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
不,也許這個詞彙對於眼前的景象來說,還太過溫和了點……
綠天昏沉,聳如高樓般不規則排列的牢籠被層層堆起,時不時竄入鼻腔的腥臭點醒神經,把那濃烈誇張的血鏽味凸顯到極致。
周圍雜亂生長的枯木毫無生機,在那石磚砌成的骯髒牆上,似乎還殘留著幾道紅通通的新鮮血漬。
扶上樹楊的內壁,我就像個孩子一般,瘋狂的朝縫隙外猛盯。明明反射神經所帶來的危機感不斷提醒自己,可我卻怎麼也抵擋不住那份足以殺死自己的好奇心。
從毛孔中冒出的汗水佈滿掌心,與肌肉帶來的抽蓄感一同作用。
那來自四面八方的哭號盡收耳底,在高不見頂的斷頭台下,生物們凌厲的慘叫聲,似乎成了一種獨特的裝飾。
「很危險。」
那源自大腦的訊號如此警告。
在眼前這如同煉獄的景像中,就連那面掛滿屍肉的巨牆,都顯得平庸許多。
我嚥了口唾液,想讓腦部遞來的脹痛感減緩一些。畢竟這份窒息感,我從來沒有體驗過……
不僅僅是呼吸困難這麼簡單,就連肌膚上無限循環的雞皮疙瘩,我都無法做出任何應對處理。
我深知這份恐懼。
這是足以吞噬一切,能輕易焚燒光芒的場景。
「……呃。」
我輕推壁面,就連動根手指都嫌吃力。
然而,正當我準備推離牆面之餘,那樹楊忽然移動的身體,又讓我整個人撞回了壁面。
順著景觀,步伐開始移動,血腥味也跟著縫隙透了進來。
「人類。」
樹楊緩聲在體內說道:「我們必須要加快速度了。」
「我覺得這一切都───」
「不對,不對…」講到這,樹楊原先和緩的態度變的急躁,「牠們應該早就知……不,薩洛德一定知道你們的存在。」
「明明早就知道,卻還是讓我們進入了根牢……這意圖也太明顯了。」
樹楊步伐跨得越來越大,在短短的時間內,牠就穿過了三座如總統府般大小的階梯。
樹楊體內被劇烈晃動,上下左右不規則亂數的擺盪,根本就跟地震沒兩樣。
「冷、冷靜一點!樹楊!」
我扯著嗓子,同時還必須維持身體的平衡。
「冷靜…?」樹楊似乎頓了一步,「人類,你似乎太小看0區了。」
忽然,樹楊猛然一個躍動,將我們一同帶上高空,隨後落在一個巨大鳥籠的前方。
說得更正確一點,那是一個由針刺鐵條交錯而成的鳥籠型監牢。
「仔細看好了。」樹楊輕聲說道。
這時,我才發現周遭環境已經換了一個模樣,就如同一個巨大賽場,除了賽場中央那突兀到誇張的巨大鳥籠以外,周圍觀眾席都已經被各式各樣的物種擠滿。
那些物種甩弄著金幣,有的甚至還穿上了白毛那樣貴族的裝扮。不只有亞獸人與樹楊,在這賽場中,就連類人類都涵蓋在裡頭。
接著,一道道歡呼聲如暴雷般響起,全場目光在一瞬間集合到同一個焦點上。
在場中央,也就是巨型鳥籠裡,一匹野獸被硬生生的從牢籠中拖出。
牠四肢被束繩緊緊纏著,渾身散發出明顯的顫抖。從牠巨大的身型來看,不難想像牠原本的體型有多壯碩,但我訝異的是,那如此巨大的身軀,竟然瘦到只剩下骨架的形狀。
「五赫。」
那名拖出野獸的亞獸人如此喊道,就像在宣告世人一般,牠放下那頭野獸,整整繞了鳥籠一圈。
「十赫!」
一名身穿貴氣的類人類如此喊道,隨後拋起了十枚金幣。
「十赫,一。」
亞獸人緊接著喊道,在那筆金額後方加上了數字。
「喊、喊價嗎?」我反射性的問。
「販賣奴隸」樹楊低聲說道,「別忘了,這裡可是專門販售奴隸的區域。」
