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烈亞德，聽過『旅人與惡魔』的故事嗎？」
「挖採區」的鐵門後頭，海姆萊爾領著賽虜斯繼續往坑道的深處而去，伴隨著石牆上延伸的管路呼吸與軍靴的喀踏聲，海姆萊爾的話語是從不見底的黑暗裡衍伸而出的低吟。
地道在一道岩牆之前中止，與地道裡明暗閃爍的昏黃鎢絲燈泡不相同，岩牆被一束自地底而起的紅光映著，映在岩牆高處之上，上頭繪製著展翅的帝國之鷹。
「上校，我自幼就做為一介武人被帝國栽培至今，這些傳說或童話寓言離我都很遙遠。」
賽虜斯邁步前行，岩牆之後他從未來過。
但對他而言，未知和恐懼不過就是一組形容詞與動詞而已，看守此處的帝國衛隊士兵則大步地趕上賽虜斯，那束紅光的來源是他們等下要搭的升降梯。
「呵呵呵，真無趣啊。」海姆萊爾輕聲笑道隨後跟上。賽虜斯真的是帝國軍人的典範——嚴肅、理性、只信奉著唯物的力量。
「不過……要駕馭這大陸上最為神秘的一部份，不多懂些傳述之物，你永遠只能在其表面之上遊走。永遠無法成為一的一部份哪。」
他們走近通往更深一層的升降機裡，海姆萊爾說著「表面」的同時，看著束井底部那幾乎吞噬人的紅，光線是紅的、沿著石壁的管線也是紅的，他們有如將通往一個被浸染上唯一色彩的世界。
賽虜斯的臉色仍無太大改變，卻已被海姆萊爾讀出對於這故事的興趣，賽虜斯是個戰爭機器，只要能觸及勝利一角的的事物，他不會就隨意任期從手中流走。
「我洗耳恭聽。」賽虜斯答道。
「這故事是這樣的。」海姆萊爾看著升降機門邊，深度指針緩慢游走，她有很多時間能說這「故事」。
「有三個旅行者，他們分別是尋求財富卻未果的商人、羊群逃跑而一無所有的牧人，以及敗戰後逃離敵人追殺的武人。
「一晚，三人在一顆巨樹下休息。因為彼此都孑然一身，很快地就熟識了起來。他們喝著暖酒，說著彼此的故事，整晚的相聊卻吵醒了棲息在樹下的惡魔，惡魔封住三人的去路，對著他們提出了要求：
「『喚醒我的代價就是付出你們的恐懼當我的食物，做為交換，我能賜與你們所求。』，惡魔的說法讓走投無路的他們眼睛都亮了，商人搶在兩人之前，對著惡魔說——
「『我願獻出帶著戒環的無名指，請讓我拋下包袱得到無盡的財富。』商人說完，左手無名指與那隻代表著承諾的指環消失，商人雖然痛苦，卻發現他的腰包裡充滿稀世至臻的寶石。這些寶石能夠換得他三輩子的財富。」
「『我願獻出追著羊群的腳掌，請讓我不再為了生計勞煩。』絕望的牧人，用最極端的方式想得到自己所求，惡魔沒有奪走牧人腳掌，卻讓他失去了十隻腳趾，受到更大痛苦的牧人卻在耳畔聽見羊群的叫聲，無盡的羊群，牠們帶著金色的羊毛湊上牧人身邊。」
海姆萊停頓了幾秒，升降機帶著絞索的聲音往那沒有盡頭的紅光向下，賽虜斯蒼白的臉頰、深色的軍服，眼前的色彩都只剩下紅色光芒鋪著。
而坑道本來還鋪著石磚的圓拱型牆壁化作參差鑽鑿的石壁。不變的仍是越來越密集的管路，還增加了那鋪天蓋地的包圍住賽虜斯的邪惡，馬納斯礦石的源頭是他從未見過有無法想像的事物。
見慣死亡的他，手上捻斷了無數克羅諾人性命的賽虜斯，儘管沒有顯露出那份厭惡。但仍為這未知之物感到一陣惡寒，他把注意力轉向海姆萊未完的故事。
「武人的願望，我相信一定與帝國有所關連吧？」
海姆萊沒有回應賽虜斯已知答案的問句，始終是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武人沒有獻出身上任何一部份，他向惡魔提到『願意獻出自己的心，但他要擁有惡魔的力量。』，而惡魔答應了這個要求。
