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別愁了，這次，定會有個結果的。”
還記得，那是在玄武宮一役時，心柳同自己悄聲說著。
那時，她看不清心柳眼中的決絕，只以為，那是決心與江雲，與他們一同退敵的心意，就算對方是自己的父親也無法阻止的決心。
殊不知，她眼中的決絕，竟是犧牲自己。
知女莫若父，其實相反，也是一樣的。
縱然與自家父親不曾親暱，卻是血濃於水，豈會不知在喪心病狂的行動下、心柳眼中，江玉郎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如此赤裸裸的擺在眼前。
無法歸向正途，那麼就一同赴死，天上地下，還有著女兒陪著……而最愛的人，也會有其他女子相伴。
在自己身後空間異動的剎那，她已然知曉，江玉郎這是要所有火狐族的力量，怎會放過有著火狐聖女之力的自己？
若湖心下一凜，卻是沒有抗拒，因為她知曉，被吸收自己只有死亡一途，但，她卻可以自體內牽制江玉郎。
她本火狐族，具有豐沛之靈性，其他族人的怨念，她充分感受到，也知道，只有自己，可以以一己之力，運用這樣的悲憤，來打壓江玉郎。
所以，她避開了江瑕那驚慌雙眸和慌張呼喚，以及其他至今認識的諸多好友的大吼，毫不掙扎的，任由身後空間扭曲。
卻忽略了，自始自終，將一切收入眼底的心柳。
只感覺到自身被一股強大力道給推倒在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江瑕給納入懷中，然後，連頭都來不及抬，就聽見一旁的江雲大吼。
「心柳──！！」
那一聲痛喊，聲音中的悲痛，讓她領悟了江雲的心意，以往收入眼底的景象，在那瞬間如泉水般湧上。
他，對心柳，從來都不是無情。
然後，她又聽見其他人的驚呼，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就看見心柳眼底中的歉然。
那是對自己的歉然，因為母親拯救自己，用整個火狐族做陪葬。
那是對同伴的歉然，因為父親自私自利，讓他們意外牽涉其中。
那是對江雲的歉然，因為他們一家，陷江雲一家於萬劫不復，仇讎欠他們的十五年載，她無力償還，只能以自身性命，將這罪惡帶往黃泉。
那時，她才讀懂了稍早前她眼中的決絕，那不是一同抗敵的毅然，而是赴死的決心。
那離別的面容，至今未忘。
卻與那時的柳尋憶的嬌容，融合一體。
──別愁了，我同義父說去，定會有個好結果。
那是早些時間，月離恨要柳尋憶帶他們前往西湘苑時，把她抓到一邊，小心翼翼開口所說的話，也是讓她極為震驚，又覺得理所當然一句話。
兩個外貌、嗓音、個性都如此神似的人，怎麼可能說出的話會不相似呢…
她輕笑，看了看外頭天色，未亮，卻已白透。
卯時了，打從以前養成的習慣，至今仍舊未改。
今夜稱不上難以入眠，畢竟連日來的奔波造成的身體疲憊，還是讓她睡了會兒，但，卻被夢境所困。
心柳代她被江玉郎給吸收的夢境，縱然隨著時間過去，那抹傷痛漸漸被她藏在內心深處，不過卻是抹消不掉的深刻。
在加上柳姑娘離去前的那番話，讓她不得不將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實在是…太像了。
不自覺的抓緊了被褥，她輕嘆口氣，翻身下了床去梳洗了番。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順應命運，才是正途，試圖翻轉宿命，只會惹來天劫。
閉了閉眼，撫上別在腰間的短笛，她默然無語，緩步走出了房間，看了看雕梁畫棟，卻不顯得過於奢華，反而有種清淨之感的庭園，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氣。
踩著碎石小路，她輕巧的出了庭園，看了看一旁尚未點燈的廂房，若湖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昨晚柳尋憶帶路到一半便抓來了個婢女將他們帶往西湘苑，那婢女細聲細氣卻掩不住面目清冷的將他們帶往房間，簡略解釋了下後，安排他們住進去，張羅了吃食用度後便離去。
之後雖然有安排婢女奴僕供差役，但被江瑕給婉拒掉。
江湖兒女，向來不習慣這些瑣事。
緩步輕移，她經過了相鄰的其他庭院，走馬看花似的，打良著這座山莊，又像是出神般，毫無目的的走著，而路過的僕役見著她，只是停下腳步待在原地低著頭，靜待她走過後才邁出步伐。
生疏有禮，卻也不過於排斥，讓人無從發覺對方的心思。
