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是撼動大地的巨響，豆大的雨滴灑落戰場，雙方再度開戰。史丹利與維戈斯幫眾隱沒在雨霧中，整個街區被一股不祥的氣息籠罩，我遛出藏身處，盡可能往史丹利消失的位置移動。
「我把子彈留在原地，去拿吧。」史丹利的聲音傳出來，冷靜得出奇。
我找到彈藥袋，趕緊補充霰彈與炸彈。「你現在在哪？我馬上過去支援。」
「先不用，你從他們背後繞過來。」戰鬥的噪音蓋過他平穩的嗓音，我把耳機的音量調大。「壞消息，他們剛剛呼叫了支援，這代表我們得再更努力些。我盡量不跟他們正面衝突，我會──」一連串的槍聲傳來，打斷了對話。「──我會在這邊跟他們打游擊戰，你幫我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會結束了。」
「知道了。」我拔腿往戰場邊緣衝刺，一邊幹掉迎面撞上的敵人。我已不再顫抖，恐懼被史丹利帶來的安心感驅散，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旺盛的怒氣。「史丹利，我再問一句，你剛剛對他們喊的是什麼？」
「一些威脅和挑釁罷了。」他聽起來明顯不悅，但他仍繼續說：「他們都知道我是誰，也看過我的戰鬥，所以我利用這點讓他們出現破綻。這招只能用一次，別給我搞砸了。」更大的聲響和不時響起的爆炸聲從耳機另一端傳來，他哼了哼說：「支援來了，我希望這次你能省點子彈。」
「這麼快？媽的！」我瞇眼在雨中摸索前進，每看見一人就殺一人，前方的戰鬥聲響越來越近。「子彈還剩很多，我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了，我現在──」
「阿普拉帝。」史丹利的聲音變了，帶有種難以形容的雜質，就像昨晚他在公寓中哽咽的聲嗓。我吞了吞口水，不好的預感冒上心頭。
「怎麼了？我快到了，再撐一下。」沒有回應。「史丹利？別鬧了，你現在在哪裡？我快到了，史丹利？」
這時我發現四周已經沒有敵人了，只剩下雨點摔落地面的劈啪聲以及盤繞的雷聲，我繼續往前跑，卻差點被一具屍體絆倒。
「史丹利？」我的聲音在不安之中漸漸增大，恐懼回來了，它掐住我的胸口，我無法呼吸。「史丹利！快回答我！你還活著嗎？」大量的屍體散落在小巷中，地面被染成怵目驚心的鮮紅色，我在震驚當中亂了陣腳，忍不住大吼：「史丹利！該死，說話啊！」
「沒事，我還在。」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怒聲罵道：「你他媽在搞什麼鬼？不要這樣嚇我啦！我快到巷子口了，跟我說你會在哪個方向──」
右方突然出現一團扭曲的球狀空氣，雨水在空氣的推動下不自然地散射，鐵皮柵欄緊跟在後。我感覺一股熱浪襲面，驚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轟出，挾著火焰的衝擊波將我撞飛，我重重摔在地上，腦袋嗡嗡作響。什麼！爆炸？發生什麼……史……「史丹利！」
我連滾帶爬地跨過柵欄、遁入濃濃黑煙中，倉庫前的空地翻躺一輛炸得皮開肉綻的轎車，水泥地上濺滿燃燒的汽油，熱氣燻得我眼淚直流。我摀住口鼻，在四散的漆黑碎片中尋找我害怕看見的景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史丹利呢？拜託……上帝……別告訴我……然後我看到了。
