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是這樣了。
啊,鱈魚三明治!
我也喜歡你那個,甜甜辣辣的果汁。
不是,我只喝了一口而已。
外面下雨了。
奇怪的是我從來沒在晴天出門過,可是卻有在陽光下散步的回憶。
你說甚麼?我像死神?為甚麼?
嘻嘻,我相信,我相信。
那就讓我是死神吧。
我跟你說了一個故事,等到你也跟我說一個你的故事,我就可以跟你說說11月的事情。
欸?自己沒有甚麼故事好說?不會吧?
連小時候的床邊故事也沒有嗎?
就是那種,金蘋果和銀精靈的故事。沒有?
那神奇蘑菇?男裝女裝的騎士?謎題老是被猜中的侏儒?住在地窖裡的酒鬼公主?有著長長棍子的巫師?跟狼一樣大的蜘蛛?三槳戰船?美麗的女妖?能夠照出人真正個性的盾牌?可以裝下1000人的大木馬?
都沒聽過嗎……喔,你是怎麼生活的?你們這裡也有小說或報紙吧?你不看的嗎?喔,已經不流行了?你說會發光的黑匣子比那些東西好多了,這是甚麼?
我上學校時間沒有很久,如果我有上學,我大概會知道那是甚麼。
好吧。
既然這樣,那我分一個故事給你。
我最喜歡的其中一個故事。
看窗戶外面,你看,
現在閉上眼睛,
看到了嗎?
她們正在看你。
她們是凜冬,長圍巾,行人毛衣口袋裡塞著鉛塊,迷霧,長街,紅彤彤淋上芥末醬的香腸,整點的鐘塔聲,孩童丟下的獵帽,穿過鴿群的紅色靴子,天空,羽毛,玻璃櫥窗裡的娃娃屋閃閃發亮,像清教徒的老處女在她的調皮外甥不注意時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11月就跟忠實的老朋友一樣,在約定時候來到人們的腳前,早上起來你踢到牠冰冷、柔軟的腹部,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到了夜晚你回來時,才發現牠躺在你的床上滾來滾去,然後撲到你衣服上,纏著你脖子嗚嗚叫,你洗臉時眼睛進了水,尖叫一聲,冷死人了!這就是11月,我猜牠平常躲在影子裡,以免被踩到。
對了,叫我艾莉卡吧。
你不會喜歡我的本名,我的母親取名時太不「在地化」了,這是我最近新學到的用詞,可以美化所有動作的用語。
我是艾莉卡化後的艾莉卡。
我的故事說完了嗎?沒有,還沒有,不過我講到哪了?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會說故事,剛剛的故事我們之後再說嗎?
你可以幫我點一些東西嗎?我想要你剛剛吃的那個,鱈魚三明治。甚麼?那是鱈魚漢堡嗎?那明明是鱈魚三明治,你看它,不覺得它就是鱈魚三明治嗎?
坐在這裡真好!有這麼多人在這。你覺得那個帶著七歲男孩的男女是甚麼關係?我覺得他和她沒有認識很久,孩子是男人的,那個女人對孩子笑時,笑得有點謹慎,她摸摸孩子的頭,那個孩子轉過來對她笑。
真好,你剛剛看到那女人的樣子了嗎?如果可以看到那樣的笑容,我願意每天都在這樣的天氣裡當個馬車夫。
對,我是不會騎馬,但我覺得沒那麼難,甚麼?你說無照駕駛?
坦白說,我是真的想在這裡當個馬車伕,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早點融入這裡,在一切還沒太遲之前,這裡的事情都好……陌生。
你話不多,我想是因為我說故事的問題。
我發現談話的時候,如果有誰突然要說個故事,氣氛常常會突然變的很尷尬,就算她說的有趣。
我想到一個常見的尷尬場景,當大家圍著圈,喝著包心菜湯聊著天,話題正說到關於鼻子,一個人遮住了眼睛與嘴唇,剩下鼻子露在外面時,還會不會讓人覺得好看?一個有著筆挺高鼻的少女突然興奮發言
「說到這個話題,我想到了11月,大家在這個月份裡有沒有遇到甚麼有趣的事情?」
大家面面相覷,一個有著冷靜鷹勾鼻的少年說
「據此,我向諸君見證了,線條直而梁高的鼻形,傾向被歸類在希波克拉底分類中膽汁質的性格,天生有著歇斯底里的徵狀。」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人跟我說,這個故事是從牛頓的蘋果那演變來的,他們的共通處是,一個擁有鷹勾鼻的少年,總會在問題的最後從陰影中出來,用受到天啟的表情解釋現象背後的成因。
你說這個不能算是故事嗎?
