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過了一個禮拜。大家都一如往常做著自己的事。
愛麗絲看完第一部的《堂吉訶德》,接著拿出第二部,堂吉訶德先生的戰鬥才正要開始。
吳文樺還是偶而蹺掉社團活動,跑去跟青梅竹馬約會,沒有任何異常──或許才是異常。
王政和表人格在出現頻率變得更低了,他與李望心下棋、或是玩桌遊。今天是象棋。
李望心……雖然沒有明講,但是似乎在疏遠我,也越來越少冒出中二發言。
這種描述方式,似乎把自己塑造成被害者,將過錯都推給別人,真是個人渣。
像我這種人渣,被疏遠也是正常的吧。
而這個時候……
「你們好啊~因為學校說過要社團老師關心學生的所做所為,我又剛好被負責的主任盯到,所以就來這邊晃晃……咦?這個社團怎麼了?氣氛好像有點怪……」
葉知更,我們社團的負責老師,在最糟糕的時機出現。
「啊、老大!」
「我不是說過別叫我老大了嗎!」
王政和(裏)看到他,突然說出奇怪的稱號。
「老、老大……」
「妳是吳文樺吧?雖然我沒教妳的班級,但看過妳的資料了,還有,不要叫我老大!」
應該稱呼為變態教師──然而沒有人這樣吐槽。
吳文樺沒有聽信老師的話,
「儀賢……快把他趕走……」
「這個選項是怎麼出來的啊!」
「人、人家聽說過,他是個沒血沒淚的筋肉派教師……」
「妳對初次見面的人太失禮了吧!我姑且還算是個老師耶!」
「呀──!」
吳文樺嚇得躲到我身後,雖然這邊情況緊張,我第一個想法,竟然是確認李望心的反應。
「……」
結果,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專心想著要怎麼走下一步棋。
「你們是怎麼回事?還是說這個社團一直都是這樣嗎?」
「唔……你、你想多了吧!畢竟沒什麼要緊的事,所以我們大致上都是各做各的……」
我有點心虛的回答。
「喂喂……這樣不行啊,期末有社團的成果發表,不好好做的話會被廢社喔。」
「沒有關係吧?反正這裡有這麼多資料,到時候再重新整理,提交上去就好了。」
李望心看都沒看一眼,隨口說出打發學校的方案。
「妳這傢伙,自己要轉學了就置身事外嗎!」
────氣溫驟降,所有人的動作靜止了。
愛麗絲停止翻閱手中的書,吳文樺抓住我衣服的手輕輕落下,王政和舉在空中的棋子遲遲沒有離手,我瞠目結舌看著有些動搖的李望心。
「轉學……是什麼意思?」
我的大腦停擺,吐露出未經思考的話語。
「嗯?就是從這所學校轉到其他學校啊。」
「不是那個意思、李望心、轉學、是什麼意思?」
「唉?咦?你不知道嗎?」
老師訝異地看向李望心,要她做出解釋,
「……李望心?」
「嗯,我還沒說……」
「啊……抱歉……」
「不,沒關係的,反正遲早都要說。」
「給我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無法壓抑心中的激動情緒,硬是加入他們的話題中。
「因為家人工作的關係,所以要轉學到外國的學校──大概就是這樣。」
「什麼叫做『大概就是這樣』!為什麼之前都沒聽妳說!」
「所以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但、但是!」
「再說,我就算要轉學,也不關你的事吧?」
「唔……」
李望心強制結束了話題。我感覺自己的內心有股未曾感受過的衝動。
「儀賢,冷靜點。」
吳文樺輕拉我的衣服,出聲制止我。
「什麼啊!你們為什麼這麼冷靜!」
所有人默默移開了視線。
奇怪?感到震驚的只有我嗎!
「等等……難不成……」
我轉頭看向吳文樺,她卻馬上低下頭。
坐在沙發上的愛麗絲看了我一眼,隨即把眼球轉回書上。
與李望心默契絕佳的王政和,也不敢正視我。
李望心只是專注在那紅與黑的象棋棋盤,把「毫不在意」表現到極致。
「只有我不知道嗎……」
「「「…………」」」
沉默。沒有人否定。
我完全被矇在鼓裡。
明明這麼努力。
明明強行對異常現象保持鎮定,明明把社團的同伴看的這麼重要,明明想要幫助他們……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即使知道不能這麼想。
腦中莫名的化學反應,讓我的情緒開始失控。
「哦?是這樣啊?妳說的沒錯,根本不關我的事!」
我把放在椅子上的書包,用力甩到自己的背上。
「我多管閒事真是抱歉了,我待會還有事,再見!」
推開社團的門,走出讓人感到煩躁的空間,頭也不回的朝校門口走去。
沒有人追出來,大概被我反常的舉動嚇到了吧?
