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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公會活動】不死之王(二)逃亡的士兵

作者:鯤島囝│2017-11-22 22:36:09│巴幣:34│人氣:277
◎本文為【自由象限公會】常駐活動「國王不見了」投稿作品
◎歷史、宗教、戰爭什麼的都是詐欺
◎嚴肅寫實是真的
◎沒有十八禁也就是沒有露骨血腥色情內容,但是也沒有迴避成人話題,不能接受者請現在考慮是否左轉
◎大量伊斯蘭、基督教宗教文化和概念的描寫和運用,若使用有偏誤,請專業的穆斯林和基督徒協助指正,非常謝謝。
全文共四章,小屋日更完畢後釋出附註後記故事設計過程等考察筆記
閱讀本文如需搭配附註請按此



(二)逃亡的士兵



                        

        「弗拉德和依薩克阿加的軍隊都消失了?」

        第二日正午,穆拉回到特爾戈維什泰的城堡,帶給我這個絕不可能的荒唐消息。弗拉德最少也還有三四千的兵力,依薩克阿加還有過萬兵馬,這麼龐大的行軍不可能不留痕跡。但是我知道穆拉是怎樣的人,他從七歲起就跟在我身邊,如果有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從他口說出,那必為真。

        「我們幾乎搜索了所有境內的山區河谷,再過去就是匈牙利人那裡了。我們什麼也沒找到,但卻找到一個西帕希的士兵......」

        穆拉欲言又止,面對弗拉德的夜襲,能夠英勇與之纏鬥、欺敵引到營中最深之處的穆拉,我竟在他臉上看見蒼白的恐怖。

        「邁赫德帕夏今早有兩個士兵沒有歸營,他正在仔細調查。你不妨先跟我說大概,我們再去告訴他。」

        穆拉指揮我旗下的精兵四千人,尋不到依薩克阿加大軍,只找得到一個士兵。我本來以為,恐怕那一萬人的西帕希軍團已經無倖,穆拉的模樣顯然是我會錯意了,而且是誤會成比實際上還要不嚴重的狀況。

        他不用把那個士兵帶進房裡,我就能從窗戶聽見他一路喪心病狂的哭嚎和大笑。他們得用布塞住他的嘴,厚麻布袋把他的頭整個罩住,但這依舊阻止不了他的尖叫。他們必須綁住他的手腳,免得他狂暴的抓傷踢打人。

        當我看到這個人散亂瘋狂的目光,我的心非常地痛。他曾經裡面是個人,但現在那個人的靈魂,連殘存的一二分都已經不可見了。

        要取出他口中布塊的士兵,差點被咬斷手指,鮮血直流,我趕緊讓賈比爾幫忙包紮。

        那個人卻哈哈大笑,滿口鮮血淋漓,「全部塗上去!!!」他咆哮,「用敵人的血!!!和肉!!!攪碎成泥漆,塗在瓦拉幾亞的城堡!!!哈哈哈,哈哈!!!」

        「全部都、在第三個夜晚!」他的眼淚和鼻水不斷流出來,但是臉上的瘋狂笑容卻彷彿凍結,「土耳其人、驚慌的士兵、背叛者、異教徒、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全部塗上去!!!」

        「全部都不放過!!!」

                        

        城內夜巡的士兵哈桑對阿里唸唸有詞,「我聽說西帕希軍團有人回來了。但是已經瘋了。」

        「我知道他,是個叫努爾的傢伙。」

        「你認識?」

        「之前在同一個阿訇(註二十一)那裡聽課,他聽一半都會睡著。」

        「他一定是因為對真主不夠有信心才會被嚇瘋。」

        「我倒覺得也不能怪他。我們來這裡的路上,就已經被那些穿刺屍體嚇破膽了,他可是親眼看到一萬名西帕希的弟兄被弗拉德滅掉喔?」阿里的口吻和大部分土耳其士兵一樣,對弗拉德的恐怖戰術和殘暴深懷懼意。

        哈桑沉吟,「可是,這一萬人的西帕希軍團,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至少要有些個兵器殘骸能撿回來,或是馬總不可能死光了吧……喔幹幹幹!!!」

        艾力無聲無息的站在兩人面前,兩人同時嚇了一大跳。他看著兩人,目光呆滯無神。

        「幹!你看到我們是不會喊一聲喔!」哈桑暴怒,連飆髒話,「你死定了你!你們兩個沒有交班,邁赫德帕夏臭幹我們一個早上,已經有學長放話,你們兩個敢出現就要操死你們!不要說我沒先跟你講!」