在1900年這就是可以登在報紙專欄上的故事了。
但我願意為了你再多說一點。
在馬車行經樹林時,老車夫和他的外孫女將紳士捆在樹上,扒去他的衣物和行囊,原來那個紳士是一位無惡不作的人口販子。
老車夫逼問他拐帶的人都在哪裡,人口販子說全都在港口的貨船艙裡。車夫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把闊刀,砍斷馬與車連結的韁繩後,騎上馬朝著港口奔馳而去,馬蹄踏破泥濘中的鮮花,穿透街巷窒息的空氣,渡口的海風灌進他的體內。
月光下,他的身影就像一位年輕的哈薩克騎士,他參軍的青年時代。
撿起四散破碎信紙的孩子,他把紙屑用口水黏接完整後放到教授的身邊。
教授猛地跳了起來,把信紙塞回信封中,再從中抽出一張火車票,凌晨開往家鄉的車票,他要回去,回去他的果園見他昔日愛人,他看到翠綠嫣紅的嫩葉花朵,煙霧瀰漫,在黎明來到,天色漸漸亮起,那個少女會孤身一人站在櫻桃樹下,她會恨他,可是這等於告訴他,他又能重新再與她和好。
他走入月台,兀自喃喃自語,「妳會是我的嗎?妳會是我的嗎?我可以再擁有妳嗎?」
餓了三天未曾進食的男人終於倒下,他不再因飢餓與寒冷劇烈喘氣,他就要死去,他知道,因此他靜靜躺在硬而寒冷的床板上閉上雙眼,回想著他經歷過的種種。他……
等等,對不起,等我一下……我只是不能夠,我不能這樣子。
你相信我嗎?
我本來是在1911年的倫敦。
我生活在那裏,經過了好長好長的冬天,有一天我醒來,發現11月不在我的腳邊,牠消失了,我去找牠,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然後我回到住所,一打開門,倫敦就消失了,我又變成這副德性,一個誰也不會相信的他媽的十三歲希臘小女孩的樣子。
你會相信我嗎?你會幫我找到11月嗎?你會伸出援手嗎?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11月,這跟前幾次都不一樣,前幾次從來不像這次,之前總是有人告訴我該去哪裡,有人說話……總之這次是不對的,不該是這樣子的……
我不相信別人,去你的,我不相信別人!
你要我坐下,我會坐下,可是你會相信艾莉卡嗎?
我也不知道。
我覺得很清醒。
為甚麼要找你?
我說我中學只上了幾年,剩下時間我讀的都是故事書,然後你看起來很像是……因為,因為,我不知道。
你要我把舌頭伸出來?你在開我玩笑嗎?
舌頭下面有一個記號?那裏寫著甚麼?你……幫我看一下。
上面寫著一串數字?那是甚麼意思?我是時空旅行者,那個數字是我的編號,真的嗎?
所以我現在真的在很遠的未來了……我知道的,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那你也是時空旅行者嗎?時空管理局的人?那是……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那、那麼為甚麼我……我的SAN值太低?甚麼意思?是很糟糕的意思嗎?我會死嗎?噢,幫幫我,你可以幫我的對不對?我願意聽你的話,甚麼都願意。
嗯嗯,嗯,嗯嗯,我會跟你回去的,我會好好休息的。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我好高興,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我遇到那麼多人只有你對我是誠實的。
謝謝,謝謝,謝謝你,你真好……喔,好的,在恢復SAN值以前我不會再那麼做了,絕對──不會。
對了,你想聽聽那個垂死男人之後的故事嗎?我現在可以說給你聽了。
他回憶起他的過去,母親的懷抱,小木馬,在廚房舀著菜湯的爸爸,窗外的蒲公英,河面漂浮的碎冰,老師扯著嗓子追著孩童們尖叫,一個小女孩的臉龐,一只少女的手鐲,他拉著一個女人的手轉著圈,轉著轉著,他的世界越來越亮,越來越模糊,羽毛狀的光圍繞著他,他聽到一個聲音在他唇邊響起
「你讓我的世界好真實。」
艾莉卡握著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