「幾年後。商人雖然已經得到全國的財富，拋下了家累的他，卻在某一晚病死在魚水歡愉的睡床上。牧人的羊賣了前所未有的高價，卻帶來了瘟疫，在買主的盛怒之下被活活燒死……
「武人得到惡魔的力量後，獨身一人擊敗了追殺他的敵人，更用這股力量打贏戰爭，贏得了一批軍隊。
「這讓武人越來越有力量，不可一世的他最後奪得了國家的統治權，占據武人的身體的惡魔也享受著這個權力的果實。武人最後創建了自己國度，而這國度，就是傳說裡的『凱努斯』族。
「但武人與惡魔都未獲得滿足，武人命令底下的神官撰寫出一套神話，在那神話之下，他成了聽取神諭的國王，而幫助他的惡魔則成了——『創世者』
海姆萊爾抱著胸，語氣裡的確切與真實讓賽虜斯覺得這並非是由他所杜撰。而海姆萊爾鏡片上的賽虜斯，神色裡藏不住的是對於這一段陌生歷史的疑惑與訝異。
略為停頓後，海姆萊爾繼續說道：
「過了很久。當年被武人打敗的敵人，為了復仇而集結起被武人所打敗的其他部落，其中最大的部落正是擁有靛藍色頭髮與眼珠的『克羅諾』族。
「他們發動了復仇的戰爭，而這場戰爭持續了六年，在第六次月圓後的第六日。意外地被惡魔所背棄的武人失去了絕對力量，失去了龐大軍隊，孤身一人與同樣幾乎滅亡的敵人決戰。
「武人雖然年老，但力量上仍占了上風。激烈的戰鬥持續很久，在幾乎要得到最後勝利的他卻被一個克羅諾族的女孩給打斷，女孩僅用一隻短刀，就給了一時不察的武人致命一擊。
「克羅諾族女孩本以為結束了這一切，一時不察的她卻沒察覺到武人還剩一口氣。用最後一口氣的執念，武人用身上被惡魔詛咒的血液浸染了克羅諾族女孩，詛咒侵蝕的女孩的身心，沒有解藥，她也跟著武人一同倒下。
「惡魔出現了，開口賜予女孩她所想要的。」
「女孩的生命用無法回頭的速度消逝，她用最後的力氣回答：『我什麼都不要，再多的財寶與權力也無法挽回失去與傷害，我只求讓土地掩埋這一切，讓這殘破的世界重新開始。』
「惡魔應允女孩的願望，它以這場戰爭而逝去之人的悲嘆做為力量，讓武人之國沉入地底，土壤封印住武人那被詛咒的軀體，世界就此再生——這是『旅人與惡魔』這個故事鮮為人之的後半段。」
海姆萊爾語畢，他們正好走完那深入地底不知已有多少呎的坑道裡，這裡很寒冷，就連平時由如機器般不帶感情而冷酷的帝國衛隊士兵都打起寒顫。
火光在賽虜斯臉上跳動，把懷疑的神色映得更為強烈，他毫不掩飾這些懷疑，「這與帝國教給我的大陸歷史完全不同，要我怎麼相信這些事情是杜撰與否呢？就算是主教大人的寬厚，也容不下這些對於創世者的污辱吧？」
海姆萊爾看著賽虜斯臉色上的變化，因為年紀而略微下垂的臉頰上又咧起那總是掩蓋著一切神色，寒意的笑容。
「歷史永遠可以被塑造，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歷史，唯有靠著自己的雙手與雙眼，剝開這些——我會說是謎團吧？剝開他們的外殼……」海姆萊爾說道，「惟有這麼做，才能讓你與「真實」更加接近。而這些，就是這個大陸上不為人道之的秘密。」
挖採區前最後一道鐵門打開，瑪納斯礦石分佈在大陸上的幾個源頭之一。延伸而出的管路集中在此，集中在那巨大而佔據了整個偌大地底空間的紅色結晶中心，紅色的結晶狀晶透的外表卻像是擁有生命般一陣陣脈動。
再更後面看去，那些未成為結晶一部份帶著黏稠蠕動寄生在岩壁之上，猶如血肉繁殖一般如根抓進岩縫裡，在他們到來打開堅硬鐵門的那刻，一股強烈的惡意幾乎吞噬了賽虜斯。
「這就是主教大人要蓋起『淨土之塔』的理由了吧？而讓我德斯蘭帝國近年瘋狂征戰之物——瑪納斯礦石，這就是本來的樣貌啊……」
「是的。」海姆萊爾說道，替帝國研究瑪納斯礦石，是他畢生以來的成果。
