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充滿惡意。
既晦暗又深沉，且無所不在。
他生活在這世界的惡意之下。明明打從心底排斥它，卻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其中之一。
然後又在不知不覺間，變成這世界上最茁壯的黑暗。
他躺在房間的地板上，感受著體內的變異。連呼吸都感覺到令人窒息的疼痛。
體內的靈魂在他耳邊不斷怒吼。他聽著那個聲音，感覺著自己的罪孽。
然而，遠處的呼喚更加強烈。
他聽見了位在地底下，逐漸虛弱的求救聲。
他知道他必須過去才行。
這個房間的主人還沒有回來。他朝思暮想著欲將其吸收的那個人，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明明會來不及啊……即使為此焦慮不安，他仍然無法吸收掉一直跟在身邊的黑色少年。
他緩緩起身。
無妨，即使化作怪物，他仍會不斷不斷地吸取世間的靈魂……
直到毀滅的那一刻。
第六章 失去一切卻奪取一切的怪異
「那麼，要宰掉他嗎？」幽玄刃問得輕描淡寫，只聽語氣會以為他只是在問晚上要吃什麼。
人造人……的殘骸被黑色匕首釘在石柱上，僅剩下頭部與肋骨以上的軀幹。體內結構看得一清二楚，鋼鐵脊椎中的紅藍線路，以及類似生物肌肉的組織裸露在外。
因為幽玄刃將黑色因子大面積覆蓋住受損的部位，人造人的再生能力無法運作。
即便看起來悽慘無比，人造人依然面無表情。
「有什麼遺言嗎？」蓮將火焰聚集在悽慘的左手上。
「嗯……雖然自己這樣說很怪，但我好像是輸了。」人造人慘白空洞的瞳孔望著蓮。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戰鬥，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真的很奇怪……人造人呢喃著，輕輕闔上雙眼，準備接受最後的攻擊。
蓮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看身邊的所有人……還有熊。
片刻之後，人造人的身體再度開始修復。
「……？」人造人沿著石柱緩緩滑下，雙手與腿部的碎片從四面八方靠近他的身體。
雷響夜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個人造人在戰鬥時一直是一昧的反擊與防禦，並沒有任何惡意。
要是他只是Ｉ製造出來的武器，只是純粹為了戰鬥而生，卻擁有人性的一面……那樣未免也太過悲哀了。
因此，蓮決定先放過對方，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情報……其他的之後再說。
「你叫什麼名字？」蓮問。
「？」
「連名字都沒有嗎？」
「啊……我的編號是零。」
蓮頓時沉下臉，陷入沉默。
雷德蘿蒂……事到如今，妳究竟想做什麼？蓮緊握雙拳。
味味悄悄環住蓮的手臂。
問話由雷響夜接棒。
「你是Ｉ製造出來的吧？他們派你來有什麼目的？」
「我……也不知道。」人造人圓睜著無機的眼眸，來回看著明明將他破壞，現在卻又讓他修好自己的一夥人。
「我一醒來就在這裡了。」
「那，還有其他像你這樣的……人嗎？」雷響夜問道。
「我……」
人造人忽然撫摸自己剛剛長好的腹部，似乎感到納悶的歪著頭。
「吼吼！！！」小花顯然嗅到了危險。
下一刻，人造人的身體從內而外，塊狀發出白光，往外突出無數撐開皮肉的圓球。
爆炸發生的同時，味味越過蓮的肩膀，火速張開了巨大的粉紅泡泡。
***
『根據資料顯示，Ｉ內部研發的人造人若是戰敗或認輸，將自動啟動不可逆的自我毀滅裝置。』
網域撰在他們回到酒館後，提供了他晚一步得知的相關情報。
『……就是自爆。』
一陣低氣壓在室內蔓延。
這種連人造人本身都不知道的殘酷設定……果真很有Ｉ與中央政府的風格。託這種設定的福，他們什麼情報都沒有得到……然而，現在大家都沒有心思顧及這種事。
蓮坐在沙發椅上，雙手交握抵著上唇。他閉著雙眼，眉宇間的肌肉相當緊繃，身上的傷口已經接受了消毒與包紮。有些部位的鮮血很快便滲透過繃帶。
味味大吃著又為她準備的各種食物，茶几上塞滿各種各樣的飲食。全部都是加大份量。
雷響夜只是沒坐相地坐在一旁發呆，將修長的腿跨到沙發扶手上。
所有人的情緒都落到谷底。
小花在回到這個世界後，便返回網域撰的身邊。因此酒館內依舊是原班人馬，加上平板螢幕中的撰……還有被五花大綁在實心木椅上，並且被一堆粉紅泡泡包圍的黑色少年。
幽玄刃此時正在思考著，這些人為何不殺掉敵人，反而還為了敵人的死而難過？
真是奇怪。
