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話
我在一溪床邊驚醒。
草葉撩動著我的肌膚，而溪水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縈繞，藍天壟罩著我的視野。我拱起了身子，看見了不遠處溪邊坐著兩個人的背影，他們的雙腳浸著溪水，正在交談著。
我仔細一瞧，是兩名穿著米白絹布衫的女子，像是一對母女。
嬌小的女孩兒輕輕地躺在那名應該是母親的女子腿上，哭聲隨著溪流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身邊，他撫摸著女孩烏黑如同深淵的頭髮，而腳下的溪水也開始出現了異樣。血色就像墨在紙上暈開，溪流的水逐漸由混濁進而轉為赤紅，溪水盈溢，血紅得如同三途河畔。
然而，那名母親似乎已經注意到我的存在，轉頭向我，那樣的眼神充滿愛憐與無奈。正當我從這樣的景色中回神後，那名嬌小的女孩兒已經不見，只剩下越來越湍急的血色溪流在我眼前躁動著，而血腥的味道撲面而來。
留下的那名女子正往我這裡走來，腳步聲輕盈卻有致。而他就跟我一樣，有著不同調的髮色與雙眼。
「守一，不，亞瑟，謝謝你讓我能夠見到這名可憐的孩子。」
那名像是母親的女子近看也莫過十八來歲，聽他這麼一說，這名女子並不是方才那名女孩兒的母親。
「等等，你剛剛說的是特丹語吧？」
我方才沒有意識到他用著我另外熟悉的語言和我交談，只是自然而然地知道他說了什麼。「這是你父親的語言，對吧？」那名女子道。
「是的」
我有些愣住了，心想莫非是相同身世之人，在大員雖然理所當然，但我們卻很罕見。
轟隆!
轉眼間，他身後的溪水已經暴漲，就像是一條即將從鵝軟石岸裡覺醒的巨龍。
當我想轉身狂奔時，那溪水已經衝向我眼前。只剩下絕望的我卻看見那名女子抬起了右手，就將這暴漲的溪水給一分為二，只有他棕黑色的長髮隨著流水的方向飄揚。
他操持著一口流利的特丹語，對著我說道:「我的名子叫做格拉姆。亞瑟，願意陪我聊聊嗎?」
他的笑容甜美，但面容在此之後回憶起來卻有些模糊。惡水依舊像頭惡龍席捲而來，雖然我在他的力量庇護下得以安全，但那水流裡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聲音，痛苦又歇斯底里的哀嚎聲讓我難以集中精神，甚至頭痛欲裂。
他看著我著急抓著腦袋，用手輕撫了我的臉龐，而他的手就像是滑玉般，雖然冰冷，卻和潤滑順。他對著我說道:「對不起，讓你看見了那孩子的地獄。」
「嗚…什……麼意思?」
我痛苦地問道。
「亞瑟，先深呼吸。」
格拉姆似乎擴大了力量，因此將血海隔絕在外的屏障變成了更加飽滿的半圓，而我才得以鬆了一口氣。
「這些，都是劍下冤魂……被他所殺的人們，魂魄被束縛在他身上所蘸滿的鮮血，飽含了千萬億的詛咒。」
他仰頭看著那半圓之外，血在我們的頭上四周激起了漩渦。
「他，是指……難道說是剛剛那名小女孩嗎？是劍?」
我驚道。
「是的，而我也是，我就是因你而重生的魔劍-屠龍的格拉姆。」
「格拉姆?那可是屬於神話的領域了，這真的可能?好吧，現在這種詭異的事都發生了，也不是不無可能啦…」
我嘆了一大口氣，心裡感覺有些不真實，又有些夢幻。
「是的，千真萬確。當你將我重鍛完成的瞬間，我也正好來到了這個晦暗的地方，遇見了那個孩子的重生。重生對他來說，是個慘劇。」
「那種重生不是我們能夠想像的，憑我目前剛甦醒的力量也無法讓他獲得久遠的安寧，就像剛才所見。」
格拉姆不時看著屏障外的一整片血紅，他金色渾圓的眼眸也為之黯淡了不少。
「他的靈魂一直被席捲在諸多冤魂的血海中，以此維生和受苦，我只能儘可能地安慰他和聽他說話。」
突然，格拉姆停下了腳步，從淡淡的惆悵中掬了一抹微笑，轉頭看著我說道:「他一直很害怕也很堅強，緊緊抓著我不放，他抓越緊，我便不自覺多用力量去抵禦那些冤氣，多為他換取短暫的平靜。然而……甚至是我已經快沒力量時，他居然微笑著跟我道謝，說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格拉姆，我很抱歉……」