覺得煩躁,但是走了幾十公尺後,就漸漸冷靜下來了。
剛剛粗暴背起書包,可能撞到身上某處了吧?感覺有點發燙。
我摸索著,感覺到有個微微種起的部分。
──好痛。
意識到之後,疼痛感一瞬間湧現出來。
如同小時候跟同學打架的情形。
打人的時候感覺不到疼痛,只想著要怎麼傷害對方。但是雙方都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兩人都滿身是傷。
──痛死了。
胸口好像也悶悶的,難不成我有心臟疾病嗎?
我用力搓揉受傷的部位,想把疼痛轉移到其他地方。
──真的好痛……
彷彿快炸裂開來的痛楚,直接作用到胸前,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起來,一定是有沙子跑到眼中了吧?
我揉了揉眼睛,踏上歸途。
跨出校門時,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晚秋的風,漸漸變得刺骨。正在凋零的樹,連枯葉都見不到,只剩殘枝。
遲到許久的冬天,終於來臨了嗎?
◇◇◇
──我回來了。
雖然不會說出口,跨入家門時,我還是會悄悄在心裡表示。
「啊、哥哥你回來啦?」
「嗯。」
千景在廚房做菜。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卻感覺很陌生。
「先去洗個手,等等可以開飯了。」
「嗯……」
我回到房間放下書包。
原本擺滿的書架,上面應該有四冊的《堂吉訶德》,只剩下三本。我才想起,愛麗絲還沒回家。
回想起來,自從愛麗絲擅自闖入我的日常生活後,每天的放學路上,我似乎都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她進家門前要先變回貓,物品則是我幫她拿進家門的。
待會她要怎麼辦?
算了,她肯定有辦法的吧?雖然常常被李望心欺負,但她好歹也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哈哈……」
腦中突然浮現她們打鬧的日常,害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真是個有趣的社團,不過,這一切也快結束了吧……
李望心馬上就要轉學了,這個社團還能繼續下去嗎?
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還能保持原狀嗎?少了一塊的拼圖,還有辦法重組出美麗的圖案嗎?
我不知道。
就算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算了,畢竟我曾經努力過。雖然是以失敗收場……不,或許我打算「努力」這件事,本身就是錯誤的。
我總是告訴自己,說自己的舉動是為了他們好。
該不會,就像瑞姬那天指責李望心的:這種想法是雙向,還是我的一廂情願?
啊……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唯一確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林儀賢是個沒用的廢物。
◇◇◇
「哥哥?」
「……」
「哈囉?」
「啊、怎麼了嗎?」
餐桌上,我的大腦完全停擺,對千景的聲音都沒反應。
「你怎麼了嗎?」
「呃……沒事……」
「完全不像沒事吧?」
「…………」
「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總之,過的不太順利。」
「這樣啊。」
千景沒有追問下去,她是個溫柔的女孩子。看到我不想回答,所以就此打住。
「話說回來……」
她開了一個新話題,巧妙地改變餐桌上的氣氛,
「……愛麗絲呢?」
「噗──咳咳!」
「你怎麼噴出來了!那隻該死的貓做了什麼嗎!」
「咳咳……沒、沒事……」
嚇我一跳!因為千景說得太過輕鬆,我還以為她發現愛麗絲的真實身分了。
「愛、愛麗絲不在嗎?」
我強忍內心的動搖。
「是啊,我每天回來都沒看到牠,難不成偷溜出去了嗎?」
「呃……啊!或許是躲在哪裡吧?」
「這不可能,我已經把家裡搜過一遍了。就連哥哥床底下裡,還是哥哥的衣櫥裡,或者是哥哥的被窩裡,我都仔細找過了。」
「妳也太針對我了吧!」
「不,這都是我對家庭成員的愛啊……」
「少來了!妳這種行為根本是變態!」
「太過分了!我明明一直深愛著哥哥!」
「妳還是放棄吧,這種沉重的愛我可擔當不起。」
「既然這樣,就只好造成既定事實……」
「快住手!太可怕了!」
「來不及了,你剛剛吃下的飯菜裡,我可是特別加工過了呢!」
「什麼!」
「你現在一定全身發熱,快要忍不住了吧?」
「唔!聽妳這麼一說……」
「來吧……新鮮可口的妹妹就在這裡喔……」
「不……我不能這麼做……」
太可怕了,居然被自己的妹妹下藥……