        「你是不是又貪杯喝到茫去了?現在還在茫?」阿里晃了晃火炬,「啊怎麼沒看到另一個?蘇納呢?」

        「他沒救了啦,一定在哪裡擼樹幹。」哈桑勾住艾力脖子就要扯他往回走,「總之先把這個渾蛋帶回去給大家公幹。幹嘛你怕了喔,幹嘛不動?」

        「喂,蘇納!你只要懺悔就好了,真主會原諒懺悔的人!」阿里對著黑暗叫道,疑惑的轉過來,「艾力,你們兩個沒有一起行動嗎?」

        阿里看到,艾力咬著哈桑的脖子轉過來。哈桑的姿態,像脖子被扭斷的雞。

                        

        邁赫德帕夏大發雷霆,「誰敢在軍中繼續謠傳這些無稽之談,動搖軍心,我就把他抓起來砍頭!」

        他認為這是弗拉德的心理戰術,因為他過去不擇手段的瘋狂行徑,給我們的士兵造成很大的心裡陰影,藉著倖存的西帕希士兵散播的屠軍恐嚇,發揮加倍的效果。他認為至今失蹤的十六名夜巡士兵,全都是膽小逃走。

        我的工作本來是追擊弗拉德,但是線索斷了。消失的敵軍、消失的同袍和逃走的夜巡士兵,還有傳話回來的努爾,他的顛語狂言,很難不讓人察覺到對我們切齒的憎惡和痛恨,到了要噬骨食肉的地步。

        我跟邁赫德帕夏都認為,弗拉德再次以他驚人的戰略手腕摧毀了我們的西帕希軍團。現在的問題只是,如果努爾的傳話就是攻城宣告,他會怎麼以不到五千的兵力,來對付擁有四千人的蘇丹最強耶尼切里軍團,還有邁赫德帕夏的三萬大軍?土耳其人一直敗給他的是喀爾巴阡山脈和丘陵之間的游擊戰,而不是籠城戰。

        弗拉德的士兵破壞了特爾戈維什泰的水道,並且燒毀所有的糧草。我帶來的補給可以支撐三個月,更不要說邁赫德帕夏的工程師和士兵已經搶修好水道和破損的城牆,並建立防禦工事,必要時我們也有充足的火藥砲彈。弗拉德憑什麼有自信,認為他可以在這種狀況下毀滅我們?瓦拉幾亞整個夏天都身處戰火,勒爾考說農民根本無法耕作,這個冬天將考驗的不是我們,而是將瓦拉幾亞好幾個城市和城堡,都進行焦土作戰的弗拉德。

        唯一的可能,是弗拉德竟然鑽過弗拉格什的盆地,進入匈牙利,得到馬加什的援助。但是我們在弗拉格什的斥侯,並沒有看到弗拉德越境的痕跡。沒有任何一絲蹤跡。

        今天就是第三天,我讓穆拉派出的巡山騎兵隊仍然一無所獲。籠罩在特爾戈維什泰的惡意和混沌,我並不恐懼,只感到非常困惑不安。

        我祈求至仁至慈的真主,賜給我智慧清明的目光,可以看透這片黑暗,見到真實。

        我與穆拉排佈好城內的守備,準備與邁赫德帕夏做戰前最後一次討論,就在走廊巧遇邁赫德帕夏的副官安德爾阿加。

        「拉杜貝伊,您最好不要現在過去。邁赫德帕夏方才跟我抱怨您沒管好部下的嘴。」

        雖然我在聽完努爾的供詞後,命令我軍團中知情者不得談論此事,並將努爾鎖入隱密之處,但想來是我讓穆拉帶他過來的時候,被其他士兵瞧見努爾的異狀。這終究是我的輕忽大意。

        我微笑,「我還太過年輕,處事總有不周全。現在進去給邁赫德帕夏罵一罵也是應該。」

        安德爾阿加嘆道,「穆拉他們的長官是你,真是有福氣。」我還沒能回應這句我也不知道提的是哪壺的話,安德爾阿加便向我告退,「連兩日不聲不響的就逃了的兵,有幾個不是沒有戰功,在軍隊裡平時也沒有什麼劣跡,邁赫德帕夏怪罪下來,做隊長的不能說什麼,處分也只好等日後了。唉......」

        他說罷搖頭,就要離去,我突然心中一動,「安德爾阿加,那些逃兵最後都是去哪裡值勤?」

                        

        晌禮畢後,我帶著賈比爾和穆拉,以向王后致意為名,馳往斯格那布教堂。賈比爾十分想看弗拉德建造的教堂建築和壁畫,與聖索非亞大教堂有何不同。穆拉則是一貫的操心,多點了幾人陪同。

