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雜談

05　雜談

「叮咚——」

這個時間會是誰呢？不管，托爾應該會去接待吧。

放下鋼筆，無非拿起桌上的卷軸，墨水還未乾涸。他瞧了一會，皺了皺眉：果然還是不太對。將之束起，隨手向後一拋，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拋物線落入竹籃中。

「Master——！」

是托爾在叫喚。發生了什麼事嗎？

施施然推開半掩的房門，托爾那張元氣滿滿的臉蛋映入眼簾。

無非愣了一下，越過她往後方看去，一名穿著清涼的金髮女性正瞇起眼微笑。

來客見到他，緩緩睜開雙眼，審視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似乎驚覺自己的失禮般，趕緊朝他微一躬身：「百忙之中打擾真是抱歉。您就是無非先生吧。」

「哪裡。剛忙完，是休息的時候了。」習慣性客套回去，無非隨後看了看她腦袋上那對角，曰：「托爾，這位是妳的朋友吧。不介紹一下嗎？」

「是。」托爾忙點頭，側過身子讓了個位置出來，讓無非能夠看見她背後的那個人，然後介紹道：「她叫做爾科亞。是我的朋友。」

「爾科亞？……」再一次打量那對如牛般的角，無非盯著對方一青一金的異色瞳，挑了挑眉，問道：「魁札爾科亞特爾？羽蛇神？」

「龍」（Dragon）不全是像托爾這種中古世紀傳說所述大蜥蜴似的形象，也有更久遠以前巴比倫–希臘神話中如蛇一般細長翱翔於天空的。相較於前者純粹只是作為一種具備神秘的幻想種，後者更接近於持有「神性」的蛇神/龍神：比如阿茲特克神話中的魁札爾科亞特爾（羽蛇神），或中國神話裡的應龍等。

同樣具有神性的無非對神靈的感應力是很強的，故出此言。

只見喚作「爾科亞」的金髮女性再次瞇起眼，「是有人這麼稱呼過我。」

「哦！真有趣。」無非笑著搖搖頭，伸手弄亂了托爾的頭髮。「我還以為妳真的可憐到只能和康娜這孩子當朋友了呢。原來還是有『同齡人』的朋友的嘛！」

雖然是神明。

不過看來托爾那個世界與這顆星球連接相當緊密啊！異界的龍都成了此世的神明了。

阿賴耶那傢伙，好像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呢……

「唔……Master這句話也太失禮了吧！」

托爾不悅地嘟起小嘴，不過並沒有躲開無非在她頭上肆虐的手掌。「而且爾科亞的年齡可是比我要大得多的哦！畢竟我也才一萬多歲。」

——「才」一萬多歲啊，這不是比我還大了嗎？

想是這麼想道，無非卻沒有多餘的感慨。

龍的一萬年和人的一萬年決不能等價看待：一個人從出生到走遍整顆星球、體驗過人類所能體驗的所有事情所耗費的光陰，也許還多不過一條比較長壽的龍睡一覺所度過的。

即使是人與人之間對時間的感覺亦不盡相同。有人二十出頭就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有人七老八十到死就是一隻社畜，此二人眼中的一百年難道又能等閒論之嗎？

「好了，有客人來還不帶她去會客室嗎？」無非送了托爾一記手刀，換來她一個不甚標準的禮和一句元氣滿滿的「交給我吧！」

「爾科亞，請跟我來……」

托爾蹦蹦跳跳地領頭走，爾科亞微笑著撫著臉頰「哎呀呀」了幾聲跟上了她的腳步。

說來也到午餐時間了。

無非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房間裡散亂的卷軸、書本，不禁灑然一笑。

「嘛，休息一會吧。」

●

不知不覺間，原本只有無非和櫻兩人相依為命（？）的水瀨宅已經變得這麼熱鬧了。

女僕龍托爾正在樓下的廚房裡忙活，直到剛才為止都在娛樂室裡玩樂的幾個小女孩：櫻、伊莉雅、疾風和康娜正有說有笑——雖然康娜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癱，不過從她微微晃動著的小尾巴還是看得出來她很高興。

