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隻螳螂模樣的天鐵上岸，牠的外表如同一名稚齡女孩。皮膚上下都充滿詭異的細孔，孔口不斷冒出蠕動如蛆蟲般的觸手。她不理會任何人，逕自走到湖邊一棵大樹底下。她雙手抱膝，瑟縮在樹影之下發抖。
阿三嘆了口氣，心想：「她並不主動攻擊我們，看來是不想傷害人，她如同外表一樣，只是個害怕的小女孩嗎？」阿三搖搖頭，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打消不去理會她的念頭，畢竟女孩是天鐵，放任天鐵可能產生無法預測的危險。阿三尋思定，緩緩走向小女孩。
離小女孩尚有五步之遠，小女孩便怯懦懦地先出聲，她哀求道：「大叔。拜託，別靠近我，我很危險，你會被我吃掉。」
阿三點點頭，心道：「果然是小女孩，等她轉變成天鐵的性格可就不太好了。」阿三表示善意，將右腕一翻，露出了饕鎖的原形，手掌變化成蛛首，數顆乳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小女 孩。腕腹則有著四條又長又利的鋼質軟鞭，纏繞在右臂上。
阿三伸出變化回饕鎖的右手，對女孩說道：「我跟妳一樣，也不是普通人了。」面對面盤坐在小女孩身前，阿三又道：「我感覺的出來，妳並不想傷害人 吧？」
小女孩搖搖頭，像是隻驚弓之鳥，她道：「可是……可是我已經傷害了太多人……太多人了。」阿三溫柔地輕撫小女孩的髮絲，小女孩似乎想要說話，但是一口氣哽在咽喉，她害怕地不斷顫抖。
「沒關係，我在妳身邊，妳不用再害怕了。」阿三順著小女孩的頸椎，輕輕將她抱在懷中，說道：「在我身邊，妳想說什麼都可以，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
「我……我好想回家……」小女孩的右手貼緊阿三心口，她開始對著阿三說著一個過往的故事。說她本來是個魚村女孩，跟著父親一起在河邊捕魚。那是一個不幸的偶然，有一天她撿到一個彩色的珠 寶，從那個時候就註定後面的故事是悲劇。
人是貪婪的，村長夫人發現女孩竟然擁有美麗的珠寶，妒火中燒的她汙衊女孩偷盜她的珍貴寶石。
就像阿三從小明白的一樣，現實世界弱肉強食。女孩一家畏懼村長的權勢，只好把珠寶交出去，希望藉由把珠寶獻給村長，能熄滅村長夫人的巨大妒 火。可是他們犯下了大錯，貪婪的村長很清楚珠寶不是他們家的財貨，見到小女孩家因為老婆幾句話就乖乖交上了珠寶，村長暗自心想小女孩家中若不是有很多寶物，怎麼可能會乾脆地呈交珠寶？食髓知味，村長要求更多寶物。
女孩一家沒有辦法交出根本不存在的寶物，卻被村長當成是不識抬舉，從怒罵到恐嚇，從汙辱到毆打，直到父母親被村長殺死，小女孩的憤怒暴發，她 也聽到了來自幽冥深處的聲音。
得到力量的小女孩展開了她的復仇，她殺害並且吃掉全村的活人，雖然她只想傷害村長夫婦而已……但是從她身上冒出來的無數觸 手，不接受她的指揮，只要一碰到活人，便將對方的身體溶解吸吮。
在女孩述說自己遭遇的同時，不少觸手正在阿三身上舔舔吸吸。阿三相信女孩所言都是實話，因為小女孩的瞳孔深處，有著對村長夫婦的怨恨、對怪異觸手的害怕以及對無辜旁人的內疚。惶恐的黑色螺旋，從悔恨的雙眸，一直深深刺入女孩弱小的靈魂。
頭一次，有人願意傾聽女孩說話，分擔她內心的痛苦，她緩緩伸出左手，攤了開來，一顆耀眼的珠寶嵌在她的掌心，她對阿三說：「大叔。我從來都不願意，傷害其他人，我一直在等，等有人能幫我把它拿下來。」女孩推開了壓在心頭上的大石，她左掌心珠寶漸漸失去光華，不再光芒閃爍。