        逃兵最後值勤的夜間巡哨路線,就是在城堡與教堂之間,這個巧合邁赫德帕夏並沒有忽略,他早已拘捕一些基督徒回堡審訊,但無結果。

        實則我也認為,如果是支持弗拉德的基督徒,俘虜我們的士兵套問軍事部屬情報,要暗助弗拉德攻城,並不無可能。但我們的士兵並非庸手,城內的基督徒軍官將士早已被邁赫德悉數處死或抓捕,我不覺得他們有可能這麼輕易得手,況且若是如此,邁赫德帕夏的審訊早就有眉目了。

        我本想沿途應能發現其他線索,但我直到教堂仍然一無所獲。

        我曾向邁赫德帕夏諫言,蘇丹攻下君士坦丁堡,也並未破壞基督徒的教堂,只是令他們拿下十字架。斯格那布教堂為王后禱告祈福,還無能處理教堂破壞之處,室內陰暗,好不淒涼。

        神父雖然對我面色不善,但仍引我下去,到王后棺前。

        我面向麥加天房的方向,在棺前站禮。我祈求真主恕饒和恩賜亡故者,她雖是不信者,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罪過。她沒有殺死任何人,除了她自己。我懇請真主在她死後啟悟她,做一個正道者,引導她到樂園裡享受永恆的平安與恩澤,並永居其中。

        我懷抱莫大的哀戚之情,在心中呼求慈悲的真主。她是決定投河自盡,但是逼迫她這麼做的是我,是我們。如果不是我們必須戰勝,兵進瓦拉幾亞,她不需選擇死亡。所以她其實是被我殺死的,如果她的自殺有罪,那也應該由我來承受。我已是火獄罪人,不求抵達真主的樂園,只求真主能夠恕憫我的懺罪。

        先知聖訓,追悼死者,不應哭嚎悲泣,而應莊嚴肅默。我淚眼模糊,我不能遺棄不信者,不能不寬容不信者,不能不侮辱女人,不得不殺死非來犯之敵。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逃離這場不斷造罪輪迴的惡夢。

        如果我的懺悔能得到真主任何一絲的垂憐,我懇求真主,請讓我留在瓦拉幾亞。唯有如此,我才能善勸不信者皈依真主的智慧正道,我才能不需再隨蘇丹南征北討,殺死那些,被迫成為我們的敵人的人。

        我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龐大的痛苦,流下淚來。

        慈悲的真主,請讓我留在瓦拉幾亞。我才能夠不繼續羞辱蘇丹的妻子們,我才能夠繼續保持我對蘇丹的忠誠,直到死去。

        自從沒有人可以再幫我抹去臉上淚水,我便從不在人前哭泣,除了敬愛的蘇丹。我伸手抹去眼淚,也試圖抹去我的失態和慌亂,即便此刻無人。我如今年已二十六,比我英年早逝的哥哥,都要年長得多了。然而觸手之處,莫說象徵伊斯蘭成年男子的鬍鬚,連細毛也無。這張因為蘇丹盛寵,而不許蓄鬚的臉孔,又還能夠維持多久的青春年華呢。

        慈悲的真主,我不能貪戀蘇丹的寵愛。但我又害怕,若是蘇丹待人如同現時待我,我會恨他。恨他又要如何做他一生的忠僕?

        倒還不如,在我最年輕的時候,為他戰死沙場。最美麗的歲月全都留在亞洲,我只需要在歐洲衰老凋零,忠心永不變節。

        我知道我哀悼得太久,還需趕緊向神父問話。當我抽離憂傷,就能聽見守在門外的賈比爾低聲碎語。

        「你知道嗎穆拉,為什麼基督徒崇拜十字架?因為他們認為十字架是撒爾替人類受罪的象徵,而他在死後復活。因為他的復活,所以讓人類得救成為可能。」

        「我其實不關心基督徒認為什麼,賈比爾。」

        「我們當然要關心呀!因為這一點就是基督徒和我們穆斯林的不同,」我聽得出來賈比爾的聲音充滿研究的熱切,我忍不住微笑,不過他顯然找錯聊天的對象了。「我們認為撒爾並沒有死,所以他才能現身在他的門徒之前。」

        「你知道嗎賈比爾,比起跟你聊天,我比較喜歡聽你誦讀經文。」

        「這就是了!」賈比爾彈了個響指,我聽得出來,他完全沒在聽穆拉說話。「我們和基督徒的共同點在這裡。我們不承認撒爾有死,所以無關復活。真主仍是唯一主宰生命的萬能至睿者。但不管是《古蘭經》還是《聖經》,我們都認為在猶迪亞十字架上的那個,是個死人。」