以若湖溫順的性子，倒是也不介意，就算對方沒有瞧見，她也依舊勤著溫和笑意，就像是以往這近十年的時間。
在溫婉性子底下，那無人知曉的，隱在心中最深處的心緒。
來到了昨日與莊主月離恨面見的大廳外，鼻尖嗅到了一抹奇異的花香，她訝異的抬頭張望，便發現了在一旁的花園。
是昨日匆匆一撇看見的，栽種奇花異草的園子。
她好奇地邁開步伐，走進了那種植各色花朵藥草的地方，有深黃或嫩綠，奼紫或嫣紅，一區區色彩斑斕，就像一幅絢麗多彩的畫，看上去眼花撩亂，卻不顯突兀甚至矛盾。
奇異的花香，越顯濃厚。
低垂著眼，眼中的溫和光彩像是被奪了去般，呼吸也在剎那間一滯，她有些無法克制的，伸手探向腰間。
輕輕地捧起手中的短笛，若湖將之放到嘴邊，氣息覆上短笛的小巧笛孔。
半掩著眼，從那雙眼中，竟看不見以往曾經的光彩。
下一刻，悠揚縹緲的旋律，自短笛中，傾瀉而出。
柔和的笛音，清靈的響起，飄飄灑灑的環繞在園中，像是翩舞的蝴蝶，妖嬈卻又輕巧矛盾的，漫飛在花園中。
但，那笛音縱然清幽，卻少了一絲生氣，多了一分冷凝，與以往她吹奏的音色，有著差異。
「欸，我說妳，在做什麼！」
旋律才響起不一會兒，一道極為熟悉的嗓音突兀的自身後響起，若湖渾沌的思緒在剎那間回籠，清幽的樂曲在剎那間停止，只見若湖詫異回首，就見到那一身如華黃衣，優雅卻的矗立在身後。
目光冷不防的撞進那雙波光粼粼，靈動勾人的燦爛雙目。
只見那雙眸中浮動著一絲疑惑和擔憂。
是柳尋憶，那名與仇心柳相似的不可思議的女子。
輕巧的晨光，在兩人周身灑落了下來，不可思議的照耀著兩人纖細的身影。
「柳姑娘？」放下手中的短笛，若湖輕聲開口，如泉水般溫潤的嗓音，竟不可思議的讓柳尋憶紊亂了整晚的思緒，回歸平靜。
柳尋憶淡淡的嗯了一聲，目光訝異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竟是沒有想過，艷紅，如此張揚色彩的衣裳襯在人的身上，竟然還可顯得這般溫柔，就像是傲然的火焰，被馴服了一般。
「妳不知道吧，這個園子最好不要太靠近，裏頭的花卉眾多，毒性也頗強，除了莊內幾個人外，擅自進入可是會在這兒迷失神智的。」
柳尋憶簡單解釋著，卻不想要將這兒說明的過於詳細。
若湖聞言，掩著唇訝異的輕叫了聲，她臉龐上佈滿著歉意，才想要道歉，柳尋憶便打斷了她的話。「欸別！別道歉，我不喜歡妳總是道歉，妳又沒做錯。」她擺了擺手，看著若湖眨了眨一雙美眸，便四處張望了下。
「昨天那些人，怎麼沒跟妳在一起？」
若湖聽著柳尋憶的問話，知曉她問的是同她一起來的其他人，便開口回答：「公子已經連夜趕了好幾日路，都沒有休息，現下還沒醒呢。」她柔聲回應。
「是嗎。」柳尋憶聽了答案，隨意的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她翦水秋瞳的哀愁，微愣。「妳怎麼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若湖先是訝異地看著柳尋憶，然後才慢吞吞的反應過來，努力的擠出一抹微笑後，才道：「沒什麼，想起往事有些惆悵罷了。」
「往事？」柳尋憶細細咀嚼了她的話，也想起昨夜義父義母同她說的話，陣陣愧疚感湧上，她咬著下唇若有所思地望著若湖的臉龐，眼中閃過了一絲絲的嘆息。
「既成過往，又何必留戀。」柳尋憶淡淡的說，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心緒。
若湖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柳尋憶看著如此的她，內心一個發堵，實在不愛這樣煩悶的氣氛，沒有多想的開口道：「嗳，沉浸於過去，已過去的也回不來，別站在這兒了，這兒的花擾人心緒，走，咱們去喝點茶。」一把拉過了若湖，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兩人就往大廳裡走去。
還沒回過神，有些訝異地看著柳尋憶極其自然的拉著自己的手，她感覺著那隻手中傳遞過來的冰冷，低溫的不可思議，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但她卻並沒有因此抽回自己的手，反而是任由自己被柳尋憶拉著，讓自己掌心的溫暖，傳遞至那冰涼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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