「以傳說裡面那個惡魔詛咒而下沉至地底武人軀體與血液做為始源，大陸曆有多長，它就有多久。吸收了這塊大陸上多多少少的人類流下的血液，成長到現在這個樣子。
「歐羅尼亞大陸的繁盛建立在惡魔的詛咒上，創世教對於人類的救贖也建立在大量的流血之上，人類就是這麼諷刺而可悲。」
「歡迎，來到這裡。」海姆萊爾走近那結晶體的源頭。海姆萊爾身上彷彿與生俱來的深沉與礦石帶來的惡意與詛咒合而為一，宛如彼此就是個共生體。他轉向賽虜斯展開雙臂迎著，
「這不只是一場為了帝國繁盛而起的戰爭，而是一場能讓自己與神更接近的戰爭。」
＊
距離夕陽西沉至彼端還有兩刻鐘的時間，夕色透過大格子窗灑進房間裡，蒂耶娜正在收拾這段時間駐紮此地的行禮，還有好多戰場的消息等著他回去報告，更有甚者……
她把眼光移向擺在書桌前的兩封信，來自中央軍事總部，以及艾爾貝哈特高地的家。
心緒很亂，她帶著不捨看著對面的床上，瑪瑟琳依然沒有整理好內務的習慣而散在床鋪上的衣物。
「瑪瑟琳……抱歉。」
總是逼著自己沒有任何怠慢於軍務的空間，背負的太多與渴望能夠讓自己掌握住什麼而緊繃著的每一刻。瑪瑟琳的從容、面對戰鬥如孩子遊戲一般，沒有什麼罣礙的投入，在禁衛軍這一層層權力結構下而毫不在意，是給予她在這些壓力下的出口。
但這次回到聖特拉爾，只能有自己。
敞開的房門禮貌地敲了兩聲，切斯洛站在門前，蒂耶娜撥了垂在耳朵前的長髮轉頭看向那高大身影，還有他，總是惦記著卻無法坦率開口那份依賴的切斯洛。
「時間快到了，送妳一程吧？」
入秋後的夜晚越來越長，日光隨著時間推進而逐日微弱。
只有兩條街的小城，伊斯特堡在蒂耶娜的安排之下讓愛爾貝哈特小隊——多半是由禁衛軍學校緊急徵召而來的準官士組成的對伍，與東部軍第二旅一同住紮在此。
初入這個靠進前線地帶的小城還是盛夏，如今已進入入夜後沁心的秋季，切斯洛的步伐伴著蒂耶娜的腳步，車站前的廣場成排地站著剛從南邊調來的王國士兵，等會這班列車就會往聖特拉爾王都而去。
並行的兩人總會在擺著手臂的時候手只互相碰觸，卻礙於身上軍服象徵著彼此間地位的差距而無法大方緊扣交握，直到站門前，彼此面對面準備告別之時。
「保重……我想，帝國軍的下一次大規模攻勢不會等著王國準備。」蒂耶娜說道，不脫戰事的話語裡有著幾分嚴肅以外的溫度。
卻又不知如何表達而出的她，又展開那道無人能翻越的牆。
「帝國軍會在入冬之前從里埃爾後的聖海爾姆要塞進攻，我的小隊一陣時日後就會被派過去，妳留在這裡的部隊要怎麼安排？」切斯洛問道。
「我還沒有一個主意，但是中央軍打算收回貴族勢力這點，從上次對你的審問讓我有很強烈的……直覺？」蒂耶娜不喜歡這種形容方式，與自己的習慣相去甚遠。
「總之先留駐在這裡，我已經安排畢夏普准尉作為代理小隊長，還請你多加照顧了。」
「那個叫瑪瑟琳的女孩嗎？我知道了。」
「我會再想辦法申請來這，至少能用處理部對的事情來當作事由，不會都不回來的。」
「這些倒還不成我的煩惱。不過，里埃爾那次真的很感謝妳，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切斯洛說回上一場大戰，他與蒂耶娜為了莎夏爭執一事的心潔仍在心底。
切斯洛碧綠色雙眼倒映蒂耶娜微紅的臉頰，「我得這麼說，無論事情如何發生，妳都給我很大的幫助。」
「別說這種話啦。」
「妳啊……能坦率一點就更討人喜歡了。」切斯洛伸手輕扶住帝耶娜的手肘，透過衣料感覺到那繃緊著的距離，「學著柔軟一點，事情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麼糟啊？」
