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艾爾文無聊的盯著前方壕溝外的世界，他曾經來過這裡一次，這裡以前是片綠意盎然的草原，寬廣到你的眼神隨時會丟失的遼闊，如今草地早被連綿的砲火炸成粉碎，殘破的樹枝和破布散落在泥坑裡，現在成了荒蕪的空地－或是更精準的說，無人地帶。
他看了眼身旁的同袍，其他人不是在吃著自己帶來的乾糧就是在打盹，甚至有人在哼歌－有關聖誕節的歌，以某方面來說他是最認真的一個。
「我們一定能在一個月內擊潰他們，他們只是群蛆蟲寄生在我們先人打下的基業上，只要一腳就能踩碎。」
他不禁品味著這句話，距離那句政客的口號已經相隔四個月了，這不只代表他們毫無進展，同時也提醒了他待在這無聊又骯髒的溝渠裡多長時間。
四個月，天殺的四個月。
他還記得剛到這條綿延整片平原的壕溝時的慘樣，抵達的前一天正好下了場雨，壕溝裡滿地泥濘，到處都濕濕黏黏的，配上悶熱的氣候讓整條壕溝像個原始雨林，蚊蟲孳生不談，疾病也跟著蔓延，頭個月幾乎每天都有人被送到後頭的醫院去治療腳氣病。
不過敵人也跟他們一樣慘，畢竟他們相隔不到兩百公尺，這裡的天氣無情的摧殘場上的所有人，唯一的好處是任何一方都無法發動攻勢，大家都只能待在壕溝裡試著適應這種地獄。
這幾個月下來兩邊都有著相同的默契，例如每次砲擊都打在相同的位置、開火永遠打在同個擺在壕溝邊緣的破鋼盔、看到人總是刻意無視，整個平原上都充滿著抑戰的氣氛。
他懷念他的家、懷念他的床和溫暖的壁爐，今天明明是聖誕節前夕，他應該是待在家準備大餐，而不是呆站在壕溝裡發呆等死，他想對面的人肯定也很無聊，畢竟他們不但說著同種語言，也留著相同的血，他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要打仗，難道讓彼此的血都流盡有好處嗎？
「欸，艾爾文，」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老友，傑森大概是場上唯一一個拿槍上陣的牧師了，「聽說了嗎？明天要開始新的攻勢了。」
「這次是真的嗎？」他語氣中的驚訝和無奈混成一塊，四個月來他們只出過壕溝不到十次，毫無戰術或技巧可言，只是蹲低快跑到二十公尺處的無人地帶趴下來對著敵人的方向開火，重點是敵人跟他們做一樣的事，整場攻勢看來像場說好的鬧劇。
不過這是好事，畢竟沒有人喜歡流血，更別提死人了。
傑森的臉沉了下來，「老兄，是真的，格拉夫這次把一堆新東西運上來了，甚麼機槍、大砲的，全都被一車車的運來這裡，後頭堆了一堆大箱子。」
他很想回應傑森，但他有個更急迫的事要注意，他抓起步槍，確定已經上彈後瞄向前方的無人地帶。
他看到了一個人影，一個在無人地帶像個傻子直挺挺站著的人影。
「怎麼了？」傑森立刻蹲下身子問道，艾爾文壓低音量回應的同時眼神始終沒離開那個人影，「那邊有個人，看到了嗎？」
傑森勉強探出頭，兩秒後回了聲髒話，「該死，現在怎麼辦？」
艾爾文沒回話，他正在思考要怎麼辦，他可以選擇開槍把他撂倒或是看他到底想做甚麼再決定要不要開槍。
他很想開槍，但他不想當開第一槍的人，當出頭鳥的那個總是沒好下場。
「你怎麼還不開槍？」
「因為我想看他到底想做甚麼？你又為什麼不開槍？」
傑森聳聳肩說道「我沒拿過來，不過我也不想，上帝不會允許我殺人的。」
他對他老友的行為翻了個白眼，隨著對方的距離越近，他越能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對方從一個穿著灰色制服的人影成了一個看來像二十出頭的青年，跟他自己和九成在壕溝裡待著的人一樣，青澀的臉龐連點傷痕都沒有，鬍子也沒長齊。
老天，這讓他下不了手了，尤其是看清楚對方沒帶武器之後。
「我的天，那個人沒帶武器。」
「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完全搞不懂對方想幹甚麼，或許這是他們的某種詭計－雖然不太可能，他聽到身旁傳來些喧鬧聲，看來其他人也發現了，但同樣沒人想開槍，甚至沒幾個人瞄準，大多數人只是握著步槍緊盯著對方瞧。