真好啊，小學生什麼的。就算是假日，從早上就開始打電動實在是太腐敗了，以後要限制一下才行。

對了，是不是該讓疾風去上學了啊？

……無非捧著一本薄薄的筆記本卻心不在焉。他發覺自己越來越像老媽子了。

好在家裡聘請了一隻女僕龍，不然零碎家務也做的話不就成了真正的老媽了嗎？

「真是的。」無非忍不住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拋諸腦後。

這時，他看見作為客人的爾科亞被晾在一邊。

托爾去做飯，而康娜在和孩子們交流感情；同是龍族的兩個夥伴一時間沒搭理她，她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似的，坐在鋪有軟墊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四處打量著這間房。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語不發也不是辦法，無非索性收起筆記本，試著和對方搭話道：「怎麼，對這間房子有興趣嗎？」

爾科亞笑著搖搖頭。「只是在看看小托爾現在住的地方。」

「嘛，沒什麼特別的，普普通通。」

「是嗎？也許吧。」爾科亞愣了一下，呵呵輕笑道：「以前的托爾和現在可是完全不一樣啊！以前的她不可能和人類安然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

「有這回事？……嘛，也能理解啦。」無非聳聳肩，晃著腦袋露出微笑：「巨龍都是高傲的，何況她又這麼討厭人類。」

回想起初遇時的情景，巨龍龐大綠色身軀上一道道傷口仍歷歷在目。收留托爾並不全是圖個方便，更多的是如對路邊流浪動物的同情也說不定。

爾科亞盯著他看了一會，「無非先生還真是一位神奇的人呢。」

「啊，是嗎。」總感覺這種評價在哪裡聽過。

「Master、大家，久等了——」

最近，托爾處理家務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尤其是據本人所言早有建樹的廚藝：雖然沒感覺味道上有什麼進展，這個速度倒是連無非偶爾也會感到驚訝。

雖然對自己的僕人願意精益求精這點應該感到高興……不過妳是龍吧？放到傳統奇幻作品不是滅國滅世的魔王就是荒郊野嶺的隱士，化為人形居然是一個穿著女僕裝的腦……呃，元氣少女已經夠新穎了，還這麼認真鑽研女僕技能是要鬧哪樣啊？這畫風不大對勁吧！

無非呆了片刻，決定還是不要在乎這點小事了。煩惱太多會禿頭的。

正將一盤歐姆蛋放上餐桌的托爾注意到了無非的複雜表情，關切道：「Master，怎麼了？」

「沒什麼。」無非並不打算解釋，直接看著那盤佳餚轉移話題：「哦，又比幾天前更精緻了。真不錯啊。」

托爾雙掌一合，一對火焰般瑰麗的眼瞳閃亮亮的。「是的！難得爾科亞來一趟，我打算端出我最拿手的作品！敬請期待吧，Master！」

爾科亞笑道：「哎呀，真是榮幸呢。」

「是嗎？」無非也笑了起來：「那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

「回來了……」

夜色甫至，菲特·泰斯塔羅莎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那扇門，右手懸在空中，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按下門鈴。

在「普蕾西亞·泰斯塔羅莎事件」中參與了大部分事件的菲特，雖然在最後由於普蕾西亞的一席話提供了充分的狀況證據免於有罪判決，但審問和裁決的繁雜程序還是讓她得待在米德切爾達好一段時間。

終於在昨天，因為某人在背後做的一些手腳，菲特提前恢復自由，剩餘的程序被交給了琳蒂·哈洛溫統籌進行，她本人則由阿斯拉艦護送回冬木市。

本來琳蒂有意收養菲特為養女，被她推遲了。也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心理，菲特覺得自己應該先回到這裡和無非談談。