女孩的微笑像是在跟朋友道別，阿三緊緊抱著女孩瘦小的身體，想安撫她對死亡的恐懼。饕鎖沒有阿三多餘的溫柔，它二話不說，五指並用，把珠寶從女孩的手心撕扯下來。珠寶與女孩的氣血相連，一拔筋脈俱傷，女孩一聲痛苦的慘呼。劇烈的疼痛讓小女孩的背弓了起來，在阿三的懷抱裡，小女孩留下了呢喃般 的遺言。
失去貌似珠寶的天鐵，小女孩纖細幼弱的身體，轉眼間化解成腥臭的肉汁跟陳舊的白骨。阿三撥著樹下溼泥掩蓋小女孩的屍體，在大樹蔭下，阿三對小女孩 說道：「就讓這棵大樹永遠守護妳吧……」
眾人並沒有發覺，阿三已經鎮伏了小女孩模樣的天鐵妖怪。因為在阿三傾聽女孩不幸生平的同時，最後一個天鐵浮出了水面，向眾人殺來。
最後一個上岸的天鐵，有著二十多歲女子的體貌，跟一隻長滿利牙如大嘴似的左手。陳盛豐、何劍陞、公孫光一看到她，便將她鼎足合圍，因為祖師爺鄭仲光留下的筆 記，警告後人這名叫吸精牙的天鐵，招術有多麼陰損。煉氣之士只要被她如口器一般的左手咬住，內力、精氣，都會被她吸收歛聚，餘下的血肉則用來填飽她的五臟六腑。
吸精牙見三名五行門弟子以鼎足之勢圍住了自己，而己方同族的天鐵東邊落一個，西邊打成一對，南處根本無心戰局，完全不似五行門等人團結一心， 這情形比起當年與鄭仲光一決死戰時，似乎更凶險得多。
一聲哀鳴吸引了吸精牙的注意，螳螂外貌的天鐵已經被鐵霑打倒在地，頭破血流。
不遠處沐海華連聲嬌叱，出鐮出掌，剎那間使出了七、八招，夢俅閃避不及，只好硬吞了下來，從兩方交手開始夢俅已輸了六十餘招，招招都不得還手，這 都歸功於鄭仲光所整理、領悟、抄錄、創造的五行門武學，大部份都跟天鐵的實戰有關，尤其是像夢俅這樣三度交手的天鐵，白斑擒拿手中的諸般變化，更是處處針對。
吸精牙一眼望去，有兩名同族已然被打倒，心生退意，但是看到夢俅處在劣勢，仍流露出兇惡霸悍之氣，頓時一股熱血湧上，激發出牠原始的蠻橫殺意，一陣長號，右手一掌，向陳盛豐猛擊過 去。
陳盛豐老成持重，雙掌齊出，使得是威猛無比的五行門虎伏掌。眼見兩股剛力即將撞在一塊，吸精牙借力轉勢，將雙方二人掌力都向胡劍陞引去，全力向他一劈。胡劍 陞擅長青鱗劍法，纏、透、黏、飄、襲、捲六字訣交錯使用，將吸精牙使來的招數全盤封死，但天鐵力量雄渾霸道，胡劍陞明明在破招反擊的有利面，仍是破一招退 兩步，全然被對方壓制。
吸精牙見胡劍陞接連退了三步半，左手改向公孫光擊出。牠左手像條細長的蠕蟲，明明還有三尺之遠，這一擊打了出去，還正對了公孫光面門。公孫光對天鐵本 存懼意，見到牠左手扭曲伸長，更是心頭大吃一驚。吸精牙連續四招迅疾使出，掌擊陳盛豐，轉劈、直突胡劍陞，左手向公孫光咬去，出招雖然有先後分別，但四招接 連施展，快如流星，公孫光待要持劍招架，左手銳利的鋼牙已及面門，總算他在五行門日日苦練，身體自然反射，雙腿向前一蹬，雙手虛拍，如蜂鳥向後倒飛，這才 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這致命的一咬。
公孫光臉上疼痛，臉頰上多了一道道血痕。他心頭駭愕，暗自尋思：「恐怕我正面接天鐵一招的能耐都沒有……」
「可惜……」充滿誘惑的妖媚女聲，從吸精牙的口中傳了出來，牠道：「是犬齒上的銳氣傷了你的臉面，要是你真的被我咬到的話，可就欲仙欲死，登入極樂之境啊。哈哈哈……」
吸精牙於四招之內，逼退五行門三子，不禁得意狂笑。牠暗自判斷這些小傢伙們並沒有鄭仲光的功力，看來今日要離開五行門，再殺幾個鄭仲光的徒子徒孫過過手 癮，應當不是難事。
