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驟雨之後，隔天早晨又是一片藍天白雲，陽光普照，四處閃著光芒。
淡金色的陽光漸漸曬醒在被窩中熟睡的殤不患，昨夜晚睡的緣故，今天他便順勢睡到自然醒，好不愜意。他揉揉眼，正準備睜開眼睛，恍惚間發現了不對勁。
被窩裡的溫度十分迷人，但是卻不是他自己的體溫，他的懷裡擠著另一個人。那人的臉龐貼著殤不患胸口，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熟睡中平穩的呼息。更令他困惑的是，依掌心摸到的觸感來判斷，被窩中的這個人很明顯──是裸的。
迷迷糊糊中他驚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披散在枕席之間，綢緞般光澤柔亮的長髮。
紫色的，長髮。
不、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他低頭一瞧，紫色的瀏海掩住殺無生左側的臉龐，隱約露出底下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膚以及淺青色薄唇。殺無生的雙眼閉著，長長的睫毛清晰可見，殤不患悄悄撥開他的瀏海，底下是他戴慣了的黑鐵眼罩。
殤不患不敢掀開被子接受事實，開始絞盡他還沒睡醒、如一團糨糊的腦汁，試圖解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把睡在上鋪的殺無生弄到自己被窩裡來。
不可能，昨晚不過就是喝了幾瓶啤酒，根本算不上醉。冷靜、要冷靜，我對他根本沒有這種想法，他對我應該也沒有意思吧？
啊，一定是這小子晚上起來上廁所，忘記爬回上鋪去睡，搞錯床位鑽到我這裡來了……
對，我真是太聰明了，一定是這樣的！裸體大概也只是這小子有裸睡的習慣，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紛亂的想法如雜草般糾結在殤不患腦裡，他急於從中抽取出可以解釋荒謬現狀的線索，忽然間，他就看到了。
凜雪鴉原本空蕩蕩的座位，不知何時多了一台筆電、以及凜雪鴉的隨身背包，而他常穿的那件夾克，就掛在他座位的椅背上。
「嗯……」懷中的人有了動靜，以低柔的嗓音輕輕喚了聲「不患」之後，淡青色的唇湊上去就要吻他。
回應懷中人的呼喚，殤不患伸手狠狠掐住他兩側臉頰，拉開距離。
「凜──雪──鴉──！」
方才那傢伙窩在他懷裡，又有瀏海和眼罩擋著，根本無法看清面容。現在把人揪出來一看，這人不是凜雪鴉又是誰？
凜雪鴉的裝扮倒是仔細，從假髮到眼罩、膚色、甚至是指尖的深紫色指彩，無一不與殺無生本人一模一樣，鉅細靡遺。
「哎呀，被發現啦。」凜雪鴉一抹耍賴的笑容出現在酷似殺無生的臉上，瞬間違和感強烈到令人暈眩。
殤不患為了避免自己真的昏厥過去，決定先放開那張在他手中被扯成一張大餅的臉頰。
「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凜雪鴉揉揉自己的臉蛋，一臉無辜：「沒做什麼，我也只是怕你醒來時看到無生不在，心裡會擔心，所以索性暫時代替他陪在你身邊啊。」
「那你還真是替我著想啊……」殤不患沒好氣地道：「臉上這個妝，立刻、給我去洗掉。」
「哎呀，你確定嗎？」凜雪鴉唇角的笑勾起一絲狡黠的玩心，將殤不患推倒在床上。
「像這樣扮成室友，怎麼說呢……真有一種偷情的刺激感呢。」凜雪鴉居高臨下，臉龐展露的笑意是殺無生本人根本不可能有的妖嬈動人，輕聲誘道：「不患，想來試試看嗎？」
「試、試什麼試！走開啦！」
「有什麼關係，反正跟你上床的還是我，也算不上出軌啊。」凜雪鴉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不由分說，他的雙手開始不該摸的地方探去。「快，趁無生回來之前還有時間，我們速戰速決。」
「速決、你個、大頭……」
殤不患壓制住凜雪鴉不安分的手，凜雪鴉自然不甘示弱，兩人你來我往，糾纏在一起爭奪著主導權，激戰中連棉被都在不知不覺間滑落地面。
「呵呵，何必這麼固執呢，反正無生又不會知道，你就讓我玩一次也不會怎樣吧。」凜雪鴉雖笑得一派輕鬆，動作卻也絲毫沒鬆懈下來，活用雙手雙腳牽制著殤不患的動作。
「你啊……你就是這副德行，才會被無生那小子討厭的，拜託自覺反省一下可以嗎？」殤不患亦用盡全力阻止凜雪鴉的動作，兩人皆在對峙中等待對方露出破綻，伺機一舉攻破。
凜雪鴉乍看之下，無疑是個氣質優雅的美男子，可衣衫褪去之後，卻也有著一具肌肉線條分明的軀體，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殤不患要牽制他自然也得費一番力氣，最後總算是憑著奮力一個翻身，箝制了凜雪鴉的雙腕，將他壓在身下。
「哼哼，總算抓到你了吧。」殤不患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和殺無生有八成相似的凜雪鴉，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好了，現在乖乖投降，放棄無謂的抵抗，然後……」
