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鳥絕唱(27)

第二十七章<第二次御駕親征開幕戰>

神示歷七九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原伊莉莎白領南方的田野上，當今聖上親率的王軍暫時布陣於此，共計約九千人。其中，四千五百人的中軍由禍璃親自率領，由傑佛瑞輔佐，畢竟中軍成員過半都是黃影兵團組成；一千五百人的左軍由柏宜斯率領，由割怨輔佐，輔佐者實際上相當於監督；同樣一千五百人的右軍由狄奧多理率領，由花殤輔佐，為了確保過去服侍於巴薩羅穆王爵家的優秀魔法師狄奧多理不會出問題，需要禍璃比較熟悉的人監督；亦是一千五百人的前軍由雪鵑率領，由查理斯輔佐；後軍共一千人，主要是在保護運輸車隊跟防止敵軍從後方襲擊。在軍隊的計數上按照傳統，運送糧食與其他資源的人員不會算入軍隊人數中，事實上他們也的確不會戰鬥。

滴血六芒星的旗幟在空中飄揚，王軍在田野中排列整齊，他們的前方是細雨城，原屬於伊莉莎白領而現屬於拉克斯內斯領的中型城池，在第一次討逆戰爭中被禍璃賜給了雪映公爵。即使離得相當遠，魔法騎士們也能清楚看到城牆上的守軍異常的多，明顯已經進入守戰城的準備。

田野上並沒有發現其他軍隊，根據間諜的回報，五爵盟大約佈署了六千軍力在這裡，並且運來了大量糧食儲存。也就是說，雖然擁有優勢兵力，但五爵盟並不打算一開始就全軍進攻，而是要採用比較保守、穩重的策略。先以守城戰耗損王軍的兵力與士氣，等到王軍逐漸深入，當其疲累不堪時再一舉殲之，這大概就是五爵盟的打算。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守軍的數量必須要適當，否則要是王軍圍而不攻很容易就把糧食吃光，而且對於一座中型城池來說守軍多到一個界線之後就變成了多餘，軍隊可不是越多就越好的。在王軍並不超過一萬人的情況下，六千守軍要防守一座城並不困難，事實上如果不是考慮到不適合派遣太多魔法師的話士兵數甚至還可以再少一些。

細雨城並不算大，而且防禦設施也不強，並沒有護城河之類的設計，城牆高度也不高。基本上，五爵盟採取了完全的守勢，四個方向的城們都已經關閉且封死，甚至還在城牆外設置拒馬，明顯是想全力抗拒進攻。而禍璃是非攻下這座城不可的，要是直接繞了過去，由細雨城派出的軍隊可以很輕鬆切斷王軍的補給，屆時在缺乏糧食又被切斷後路的情況下王軍只有投降一途。

要是實施圍城非常浪費時間，而且對於軍隊的士氣也是一種慢性劇毒，禍璃很自然決定要攻城。當然，禍璃這次出兵相當匆促，也不確定對方是否會守城，所以並沒有準備攻城器具，但這也無關緊要。自深淵時代後，經常使用魔法師來取代攻城器具，不過如果能有常規的攻城器具會更好，畢竟一般來說攻城方未必會有比守城方多得多的魔法師，就算有也難免因為強行攻城而出現傷亡。

如果單純使用魔法師進逼，那魔法師就得同時應對城牆上的弓箭手與魔法師的攻擊，很有可能根本攻不過去；如果使用單純的軍隊進攻，那根本是徒然送死；如果使用魔法師與凡人的混成攻勢，則會有大量的凡人士兵在箭雨中犧牲，雖然有機會攻破城門，但犧牲肯定會很大而且還不一定能取勝，假使沒有敵軍三倍以上的兵力這麼做異常凶險。