        我的視線落回眼前的棺木。我開始覺得哪裡很奇怪。瓦拉幾亞的王后是基督徒,但是她的靈柩上,卻沒有十字架的圖樣。

        「如果我們說那個不是撒爾,那麼死在十字架上的人,又是誰?」

        我取來壁上火炬,到棺前仔細察看。

        「我跟你賭一個銀幣(註十九),我接著要說的這段打算在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發表,將會協助後世的穆斯林,更清楚的理解為什麼伊斯蘭必須拒絕十字架。」

        「我已經不想再從你那裡拿到任何銀幣了你知道嗎?」

        上面不是沒有十字架──

        「死在那裡的是別人。有別人代替撒爾死了,既然釘死在十字架的不是撒爾,我們又何需崇拜一個普通的十字架呢?」

        ──而是被刨除了,留下像是血跡的暗色的駁漬,不仔細看的話,和棺木的漆色幾難分辨。

        「穆拉,」我稍微抬高音量,左手抽出腰帶前的長劍沉勢,右手扶上棺蓋邊緣。穆拉機敏的應聲入來,看見我的態勢,他臉上閃過吃驚神色,跟著他好奇進來的賈比爾也驚呆了。破壞死者的安息是先知所禁止的,但是我此刻除了是悼亡的穆斯林,更是鄂圖曼的軍人。「請你表現如常,去把神父請來。」

        穆拉沒有第二句話,幾下手勢令侍衛進來,一如平時的幹練迅速地去了。我示意賈比爾退到我身後,緩緩掀開棺蓋。

        裡面衝出的不是預期中陪葬王后的花香,而是混雜著血腥和腐敗屍體的氣味。

        那個人不是王后,是臉上有著歪鼻子的,我們的士兵。

        在我回頭前,賈比爾已經衝到旁邊的穴室,翻開靈柩。也是一個我軍士兵。

        「指壓屍班不能完全消退,角膜非常混濁,瞳孔已經看不到了。」賈比爾早已挽起袖子檢查屍體,「拉杜貝伊,這些士兵都是在這兩天晚上失蹤的對嗎?看這個腐敗速度,應該是差不多那個時間就已經死了。」

        「死因是什麼?有刑求或打鬥的痕跡嗎?」我命令手下逐一去打開其它穴位的棺木,每一個都是我們的士兵,總共十六具遺體。我的士兵臉上帶著極大的恐怖和憤怒,他們的同袍竟在敵人的棺木中,這情境是匪夷所思,更是對穆斯林極大的羞辱。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這個......」賈比爾師承亞洲最具威望的醫學家伊本。蘇爾(註二十),他在這次隨我行軍以前,就常在大後方跟著他的阿訇(註二十一)進行人體解剖的醫學實驗工作。「脖子有撕裂傷,直接咬斷大動脈……傷口被破壞的有點嚴重,我需要做更詳細的屍檢才能判斷,但應該是野獸所為。」

        弗拉德可以把得到瘟疫、麻瘋的病患投入戰場,感染我方士兵,如果他還會驅使猛獸,我也不會意外。

        穆拉臉色難看的下來,「拉杜貝伊,神父已經不見蹤影。我已令人在教堂四周搜索。」

        「你駐守此地,我要即刻回堡調兵,封鎖斯格那布教堂方圓十里內所有出入,有任何可疑跡象都要立即向你回報。」雖然難以想像瓦拉幾亞人還有反抗能力,但我們的士兵被殘殺是事實,「一旦知道攻擊我們士兵的是何種野獸,見之撲殺。」

        我們快速回到教堂外,士兵替我牽過馬,我一躍而上,「不必派人跟著我了,你們這裡小心嚴防,我馬上回來。」

        我快馬返回城堡,已經傍晚。我調動兵馬前去斯格那布教堂支援,沒有時間去找邁赫德帕夏,只讓侍從先幫我帶話稍後急事待議,便直接到關押瓦拉幾亞俘虜的地下牢房。

        邁赫德帕夏來到首都時已經佈置好各處戍衛,我認為目前的裡應外合,不可能是弗拉德的滲透,而是他在離開之前早已打點妥當。放棄特爾戈維什泰的當下,他就已經想到這一步了嗎?他真是可怕的男人。

        我唯一的不解是,把我們的士兵屍身置於基督徒的棺木,這是羞辱穆斯林,但是對瓦拉幾亞的基督徒士兵來說,更是對王后的大不敬。王后的屍身哪裡去了?難道他們甚至不惜與我們玉石俱焚,連基督徒的尊嚴都捨棄了嗎?