「十赫,三。」
轉眼間,那喊價的數字來到了三。
在確認沒人繼續喊話後,負責叫價的亞獸人,便給了場外巡邏的另一名獸人一個眼色。
一接收到暗號,場外獸人就果斷走向那名類人類,在轉手收下十枚金幣的同一時間,鳥籠內負責喊價的亞獸人,也扯開了那頭野獸的束繩。
狂聲猛喊,那猛獸淒厲的咆嘯不絕於耳。一扯開束繩,那龐大身軀就直接在鳥籠中躍起,試圖反抗,並掙脫這個巨大的鐵罩。
源自生物本能的反抗,被囚禁在此的怒火一併爆發。就連躲在樹楊體內的我,都著實被那頭猛獸突然躍起的行徑嚇了一跳。
但令人驚訝的是,除了我,坐在場內的其他觀眾,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或驚訝的反應。
如此震憾的場面就像家常便飯,不僅有人嚷嚷著快點處裡,甚至還有看到打、打……哈欠的?
然而,那頭猛獸狂亂的模樣並沒有持續太久。在經過短暫吵鬧後,那鳥籠內的亞獸人便出手壓制了猛獸的胡鬧。
什麼都沒做。
在我看來,那名亞獸人幾乎什麼也沒做。
僅僅是回頭撇了那頭猛獸一眼,猛獸就乖乖停下了動作。
也許是生物本能所俱備的危機感使然,光憑眼神上的交流,就足以了解雙方實力的極大差距。
「巡狩者。」
我盯著那亞獸人胸口的紅色血印,腦中便浮現了這三個字。
「這隻巡狩者的強度,跟剛才襲擊你的那隻有差別嗎?」
蒂妲突然發出提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包括蒂妲在內的其他人,也跟著貼上了縫隙觀看。
「巡狩者間的落差並不大。」
樹楊語調由輕轉重,「但那僅限於六門以外的傢伙。」
講到這,鳥籠內的亞獸人又拖出了另一隻生物,群眾叫喊聲又再次被引爆。雖然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不過這倒是稍稍解除了樹楊帶給我的沉重感……而且,比起上一頭野獸,看來這次被吸引的群眾似乎更多。
我把視線拉回鳥籠,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全裸渾身傷疤的少女。
披頭散髮,全身就像被泥濘洗過一樣攝人,沒被蓋住的左眼早已失神,那裂傷的嘴角,甚至還殘留著些許新鮮血漬。
「那是──」艾娜忽然吃驚般的喊道:「…人、人類嗎?」
「恩。」
樹楊低語說道:「每年都會有從異世界被傳來燈林的人類……」
「只要身體素質夠好,基本上都會被王城派來的研究人員買走。」
「畢竟……那當成實驗品來使用,是在好不過的選擇。」
樹楊拉高語調的對我說道:「你很幸運啊,人類。」
幸運……嗎?我不禁捫心自問了起來。也許比起那些一同被送來異世界的人類,我算是格外幸運的存在吧。
活到目前為止,如果認真回想起來,要把這些當成巧合也───
不,這一切的一切,就算被說是安排好的,我也不覺得意外……
盯著那名少女,我腦中所想的事情,跟現在眼前的狀況完全沾不上邊。
「五赫!」
那巡狩者同樣繞圈喊著,但這次卻沒有人願意喊出比五赫更高的價碼。
「…?」我環視周遭,「這些人…剛才明明還那麼激動的……」
「激動?」樹楊似乎聽見了我的呢喃,低語應道:「不,那是興奮。」
「興奮?」
我疑惑說著,還沒等到樹楊回應,就被場內群眾的瘋狂吶喊,一口氣吸走了注意力。