意識……漸漸模糊了……
眼前的千景看起來楚楚可憐,卻又有著小惡魔般的氣息……
「「…………」」
鬧劇沉默了。
我們眼神交錯,毫不避諱的互相探視。溫暖的力量在腦中打轉,將非黑及白的情緒重新洗牌……
「噗、哈哈哈!」
「呵呵……哈哈哈!」
然後兩人像是NG的演員,藏不住心中的感情,笑聲空蕩的家中響起回音。
等我們都冷靜下來後,話題才接著開始。
「哈哈……怎麼樣?心情有好一點嗎?」
「呼……比起心情好起來,應該說壞心情被妳摧毀了吧。」
「我就當作是稱讚了喔。」
「哈哈,妳高興就好。」
「哥哥,我說啊……」
「嗯?」
「你雖然沒有能力,而且做事常常半途而廢,對任何事情都是三分鐘熱度,幾乎都是靠心情決定要不要去做。」
「……」
「但是,我覺得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千景嘲弄般地說,眼神卻相當認真。
「就算是在興頭上才會開始行動,你卻能乘著興頭,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而且,你對一件事的三分鐘熱度,總是不斷重複。行動,放棄,行動,放棄──如果這樣,還能說那是三分鐘熱度嗎?」
「……」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你把這句話表現得淋漓盡致呢。」
「……這是在稱讚我嗎?」
「不是,只是對哥哥的沒用個性強行辯解。」
家人。能在受傷時治癒你,在你失去動力時鼓勵你。
雖然不會說出「加油喔!」之類的話……應該說,比起言語上的援助,還存在更真實、更有力量的東西。
「好了,快點吃飯,等等還要去把愛麗絲找回來呢。」
「咦?這麼晚了,我去找就好了啦!」
「我本來就沒有要去的意思,牠可是你撿回來的耶!」
「唔、說的沒錯……」
我們在互相鬥嘴的餐桌上,享用起美食。必須補充力量。
這個故事不能到此為止。
◇◇◇
「呼、呼呼……原來妳在這裡啊!」
晚餐過後,我上街尋找愛麗絲,最後在公園的長椅上看到她。
「儀賢……」
「是,是我。」
「竟敢把我丟下自己回家!」
「好啦好啦,我們回去吧。」
我試著打發愛麗絲,在外面跑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可是累得要命。
「等等,你以為可以這樣輕鬆帶過嗎!」
「有什麼路上再說吧。」
「唔……」
我沒有做出牽起她的手之類的舉動,直接踏上歸途。
路上,愛麗絲不停偷瞧著我,我一回頭,她又低下頭。
「妳是不是有什麼要說的?」
「咦?算是吧……」
「妳就直說吧。」
「直說……可以嗎?」
「嗯,不要扭扭捏捏的,時間或許不多了。」
「什麼時間……算了,那我就直說了喔……」
「早該這麼做了。」
她有點顧慮的瞄了瞄我,猶豫卻只持續了兩秒,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比較被動而已,只要我能好好督促,就能讓你發揮出正常實力,進而治好那些『病患』。但是我錯了,就像今天的情況,如果現狀變得更加不樂觀,你的被動屬性竟然馬上消失、馬上選擇逃避……只能說,我徹底看錯你了。你只是個沒用的逃避者罷了!」
用埋怨般的口氣,大聲指責我。
「嗯,我知道。」
「咦?」
千景也說過了,指證歷歷。
「呃嗯?是嗎?你知道啊……」
「嗯,除了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我好像看到愛麗絲這麼說。
「對了,李望心轉學,是什麼時候?」
「啊、這件事我也要先跟你道歉,我也是當天社團前才知道……」
「道歉就免了,妳還是快回答我吧。」
「我記得下禮拜五是最後一天……」
「今天是禮拜五,剛好只剩一個禮拜了嗎……」
糟糕,比我想像中還快。
「你想做什麼?」
「這個嘛……身為一個主角,妳覺得我該怎麼做?」
「呃?主角……」
「在李望心轉學之前,盡速把『病患』的事情解決──妳覺得這個提議怎麼樣?」
愛麗絲似乎不太明白我所謂的「主角」是什麼。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照千景的說法,我現在肯定處於三分鐘熱度的狀態。
這種時候的我,只會追尋心中最真切的渴望,即使不被他人理解,即使受到眾人嘲笑,也要朝著目標前進。
不會給自己找理由,只會遵從未經修飾的妄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使自己成為「主角」,用驚險萬分的冒險故事,點綴有如七日輪迴的日常生活。寧願等到未來再後悔,也絕對不讓現在後悔。
──就像那位堂吉訶德一樣。
「你要做什麼?」
「好事要快辦,我們馬上行動吧!」
我拿出手機,尋找某支電話號碼。按下通話,跟對方約了見面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