        牢房有些混亂,不少屍體堆在裡面,正在逐一抬出。士兵告訴我,這些俘虜今日開始集體自殺,他們大費周章,才好不容易留下幾個還能逼取口供的活口,但為免他們咬舌自盡,也不敢解除他們口中的箝制。

        我請他們讓我和其中一個俘虜獨處,那個俘虜看起來是個年輕的莊稼漢。

        「我已經知道弗拉德和你們的密謀,」我用稍微有點生澀的羅馬尼亞語開口,一面觀察他的神色,「為了已經曝光的陰謀繼續承受刑求,這樣的沉默並沒有意義。」

        他原本輕蔑傲然的眼神閃過一絲困惑和慌亂,趁他對於求死的決意分心的片刻,我請士兵除下他的口中禁錮。「沒錯,我們知道該怎麼對付你們。」

        「你竟然知道?」他的表情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不可置信。彷彿弗拉德必有動作這件事情,我們應該麻木無覺一樣。實際上我對於弗拉德會採取什麼行動毫無概念,我琢磨著不會被他察覺其實我們一無所知的措辭。

        「你們殺死我們的士兵,暴露了你們的行動。」

        他流露無法掩藏的驚慌,我打鐵趁熱,「告訴我你知道的襲擊路線,我以真主之名立誓,會讓你和你的同胞,得到俘虜應得的尊嚴和對待。我會保證你的生命,並且不再受到羞辱。」

        他一愣,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一樣,嘶啞地哈哈大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少在那裡用施恩惠的口氣說話,你們並沒有贏,土耳其人!」

        「我們不需要襲擊路線,不需要尊嚴,也不需要生命。我們生前死後,都是瓦拉幾亞的戰士!」他的處境和模樣雖然悽慘狼狽,卻用瘋狂的勝利表情說,「去跪拜你們的真主、去跟他祈禱吧!我們的祈禱,就是戰鬥!!!」

        被異狀驚動趕來的士兵,要制止他對我的無禮,但是他卻搶先一步咬舌自盡,血水不斷從他上揚的笑容汩汩流出。

        我請士兵盡快收埋這些屍體,先知聖訓,人若是黃昏死了,不可停留過夜。

        安德爾阿加卻神色憂急地來這裡找我,「拉杜貝伊,我遇見你派來通傳急訊的士兵。但是我也半日找不到邁赫德帕夏了。」

        我一愣,「怎麼會?你不是早上才見過他?」

        「他午飯後說,波雅爾服侍弗拉德祖輩多代,熟悉這裡環境,要帶勒爾考去巡視。但過了說好的時間還沒回來,勒爾考也沒看到。」安德爾阿加憂心忡忡,「太陽已經下山,邁赫德帕夏是指揮官,他卻不在牆上。其他幾位貝伊來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只是文官啊。」

        我們最防備的就是弗拉德的夜襲,邁赫德帕夏到了時辰還沒就位,這不尋常。「我明白了,你去告訴他們,我奉蘇丹御旨,代替邁赫德帕夏指揮作戰,直到他回來。」

        話才說完,一個臉如土色的小兵跌跌撞撞的奔過來,「大......大人,兩位大人,」他臉上的驚駭難以形容,「邁赫德帕夏,被......被全部塗在城堡上了!」

        他說完不可自制的拄牆嘔吐,安德爾阿加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你在拉杜貝伊面前做什麼難看的事!把話講清楚,塗什麼東西!?」

        我抽出腰間短斧,往安德爾阿加疾甩過去。短斧飛過他腦後,正面砸上一個雙眼殷紅的士兵前額。他往後倒下,我們一起看到後面,整個牢房現在已經沒有屍體躺在地上。

        他們僵直地站起,撕咬裡面他們還活著的、奄奄一息的同伴。他們徒手扯斷鐵鍊刑具,朝我們走來。

        我已經把背上火繩槍甩到身前托住,裝填彈藥,點燃引信。電光石火之間,我突然明白瓦拉幾亞戰俘的言外真意。我的腦中一片混亂,但是瞄準眼前的敵人毫不遲疑,即便他穿著我們的軍服。

        「安德爾阿加,跑起來!」我大喝,擊發一槍,那個本欲俯衝過來的屍鬼被正面擊中,壓倒其他屍鬼。「去告訴外面的貝伊,我們的敵人不會從外面過來,而是從地上爬出來的死人!」