我丟下槍在他身前跪了下來，四周的聲音流入我的雙耳，暈眩止住，我只感受得到逐漸冷卻的熱度和刺鼻的氣味。火苗爬上他的身體，啃咬他僵硬的臉，發出令人難忘的滋滋聲。我看著他，內心卻宛如止水。他的表情非常寧靜，如果不是逐漸焦黑的側臉與額頭上的彈孔……
汽車煞車聲從大道上傳來，還有大量的人聲及腳步聲，一車一車的維戈斯幫魚貫而入，將整座倉庫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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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燒。
熊熊燃燒。
從內心深處竄燒的藍色焰火冷冽無比，絕對零度般的烈焰在皮膚表面舞動、融化嗡嗡作響的腦袋、吞噬殘存的人性與理智，令我暈眩墜入虛無。
我撿起霰彈槍與史丹利的手槍，檢查彈藥，離去前我掏出史丹利的香菸，在浴火的車體上點著。我輕輕吸了一口菸再緩緩吐出，就像史丹利在我面前做過的那樣，平靜而激昂地看著上升的煙氣。最後走回逐漸填滿維戈斯幫的小巷。
事後，人們會說洛聖都的戰場蘊含著天使，祂奏響手上的樂器，流淌在世間的聖樂將消抹城市中的罪惡，並使天堂在聖歌中重生；人們也會說，南洛聖都存在一位敲著喪鐘的死神，祂掃除這個城市的惡意，用催淚的喪樂奪取壞人的性命，讓和平降生於血海褪去的大地。
此時，我看見了在我兩旁的天使與死神，祂們分別舉起霰彈槍與手槍，伴著我走向前方殺氣騰騰的槍口。我扔下小帽，仰頭品嘗淡而無味的雨水，但我只感到乾燥唇喉貪婪的渴望。
給我帶來鮮血，那些罪人的生命之泉，我冷眼向兩位神祇下令，祂們靜靜轉身。讓我暢飲、讓我滿足，只有獻祭的活人可以填滿我的靈魂。去吧，奏響那首顫慄的安魂曲，平息我的怒火、撫慰我的哀痛，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閃電劃破天際，死神首先發難。祂揮舞絕望、散射出恐懼，破空的子彈尖聲喊出死亡，帶走首當其衝的汙衊魂魄。天使跟在其後，清脆的上膛聲、低沉宏亮的開火聲在雨中奏出正義的交響，一一肅清渾身罪惡的凡人。毫不停歇的槍響化為兩種不同音色的樂器，在風聲、雨聲、慘叫聲與雷聲中狂奏，為這場瘋狂而空前絕後的表演拉開序幕。
死神的樂器高亢顫震，高難度的節奏結合非人可造的技巧炫出極快的旋律，令聞者無不激出嫣紅的血舞，為這段速彈拜倒在雨中。天使緊追在後，努力讓自己的樂器趕上那段難以超越的樂音，祂迅速揮動手指與琴頸，製造出獨特的風格，迅速累積自身的聽眾。接著黑衣死神製造一小段空檔，使競爭者能夠跟上祂的樂句，白衣天使不甘示弱地反擊，回應那段狂暴的音群。
祂們一來一往，就像世界級大師般默契十足地相互配合，在死神的引導下，這兩位超群的樂手齊奏出令人為之劇顫的樂段，不幸聽聞的凡眾不斷湧入。
小試身手後，死神拿出看家本領彈出睥睨眾生的恐怖琶音，朝天使冷笑挑釁著；後者狠力咬牙，以超越自身極限的速度完美配合對手的技藝。祂們再度合而為一，儘管彼此初次見面，卻如排演多年的老搭檔般毫無破綻地一同將音節漸漸升高，達到第一波高潮。
旋律緩速，祂們將風格轉換為過場的二重奏，等待其餘聽眾走入祂們的演奏現場，伴奏停歇，空出短暫幾小節引入獨奏樂段。即使彈速未像先前激昂、充滿魄力，祂們仍能在即興的演出中展現過人的細膩，持續累積無知的獵物。潛伏在死神與天使之間的競爭意識漸漸高漲，天使不再覺得死神遙不可及，同時死神也不再嘲弄天使的軟弱，旋律逐步上揚，此時祂們皆明白，決勝負的時候到了。