吸精牙鋼拳緊握，斜眼向三人瞄去，朗聲道：「真是天可憐見，今天總讓我得報大仇。」仇字剛剛出口，掌風一飄，已向陳盛豐打去。吸精牙亂 鬥陳盛豐、胡劍陞、公孫光三人，一掌拍出後，招術連續不斷，陳盛豐與胡劍陞仗四神劍陣之巧，前面十招暫且有來有往，但到十餘招後，只覺得吸精牙每一拳、每 一掌，都飽含極大的陰寒內力。五行門三子全力和吸精牙拳腳相拼，還要提防它左手變化自在，如蛇撲、龍咬的古怪攻勢，不由得攻少守多，漸入危局。
三人都心知如此下 來，不但大大耗損內力、精神，不久後三人還勢必非輸不可。
轉眼間，四人又過上三、四十招。吸精牙連連使出怪招，相誘公孫光。公孫光經驗短淺，好幾次險些中計，全仗兩位師兄從旁照料，及時提點，甚至捨 身化解。可是如此一來戰局更加險惡，陳盛豐與胡劍陞雖然力量有餘，但是身中數招，體傷力殘，不復初時之猛。公孫光雖然上下無傷，可惜經驗、力量皆有不足，成為了 三人陣的最大弱點。
足尖輕點，湖面漣漪微波，公孫光想依賴朱羽縱向後拉開距離，可是吸精牙怎麼可能放過公孫光同招連使，如此徹底違反武學理論的大破綻。左臂一甩， 凌空向公孫光咬去，同時右掌一拍、左足一蹬，湖水四濺如飛刃，阻止兩位師兄的救援。公孫光右手痛入骨內，右腕被咬得鮮血淋漓，吸精牙左臂用力一扯，公孫光 手到擒來。陳盛豐、胡劍陞相救不能，深怕吸精牙胃酸一吐，便將公孫光化為肉渣。
吸精牙舉起公孫光當成肉盾，嘴上狂笑，全然未發現背後有股殺氣直撲。
吸精牙突然背後、胸前一熱，牠收斂笑容，不可置信地看著穿過胸口的鋼鞭。吸精牙用既懷疑又痛惜的眼神，轉頭看著從後偷襲的阿三。阿三因為小女孩自願就死，空出手腳，眼見公孫光被吸精牙所擒，阿三趁勢，對沒有防備的吸精牙痛下殺手。
「為……為什麼？」吸精牙抖著牙關，問阿三道：「你跟我一樣，我們都是蛇族天鐵，為什麼你要幫他們這些普通人？你怎麼會自甘屈辱，站在凡人那一邊呢？」吸精牙背脊斷裂，脖子以下已經不受控制，現在要殺公孫光恐怕是來不及了。
「參， 抓到了。」阿三點點頭，回應這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阿三用左手抓住吸精牙的肩膀，右手鋼鞭一抽，將吸精牙從寄生的女體中拔了出來。破碎凌亂的內臟，因為阿 三粗暴的手法，從背後的大創口掉落滿地。滿是鋼牙的左手因為天鐵的抽離，融化成肉汁，現在躺在地上肢離破碎的屍體並非吸精牙，而是一個曾被吸精牙 佔有身體的可憐女子。
阿三看著從寄主體內拔出的吸精牙，不過是一把沾滿鮮血的梳子罷了。梳子樣式老舊，柄子上用篆書刻著夕晴兩字，阿三並不識字，他將梳子遞給陳盛豐。陳盛豐擺擺手，後退一步，歉然道：「我自認定力不夠啊，請吳大俠等等交給師……交給狄前輩吧。」
胡劍陞急忙把公孫光從吸精牙的屍身旁抱起，替他治療手傷。
在小湖另一端，狄孟虛與豆腐怪互有高低，兩人招式精奇，外人無從出手幫忙。
鐵霑將螳螂天鐵的兩隻銳利前肢，硬生生從牠身上扯了下來，倒在血泊中的牠連反抗的氣力都沒有，鐵霑後退了數步，連遲鈍的他都感覺到一股異樣的勝利感。
沒有與對手交戰，只是凝望著愛侶的朱譽麒跟高天賜或許是最早發覺的兩個人，他們不自覺地遙望荒野居的入口，感受到一股比天鐵們還要強大的惡意。 可是這股惡意，並沒有鬥氣，看來並不是煉氣士也不是天鐵妖怪。
「是大蟲惡獸嗎？」朱譽麒心中自問，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動物能一直保持著巨大的侵略性。 動物是有兇惡的時候，通常都是為了捕殺獵物，這是周天循環的一部份。所以當動物飽足，這自然中的必要之惡就會消失。可是朱譽麒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惡念，是一種 帶有強大恨意的殺氣。
