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到第一章第一篇】
在灰色世界中,當他靜靜地將另一個怪物吸入體內時,他感覺自己正逐漸被填滿。
這只是他的錯覺,他心知肚明。無論如何吸收、奪取、吸取……他的本質依然空虛。因為就算吸取了,馬上就會被他心中的餘燼焚燒成無用的灰燼。無論是多麼強大溫暖的力量,都會化作一觸即碎的灰燼,無法聚集,只能飄散。粉碎。
虛無。
他的悲痛曾經熊熊燃燒,充斥著他的靈魂,填滿他全身,甚至更多。幾乎狠狠撕裂這副軀體。
如今,悲痛之火將所有歡愉和希望化作仇恨的餘燼,有時靜靜飄散,有時烈烈翻騰。他早已被燃燒得灰飛煙滅。早已死去。空虛地死去。
他望著膝前的怪物,視線又彷彿穿越對方。這個雙膝著地的女子圓睜雙眸,翻出眼白,半張著唇色香甜的唇瓣,唾液從嘴角溢出,沿著線條美麗的下巴低落在灰土地面上。
一滴……兩滴……
這個人已經什麼都不剩了。他知道。異常的天賦鑲嵌在靈魂之中。拿走了上天賦予的能力,就形同奪取了靈魂。
這個曾經擁有眾多擁戴者的怪物已經不可能再次醒來。他伸出手,輕觸女子細柔的火紅長髮。他耳畔還迴盪著女子悲戚的尖叫。
真可惜……他嘆息般地呢喃。
終究無法,再次見到妳。
第二章 溫柔而絕望的怪異
零望著公寓窗外,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忽然降下的大雨打濕了一塵不染的氣密窗玻璃。感覺氣溫又下降了,他可以從口鼻呼出明顯的水霧。這是他察覺氣溫改變的方式之一。他感覺不到氣溫的變化,因此不怕寒流,也不會因為夏季的熱而煩躁。
所有異常都是這樣。但是,他們卻感覺得到活著的生物的溫度。
他昨日待在酒館內過了一夜,從千目又與雷響夜口中得知味味封閉自己的源由——實際上大多是那兩人半推測著拼湊出來的——「或許是因為恰比往生,然後又一直聯絡不到某個很要好的朋友,因此受到太大的打擊吧?可能啦……」
面對完全不負責任的推測,零忍不住嘆了口氣。顯然那個「某個很要好的朋友」就是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吧……零再度嘆息。
昨晚到目前為止的遭遇讓他感覺到相當複雜的情緒。昨晚他躺在又準備的房間裡,心頭亂糟糟,無法避免地失眠。左方的雷響夜完全睡到不省人事,另一邊的味味也在吃下十人份左右的食物以後睡得香甜。
零睡不著。酒館二樓的房間也是以紅檜原木裝潢。他們睡的是和室,在榻榻米上打地鋪,是相當令人安心的空間。
然而,直到清晨三點,他才勉強闔了一下眼。
天色轉白之時,零原本想安靜地離開,卻又在拿取衣物時感覺到纖細的手臂圈住他的頸項。紫羅蘭的香味撲鼻而來。
「味味小姐……我得去打工。」他有些無奈地說。
身後的少女以取火的氣勢猛烈搖頭。
「可是不打工我會餓死誒。」
少女停頓了一下。
輕柔的嗓音傳來。
「我肚子餓……」
結果開口第一句話是在討食嗎……零嘆了口氣。
為了拿買食物的錢,零被迫前往千目又的房間。這裡是二樓南側的主臥室,他在臥房內的沙發上找到他。他身穿白色絲綢睡衣,胸前的釦子幾乎都沒扣,只在肚子上虛掩了一條毛毯。
這個人為什麼放著床不睡,要睡在沙發上?零感到納悶。
「又先生,不好意思。味味說肚子餓了,想買吃的東西……」零小心翼翼地輕拍對方遮住眼睛的臂膀。結果身後的味味居然跳到沙發上,在不踩到又的狀況下蹦蹦跳跳。在狹窄的沙發上這可說是神乎其技,看這熟練的動作,做這種事應該不是第一次。
「又又,又又~人家肚子餓!肚子餓!人家也要一起出門買食物,買早餐~~」
等等等等!就算是同伴也不能這樣硬是讓人家起床……零手忙腳亂地握住少女纖細的腰部,將她移回地面。
沙發上的男子睜開迷濛的眼睛,緩緩起身坐在沙發邊緣。
「肚子餓……?」他輕聲呢喃。
「就……就是這樣,對不起。依我可憐的荷包,可能無法養活這傢伙。所以……」
糟糕,他生氣了吧?零有些不知所措。真對不起他不是富二代,真的養不起一餐可以吃下十人份的女生……他只是一介打工族而已啊啊啊!