然後？
然後門就打開了……
殺無生從門外進來，與床上愣然回頭的兩人目光對視。
眼前所見，是光天化日，殤不患壓在喬裝成自己模樣的凜雪鴉身上，兩人交纏在一起，衣衫凌亂，連棉被都被滑落地上……
短暫的震驚之後，他像是看見什麼會讓人眼睛瞎掉的髒東西，閉上眼睛，撇頭冷哼一聲：「哼，無恥！」
「無、無生！你誤會了啊！」
趁著殺無生轉頭的空檔，殤不患趕緊拉好自己衣服，下床撿起棉被，劈頭扔向赤裸的凜雪鴉，把他蓋住。
「哎呀，無生，你回來了。」凜雪鴉卻好整以暇地點燃了他的煙管：「想一起玩嗎？」
「凜雪鴉……」「凜雪鴉──！」
兩人幾乎同時怒吼，殺無生憤怒地握緊了拳頭，殤不患則是乾脆就一個爆栗敲了下去。
把場面善後到三人能夠正常齊聚交談的程度，花了一點時間。凜雪鴉脫掉了假髮、摘掉了眼罩、洗掉了臉上的偽裝、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上翹著他的二郎腿。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凜雪鴉抽菸的姿態卻像極了事後菸。
「怎麼了，無生。這個眼神真可怕啊，難道你想學刑亥，在房間裡貼禁止留宿同性嗎？」
而殺無生目光中的鄙視確實就像看著房間裡的垃圾一樣。
「我貼了有用嗎？我是在想，你這個人到底可以亂七八糟到什麼地步。」
「呵呵，說什麼傻話，真論起來，留宿同性的根本是無生你自己啊！」凜雪鴉呼了一口菸，一語點破真相，表情愉悅。
「留宿同性的明明是你，只不過你動作太慢，被我捷足先登罷了。」
「無恥歪理。」殺無生冷哼一聲，食指朝殤不患的臉上一比：「什麼叫我留宿同性，這個不是你自己的戀人嗎？」
被點名的殤不患還插不上話，凜雪鴉毫不示弱，又道：「就是啊，其他人也就罷了，你怎麼可以留宿室友的戀人，無生你野心不小嘛！」
「野心？呵，我生平最大的野心就是砍了你這該死的混帳。」
「哎呀哎呀，不患你看，無生好可怕啊！」凜雪鴉竊笑著，假意調侃。
室友兩人吵起架來，竟莫名讓人覺得感情真好，殤不患手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都少說兩句吧。喂，凜，你不是在國外的嗎，怎麼跑回來了？」
「你說研討會啊，反正我的部分已經結束了，機票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至於其他瑣碎的雜事，打發學弟去做就可以了，教授不會管這麼多的。」凜雪鴉把玩著他的煙管，鑲著藍色晶石的煙管，就在他指尖旋著繞著。
「所以我才想問你，這麼急著趕回來有什麼企圖？」
「哪有什麼企圖，被你懷疑我真是太傷心了。」
凜雪鴉眨了眨眼，笑道：「以詭計欺騙他人確實是我的拿手好戲，可是對你這種好男人，我向來都是只賣身不賣藝的，你儘管放心。」
「放心個鬼……」殤不患咕噥道。
「剛好回到宿舍的時候看到無生不在，只有你睡在我床上，一時興起，就開了點小玩笑，如此而已。」凜雪鴉無視殤不患的吐槽，轉頭對殺無生道：「既然無生你這麼快回來，那就代表──想見的人沒有出現，對吧？」
殺無生以一個沉默的點頭證實了他的話。
「想見……什麼人？無生，早上你去哪了？」殤不患聽得一頭霧水，打從他早上醒來的時候，殺無生就無端消失了，留下一個凜雪鴉，差點沒把他嚇死。
兩人同時回頭看向殤不患，殺無生的表情是麻煩、凜雪鴉的表情是無奈，很明顯兩個都懶得解釋。
最終殺無生還是開口了：「告訴你也無妨，去見能替我的研究提供市場數據的人。就如你所知，我做的研究是槍械黑市交易，能提供黑市交易數據的，當然就是我的委託人──因為他們就是做這一行的。」
「不過很不巧，這陣子他們在組織接班上出了點問題，內部混亂的情況下，要找到接洽的人也愈來愈不容易。」
「好不容易萬事俱備，卻卡在這一步，實在掃興。」
說到這份上，殤不患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殺無生的委託人是政府機關或是國際反犯罪組織之類的。殺無生淡漠的神情與平穩的聲音，實在看不出他是在談論軍火走私集團，殤不患卻皺起了眉頭。
「你啊，怎麼會扯進這種事裡頭……」
殺無生看了他一眼，道：「既有委託，又有酬勞，就沒有不接的道理，不管對方是誰，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
他聳了聳肩，總是冷酷的神情似乎是在笑：「很遺憾我對這個社會就是毫無正義感或者責任感，我所做的一切只想驗證世間的真理，至於這份研究會被拿去做什麼，我不在乎。」
一旁凜雪鴉也默默地笑了，他很期待，想看被殺無生承認為朋友的殤不患，在知道了殺無生所做的事情之後，會如何看待殺無生。
兩人都等待著殤不患的反應，好半晌殤不患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對殺無生道：「這麼危險的事，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你也不考慮作罷嗎？」