在大批觀眾的注目之下，加入爆炸聲的伴奏率先開疆闢地，為緊接而來的終場鋪上令人振奮的前奏。高低樂聲交融出令人陶醉、優美而火爆的樂句，堪稱絕配的和聲迴盪在舞台中，紅雨襯托出這場絕世饗宴的精妙樂聲。這麼一刻，祂們毫無忌憚地解放自身的力量，在顫音的衝擊下以撼天震地的音波中相互角力。兩神的對決隨著樂曲張力達到激烈的頂點，快速音群再現，衝破技法桎梏的兩神陷入對奏的僵局，兩方皆互不相讓。
在樂音的高潮中，無從比擬的才氣從死神指尖綻放，朝天使洶湧無情地襲來，震懾得僵硬的天使搞砸了最後的收尾，頹然放下樂器。
失望的死神開了最後一槍，用令人惋惜的方式結束這場短暫而激烈的交手。
我收起武器和嘴邊燃盡的菸，看著祂們漸漸消散在迴盪煙硝味的空氣中，走回英雄殞落之地。
火滅了，雨停了，流瀉的雨水沖刷水泥地上的髒汙，在冷風的吹拂下，我望向他。我感受不到悲傷、憤怒或任何情緒，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什麼想法也沒有，只能在他身前蹲下身，靜靜地坐著。我從他懷中找到了打火機，艱難地點起所剩不多的菸，不疾不徐地吞吐。
直到他的電話響起。
我深吸一大口菸，溫柔地拉下他的耳機戴上，接起電話。陌生的女聲從耳機傳出，口氣相當緊張：「喂，是我。你們那邊打得怎麼樣？沒時間了，趕快收尾，幫主要逃跑了，你們得快追上他！」
我默不作聲，丟掉菸後朝停在維戈斯幫社區旁的莎夫特跑去，動作敏捷得出人意料。那人不見我回答，只能迫切直問：「史丹利？你還好嗎？我這邊看不見你那一側，不快點追上去的話……等等，我看見阿普拉帝了，你人在哪？你有跟他說赫涅德茲到你那邊去了嗎？為什麼不說話──」
「幫主在哪裡？」我發動莎夫特，引擎大聲吼叫。
「咦？欸？阿普拉帝？怎麼──」
我再問了一遍：「他往哪裡去了？」
「呃……好，他現在在你左邊，一台黑色的不死鳥肌肉車，看見了嗎？」
我打下排檔，油門踩到底，車輪尖聲作響。那人緊張地問道：「史丹利呢？為什麼我只看到你而已？電話怎麼在你那裡？」她倒抽一口氣，失聲叫道：「不會吧？所以赫涅德茲他……那傢伙把他──」我掛掉電話、扯下耳機丟到後座。
不死鳥飛快轉過上荷蘭倫敦街，我以將近八十哩的速度逼近，四周街景化為一片模糊。車身在過彎時不慎擦撞到一台轎車，我無視駕駛的怒罵拉升車速，緊咬幫主的車尾燈。
不死鳥在運河上的橋頭減速，似乎打不定主意要往哪個方向逃亡，我抓緊這個機會狠狠鏟向其車門，碰聲大得驚人。不死鳥猛力撞上橋緣的欄杆，車燈粉碎。
莎夫特後退一小段距離，再度向前衝鋒，只擦到車尾。幫主慌忙轉動方向盤試圖往機場方向逃跑，我直接頂住不死鳥的車頭阻止他，但轎車的引擎比不上高扭力的肌肉車，他藉由莎夫特圓潤的保險桿滑到右方。就像一條滑溜的魚，正死命地掙脫老鷹的銳利魔爪。
雙方一時之間保持動態的靜止，兩台車的車輪在柏油路上瘋狂摩擦，捲起大量煙塵，路人看見這番景象皆嚇得趕緊迴避。我賣個破綻，放鬆了油門，不死鳥趁機衝向運河車道，我跟了上去。
下坡路段使得車速飆破九十哩，我使出在里洛伊的任務中掌握的下坡衝刺技巧，使車身穩當貼平地面，至於幫主就沒這麼幸運了。過快的不死鳥在一段坡道頂部騰空飛起，落地時歪斜打滑，車身開始失控旋轉，留下長長的煞車痕。我抓緊機會用力踩油門，在對方撞擊車道底部的廢棄車輛時高速衝去，天使與死神在我兩側憤怒地高吼，我咬緊牙關。