只是她如今看著那扇美輪美奐的門，竟怯了。

屢次抬手又放下，菲特捏著上衣下擺，「唔唔……」地悲鳴著盯住門鈴。

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此想道，她深呼吸了一口，鼓起勇氣按下按鈕：

「叮——咚——」

「來了……」

咦？菲特訝異地抬起頭：剛才我是不是聽到了不認識的人的聲音？我記得這裡只有無非和小櫻兩個人住的啊……？

正忐忑，大門被拉開了。

「歡迎光臨。」

一名穿著女僕裝的、金髮的高挑女性上下打量了菲特一番，隨後渾身一怔、急忙對她行了一禮，嚇得她趕緊也跟著低下頭偷偷打量對方。

卻見那名女僕拉開大門，笑容滿面地側過身讓出一條路，道：

「我是Master新聘的女僕托爾。妳好，快請進。」

Master？女僕？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菲特乖巧地走進了房子。

「——菲特姊！妳回來了。」

從二樓好奇地探出頭的遠坂櫻見到菲特，登時驚喜地大叫，然後快步下樓拉住了她的雙手。菲特見到了這張熟悉的面容，頓時便安下心來：

小櫻也在。看來這裡果然是無非的家沒錯。

雖然說是熟人，但性喜恬靜的菲特還是有些不適應櫻的熱情，拘謹地笑了笑。

被櫻領著上樓，女僕隨侍在側。菲特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胸中的好奇終究還是壓過了其餘的情緒，看了看身邊的托爾，目光較多停留在她腦袋上那對角和裙下探出的一條尾巴，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個，妳是……？」

「啊，還沒向妳介紹呢。」

櫻對她露出了燦笑：「她是哥哥最近請來的女僕－托爾哦。托爾相當擅長家務呢。」

「這、這樣啊……」菲特的嘴角抽了一抽。雖然她這話說得……嗯，怎麼想都沒問題，但為什麼菲特總覺得對方什麼都沒解釋到呢？

想著，菲特偷偷地往托爾那邊瞟了一眼。女僕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歪了歪頭回以一張溫和的淺笑，菲特作賊心虛似地趕緊收回了目光。

「對了……菲特小姐對嗎？」提問得到對方微一點頭為回答，托爾才說明道：「我們現在正準備吃晚餐哦。不介意的話一起吃吧？」

「啊、哦……嗯。」完全不了解自己該如何回覆，菲特僵直著身體應和了幾聲。

來到二樓的餐廳，無非正坐在最深處的主位上閉目養神。看見了熟悉的面容，菲特笑容一張就要開口，此時他右手邊坐著的一名菲特沒見過的白髮幼女，手裡握著一雙筷子正躁動，然後被無非眼都不睜地砸了一記手刀在腦袋上，沉聲道：「安靜。」

「唔。」幼女鼓起臉頰摸摸腦袋，瞪了無非一眼，卻也真的安靜下來了。

看著這另一張新面孔，菲特又不敢說話了。

「Master，我把客人帶來了。」

「辛苦妳了……哦，是菲特啊。」

睜開一隻眼睛看見了菲特拘謹的表情，無非笑道：「不用那麼緊張，都是自己人。來，坐這裡。」他拉開了左手邊的那張椅子。「真是意外啊！這麼早就結束了？我還以為涉及次元犯罪的審判，耗時會更長一點。」

不擅長主動挑起話題的菲特鬆了一口氣，微笑著回答：「都是琳蒂小姐的功勞。」

順著無非的意思坐下，菲特雙眼不經意掃過了圓桌上的菜肴：好豐盛啊！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那怕是多了自己這一張嘴，恐怕也吃不太完吧？

「無非，可以開始吃了嗎？」

白髮幼女吸回已經快流出下唇的口水，雙眼閃亮亮地看著無非問道。

「好了，可以開始吃了。」無非苦笑著也拿起面前的碗筷，忍不住用筷子尾端輕敲她的腦殼：「真是的，小貪吃鬼。」

「好棒……我開動了。」

傻呼呼地摸摸被敲中的地方之後，她有些生疏地動著筷子夾起一根香腸就要塞到口中，卻在中途掉到了桌上。見此她也不惱，又一次嘗試著夾起來，勉強放入了嘴巴裡。

女僕托爾看著這幅場景露出了微笑，然後突然一合掌，忙道：「啊，我忘記替菲特小姐裝飯了。請稍等一下。」

菲特這才注意到自己明明入座了卻沒有餐具。

「謝謝……」細聲對托爾道謝，但對方似乎沒有聽見，自顧自從餐廳邊緣的特別樓梯到了一樓的廚房去了。

看了看有些失落的菲特，擔心她會就這麼僵坐著等待托爾，無非決定先挑起話題。他開口問道：「對了，難得回來一趟，菲特妳有先去見過奈葉嗎？」

「還沒。」菲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將其上的皺褶拉平。「想要先見見你。」

「這樣啊……」

饒是無非也能理解，對一個剛失去唯一親人的女孩來說，「先見見你」這句話究竟蘊含著何等的重量。

他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髮，露出了微笑：「謝謝妳啊。」

「——」

感受著頭頂熟悉的溫度，菲特的嘴唇勾起了漂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