        「死人!?」安德爾阿加混亂驚慌地被我掩護著後退,「真主慈悲!死人要怎麼打?」

        「我不知道,我還在想。」我臉上不斷流下冷汗,我眼角瞥見前一秒被咬了的活人,下一秒就成了屍鬼。他們連我們士兵的護頸鎖甲也能咬穿,又徒手扯碎鐵具,近身搏鬥並不明智,火槍的威力很強,但我沒有時間裝填第二發火藥。

        我把火臺踢過去,他們沒有痛覺,也不會閃躲,跨過了火焰繼續朝我們顫顫巍巍地來,但是我注意到被燒焦的肢體,變得更僵硬脆弱。

        嘔吐士兵在地牢門邊高聲大叫,「大人快退出來!」

        我們一退出,他立刻重重關上鐵門上鎖,他還在嘔吐,但死命用身體撐著發出兇猛拍打聲的門板。

        「我需要時間,」我的臉上一定全無血色,因為我聽到他們在刨挖牆壁的聲音。這是石牆啊。「你叫做什麼名字,蘇丹英勇的戰士?」

        「小人叫做阿普,」阿普年輕的臉上都是汗水和淚水,他全身都在發抖,但是沒有退開,「拉杜貝伊,請趕快出去,我不知道能撐多久。」

        我重重擁抱這名勇敢的軍人,「阿普,我會為你祈求真主,願他帶你到他的樂園。」

        我的肩衣上還有他熱燙的淚水,我的心在為他和所有慘死的袍澤哀泣,可我不能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把所有的黑油、柴火、木頭的器具都提來,把這裡的任何出入口都堵住,」我拖著安德爾阿加衝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士兵錯愕驚慌,「不能讓裡面的東西出來,能擋多久就擋多久!」

        「所有活人在的地方,火不要熄!弓弩隊換上火矢、槍兵備戰、長矛兵都配上手炮!」

        安德爾阿加翻上馬已傳我急令而去,不少士兵驚駭叫道,「拉杜貝伊!可是這裡也有死人在亂!」

        剛埋到坑裡的屍鬼正在往上爬,我突然很慶幸,因為看到弗拉德兇殘的屠殺,邁赫德帕夏一進城就命人挖了這個深近七尺的大坑,準備收埋大量的屍體。現在那些屍鬼一下子爬不出來。

        「往裡面灑油、朝裡面射火箭!」城外的戰場還有許多屍體,雖然太過匪夷所思,但我總算明白,弗拉德這次的夜襲是死人作戰。我們的部屬全是針對攻城的活人,我必須盡快替補上邁赫德帕夏的位置,指揮全軍應對這個狀況。「他們要是過來,就在這裡引誘他們,把他們推下去!」

        我快馬急奔到城堡前,還沒能和聞聲過來的士兵交代作戰命令,我就見到塔尖上,刺穿一個肥胖臃腫的人影。那是勒爾考。

        若不是被黏在牆上的那三撮孔雀尾,在夜風中微微地淒涼顫動,我完全認不得那具血肉模糊、和塗滿鮮血的牆面融在一起的屍體,就是邁赫德帕夏。他頭下腳上,以逆十字的型態被釘在那裡,沒有塗上鮮血的地方,寫著土耳其文:

جهاد(Jihad)

        那是為了保護伊斯蘭、免於侵略、進行抗爭搏鬥的意思。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字會出現在這裡。

        城牆下聚集了看不到止境的蹣跚屍體,他們穿著的是西帕希軍團的裝備。城牆內是不斷遭到啃食的士兵,我們的士兵不斷變成屍鬼。

        我只知道,他來了。



(待續)


筆記

1.完蛋了,可能會第四篇才完結,果然急就章的話,字數很容易爆= =應該要全部寫完再來精化才對。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沒完全寫完就丟上來的事情了orz
2.雖然附註之後會釋出,但是如果看完後有想問的還是非常歡迎直接聊毆~
3.我很喜歡有血有肉的路人角,阿普R.I.P,阿普的名字在土耳其語Alp是勇敢的意思,雖然他在吐。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3797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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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6 篇留言

菸草
我喜歡這個系列!
原以為是單純的歷史戰爭相關的小說,但查詢後才發現這是以德古拉原型的穿刺公的傳說寫成的故事。
關於主角對於王后的悲憫與對自己行為存有良知的描寫很是讓人心酸,發現己方士兵下落這點太讓人驚訝——真期待後續!