「說！你身上為什麼有別的女人的味道？」分神的朱譽麒臉上一辣，被沐海華用力打了一巴掌，他愣了一會，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朱譽麒心道：「奇 怪，怎麼得空打我呢？」繞視四周，找到了夢俅。牠全身是傷，半跪在地上喘息，看來兩方是暫時分出勝負了。沐海華抓住朱譽麒的領子，怒問：「快點說啊！你身 上為什麼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就在朱譽麒舉止失措，無法回答的同時，霍英吉正向荒野居出口直奔，他只想離開這讓他愧疚的地方，越快越好。
出口就在眼前，可是眼前的景象讓他不得不停步，兩個身穿白衣，不同髮色的異族人，守在路上，佔據了出入口。
「是天舞啊？」一名黃髮異族人道：「根據玉座的指示，楊玉環並不會得到天舞。」
另一名棕髮異族人答道：「是的。如果讓她得到刀槍不入、火水不傷的護身寶衣天舞，先立於不敗之身，她以後就難以失勢了。」
「這一男一女，好像還在規格內。」黃髮異族人又道：「我們還是小心為上，萬不一出了意外，導致計畫出差錯就不好了。」
霍英吉完全聽不懂這兩個外族人在說些什麼，但是光看臉色，就知道他們不懷好心。回想之前在封天廳看過的所有資料，霍英吉心頭一凜，猜想：「難道他們是使徒？」
霍英吉退後幾步，想另外找地方離開荒野居，可是荒野居本來就是在別有洞天的山洞之中，除了出入口之外，四周峭壁高懸，縱使擁有一流輕身功夫，也不容易上下往返，何況霍英吉還挾持了一個人質。
棕髮的異族人挺身向前，手往霍英吉一伸，很明顯他在討要霍英吉手上的天舞。
不僅是個討取物品的動作，霍英吉的武人直覺更告訴他，這還是一個起手式，對方準備要動武。霍英吉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實在是為了報答壽王李瑁的恩情，才會偷盜天舞，朱憶梅不過是他能平安回府的保障，可是眼前的障礙不再是能用朱憶梅擋駕 的了。他放下朱憶梅，往她肩上一拍，一股柔和的內力解開她身上的穴道。霍英吉對朱憶梅苦笑，無奈道：「如果我死了，告訴朱掌門，天舞落在使徒們手裡。」
霍英吉打開架勢，應對棕髮異族人的威脅。朱憶梅雙腿血氣未通，不便於行，但是見這兩位外蠻任意侵入荒野居，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絕非善類，絕對不可能 是來終南山看風景的外國遊客。一聽霍英吉講到使徒一詞，才飛快地想起，祖師爺提過使徒們是一群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外地蠻族。
可是呢……這世界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太多太多了吧？為什麼把這當成是使徒的特徵呢？難道先秦時，社會尚禮，路不拾遺，門不閉戶，世界大 同？怎麼可能……人人都知道春秋無義戰，更何況是戰事更激烈的戰國時代。其實換個角度來講，如果戰國時代的人都很無義，那無義之人還覺得使徒不擇手段，那 使徒真可說是非常殘忍卑鄙。
突如其來的擦撞，把朱憶梅拉回現實，抬頭一看，撞到她的霍英吉，左手腕已被折斷，棕髮的異族人一臉冰冷，再度伸出手來，彷彿要霍英吉識相一點，把天舞交出來。