「也罷，我們本來就是如此存在著。」
「大師兄所重鍛的劍究竟多麼血腥，我不相信他會為了錢出賣匠師的品格。」
我回想起剛到坊內當菜鳥時，大師兄手把手帶著我的回憶，那剛正的身影。
「哈哈，這麼說來你也重新打造了我這個舉世大魔劍啦！還敢說人家~」
格拉姆大笑，些微流露出了老成且非凡的霸氣。
「呃…不知者無罪嘛！」
正當我苦笑的同時，我接著說道:「但話說回來，同樣身為劍的你，對這樣的情況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只見他仰頭嘆了口氣，嘴角微提，說道: 「我們通常什麼也做不了，就算再神聖與魔性，我們都只是某人的使用工具，以此享譽或者背負罪名……」
「原來如此。剛剛看見他，你應該也不好受吧？」
我突然感覺到這句話的厚重，似乎是濃縮千年過去的一段結語。
「他和我的出身不一樣，他也不該承受如此罪孽深重的責罰。重鍛的我們也承接了你們土地上的苦痛，是我新的力量，也同樣是我們被附加的詛咒。因此我想了解這裡，和那個孩子。」
「我新的力量足以和這片血海匹敵，可見是如此悲傷的過去。」
說到這裡，眼下這個世界也開始出現視覺的扭曲，格拉姆皺眉，說道:「抱歉，不早了，這裡的連結過不久就會坍塌，你得趕快離開。」
「亞瑟，在你離開這裡之前，我想再告訴你一句話……」
血海的波濤聲越發震耳，我只有看見他的嘴唇提動，什麼話也沒聽清楚，就被他輕輕推開，並看著他被血海給淹沒。
我一驚醒，差點撞到了耀九的額頭。
「你終於醒了，你快把我們給嚇死了。」
耀九嘆了一口氣，遞了一杯水給我。
「說，你剛剛想幹嘛？難道性向被我給發現了，想偷親我？」
我一口氣就把水給喝完，而身旁的楊鳳噗哧一笑。
「是你的話，我願意！」
臭耀九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差點把水給吐回杯內。
「別開玩笑了，比賽現在怎麼樣了？我的劍呢？」
我四處張望，我在師傅坊內的書房裏頭，外頭安靜得如同一座死城。我急著想要打開門，卻被耀九給制止了。耀九趕緊向我說道：「慢著，我先通知師父，因為劉將軍也來到了現場，不能那麼魯莽出去！」
「為何？」
「哥，我還是謹慎一些，別冒犯到了人家的官威，現在劍應該還在現場，劉將軍在看著呢！」
楊鳳說道，並且顛起腳尖將我的頭巾改戴上，把我露出的髮絲小心翼翼地收進頭巾內。
「好，耀九，就麻煩你了，我在這裡理個頭緒先，我方才做了一個無來由的夢。」
「先跟鳳聊吧，我先去跟師父說。」
耀九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門，那個模樣就像是一頭躡手躡腳的巨熊。
「哥哥，剛剛做了什麼夢呢？方才也聽見你說了些含糊奇怪的夢話。」
楊鳳對著我說道。
我仔細地回想，雖然完整的夢境已然破碎，但某些地方就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心頭。
「我夢見了一個少女還有一個女孩……」
我只是說到這裡，我已經感覺沒有什麼話好說。我皺著眉，一直想將一些文字組成句讀，卻無法羅織出口。
楊鳳說道：「或許你是真的太累了，等等先把這熱粥先吃了吧！」
「我不餓，話說我睡多久了？」
「三四個時辰了。」
楊鳳陪著我起身，當我醒來精神奕奕的時候，卻換楊鳳快將筋疲力竭。
此時，房門被打開，而耀九身後跟著師父。
師父雙手放在腰後，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我們說道：「鳳，你先去休息吧，這裡亞瑟和耀九在就好。亞瑟，準備好了嗎？大將軍就在坊內了，他想見你們和大師兄一面，這次你們都做得很好……」