11-22 23:15

鯤島囝
我好高興你喜歡毆!!!我寫這篇的時候就在想會不會是你喜歡的題材呢呢(想到你之前的滿月公路):D
是的你說的完全沒錯!這篇故事是披著歷史戰爭的皮,其實寫的是非常微觀個人生命情感的東西!你為拉杜感到辛酸也讓我很感動,因為歷史上的拉杜真的讓人辛酸,或者說在那樣的時代、有著那樣際遇的人們,都無法不讓人為之掬一把淚啊!我雖然對這篇故事懷抱很大的期許,但是現在也在趕完稿的最後階段,到底能不能把這個故事完整的說好呢?我其實不太有自信。很歡迎你多聊!:DDD11-22 23:38
菸草
謝謝你願意讓我喜歡這篇文章,我一直很喜歡有神祕色彩或宗教系/神魔系、還有關於情感的題材XD不過我對回教沒有太多了解(神話和宗教體系看不太懂),但是禱告某意義上很像自白說不出口的心事,所以當主角難受時真的會很難受,以及加上屍鬼的出現讓人不由得緊張起來。
雖然我沒資格說,但請對自己有自信啊I大!><要是沒有自信的話就會連故事也沒有辦法說好的!加油!(被架出場)

11-23 00:28

鯤島囝
哈哈哈謝謝你的打氣XDDD對於作品完成度比較不確定是因為,這次真的是在題材、情感和敘事手法(第一人稱)全部都是我過去不擅長的,不過有這個挑戰機會我也是卯足全力在玩的!XDDD

然後我超感動你說拉杜的禱告就像自白,雖然我寫的時候沒這麼想,但確實是有刻意設計他的禱詞,去寫他最痛苦的煩惱那塊。你的說法讓我也當頭棒喝了!

另外,寫這篇也是我刻意地想介紹伊斯蘭信仰,我覺得台灣也許因為主流價值太西化,對伊斯蘭很不友善也充滿誤解。這篇作品大量借用了伊斯蘭文化中的階級敬稱(帕夏、貝伊)、對生活的要求(勤於五功,對待死者、不信者的態度),我也試著刻畫各式各樣的伊斯蘭人們,畢竟這是一個以土耳其的軍官為主角的故事呢!如果大家覺得有趣就好了哈哈哈:D11-23 00:41
芳茗留傳
看完了第二章,其實血腥的程度還好.....我安心了。

雖然看完第一章的時候就已經有底了啦。不過話說回來,你是佛教徒卻能寫這麼虔誠的回教徒,而且歷史的古用語還有宗教用語都這麼清楚,是有學過還是有查過很多資料?

其實不管是哪個都好啦,故事很精采ㄟ!看完第一章的時候我還在想說最後的那個到底是什麼,好吧,看了第二章,終於知道了。

不過說真的,拉杜還存有良知卻還是得打仗殺人,真是個不好過的年代啊,不過我很喜歡他禱告的部分,因為很真誠。

話說回來,看了兩章我還是搞不清楚....蘇丹是國家吧?還是人啊?

11-28 19:00

鯤島囝
嗨嗨!我也鬆了一口氣,幸好可以讓你安心閱讀^^

我是一直都有在蒐集和注意伊斯蘭的資料,畢竟台灣實在太陌生了嘛~而且也因為我本身很關心宗教議題和伊斯蘭的難民、恐怖攻擊、種族議題,所以我也覺得能透過寫作這篇故事把之前的研究做整理呈現,滿開心的哈哈XDDD

我很開心你喜歡禱告的部份,我不是拉杜那麼柔軟感性又虔誠的人,但是我身邊有不少朋友像他的特質,和這種人相處起來,有時候真的會被他們那種慈悲心感動。我覺得那無法用言語形容,我就只好用他們的思考和想法寫出來了。坦白說我有時候很羨慕他們那種堅定又溫柔的力量,謙卑但是又很高大...唉唉不太會形容。拉杜很慈悲卻不得不是一名軍人,這也是他的悲劇了。我之後會慢慢釋出這篇小說的歷史考察和人物設定雜談,也歡迎你有興趣的話來認識更多拉杜^^

「蘇丹」在這部小說中是稱謂,阿拉伯語的本意是「權勢、權力者」,通常用來形容總督之類的職位,但後來變成是伊斯蘭世界最高統治者一樣的存在,類似中國的「皇帝」。現在確實有個國家叫做蘇丹,2011年才獨立了一個南蘇丹呢!

謝謝你指出這一點,這是需要註記的字眼,我再來補充^^11-28 19:15
鯤島囝
如果看的過程需要參考其他陌生名詞,我有貼一篇附註,可以搭配著看毆~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79813111-28 19:31
南雲桅上
看到第二章來啦,老實說這一章對我的創作來說真得獲益良多!
所以收藏給他加下去啦!