『我認為應該還有其他的人造人。』撰說，『異常的能力從一年多前開始就無法侵入中央政府或Ｉ的基地……因此，我們目前能夠取得的情報，只有存放在中央的超級電腦中的訊息……我不斷嘗試打開某個毀損的資料夾。雖然目前未果，但除了這個資料夾外，還有其他的情報……你們確定要我現在說明嗎？』
顯然撰是在顧慮現場有個被五花大綁的傢伙。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有事情要發問。」幽玄刃說，「我認為我也握有你們想要知道的情報。如果可以交換情報的話，當然是最好。但是這種情況看來，似乎很難以對等的關係以物易物。」
確實。
畢竟這個人之前曾經闖入蓮的公寓，有襲擊未遂的前科。不綁起來誰都無法安心。
「雖然覺得你這傢伙在這種情況下開口對敵人提出請求很令人翻白眼，但也無妨。先說你握有什麼情報吧！乖乖的，我們是和平愛好者——要是你乖的話啦～」夜微微一笑。
「要是不說的話，你們會嚴刑逼供嗎？」
「這可難說。不過既然要交換情報，果然還是以和平的方式進行比較好吧？」又微微一笑，轉頭向蓮徵詢意見，「畢竟限制他人行動，有違我們的意志。」
蓮睜開湖水綠的眼眸。
沉默。
「我，知道關於最近的末頁計畫事件的情報。」幽玄刃說道，語氣仍然毫無情緒起伏。
果然如此。又瞇起雙眼，盯著幽玄刃。
「……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實話？」蓮語氣平淡，卻透露出冰冷的憤怒。
「因為我直到前一陣子，都還與即將製造出末頁計畫的人共處。」幽玄刃以相對的氣勢與蓮對望，「我大概能猜到那個人想做什麼，但是……」
但是？
「我從來無法確定那個人的行動。那個人從不提及他的過去，也未曾詳細訴說他這樣做的目的。」黑色少年在粉紅泡泡之間，緩緩沉下臉。「我在一年多前被他所救，我想知道關於他的事。但是他……我甚至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他。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死……」
「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點。你們是在哪裡、是用什麼樣的方法製造末頁計畫的？」蓮以平靜的語調問道。
「零他們當初製造末頁計畫時，應該經歷了無數失敗的試驗，也犧牲了許多寶貴的性命……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末頁計畫不是可以輕易製造出來的。你們的實驗室在哪裡？」
「……我們沒有實驗室。」他說，「那個人會直接吸收靈魂。」
室內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氛。
「他只是一直吸收靈魂。他讓靈魂在他體內融合。那種能量將會超出他所能負荷。我想要制止他。」
不斷吸收靈魂嗎……蓮陷入沉思。
想要阻止對方，卻無力阻止，因為知曉對方這樣做有他的原因，便更加無法插手。
即使再怎麼不想失去對方也一樣。
蓮移開視線，感覺心底糾結成一團打不開的繩結。
千目又垂下視線。要是事實真如對方所說，那麼，那些失蹤人員已然沒有絲毫存活的可能了。
「所以我想，要是我無法阻擋他繼續下去，那麼，我就只能偕同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了……所以才去你家找你。」幽玄刃毫無顧忌地說出很可能會被次要敵人丟出門外的真心話。
室內陷入一段沉默。
味味坐在蓮身邊，手上拿著吃到一半的超大布丁，一臉疑惑地觀望一屋子的男人們。
「哈哈哈哈哈哈哈～」雷響夜忍不住爆笑。「誒誒誒，沒想到這個傢伙還滿有趣的誒！笑死我了啦！」
「嗯哼，言歸正傳，你想怎麼交易？」又苦笑著問道。
只要讓我知道關於他的事就可以了。幽玄刃說：「只要讓我跟你們一起行動，我就把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
「要是做出不利於我們的行動，我會毫不猶豫地電趴你喔！」雷響夜依然哈哈笑著。
「好。」幽玄刃倒是答應得很爽快。
「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們無法確保你說的那個人能活命。」蓮瞪著木椅上的人，「尤其是想要製造出那種悲劇的傢伙。」
「我知道。」幽玄刃望向窗外。
陽光從厚重的雨雲之間撒落大地。
「要是真的得死，我只希望他能痛快地走完這最後一程。」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在夕陽之下｝第六章 失去一切卻奪取一切的怪異(上)
小說-幽靈萬事屋(已完結)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