「五赫!」
巡狩者奮力喊著,一邊將少女上銬。
「那是最後一次的喊價。」
樹楊剛說完,少女就被騰空的手銬活活吊起。
在吊起的瞬間,那少女終於發出了聲音,原先失神的雙眼冒出瞳孔,就好像回過神來的大聲哭喊。褐黃色液體順著白皙雙腿滴落,那發抖的雙腳在空中不斷掙扎。
「不要!」
無視少女的嘶吼,巡狩者攤開利爪,如同遊戲一般,在少女胸口劃起了一道靶圈。
鮮血順痕滑落,剎那間,群眾們的喊聲變得更加猛烈。
「你知道為什麼說你幸運嗎?人類。」
樹楊淡淡說著,我雙手卻不自主的掐起。
「因為在這裡……」
「沒有價值的傢伙,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不要啊────!!!」
少女接近嘶吼的放聲叫喊,任由那隻巡狩者在她身上刻下血痕。
淒厲、刺耳的叫聲不停持續,我皺著眉頭,無法正眼看向那畫面。
不甘心。
赫姆被情緒渲染,一股腦的湧上雙拳,下唇甚至還被我咬出了一口血味。
無能為力。
面對那名來自同樣世界的少女,我卻如此的無能為力。
在我唯一熟悉,而且不需要翻譯的語言面前,我竟然連出手干涉的能力都沒有……
『要是以前的我,應該會毫不猶豫的衝出樹楊身體,然後像小說主角一樣不顧一切的英雄救美吧?』
我對自己這麼說著,然後拼了命壓抑自己即將斷開的理智線。
「律。」
蒂妲扯住我的手,「別衝動。」
「這裡可不比王城或是角村,光周遭那些巡──」
「可是!」我激動到喊出聲來,「如果在繼續下去,她會───」
「別傻了。」
「你是救不了她的……」
蒂妲鬆開手,把自己身上的淺藍色赫姆硬生生壓了回去
「我們都是。」
『啪』的一道肉聲響起,順著巡狩者的凌遲,場內叫喊頓時停了下來。接著,在一段短時間的肅靜後,歡聲大吼。
盯著那畫面,我至少空白了一小段時間。我感受不出眼眶泛起的淚水是冷…還是熱。
我唯一清楚的是,在那瞬間,少女不但停止了哭喊,也放棄了掙扎。
你無法理解,場內這些群眾歡呼到巔峰的理由,竟然是為了一顆活脫脫,剛從少女身上拔出的心臟。
我是幸運的。
「啊,是啊。」
「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肯定不會比硬生生拔出一顆心臟來的好吧?」
咬著牙,唇齒間打出的顫動,比寒冬還要來的劇烈。
「冷靜點,人類。」
樹楊擺弄身體說著,在第三組奴隸被抓出來之前,我那纏在拳上的烈紅色赫姆,已經在壁上燒出了一道凹痕。
「冷靜?」
我手掌插出縫隙,那憤怒至極的怒火早已上滿弓弦。
「說不能冷靜的不就是你嗎……」
緊盯前方,我用力扳開被燒出一道洞口的縫隙,在完全露出整個身體的前一刻架滿炎衣。
在群眾的激昂叫喊下,那名巡狩者拉出的第三組獵物是一對亞獸人。那對亞人不僅沒有巡狩者的血印,體格也不夠壯碩。
然而,唯一引起我注意的點,只有一個。
那就是其中一名亞獸人,胸前掛的金鑰匙項鍊。
「如果是剛才那名少女我就算了……」
頂著炎衣,我在一股憤怒中憋起嘴角。
「但如果那個巡狩者,敢對牠們出手的話────」
「我一定會先把牠給宰了。」
為了讓劇情能更好銜接,我自認盡力的補足了人物
實在是相當精美啊啊啊啊
很抱歉,讓各位讀者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