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人只有兩種下場：橫死街頭或飛黃騰達。
16.
艾德沃回到醫院時，海倫明娜已經離去，相同的位置換成兩位年紀稍大的夫婦，他們的神情非常哀傷，婦人摘下眼鏡不斷啜泣，另一手握著手帕卻沒什麼使用，老先生只是搭住她的肩膀，雖沒哭泣但仍紅了眼眶。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艾德沃終於了解不久前的自己是什麼模樣，只是缺少了日積月累的情感。
艾德沃突然羞愧於直視李喬登的父母，儘管他們沒有發現自己，也不認得，但沉重的虧欠感仍使他喘不過氣來。他找了一張角落的長椅坐著，避開可能的直視範圍，接著一股疲倦漸漸佔據大腦，那些極端的思緒觸底後終於迎來反彈。
他改成躺姿，很快地便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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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排斥到熟悉的檀木香氣詭異地縈繞在這溫暖的小房間裡。
輕笑、調情、愛撫、擁抱、餘溫，突然地板開始傾斜，她的眼睛在流血，尖叫、墜落。
還來不及表白，一轉眼又出現在寬闊的街道。馬車、燈籠、電桿、炮竹攤。
天色逐漸黯淡，他持續地前進，影子被夕陽拉得好長，他知道目的地的模樣，卻又想不起來。
他找到一間新式的洋房，爬上正確的樓層，找到屬於他們的房間。
門後只有一扇破碎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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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沃被墜落感嚇醒，夢境帶來的衝擊迫使他深深抽了一口氣，視線逐漸聚焦，眼前的畫面讓他想起自己位在何處，接著才注意到身旁坐了人。
海倫明娜換了套衣服，戴著一頂樸素的遮陽帽，臉上一點妝容都沒有，黑眼圈清晰可見，雙頰帶有一些雀斑，皮膚也顯得黯淡，與他所熟識的那位明星幾乎是不同人。
艾德沃揉了揉雙眼，換了幾個姿勢讓身體活絡，他從窗戶的晨光和地板陰影的角度意識到自己睡了一整個晚上，難怪身體如此僵硬。
「妳還好嗎？」他主動開口，對海倫明娜所面臨的心境隱約有些想法。
「我不知道......」她開口之前僵了段時間，彷彿腦袋裡的迴路被卡死。
「妳看起來很哀傷。」
一陣沉默打斷兩人的談話。海倫明娜若有所思，眼神集中在一點，接著漸漸滑向空白，靈魂不自覺地遊蕩，將軀殼棄置在人間。
「想聊聊嗎？」艾德沃輕輕推了她一下。
海倫明娜閉起眼睛，表情顯得掙扎不安，試圖替自己的思緒起頭，「你有沒有......讓別人替自己的軟弱付出代價的經驗？」
「有過一些。」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是艾德沃起頭，他得挖掘一些東西交給正在經歷相同傷痛的悼念者。
「八年前，我被派駐到一個古老的東方國度，中國。」
「我聽過這個地方。」海倫明娜的眼睛一亮，「雖然學校沒教，但總有些管道在......」
「我們在中國有一塊租界，我以軍官的身分前往租界帶兵，那邊幾乎是我們的遠方國土，是德國在古老大地上的重要資產。」艾德沃試著用淺顯易懂的詞彙去描述那複雜的政治和地緣關係。
「嗯。」她挺起身子，準備好扮演一個聆聽者。
「我和幾個軍官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擔任新中國政府的軍事顧問，協助他們練兵，甚至領兵打仗。」
「算是好差事嗎？」
「很不錯......但好景不常。外面的世界正處於劇烈變動的時期，除了你們以外，沒有人能逃過一劫。駐派兩年後，世界大戰開打了，我們收到消息，英國在東方的一個盟友打算將我們趕出中國。」艾德沃永遠不會忘記那段被電報和謠言淹沒的日子。
「我們在租界地有將近四千名德軍同胞，但敵軍超過兩萬人。戰爭前夕，上頭指示我們找時間離開，去北京接受中國政府的庇護。」
「你選擇離開？」海倫明娜幾乎是瞪著瞳孔，彷彿聆聽童話故事的嬰兒。
「我認為軍人注定死在戰場上，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總督堅持我們走，一刻也不要多留。我不曉得上頭在想什麼，但我不能抗命，當晚就得離開租界。」艾德沃還沒說到結局，語氣已經流露出一股濃厚的愧疚感。
「後來呢？」
「奮戰七天後，租界被攻佔，我們的同胞大多被俘虜。下場大致有兩種：餓死，或在熱帶雨林的鐵路鋪設中累死。」艾德沃的聲音沒什麼起伏，神情卻有幾分落寞。
「就算戰場上多了你的身影，命運的答案也不會改變吧？」海倫明娜相信眼前的男子並不是因為怯弱而逃跑，她心底非常篤定。
「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我往後的日子常常因愧疚而失眠。」
「聽起來很難熬。」
「我在那塊土地上發生很多事，這還不是最難熬的。」艾德沃試著讓氣氛緩和下來，一時半刻卻無法擺脫那些沉重的記憶。
海倫明娜聽完他的故事後，擦了擦溢出的淚水，不是因為艾德沃的故事有多感人，而是她內心的壓力終於得到宣洩，情緒一時激動忍不住哭了。
「我早上和李喬登的父母談過了。」海倫明娜抖著嗓子，語氣終於有點像原本的自己。
「哦？」
「他們替自己的兒子感到驕傲，說他當了一次勇敢之人。」她想起老婦人那勉強的笑容，一陣酸楚又湧上心頭。
「聽著，這不是妳的錯......」艾德沃雖然這麼說，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場意外每個人都推了一把，包括自己。
「是我害死李喬登，這一切不是偶然。我早已有所警覺，卻還是落入圈套，而且是由別人承擔這個錯誤。」海倫明娜說到後來有些忿忿不平，卻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種情緒。
艾德沃原本想告訴她夏綠地酒館發生的事情，卻怕一時之間解釋不清楚，現在的氣氛也不適合節外生枝，便打消了念頭。
「我聽他父母說，李喬登非常喜歡我的音樂，房間裡有我每張的專輯。我已經答應他們出席李喬登的葬禮，獻唱給他。」
「那樣很好，恭喜妳。」艾德沃難得給了一個大微笑，雖然他不確定這麼做是救贖自己還是更深陷其中。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小說創作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