霍英吉怒道：「妳怎麼還待在這裡啊？」大概是因為打輸外蠻，讓霍英吉一肚子鳥氣，他搖搖頭，像是知道自己口氣錯了，又柔聲道：「你快點逃走吧。他光是用一隻手，就讓我全無招架之力。」
眼前不可思議的情況，朱憶梅再度感覺到不對勁之處。
棕髮異族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特別的氣息，他的呼吸與普通人相仿。武林人士之所以一舉手、一投足都擁有常人沒有的殺傷力，正是因為常人沒有學 習內功、累積內力。武林各門各派都有學習內功的法門，但是不管是由外而內，或是由內而外，得到跟增加內力的根本便是鍛鍊呼吸，所以武林人士又被稱為煉氣之士便是如 此。
可是不對勁的地方就在此處，棕髮異族人的呼吸與常人無異，可是他的力量跟速度都遠在霍英吉之上。霍英吉再差勁，也是山東地區有名的武夫，竟然會被一個普通外族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只用一隻左手，就把霍英吉打得東倒西歪無法反抗。
黃髮異族人開口說話，這話朱憶梅竟然聽得懂，他說：「力量要掌握。」棕髮異族人微笑點頭，轉換打法。本來還像逗弄小孩一樣，戲耍著霍英吉，現在一拳突破風聲，拳頭打在霍英吉的胸口上了，才聽見揮拳的聲音。
「嗯……」霍英吉吞下了自體內湧上的腥臭味，勉強倒退了幾步。他步法錯亂，跪倒在地上，七孔滲出血來。
就在這死亡倒數之間，霍英吉聽到了。
『你想要活下去嗎？』一股來自幽冥的聲音，出現在霍英吉腦海中。
「是這股聲音嗎？」霍英吉自問：「就是這股聲音引誘凡人墮入魔道嗎？」倒地暴斃的霍英吉，臉上帶著微笑，沒有人知道，他的笑容是讚許自己沒有被惡魔所誘。
棕髮異族人把天舞從霍英吉懷中拉了出來，他對同伴問道：「天舞寶衣就是這件不起眼的衣物吧？」黃髮異族人聳聳肩，看來他也不清楚。他們看了看倒在一旁的朱憶梅，然後互相點了個頭，兩人不理會朱憶梅，逕自向荒野居深處走去。
「他們為什麼不攻擊我呢？」朱憶梅望著兩人的背影，留下不少疑問。
在小湖畔，朱譽麒不敢直視沐海華的眼睛，他又難過又苦惱更是緊張，不知道要怎麼向她解釋。朱譽麒最後決定，對真愛要誠實，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另外娶妻了。她是我恩人的女兒……我不想傷害你……可是很多事是沒有辦法如願。」
沐海華沒有回應朱譽麒的話，她自顧自地屈指算數，彎下了四指，翹著自己的小指頭。她微微一笑，說道：「不管你是不是真心，你跟我講過四次，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朱譽麒用力點了頭，他還記得，每一次他都記得。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是在終南山吧？是你把我帶回封天廳的嗎？」朱譽麒又一個點頭，以動作回答沐海華的問題。
沐海華腳尖一點，抱住了眼前這位又心愛又陌生的中年男子，她把臉靠在朱譽麒的心口上。昏暗的月光下，沐海華臉色是溫柔，也是雀躍。朱譽麒心中一 痛，想道：「當年海華與我相戀之時，臉上就是這樣的神情。」
沐海華伸出右手，愛憐地摸著朱譽麒歷經風霜的面孔，她細聲道：「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了，你有一個妻子也好，十個妻子也罷，我都一樣愛你。」