「嘿，老兄，我沒帶武器，」忽然間對方開始大喊，這讓所有人緊張起來，但還是沒有人開槍，瞄準他的人開始變多了，「我只是想要根菸。」
「你有聽到他說甚麼嗎？」傑森驚訝的說道，「老兄，我當然有，這裡只有他像個白癡在大吼大叫。」艾爾文逕自嘆氣，腦中開始思考著對方的話，這世界上真的有這種蠢蛋嗎？
啊該死，他不管了。
「媽的，傑森，把你的手槍給我。」
「甚麼？」
「我說，把、你、的、手槍給我，」艾爾文指著傑森的右腳，「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帶，藏在靴子裡的那把。」
傑森邊碎念邊不情願地捲起褲管，把手槍放到他的手上，「你要做甚麼？」
艾爾文把步槍塞到傑森手上，「當第二個蠢蛋。」說完便踩著梯子翻出壕溝。
他顧不得身後傳來的驚呼聲，而是舉著手槍慢慢的走到敵人面前，敵人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白和一抹慘笑，「嘿，兄弟，放輕鬆，我可不是來打架的。」
「我怎麼知道？」他隨意用槍口在對方身上比劃，「至少把你的腰包拿下來。」
「你可以自己來搜身，」他雙手高舉過頭，然後交叉放在後腦杓上，「對了，我有帶把格恩手槍，能跟你的手槍交換嗎？」
他真的越來越覺得對方是個瘋子，「......等等再說。」艾爾文慢慢走上前，槍口抵在對方的胸口上的同時另隻手朝著口袋、腰帶和任何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拍打，真的和對方說的一樣，除了腰際上的手槍他真的甚麼都沒帶。
「相信我了嗎？」對方說道，「所以......要不要跟我交換？」
這把槍不是我的，他打算這麼說，他應該這麼說的。
「當然，」他勉強擠出個微笑，「我把子彈退出來後把槍放在你的槍套裡，如何？」
「好啊，就聽你的。」
艾爾文小心翼翼的將對方的槍套打開，把格恩手槍拿出來後將傑森的柯森手槍放進去，最後再把彈匣取出來，整個過程對方連動都沒有動，完全都讓艾爾文一個人動手。
「合作愉快。」
「彼此彼此啦，對了，要不要來根菸？」
對方臉上的慘笑變成了燦笑，「喔老天，謝了，我找這東西找好久了。」
他拿出菸時對方臉上的笑容大概是這四個月來他看過最燦爛的微笑，對方接過菸的同時不斷和他道謝，「喔天啊，這味道還真香，我都快忘了這是甚麼味道了。」
艾爾文不禁笑出聲來，「如果你喜歡的話這包可以給你，我們那不抽菸的人挺多的。」
「真的？老兄真的太謝謝你了。」
他拿出菸盒的時候無意間環顧了四周，結果令他意外的事發生了。
「嘿，看來你們那不只你出來呢！」
他的隊友和他一樣沒帶武器的走出壕溝，而對面也陸續有人走過來，同樣甚麼都沒帶，兩邊的人雖然不認識彼此，碰上面卻立刻能聊上幾句，要菸抽或是分享乾糧的也不在少數，灰色和墨綠色制服的人全混成一塊。
「謝啦老兄，我先回去分些菸給我的朋友。」語畢對方熱情的伸出手，他很理所當然地和他握了握手，「希望之後還能見到面。」
「那當然。」
「真是見鬼了......」傑森走到他身旁小聲估囔，他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揮手，接著笑笑的聳聳肩，「欸對了，我把你的槍送人了。」
傑森的臉立刻垮了下來，直接朝他的手臂重重搥了一下，「你說甚麼？你這混蛋！我不過把手槍交給你幾秒，你就把他送人了！？」
「欸等等，別生氣好嗎？我幫你換了個更好的，」他把對方的手槍放到傑森手裡，他這才停下不斷爆出的髒話，「哇......這、這還不錯，你怎麼不早說？」
「想說給你個驚喜。」
「這才不算驚喜，只能算是個惡劣的玩笑。」