「謝謝師父讚賞，就麻煩師父引見了。」
我和耀九一同換上乾淨的正裝，楊鳳也堅持跟著。一進通往坊內的迴廊，就感受到了戒備森嚴的氣氛，可以聽見許多銅鎖甲細微的摩擦聲響。
火爐只剩下無火的餘燼，而坊內的主要走道上站滿了衛士，各個皆有耀九如熊一般的身形，我和楊鳳走在其中就像誤闖巨林的小梅花鹿。
來到了坊內師父的工作桌前，一襲金甲紅袍犀革束腰，用髮髻簡單紮實將長髮給束短的將軍就在桌前背對著我們，正欣賞著我倆的作品的劍鞘。
「大人，老朽已經將敝坊的匠師郭守一帶到了，身後這兩位則是協助的匠師張耀九和小女楊鳳。」師父作揖，將我給輕推向前。
匠師?我沒聽錯吧？ 我在一旁暗自驚喜。
而大師兄欣在旁神色自諾，但看來已等候多時。我看著他的背影，頓了一會才連忙作揖說道:「草民郭守一－－」
「張耀九－－」
「楊鳳－－」
「參見大將軍！」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將軍之口悠悠吟出詩句，那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他的雙臂張開，拄在放置雙劍的長桌上，頭低垂著。
「諸位免禮。」
「謝大將軍。」
大家一同抬起頭來，依舊看著大將軍的背影。
連不懼地方官勢力的師父也必恭必敬地，可見他的位高權重。
突然，劉將軍似乎從他腰間的錦囊裡拿出了一片富有金屬光澤的片狀物，轉身看著我們。
此刻，我感覺到一股焦麻感從我的腳底竄上心頭，當初在麵店外頭遇見的那個將領，原來就是……
「你，就是郭守一?」
劉將軍問道。
「啓……稟大人，草民就是。」
「嗯，年紀輕輕就能鍛造如此好劍，果然楊師傅坊內卧虎藏龍。」
劉將軍手上把玩著那個像是鱗片的東西，抽出了身邊屬下的寶劍，猛然將鱗狀物往地上一擲，寶劍一刺。
「我朝偏安數年，我不忍王業偏安，如今復國大業就將因為這廝而功敗垂成，而朝中卻一片安樂，不知將大難臨頭。」
劉將軍拔起寶劍，劍尖已然折損，而地上的鱗狀物卻毫髮無傷。劉將軍接著說道:「這，就是不時襲擊我遠洋艦隊的怪物所留下的鱗片。前幾年我軍耗損多少水師，才終於擊殺了一頭畜牲，取其鱗作為鱗甲並研究其弱點。然而，這畜牲就是由我的劍所斬殺。」
「如今，唯一能夠擊穿畜牲的劍卻被亂臣賊子使計所斫斷，若劍無法再重鍛，則天將亡我東興。」
劉將軍的聲音若洪鐘，將折損的寶劍遞給了身邊的屬下。他示意了身邊的人，將兩捆包覆著同樣鱗甲的兩個布袋給抬上前，而兩個布袋看起來有些沉甸，鱗片黝黑卻輕薄，所以不知布袋裡究竟有何東西。
劉將軍清了清喉嚨說道:「這次的比賽很簡單，只要能夠將包覆鱗甲的布袋劃破或者刺破，就是這次的獲勝者，賞金千兩，封軍前御匠。」
將軍話一出口，在場所有的人都震驚不已，而這樣的評訂方式讓兩方對其作品有些疑慮，但是卻有恃無恐。因為劍不只取決於材質的韌性，還有實戰經驗的應用，對於雷電坊的弟子們來說。
坊內許多的師兄弟都會拳腳和各種刀槍棍棒，就算是當學徒時還不會，那麼坊內還是會逼迫你學習各種武術技能，直到能夠獨自撂倒任何一個師兄弟一次；然而大師兄欣以前就是個聞名的劍客，因緣際會下才投入師父旗下學習技藝，不但技藝過人，武術方面坊內也無人能出其右，也可以說是兩者相輔相成，師父教育核心下的最好典範。
然而，我在此卻遜色不少，甚至我在武術方面一直都是不及格，而這也是我在坊內始終無法出師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我並沒有認輸，甚至試圖走出自己的師道。
面對大師兄，我、耀九還有楊鳳，這就是我能夠戰勝大師兄的組合！
我和大師兄各自拿起自己的寶劍，劍出鞘，各自露出了懾人的寒光，看似任何事物皆能斬斷。吆喝一聲，便各自揮向了那個包裹鱗甲的布袋。
創作內容
大員幻想－刀匠要怎樣使用聖劍啊？ 劍與密令 09話
鑄劍勇者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