温暖。如今你自以為多餘,以為自己比不上其他燈,繼而選擇把鎢絲捏斷,這樣固然可以讓你知道原來有許多人一直很在乎你。但當你要發出像過去那般炙熱的光芒時,卻已經不可能了。燈啊燈啊,人們不抬頭並不代表人們不知道你的存在。正是因為有你,人們才能夠安心地回家,燈啊燈啊。
有時候孤僻也是好事。緩緩舉起酒杯,閑坐在花叢之中,於心裡塑造自己深愛的美人模樣,這不是十分自在嗎?倘若此等光景有人打擾,豈不是失了雅緻?我想這份心境是相通的,寫作需要孤僻。
我有一個奇怪習慣,看文章一定要由頭到尾看完。哪怕是令我不如意的,哪怕是讓我覺得無趣的,我也會逐字細磨。因為吃一份羊排,只嚐過它表皮就說它不好吃,顯然是對廚師最大的不敬。只有切實地讓肉的分子充斥口腔,我才能察覺它令人感動的地方;也察覺其不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