「這是不可能的呦，不患。」
答案已經出來了，凜雪鴉呼著白煙，轉頭代替殺無生道：「畢竟收了錢，對方不是這麼好唬弄的。」
「不如說，他們其實很需要這份研究報告，而國內像無生這樣的『研究者』又是鳳毛麟角，如此珍稀又有價值的事物，收取的價格自然就不會低，至少不是普通的業界委託可以比得上的。」
「收、你居然還收對方的錢嗎？」殤不患震驚道。
「那當然，有什麼問題嗎？」殺無生挑眉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牽扯進這些裡面，想來不是什麼好事。橫豎也拿不到你要的數據，這研究不做也罷，少淌一點渾水。」殤不患生性就是個愛替人操心的，忍不住就想插手管殺無生的事。
凜雪鴉不動聲色地笑了。
殺無生此時此刻，卻莫名生出了一絲彆扭。如果是替防治犯罪盡一份心力，那也就罷了，偏偏他所做的恰恰圖利了走私犯罪，知情的人少不了指責，他亦不曾逃避過自己的惡名，只因為不在乎。
只是沒想到還有人會關心他的安危。
「多管閒事。」殺無生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殤不患倒是漸漸看懂了，他並不是在生氣。殺無生的任何情感都如刀刃般銳利而直接，唯獨在這種場合，脾氣是彆扭得可以。
「是、是，我多管閒事了。」殤不患笑了一下，道：「就算你有做研究做到營養不良送醫的覺悟，也還不必抱著捲進黑道紛爭的覺悟吧？」
「必要的話。這種事我不是沒應付過，你實在太小看我了。」殺無生瞄了他一眼，他說的是實話。
不過殺無生確實認為放棄這一次也無所謂。畢竟捲入委託人內部的混亂對他並無好處，只是耽誤他的時間又徒增風險，需要錢的話，日後再尋找其他有興趣的委託就可以了。
唯一可以稱得上損失的，只有最重要的──和委託人之間的信任。
「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殤不患正色道：「看得出來你也有點膽識才敢接這種委託，你對於你自己的工作付出強大的決心，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所以我才問你，如果是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你也不考慮放棄嗎？」
「軍火走私集團的糾紛，要是真的捲進這種事，再厲害的人都無法保證全身而退，到時你連一條小命都沒有了，要這些決心又有什麼用？」
凜雪鴉自唇中呼出一口白煙，殺無生有幾許動搖，只是仍未下定決心。凜雪鴉飛快地瞄了殤不患一眼，接著轉向殺無生的方向，開口時自喉中溢出的嗓音，竟是殤不患在電話裡聽過的蠱惑與溫柔。
「無生吶，難道你在想著放棄嗎？」
這話在殺無生聽來無比刺耳，他嘖了一聲，道：「我可不記得我有說過這種話！」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凜雪鴉唇邊深深的笑靨，好似會勾人。「我所喜歡的殺無生，是一個非常強悍的人。如果連將想做的事堅持下去的決心都沒有，這樣懦弱的傢伙，要一條命又有什麼用？」
他深紅的眼瞳注視著殺無生，眼角餘光卻悄悄飄向殤不患，滿滿的嘲弄意味，殤不患還來不及驚訝，殺無生猛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他咬著牙，低聲迸出一句：「你說懦弱？少開玩笑了，你等著看吧！」
說罷，他抱起桌上一整疊文件，提起自己的側背包，轉身離開了寢室。
殤不患此時才真正目瞪口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不能自己。
凜雪鴉輕輕笑了起來，拎著他的菸管道：「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不患。對他說話要溫柔一點，早跟你說了無生就吃這一套。」
「你慫恿他繼續這種委託？」
「是啊，正因為他是殺無生，所以我才這麼做。」凜雪鴉篤定地道。他吸著菸，眼睛半閉，睫毛纖長得如小扇。「看來比起你這個朋友，還是我更能說得動他。不患，是我贏了吶。」
殤不患簡直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凜雪鴉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朋友，亦不敢置信殺無生會如此深刻地，被凜雪鴉的一句話牽動他的一舉一動。
「這跟輸贏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問你，到底為什麼殺無生會這麼輕易被你說動，你不是說你是他最討厭的人嗎？」
「哦？我沒告訴你嗎？」凜雪鴉周身的白煙將他那抹優雅的笑容襯得神祕莫測。
「無生他最討厭我了，但是啊──他也最喜歡我了。」
創作內容
【東離劍遊紀】兔子蘋果（四）
仙劍奇俠傳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