「可是……」蒂耶娜欲開口，卻被切斯洛一根手指放在唇前。
「我的部隊只會往更前線的地方而去，我知道在那裡等著的是什麼，硝煙、燃燒、血腥……帝國的子彈隨時會穿過我的胸膛。」切斯洛說著，他看見蒂耶娜那對總是有些逼人的目光漸漸軟化，光芒在眼眶裡打轉。
「不要說這些話，拜託你。」
「不要逃避，妳跟我都有該面對的，都有我們的戰場。我沒辦法說未來會更好，我有獨門的戰略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這種話，但是我會在最壞的情況下得出最好的成果，不只是為了我。」
切斯洛把語氣漸漸放柔，在蒂耶娜心緒最沒有防備的一刻一把擁住她，身上的軍服帶來禁衛軍與王國軍的隔閡已經不重要，就是一些擋不住心之交會的膚淺布料而已。
「——還有我的部隊，還有妳，懂嗎？」
「嗯……」蒂耶娜的喉音含糊不清地哽咽，顧不得一旁目光地更把自己鑽進切斯洛的懷裡，那胸膛的寬闊與溫度。
在這之下她真得好不想走進月台步入車廂，回到對她而言日漸冰冷嚴峻的王都，她就只想在這待著。
「學姊！學姊——」細緻的女孩嗓音奔向蒂耶娜，瑪瑟琳三步做兩步地跑來，蒂耶娜脫開切斯洛的懷抱，轉向聲音來源。
「學姐要自己一個人回中央嗎？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裡？為什麼不能帶我一起回去？」
瑪瑟琳語氣是蒂耶娜也幾乎沒見過的低落與著急，這讓蒂耶娜的罪惡感加劇，再次地想卸下心防流出眼淚，卻不能允許自己這樣。
「是的，這次沒法讓妳跟著，真得很抱歉。」蒂耶娜的不捨再次湧現，她甚至無法正眼看著馬瑟琳的臉龐，「有些事情我不能牽連到妳，這是得讓我回去中央獨自面對的。」
「真的幫不上學姐的忙嗎？」瑪瑟琳越說越失落，總是開朗的神色是少見的黯淡，蒂耶娜只有在某些時候會見到這樣的神色——談及瑪瑟琳那與克羅諾族的「靛之國」戰鬥而犧牲的父親。
蒂耶娜保持著語氣的堅定，這時候更不能讓自己有想一把拉起瑪瑟琳往火車上走去，抑或就這麼留下的想法。
「是的，上次的作戰，真的讓我有很深的印象。」蒂耶娜一手搭起瑪瑟琳的肩膀，一手輕輕的理著馬瑟琳因為急著奔跑而凌亂的及肩短髮，「我相信妳能夠獨立了，這段時間就讓我把小隊交給妳，好好協助道森少尉，好嗎？」
「這是學姊的命令，做為禁衛軍人就要絕對服從上級，這妳該知道吧？」
「是的，學姊——！」瑪瑟琳挺直腰桿，做出了標準而英挺的禁衛軍軍禮，黯淡的面容轉為試著能讓蒂耶娜放心的微笑。
催促的汽笛聲響起，蒂耶娜轉身，忍著想回頭的掛念走向通往月台的站門，只是在跨過門前的那一刻，蒂耶娜還是轉身看向切斯洛與瑪瑟琳的所在。
「瑪瑟琳！」
「是！學姊？」
「我說啊——我不在的時候，妳還是得給我整理好內務啊……看妳散在床上的內衣褲！」
蒂耶娜的開口瞬間讓瑪瑟琳紅起臉頰，在這一旁有著男性軍官的車站場合之下，不留餘地的。
「咦——那個！我——」
不等瑪瑟琳解釋，蒂耶娜已穿過月台門，背影消失在人潮穿梭與哨子催促的車站月台裡。
後記：
這章節真的很多秘密，包括瑪瑟琳的房間(笑
自己畫的弱弱宣傳圖放膩了，來張貝姐幫忙宣傳一下好了(X
人物設定裡面，蒂耶娜的意象真的很難決定，
養尊處優又懂得戰場的殘忍卻還依然保持著天真而認真嚴肅的貴族少女，
試了好多能參考的角色，好像還不太好找。
然後開頭的故事參考自哈利波特死神聖物裡的童話，略做了些適合這個世界觀的修改。
意外的發現可以埋伏筆也能解伏筆呢。
創作內容
鳶尾花的女武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