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琳抵達病房時,葛如萱正拿著平板在看電視劇。
原以為她是在追新劇,但湊過去一看,畫面不僅模糊,就連字幕也很復古。「如萱,在看什麼啊?」
「高奶奶演的戲啊!姊姊看過嗎?」葛如萱說了劇名。
她搖搖頭,「什麼時候的?有名嗎?」
「我也不知道,但她說她演這個的時候才二十幾歲;說很有名耶,收視率破十五哦!」她興奮地說,下一秒立刻反問:「十五很高嗎?」
「很高啊!」靖琳稍微估算了一下,「至少三十幾年前的戲了吧?看得懂嗎?」
她嘟嘴搖頭,「愛來愛去的好麻煩哦!」
「既然這樣,」她拿出藏在包包裡的巧克力。「吃巧克力就不麻煩啦!」
「耶咿!姊姊人最好了,謝謝!」葛如萱拿了就想拆,卻很快停下動作。
「怎麼了?」
「還沒吃晚餐……馬麻會罵!」
靖琳讚賞的點點頭,「那……等一下再吃?」
「嗯!」
她把巧克力放到一旁,卻意外看見一包已經拆封的牛奶糖。
「這是媽媽買的嗎?」她拎起袋子。
「啊,不是,是戴眼鏡的姊姊!」葛如萱回答的漫不經心,點開平板繼續撥放。
戴眼鏡的……姊姊?「妳還要看呀?」她一手搭在棉被上。
「高奶奶說很好看,所以我想至少看完這一集……姊姊手怎麼了?」葛如萱發現她的包紮,驚訝大叫,「會痛嗎?包這麼大一個。」
她很快收回來,「還好啦,沒事、沒事!」
葛母跟葛父在晚餐時間一起過來,葛如萱很快吃飽了,說想要去交誼廳晃一晃。
「我陪她去!妳們兩位慢慢吃。」
「麻煩周警官了!」
離開病房時,葛如萱拿著巧克力,「姊姊要吃嗎?」她動手掰了一塊。
「好呀!」
儘管走在前面,葛如萱卻頻頻回頭,「怎麼啦?」
「姊姊這樣穿好帥哦!」
「真的嗎?」她一直都是成套西裝搭配長褲、皮鞋。
「嗯!拿手槍的時候更帥!」葛如萱手比出了一個槍的手勢,「砰!壞人一下就死翹翹了。」
「沒有死啦,他要接受法院審判。」
「哦!」葛如萱頭點得很爽快;真的知道什麼是「法院」嗎?
「等等,如萱?不是要去看電視……」交誼廳在另一邊!
「我要去看高奶奶啦!告訴她我已經看完一集了。」她食指碰唇,一臉嚴肅。「姊姊不要跟把拔馬麻講哦,這是我們的秘密!」
「好,是秘密!」真可愛!
可是十五號房那屬於高盛美的病床,竟是空的?旁邊家屬只說她換病房,並未告知換到哪一間。
「問護士阿姨,她們一定知道!」
「如萱,別跑這麼快!」她看見隱藏在葛如萱頭髮裡的傷痕,胸口頓時一緊。
「既然只是換房,就表示她還在醫院!慢慢來,她會等妳的。」
原本很慌亂的葛如萱立刻鎮定下來,「嗯!」
靖琳輕輕撫過她的頭髮,「妳怎麼特別在意那個高奶奶呀?」
「唔?」
「不是嗎?聽妳媽媽說,只有妳會跟她主動講話,就連護士小姐都躲她躲得遠遠的。」
「高奶奶人很好啊,爸媽有時候工作沒有來,她會帶我去吃沙拉喝咖啡,雖然苦苦的!我每次都說要加糖,奶奶會一直罵說『吃糖會變胖』,可是還是給我加……她好像很怕變胖!我覺得奶奶她很漂亮,看不出來已經六十歲了!」
她一臉訝異,「她會帶妳去吃東西?」
「嗯!媽媽不知道,奶奶說這是秘密哦!」
秘密真多!她笑了,「只有對妳才這麼好?」
「好像是!一開始她也不太理我,直到看見我頭上這個。她問我,我就說被壞人抓到,我咬壞人結果受傷開刀,她聽完之後說跟她一樣勇敢,之後奶奶對我就特別好了!」
「原來是這樣呀……」
她們到護理站一查,才知道她被換到三號房。
高盛美。靖琳默默記住這個名字。
「姊姊我們趕快去!」葛如萱又跑了起來,「在另外一邊!」
就在三號病房外頭的走廊,靖琳赫然看見那熟悉的高挑身影正跟另外一名護理師交談。
葛如萱喃喃自語,「啊!是戴眼鏡的姊姊……」
注意力全轉移到湯英理身上的她,並未聽見。
*
當這個戴眼鏡的女人出現在她面前時,戴憶澄才取回盛裝沙拉的空盒。
女人笑容十分和善,「想必您就是戴憶澄護理師了?方便借個幾分鐘嗎?」她左手的袋子裡裝了兩杯超商賣的咖啡。
「可以是可以,請問您是……」
女人年輕貌美。直到報上姓名,戴憶澄才知道她是湯智超的妹妹!