禍璃沒有打算依靠堆屍的方法來攻城，更好的攻城策略是策反，不過現在並沒有那種時間了。她會以標準的流程攻城，如果說沒有三倍以上的兵力攻城是徒增傷亡的話，她就會準備三倍以上的兵力。更正確地說，是三倍以上的戰力，人數並沒有多大的意義，精兵跟流民的戰鬥力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士兵只要兼具數量跟強度就可以輾壓對方。

坐在由六匹駿馬拖動的特規馬車，寬大的車廂中不只坐了禍璃，還有緋翼跟雛芍。之所以要帶緋翼當然是要使用了，帶著雛芍則是因為這場戰爭不會一下子就結束，禍璃得要親自照料才能確保雛芍不會出問題。當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把雛芍當成最後一道保險，任何有用的東西都不該被閒置。

緋翼穿著極為華麗的黑色服裝，裝飾用的蕾絲與緞帶不計其數，帶有薔薇花紋的黑色吊帶襪和黑色手套包裹手腳，整個人基本上只有臉部的皮膚有露出來。禍璃親手取下緋翼頭上的蝴蝶髮箍，在她的耳邊細語，告訴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然後，下令給雪鵑前軍要開始推進，朝著城門全力進攻，不允許退縮，而其他部隊則不准擅自行動。

基本上，這個命令看起來根本是要求前軍全員自殺，但雪鵑向來對禍璃有著異常的信心，根本沒想過禍璃有心在這場戰爭中順帶讓她成為烈士。不過，在前軍還未進入守軍的射程範圍前，兩方的人都很自然地將視線投往禍璃的車廂。以車廂為中心，六種不同顏色的風顯現了，應該說是被六種不同魔力支配的空氣，那些魔力之風朝著車廂聚集，然後一個穿著華麗的黑衣少女一躍而出，六色狂風全都纏繞到她的身上加以收聚。極為大量的暴風被拘束，全都凝聚到黑衣少女的身上，然後在背上形成了六片不同顏色的羽翼形風刃，顏色分別是赤紅、碧綠、淺綠、深綠、深藍、金黃六色，而全身則都被剩餘的暴風如鎧甲般纏繞。

曾經是貴族，曾經被稱為緋翼的黑衣少女從車廂中飛上天空，化為身纏暴風的毀滅者。從前，在西方海外群島中有一個傳說，傳說有一種叫做黑色獵犬的怪物，古代語中稱之為「Black Hound」，牠有著又黑又粗的毛髮、腥紅如血的雙眼、異常巨大的體型、碩大而尖銳的凶牙與利爪，是連接生與死的怪物。如今，緋翼被授予了與黑色獵犬之名相符的力量，她的魔力總量比起過去強了不只六倍，雖然外貌仍然是俏麗可愛的少女，但內在的成分已經更接近怪物了。

那紫髮紅眼的黑衣少女在空中駕風飛行，六色翼如推進器般推動她飛行，使羽翼看起來更像尾巴，有如彗星劃破天際時的光輝之尾。於空中飛舞的黑色獵犬無疑極為吸睛，她的速度之快已經超越凡人的肉眼所能跟上的極限，幾乎像是一道劃破天際的雷光。

基本上，魔法師駕風而行是比用跑還快得多，甚至比騎馬還快了不少，但還是人類肉眼可以看見的。但是，少女如今的速度遠在其上，在空中的軌跡幾乎只能看到那拖曳甩動的六色長尾，眼睛根本完全跟不上獵犬的奔走。能夠看到的，只有感知能力遠超過凡人的魔法騎士，那些自身魔法的使用者有著凡人無法比擬的視力與反應速度，只有他們的視覺可以跟上緋翼劃破天空的美麗軌跡。

多麼地迅速，輕易地就超越了先行出發的前軍，緋翼直接往著城牆的方向飛去，就像是一支離弦的銳箭。多麼地恐怖，守軍們戰慄地看著這一幕，這樣超出常理的怪物不管事先討論多少次都不可能考慮到，應對的方案也是完全沒有。有一部分弓箭手開始射發弓箭，雖然肉眼無法辨識，但亂射一通或許可以稍微阻擋敵人的飛行，早就準備好應對魔法師進攻方案的他們只能按照原定計畫執行。不過，這大概一點意義也沒有，緋翼的速度比弓箭還要快得多，基本上射出的箭都落在她的身後，即使射中也會被纏繞身體的暴風給彈開，無法對緋翼造成任何傷害。