下一刻,又伸出修長的手臂將零拉向沙發。
咦!!!
當零回過神來,一個大男人已經將臉埋進他的腹部,攔腰抱住他了。
「我也肚子餓……」
等等!你又睡著了?!還是你剛剛其實沒醒??!!
「啊!又又好詐喔!人家也要!」
結果肩上又增加了另一個重量。
你們這些傢伙!我要是再待下去一定會神經衰落!
***
零好不容易在打工時間前三十秒趕到打工地點。
他衝進市中心的咖啡廳,取出員工證火速打卡。
「總算……安全上壘!」喘著粗氣,他當真感覺自己快要往生。
他可是一路跑回公寓,避開埋伏在草叢,想要探聽公寓虐童案的記者,回到住處抓了制服,又風風火火下樓,再度忽視記者,直奔工作地點。
結果,在等待他的卻是一封資遣信函。
裡面只有一張薄薄的紙。資遣原因是縮減人力成本。另外幾個工讀生也收到一樣的信封。
服務業的工讀生幾乎沒有法律保障,因此沒有資遣費。雖然很多正職的社會人被資遣時也沒有拿到資遣費這種東西,零還是覺得相當哀怨。
他歸還鑰匙與員工證之後離開咖啡廳。放在個人櫃子裡的東西不多,只有自備的黑長褲與一雙黑皮鞋。他將這些放進一個牛皮紙提袋中,提著離開了咖啡廳。
天氣一如以往地好。他走了一段路,這才發現路人不斷朝他的方向投以好奇的眼光。
怎麼了?零一時不明所以。
忽然有人從後方戳了戳他的右肩。零嚇得幾乎跳了起來。一回頭,味味赤腳站在身後,身上依然是那件單薄的白色荷葉邊洋裝。
「怎……妳怎麼會在這裡?」與對方無聲無息靠得那麼近,自己完全沒發現比起來,零更吃驚這女孩居然沒穿鞋子就在街上走動……剛剛大家在看的不是他,而是以這種裝扮走在身後的味味。在即將冬季的這個時節,這種裝扮當然會引人側目。
「因為人家平常不需要走路,所以忘了穿。」味味以虛幻的語氣平淡地說。
忘了穿……零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妳要去哪裡?」
味味抬起雙手,零這才發現她提著一個中型的圓筒狀保溫袋。
「要送便當給撰撰。要不要一起去?」
味味似乎是忽然想散步才徒步走在街上。原本想要拒絕,但她這個樣子走在街上,回頭率真的太高了。況且,零早就注意到在不遠的前方,有一群年輕人坐在人行道的花圃邊,那群人從剛才就不斷朝這裡張望。
零其實並不擔心味味。他擔心的是那票人的安危。
真的是……零無聲地嘆息。
他脫下無袖上衣外的針織衫,套上味味小巧的腦袋,讓她自己穿好,然後讓出球鞋,自己則穿上咖啡廳制服規定的黑皮鞋。
他的上衣對這女孩而言果然太大了。袖子比手臂長了許多。沒辦法,現在只能將就點了。零替她將袖子捲到手腕處。
「撰撰是誰?」
「撰撰就是撰撰啊,還有小花。」
以為可以得到正常答案的零不禁有股打自己一記耳光的衝動。
不要多問,直接跟去就知道了。零這樣告訴自己。沒錯,就是這樣。
味味是可以自由穿越任何空間的怪異。之前千目又與雷響夜都是靠著她的能力進出受害者的牢籠。擁有這種任意門一般的能力,理當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也幾乎不需要走動。光是生存在現在這種文明社會,還能忘了穿鞋子就出門這點,便將怪異異於常人的一面嶄露無遺。
零幫忙提著體積與重量都不容小覷的便當,在多雲卻又蔚藍的天空下,跟隨少女蹦蹦跳跳的步伐。
***
然後,就到了這間公寓。
他們要找的人住在這間公寓六樓,一間完全與日照無緣的漆黑房間。
味味在抵達後完全沒有敲門或按下門鈴,門就這樣應聲開啟。
開門的是一頭龐然大物。那是一頭長相稱不上兇惡,卻也不算親切的,整整比成年男性高出一顆頭的粉紅色毛茸茸的……熊。
這是什麼?