和樂的交際場面在幾秒後成了瘋狂的慶典，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原本空無一物的空地上忽然冒出一顆足球，不過也沒有人在乎它怎麼出現的，大家看到足球的瞬間就玩瘋了，無論懂不懂規則，幾乎所有人都加入了球賽。
正當一片祥和的氣氛瀰漫在平原上時，一沉一厚的兩聲槍響打破了這片寧靜。
「幹甚麼！？你們這群渾蛋造反了是不是？」
格拉夫氣憤地走到人群中間，手中的手槍始終不停在兩群士兵上游移，原本和善的眾人立刻分成了兩團。
「給我回到你們的壕溝裡待好！」另一位穿著灰制服的軍官加入了戰局，臉上的大鬍子令人印象深刻，「喂，對面的，把你的人管好！」
「閉嘴，你也是！」格拉夫不甘示弱的回嗆，同時用槍指著對方，對方同樣吼道「你想怎樣？」
「老兄，我可不想開槍，要是你們滾回你們的壕溝裡你們就能多活幾天，懂嗎？」
「你要的話我很樂意讓你倒在這裡，」對方將手槍收回腰間，向前邁了一步，「有種就別用槍，膽小鬼。」
「你他媽......」
正當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僵時，一個士兵氣喘吁吁的跑到軍官身旁，對方身旁也來了位大口喘氣的傳令，「長官，緊、緊急電報......」
「沒看到我現在沒空嗎？小聲唸給我聽！」
那名可憐的士兵深吸口氣後湊到格拉夫耳邊唸了幾句，沒幾秒格拉夫便罵了句「狗屁！」接著一把搶過士兵手上的電報仔細的看，越看他的眉頭就越緊皺，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艾爾文看向敵人的軍官，對方臉上的表情和格拉夫差不多，同樣由錯愕和驚訝組成，不同的是最後對方竟然放聲大笑，他將手上的電報揉成一團，隨意丟到一旁。
「欸，對面的，」格拉夫對著敵人大喊，「你收到一樣的消息嗎？」
「差不多啦，真是無趣。」
格拉夫難得的露出淺笑回應對方的抱怨，場上的所有士兵全都一頭霧水，沒人搞得懂他們的長官再演哪齣戲，「長、長官？到底怎麼了？」
他只是哈哈笑了兩聲，同樣將電報丟到一旁，米黃色的紙張迅速沉浸在泥水之間，「戰爭結束啦，大家可以回家了。」
「甚、甚麼？」
「聽不懂嗎？我說戰爭結、束、了！停戰了！不用打仗啦！」
兩個心跳的沉默過去了，綿延整條壕溝的歡呼聲立刻點亮了原本象徵死寂的無人地帶，到處都是祝賀聲和笑聲，地上滿是被主人丟棄的武器和制服，明明上一秒都還是敵人，現在卻全成了朋友。
他們歡呼，他們大笑，接著用共同的語言唱著屬於今天的歌。
有關歌頌平安夜的歌曲。
「要不是我親眼目睹，我絕不會相信這場景的。」
格拉夫吐口氣，縷縷白煙隨著帶點土味的微風向遠方飄逝，他身旁的大鬍子軍官做出相同的動作，「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敵人和敵人抱在一起的。」
「嘿，老兄，我們以後就不是敵人了，記得嗎？」格拉夫頂了頂對方的手臂，「我們以後變成同個國家了，這下我們可成了朋友。」
對方沒回應，只是默默地點頭，兩位在場最高官職的人靜靜的看著眼前和樂融融的場景。
「不過說實話，這樣停戰也好啦，至少不用再有人流血了。」
「那當然，在聖誕節前夕這樣再好不過了，」格拉夫同意道，他難得的抬頭看向天空，這片灰濛濛的天雖然不是最漂亮的，卻是他這幾個月來看過最平靜的一片天，沒有震耳欲聾的砲擊聲、沒有子彈的呼嘯，也沒有衝刺的戰吼，只有人們愉快的笑聲。
「很棒的聖誕禮物，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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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和平安夜的主題有點不同，但是ㄈㄓ不過聖誕節，也不過平安夜的，平安夜休戰我還比較熟悉呢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