儘管湯英理態度十分客氣,她仍是婉拒了那杯咖啡,「不好意思收妳的禮物,謝謝!」
她也沒繼續堅持,推了推眼鏡後很快進入問題,「我聽許多病患說,您對上了年紀的患者特別關心?」
「嗯!老人家需要更細心的照護,所以除了平常給藥、量血壓等,對於特別需要幫忙的,我都會盡量替家屬注意。」
「真了不起!不管是魏先生也好,還是心臟衰竭的那位馮女士,想必都受到妳特別的關照吧?」
「魏伯伯經常忘記服藥,我都會特別提醒其他同事在復健之後吃晚餐給藥;馮老師她無依無靠,走沒幾步路就喘,我記得她說她特別喜歡喝熱湯,只要有空,我都會替她準備一份的。」
「原來如此!」湯英理深有同感的點點頭,「這樣很辛苦吧?病房工作已經夠忙了,還得特別去注意每個老年患者的需求。」
「這是我們該做的。」
「不,您這麼做已經超出護理師的職責範圍。」就這麼一瞬間,她斂起笑容,戴憶澄楞住,但很快的,嚴肅神情立刻化開,她又恢復了微笑。「這已經是家人的程度了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不覺得很辛苦;就像妳所說的,把病患當家人一樣照顧。」戴憶澄微微握緊沙拉空盒,「既然是家人,我們當然希望患者趕緊好起來……
「或至少不要受這麼多痛苦,無牽無掛的走;我很了解病患受傷、生病的那種無力感,人活到那樣的地步,真的、真的很可憐。」
「能遇到像您這樣的護理師,也算是一種福分吧?」她笑嘆一聲,隨著戴憶澄走出病房。
「那您想必感到很難過,繼魏老先生後,馮女士也在昨晚離開了!」
戴憶澄的口吻卻異常冷靜,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件事會發生。「心臟衰竭的患者常常會有心室震顫的毛病,猝死也是很常見的。」
她語調陡高,「您知道她是死於心室震顫?」
戴憶澄愕然,她皺眉,但很快又笑開,「哎!我在想什麼?像您這樣關心患者的專業護理師,想必一定做了最完美的工作交接吧?」
「確實是這樣!」戴憶澄點頭一笑,把空盒放上換藥車,「不好意思,我還要繼續換藥、給藥,先失陪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您辛苦了!」
推車離開前,她深深的望了湯英理一眼,回頭正巧與迎上前來的葛如萱碰上。
以及另一道陌生且銳利十足的眼神。
「姊姊!妳怎麼在這?」葛如萱又驚又喜的聲調傳來;戴憶澄下一秒才發現這人不是在瞪自己,而是湯英理,於是摸摸鼻子,很快鑽進五號病房。
*
接觸到周靖琳投來的疑惑眼神,湯英理挑眉,伸手撈了一杯咖啡打開就喝。
「姊姊!妳怎麼在這?」
「我不能來嗎?」她扠腰,揚起食指告誡。「還有,要叫阿姨!我跟妳媽媽一樣大妳知道嗎?」
「跟馬麻一樣大就要叫阿姨嗎?」
「正確來講,大妳一輩又比妳爸媽年紀小的都要叫阿姨;叫姊姊好像把我看成小ㄚ頭一樣!」她嘟嘴哼了一聲。
「可是妳看起來很年輕啊!」年紀小小的她當然不懂湯英理的糾結點,她掰了一塊巧克力,「姊姊妳要吃嗎?」
「妳自己吃;跟警察姊姊出來散步嗎?」她指向站在原處的靖琳。
「嗯!是來看奶奶的,我已經看完一集了,我去跟她講!」
看著葛如萱稚嫩的背影,她微微勾唇,再回頭時,周靖琳已經來到她面前。
「還在調查兇手嗎?」
「嗯!重新看過醫生了?」她揚起下巴,「陶法醫縫合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
「還沒有,待會就去。」右手的傷口隱隱作痛,她把手藏到身後,點了個頭之後也準備跟進病房。
「周警官,妳對一個算是陌生人的小女孩這麼關心,卻反而把真正的至親晾在一邊,這樣對嗎?」
靖琳不解地回頭,對上的是她嚴厲到近乎責備的眼神,「妳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妳母親的電話都是方組長替妳接的吧?」
是組長跟她講的?「那、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想提醒妳,不要等到失去了再來後悔。」湯英理的聲調冷冰冰的,「我有切身之痛,很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切身之痛?」她的雙親、哥哥不是好好的嗎?
湯英理沒多做解釋,只是把剩下一杯咖啡塞進她手裡,眨了眨眼。「還有,下次跟蹤記得手機關靜音;因為電話來電而露餡未免太不專業了。」
她、她發現了!「等、等一下!湯英理,妳回來!」
靖琳又羞又怒,但她的呼喚並未阻擋湯英理離去;她茫然望著那纖細背影,腦海裡不斷響起的,是湯英理那句「切身之痛」……
以及她離去前眨眼輕笑的俏麗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