粉紅熊以幾乎看不到眼白的雙眼望向零。
「小花~~~~」味味不顧一切地往大熊圓滾滾毛茸茸又軟綿綿的肚腩抱上去。
「吼吼吼~~~」大熊也開心地抱住瘦小的少女,幾乎要在狹窄的玄關轉圈圈。
小花似乎是大熊的名字。
「小花,撰撰在吧?」味味鑽過粉紅熊與門縫之間的縫隙,進到屋子。
零則與小花無言相對。
大熊的視線透出些微敵意,零也不甘示弱地直視那雙獸眼。
片刻後,一陣由痛苦擠壓而出的辛苦嗓音從屋內傳來。
「小花……陽光……快點關門……那位……也請進。」
大熊像人類似地翻了個白眼。牠發出不甘願的低鳴,側過身以眼神示意零進入。
四坪大的房內幾乎沒有可以自由行走的空間。地上到處都是電線,如藤蔓般蔓延整個空間。窗簾被拉得密不透風,電燈也沒有開啟,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大大小小的螢幕。螢幕遍佈在各處,最密集的地方是在起居室末端的牆壁前。那裡設置著一座連結著書桌的嵌入式書櫃,至少有三個鍵盤置於其上。桌前有一張看起來十分舒適的賽車座椅。此時上面卻是空的。
這裡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保全公司的監控室。
味味蹲在角落,面對著一團棉被。
仔細一看,原來那團棉被裡有個人。
「小花,便當有些冷了。我們去加熱吧!」味味微笑著說。
小花一看到少女的笑臉,便露出既陶醉又感動的眼神。一發現零的視線,卻賭氣般地別過頭去。
好像莫名其妙被討厭了……真是微妙。
這下子,就只剩下零和角落那團被子在這個空間裡獨處了。
因為互相不認識,也看不清楚對方,零有些窘迫。
「那個……」零小心看向角落,「可以,坐這裡嗎?」
他指向窗邊堆積著的廢棄雜誌。
「可……可以,請坐……」棉被好不容易擠出聲音對答,之後又將體積縮得更小。
零就這樣坐在窗邊,從窗簾之間的縫隙望著外面。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積雨雲忽然變得密集。應該不久之會就會開始降雨。依照剛才的狀況,若是他掀開窗簾,棉被裡的人估計會直接崩潰。
那團棉被應該就是屋主,也是味味口中的撰撰。就算間隔了一個房間的距離,零還是能明顯感覺到棉被散發出來的焦慮。
對方看來是長期繭居不出的怪異。房內的陳設也可以看出能力應該十之八九與網路有關。而且,不知是被電磁波影響,還是怪異散發的氣息所致,零總能感覺到一股壓力。
不過,也可能只是被對方焦慮的情緒所影響。
室內陷入沉默。空氣中瀰漫著尷尬的氛圍。
這個房間隱約可以聽見味味與小花在廚房活動的聲音。
要是我現在起身,對方會不會受到驚嚇?零不免感到擔憂,因此只好打消移動的念頭。
一滴雨水在窗框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外面開始下雨。氣溫不一會兒便明顯降低,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凝結成一塊白色。
室內的溫度似乎也開始下降。
「你……你會冷嗎?暖氣開關……在桌子旁的牆上。」棉被的聲音細如蚊蚋。
這個人……居然詢問同樣身為怪異的他是否感到寒冷嗎?
「難道……你是怪異與人類的混血兒嗎?」零不禁脫口而出。
「是、是的!對不起……」棉被又縮回一開始的大小。
啊?不是,那個……為什麼要道歉?
我說錯什麼了嗎?零有些納悶。
棉被發出細微的蠕動,往角落的黑暗中縮了進去。
……真是個怪人。零不禁莞爾。
但是,也是個體貼的怪人。
「那個,」望著黑暗的角落,零微笑著說。「……我不冷,謝謝你。」
話雖如此,他依然伸長手臂觸動暖氣開關。
廚房中的聲響終於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陣陣菜香。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