除了仍在跟豆腐怪纏鬥的狄孟虛，其他人都向朱、沐兩人靠了過來，陳盛豐跟胡劍陞則守著遍體鱗傷的夢俅。
朱譽麒用左手抱緊沐海華，低頭輕吻她的額頭，他全身顫抖，興奮地說道：「是啊。我曾經對妳說過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朱譽麒對阿三點頭微笑， 右手悄悄拔起腰間長劍，他克制不住臉上奔流的熱淚，他苦笑道：「可是我也發過誓，『寧留遺恨獨自死，不與天鐵共殘生』。海華，我又要讓你失望了。」
幾個弟子大喊「師父不要啊！」如此貼身的距離，就算殺得死天鐵，也會受到天鐵致死的反擊，弟子們不懂師父為什麼要做傻事。
沐海華身上一熱，她不敢相信她的男人，竟然捨棄諾言，用利刃背叛她。朱譽麒跪倒在湖邊，抱著沐海華的腰身，利劍貫穿他厚實的胸膛。他舉起右掌，示 意他的弟子們別靠過來。
朱譽麒的臉頰上綻放著扭曲歪斜的笑容，他笑道：「海華死的時候，我就發了這個誓，雖然妳不是真的海華，但是我想謝謝妳，因為妳讓我 再一次看到她、抱著她。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朱譽麒用盡最後的力氣，想再一撫沐海華漆黑的髮絲。但他做不到，他無力地倒在淺灘上，任湖水帶走他的眼淚。
沐海華呆愣在原地，看著自己滿身的鮮血，她對天長嘯，叫聲淒厲。她不是沒有發現朱譽麒心起殺機，她願意死在心愛的人懷裡，像是個人一樣死去。因為她為了這個男人早就捨棄一切了，再為他失去生命也無所謂。
可惜料想不到朱譽麒卻一劍穿心，自殺而死。她不懂，如果她不是沐海華，那她是誰？她跪在朱譽麒身 邊，不解的看著朱譽麒的臉孔。她不懂，為什麼他雙眼含淚，嘴上卻開懷一笑。她看見自己左手異樣的鐮腕，各式各樣的記憶、想法、念頭，接連不斷出現在腦中。 沐海華牙關一咬，又撕又扯，把自己的左手弄得骨斷筋連，反正就是這噁心異形的左手，讓她成不了真正的沐海華。她半拉半抱著朱憶麒，好不容易才將朱譽麒的腦 袋靠在自己的懷底。用撕裂殘缺的右手，緊緊抱著她錯過一次又一次的男人。用逐漸沙啞的聲音，對著她一生一世的愛人說道：「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了，你有一個妻子也好，十個妻子也罷，我都一樣愛你。你為什麼要自盡呢？我是真的……」
真的？假的？帶著遺憾，刑鐮化為惡臭的血水，在朱譽麒身邊不願意散去。餘下一柄大鐮，浸在湖水中。刃上一滴一滴，落下的不知道是湖水？血水？還是淚水？
阿三不懂擁有無限力量的刑鐮，為什麼寧願自己是一名叫做沐海華的女孩呢？明明是天鐵，寧可放棄無限的生命，也要當一回人兒。是為了什麼？
夢俅一聲巨吼，躍入朱譽麒的屍旁。五行門諸子想保護師父屍身，各出殺招，卻被阿三擋住。阿三搖著頭，希望大家別動手。夢俅雙掌一撈，血色的湖水 從指間流過，牠氣憤地拍擊湖水，任湖水四濺飛散，牠吼道：「你們這些懦夫！」待湖水平復，夢俅頹喪地坐在淺灘上。牠攤開雙掌，轉頭面對阿三，問道：「這算什麼？」
沒有人明白夢俅的疑問。
夢俅拾起刑鐮，在湖上飛轉運使，使得正是鄭仲光當年與他對陣的槍法。夢俅青面獠牙的醜臉沾染著悽苦的黑色，牠用力揮舞刑鐮，雙重天鐵的異能，將 槍法的一招一式使得石破天驚、湖水激蕩，舞到最後一式，是回馬槍的一擲，夢俅手上刑鐮脫手，半截鐮刀插入在湖岸的沙土上。夢俅低頭嘆息，月光下死灰的身 驅，映著珊瑚般的光彩。
牠低頭嘆息：「這算什麼……」
創作內容
星鋼傳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