不死鳥車頭正對莎夫特，時間緩速，我看見維戈斯幫幫主驚恐的表情，他徒勞地轉動方向盤躲避，被廢棄車架卡住地不死鳥只能原地空轉。衝撞時，我緊抓住方向盤以免飛出車外，車體碎片噴飛四射，肌肉車被撞得向後跳起，車頭誇張地凹陷、擋風玻璃碎裂。莎夫特的保險桿高高噴飛，防彈玻璃如蜘蛛網般裂開，碳纖引擎蓋脫落。
我在兩車接觸的瞬間踩住煞車，扭轉方向盤，因此並未隨著不死鳥一頭栽進運河中，但還是向前衝了一段距離。儘管防彈車身與偏轉的角度卸去了大部分的衝擊力，五臟六腑仍被撞得相當痛苦。我無視身體的不適，一腳踹開車門，往形如廢鐵的不死鳥走去。
幫主摔出扭曲的肌肉車，在及膝的運河中跛腿爬行，一見到我就拿出手槍吆喝：「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你！你竟敢撞壞我的車，你知道我是誰嗎！」
死神一槍打中他的手，巨大的破壞力把他的手掌扯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殘根，他高聲尖叫。「啊啊啊！你這狗娘養的混蛋啊！我的手……我的手……」
我拉開拳頭撲上前，往他血流如注的臉揍去，他在痛苦的呼嚕聲中哀號：「等等，等等！我什麼都──」我再補上一拳打斷他的鼻樑，鮮血濺上我的臉，我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我可以……錢！我給你錢！要多少我都──嘎啊啊！」
我一拳一拳毆在他殘破的臉上，噁心的碎裂聲與揍在肉上的悶聲迴盪在運河的峽谷中，我沉浸在純粹的暴力中，品味這股征服的快感。我渾身濺滿惡臭，比沙漠廢棄旅店的穢物更噁心的液體染濕褲管，但我毫不在乎，反而越打越起勁。幫主的生命之火逐漸消逝在我手下。
我撥掉他抵抗的手，用力搥進他的喉嚨，釋放我心中濃烈的虛無，試著填滿那塊永遠失去的空洞。他不再掙扎，窒息的呼吸聲漸弱，雙手無力垂下，但我仍不停揮拳，磨破了手套、扯壞了大衣。我在他冰冷的臉上發洩，不斷地打擊凹陷的臉骨，腦漿噴濺。
我繼續打，如同壞掉的機器般反覆地打，彷彿這麼做就能換回那位前輩、那位導師、那位夥伴……
以及那位摯友。
舉起，揮下，舉高，大力揍下，再舉起，再揮下……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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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傑瑞德的沙發上，臭外套浸濕了皮椅，滴下的水在地板形成黑色的汙漬。染血的破手套已被我丟棄，連同凹痕滿滿的防彈衣躺在後巷的垃圾箱內，角落的暖氣爐噗噗作響，為我濕冷的身體帶來些許暖意。指關節疼痛不止，額上的傷口隨著心跳發出刺痛，胸前後背的瘀傷也在悶燒，但我絲毫不在意。
疼痛再劇烈，也比不上撕裂的心口；軀體再寒冷，也比不上顫冽的空洞。
傑瑞德坐在我對面，與我一同維持沉默，外頭的雨勢變強了，屋簷上的滴答響聲填滿陰暗的客廳，濕氣在空中舞動。閃光、雷震，我無聲地呼吸，深怕打破這股凝滯的靜默。我低著頭，呆愣地看著傑瑞德坐的沙發椅腳，心思遁入黑洞，讓世界在我眼前傾斜，讓絕望在我血中蔓延。
最後傑瑞德率先開口：「你沒完成你的任務。」
我慢慢抬起頭，沉下肩膀，看向他那冷酷的眼，慢慢咬住牙齒。他繼續說：「我說得很清楚，即使中途新增其他項目，也不代表先前的目標有所改變。你沒保護好他。」