先說說中後段的屍鬼兵即將出現的層層堆疊感,雖然料到會是什麼出現
但是這種壓力蓄積在主角身上,就算沉穩的人也得滿身冷汗的感覺很讚
主角從審問士兵的凜然、到阿普出現的震驚(?),而後回復成一個軍人該有的忠心與勇氣
這都讓這故事雕刻出很飽和的色階,立場與情勢一眼就懂。
鯤島的這篇作品並不清淡,但也不會膩呢

而獲益良多的部分嘛...
我只能說屍鬼們湧出來,還有阿普你到底吐完了沒啊這邊太讚啦
演阿普的龍套角色記得要向演藝工會討個胃藥啊!!
而自己的作品裡也有不死軍團之類的設定
然後我的是比較傾向被抓去集中營裡的敵對民族,被帝國做成類似鋼鍊裡的嫌者之石人偶這樣XD

最後再補充一下,我喜歡那個「塗在牆上」的敘述
獵奇而不血腥,卻有滿滿的渲染力啊

02-22 22:39

鯤島囝
謝謝南雲!!!喔喔喔喔你的心得我豪感動啊!!!我真的超級喜歡看讀者聊看到故事中的什麼、聊喜歡什麼這種討論了!!!

謝謝你感受拉杜的滿身冷汗還有吐不停阿普哈哈哈XDDD拉杜在歷史上是名將,我的人設是既想寫他的柔軟感性,又想寫出他作為軍人的素質和智商,得到你的評價我真的很感動QQ

那個「塗在牆上」是除了表現對土耳其人喝血吃肉一樣的痛恨,中世紀城堡泥漿塗牆是基本的維護,也大有讓敵人的血肉作為固土強國的基石的兇殘意味。謝謝你特別點出這個讓我可以分享QQ

可惜阿普已經吃便當不用吃胃藥了R.I.P.QQ雖然很悲壯,但是我在這裡承認嘔吐阿普真的是我安排的笑點之一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你的長篇也有不死軍團這種東西!這種軍團超難打的哈哈哈哈XD02-23 00:01
南雲桅上
啊,又忘記打上一點
前面的士兵對話簡直1:1複製下部隊時的樣子
我好像真的這樣嚇過分隊裡個性很天然的志願役學弟XDDDD

02-22 22:41

鯤島囝
哈哈哈哈哈南雲竟然也有惡作劇的一面XDDD
這段有點現代大兵的氣口也是我的笑點之一說XDDD是為了在輕鬆的幹話後接一個可怕的展開。我沒當過兵只能去軍旅版爬文學習一下,喔喔喔喔被你這樣說我覺得有信心起來!02-23 00:04
暮羽是一隻水母
覺得大大挑戰歷史題材真的很厲害也超有勇氣,而且還是我們不甚熟悉的土耳其及伊斯蘭世界
其實我覺得碰觸歷史題材的故事如果處理得不好的話,很容易引起爭議(這也是我一直不太敢去碰觸的其中一個原因),再來即使準備諸多的考證還是很難確保不會萬無一失

最後看到敵人是死人,會讓我想到冰與火之歌的屍鬼哈哈,小說中還是簡介有一個很經典的話,說我們的敵人不是國內的貴族什麼的(反正就是玩權力遊戲的),而是長城外的屍鬼們

07-10 21:12

鯤島囝
這部作品確實是受到馬汀爺很大的影響,主要是馬汀爺對中世紀權利鬥爭的描寫給我很大的啟發WWW
至於處理爭議題材,我反而是態度是傾向正面面對爭議,爭議的歷史故事是絕佳的小說素材,寫歷史小說的目的不是翻案歷史,而是根基於說故事的人做了哪些功課更接近這段歷史、以及如何理解這段歷史,這件事情將會讓這段歷史被全新的眼光解讀,我覺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只要態度是尊重的,不需要害怕多慮。《不死之王》其實是假歷史真奇幻,但也確實觸碰到可以爭論的議題,但我沒有冒犯任何人或讀者,目前收穫的正向回饋,也讓我感覺讀者普遍在討論的是故事內容、角色帶給他們的感想,而非議題,我認為這樣很好,畢竟我的目的是寫一個能處動人、能咀嚼的故事,要談議題可以談,沒有找出來談也無妨~

區別一下,兵火屍鬼和這邊的屍鬼不一樣XD前者是長城外的冰死人,後者是一千零一夜的怪物食屍鬼。07-10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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