我述地站起身，憤怒地瞪著他，下顎咬得死緊，呼吸急促。片刻後，我吞下衝動、硬是撲滅驟燃的火苗，轉而輕柔地說：「什麼時候保護他變成我『一個人』的責任了？他叫你不要插手，你就真的完全照他的話做？我明白了，張伯倫幫之所以有這麼多小弟，就是為了這種時刻：讓你的好友能獨自戰死在沙場，真他媽光榮。」我緊閉起眼，渾身顫抖。「他沒能回來，你也得算上一份，在我看來，你跟殺死他的那些垃圾沒什麼兩樣。」我從齒縫擠出最後幾句話。
「他錯估自己的能耐，低估維戈斯幫的人數，是他把自己害死的。你也聽見了，我試過阻止他。」傑瑞德從鏡框上方看著我，用令人震怒的冷靜口吻說道：「他自認為可以解決一切，逃避從來都不是其中一項選擇，他一向正面迎敵。這是他的判斷。」
我仰天大笑，眼眶潮濕。「所以你放任他『單挑』整個幫派？真他媽可喜可賀！這下他再也不會逃避了，原來你這麼用心良苦幫助你好友這個大忙，我得好好替他感謝你！」我摘下墨鏡，甩到牆上吼道：「因為他現在躺在維戈斯的地盤裡面發臭！你甚至不准我幫他收屍！這算是什麼朋友！你這個冷血的殺人犯！」
「是他希望我這麼做的，這樣維戈斯幫就會暫時滿意地離開，而不是為了近百名弟兄的犧牲前來向他復仇，至少他們沒辦法凌虐死人。他用盡全力為張伯倫幫著想，包含拒絕我派兵支援這件事，他直到最後也願意犧牲榮耀，默默地付出。」傑瑞德右眼抽搐，低聲說道：「而你，沒有做到我託付給你的事，一件單純而輕易的任務，被你完美地搞砸了。這完全是你的錯──」
「閉嘴！少在那裡說他媽的風涼話！最沒資格怪我的就是你！」我高聲咆哮，傑瑞德立刻站起身，表情猙獰。「你有這麼多資源、這麼大的權力，卻沒辦法阻止一個準備去送死的朋友，只因為他一句話？你明明知道他已經退化了，你明明知道維戈斯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殺了他，你明明知道這件事情的風險有多大，為什麼還要他去！為什麼不把他留下來！說啊！為什麼！」
傑瑞德扯緊雙唇，胸膛劇烈起伏，青筋在額前爆凸。他在壓下呼吸後平靜地開口，口氣冷到極點。「你才是那個可以改變局勢的人，我信任你的能力，我相信你的判斷，結果你沒有拯救到他。我沒有坐享其成、躲在這裡出一張嘴，我用我的方式支援你們，你知道巴勒幫當時正摩拳擦掌地準備夾擊你們嗎？這是他允許我做的支援，我完成了我的貢獻，讓你們能夠專心對付維戈斯幫。你不懂幫派的運作方式，我也不要求你能理解，但千萬、千萬不要誣控和批評我的作為。」他的眼裡冒出火光。「別忘記你的身分，和你應該要負的責任。」
「那在此之前呢？你是他的僱主和朋友，你理當很清楚他的盤算，和他想做的任何事。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趁一切太遲之前想盡辦法拉住他？就算……就算把他打昏、或是拿槍指著他也……」眼前一片模糊，我的聲音卡在喉間，我吞下口水，哽咽地說：「為什麼……他非走不可……」
我頹然坐回沙發，仰頭喘氣，淚水流下臉龐。情緒在此刻一擁而上，懊惱、悔恨、悲痛……我吸吸鼻子，把臉埋進腫痛的手中。傑瑞德依然站著，臉上的怒氣軟化，他蹙眉沉下眼皮看向角落，陷入沉思。
暖氣機噗嚕一聲熄火，房內栽進寂默，雨點隨風陣陣灑落，雷聲在背景襯著。
傑瑞德輕輕嘆氣，以過分冷淡的語調說：「打從一開始，他自願擔任臥底的時候，他就很清楚這件差事有多危險。他痛恨維戈斯幫，恨之入骨，甚至到了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的地步。我說什麼都阻止不了他，沒有人有辦法打動他那顆頑固的腦袋。而這次，他決心做個了斷，我同樣沒有辦法抓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他拿下帽子和眼鏡，看向窗外。「他一直被悲慘的命運糾纏不放，無論他多麼強大、多麼凶狠，都擺脫不了他身陷的困境。他是個悲劇的集合體，失去一切、無依無靠的他早已燃燒殆盡。我能做的只是給他一個理想的舞台，讓他自己選擇離去的姿態。」
我抹去源源不絕的淚水，試著停止奔流的回憶，阻擋那些歷歷在目的畫面。我轉頭望向身旁，卻看見史丹利坐在沙發邊緣，如相識的那天響著宏亮的笑聲，滔滔不絕地吐出充滿智慧的建言。他的幻影在我身旁飄盪，他的嗓音在我腦中迴響，我緊閉濕潤的紅眼，驅散徘徊的殘像。
我扳開乾燥的口，沙啞地說：「一開始……今天早上發現他對我說謊後，我氣得差點動手，過去我始終無法原諒那些被稱為叛徒的懦夫，直到他說出自己的身分。我猶豫了，不僅是親眼見到他的強大，他所帶來的恐怖是我前所未聞的，令我感到恐懼。但最讓我下不了手的，是他的過去，我從來都不知道他背負著什麼，靠著什麼苦撐至今；我也無法想像他經歷過什麼樣的悲劇，才落到現在這步田地。而像他這麼偉大的戰士竟能對我這樣的陌生人伸出援手，不辭辛勞地矯正我的觀念……」我搖搖頭道：「我欠他的不只是一個人情，你說得對，我必須要保護好他，這都是我的錯……」
「支撐他走下去的，一直都是發皺的憎恨，與泛黃的復仇。」傑瑞德坐下望著我，情緒仍舊平淡如水，但我在其中感覺了險惡洶湧的波濤。「當他遇見你之後，他的生命有了新的波動，就像沐身於甘霖的枯井。他不再只有疲憊的殺戮，乾涸的衝勁與龜裂的願望，你是他等待已久的人，那道在黑暗中的光束。」
「他說過，我是他的希望，打破這一切的人。他用了一堆比喻描述這件事，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原因。」我摸出菸，點上，在煙霧中迎上傑瑞德的目光。「如果你知道些什麼，無論是他的過去、他的目的或是他憎恨維戈斯幫的理由，都告訴我。既然我繼承了他的力量，我就得知道一切；作為他的朋友，我也想了解他。我還欠他一份人情，這紙契約不會隨著他的生命燒毀，我一定得履行我的誓言。至少作為我的補償。」
「他的力量？」
我簡短解釋了死神與天使的幻影，還有時間減緩、速度與力量倍增的現象，傑瑞德嚴肅地聽著。我最後說：「我不知道你相信多少，但我覺得這是真實存在的力量，即使旁人看不見。如果我們都身為都市傳說的角色，我認為這就是我們的共通點，只是熟練與否。」
「我都相信，因為他也跟我提過這件事，我也親眼見過。」他點點頭說：「他曾說你和他十分相像，太像了，簡直就是看見過去的自己。好吧，我會告訴你我所知的一切，畢竟這就是史丹利在離去前要求我做的事之一：把過去的全部都告訴你。但記住，我對史丹利的了解仍然有限，他是個很注重隱私的人，即便我和他有十幾年的交情，有些事他也從來不跟我提起。」
我聳肩道：「無所謂，我只是想更加認識他，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很大的幫助。」
傑瑞德從口袋拿出一卷大麻菸抽了起來，大麻濃郁的煙氣與香菸的淡息在空中纏綿，傑瑞德不急不徐地抽著，接著說出他與史丹利的故事。
創作內容
洛城遊客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