基本上，緋翼並不是依靠眼睛來判別狀況，而是依靠野性的直覺。禍璃的實驗摧毀了她的智慧，同時也授予了她巨大的靈魂量以及野獸般的思維能力，光從附著意識的魔力之尾就能夠大致讀取周遭的情報，使她即使沒有睜開眼睛也能夠解讀環境。

要是那個繼續逼近的話，城門將會被破壞——守軍的警覺心不過如此。他們還不知道禍璃創造的怪物有多麼可怕，多麼超越常識。緋翼的攻擊目標根本就不是城門，她從天而降，整個人像陀螺一樣旋轉，尾巴如利爪般伴隨著旋轉轟落，沿著直線由上到下將城牆一分為二，直線上的磚頭全都碎裂飛散、崩落於地，直接在沒有門的地方開出一條縫隙。接著，緋翼的身體一甩，尾巴橫掃而出，旁邊城牆中間的磚頭全都飛散進城內砸死了好幾個在內部待命的守軍，城牆上的守軍則連同腳下失去支撐的磚頭一起摔落地面，雖然大多沒有斃命，但已經是無法活動的重傷了。

緋翼的動作如同野獸，卻也充滿了自然之力，如生活於蠻荒的原始生物。她的任務是破壞城牆，還有殺死所有企圖阻止她的人，等開始疲倦時就撤退。指示就這麼簡單，智能如野獸般的她也無法接受更複雜的命令了。她的行為模式雖然單純，卻近乎強橫得無法抵擋，城牆在她的身後一片片崩塌倒落，風之尾近乎無堅不摧。

有一位擲出長劍的士兵幸運地命中了緋翼，完全是運氣好才能擊中，但那支長劍下一刻就插進了另一名士兵的身上。不過那把長劍已經稱不上是劍了，而只是一片幾何藝術般的螺旋狀鐵片，被這樣的鐵片貫穿的士兵當然是血肉模糊地死去。那不是緋翼有意識的作為，她身上纏繞的暴風強猛異常，別說是弓箭，即使是鋼槍與鐵劍也會在碰到的瞬間被盪開，而且視情況可能被扭曲或被撕裂。

四周開始出現異樣的搔刮聲，那是被魔力風暴攪動的氣流刮過磚塊發出的聲音，妖異得讓士兵們一聽就感覺毛骨悚然。如果在平時，這樣的聲音頂多是有點嚇人，但在這樣的情景中，這聲音無異於來自死亡世界的呼嘯。按理說，城門被破士兵們應該要盡快填上缺口準備抵擋敵襲，再不然就是故意從缺口處引入敵人以口袋陣消化對方的軍隊，這兩個選擇基本上是最常見的。然而，幾乎沒有幾個士兵還存有足夠的理智，中階指揮官們像是看到無法抵擋的天災那樣慌亂地逃亡，部分被崩落的磚頭壓住的士兵更是直接被踩死，更別提什麼有秩序的指揮。

在他們的眼中，那個被六色暴風纏繞的模糊身影是死亡世界的怪物，挾帶毀滅之哨音的真正怪物。魔法師是沒辦法直接破壞城牆本身的，他們會飛上天空直接襲擊城牆上的守軍，或者以魔法破壞木製的城門，但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有如切開蔬菜那樣割裂城牆，不可能的。如此純粹強橫的暴力已經不在士兵的認知之中了，這種等級的破壞力只該存在於傳說裡頭，只有被考克多的軍團魔法強化力量的魔法師們曾經達成那樣的偉業，但也絕不是以這般凶怖的形式出現。

那種模樣，那種使用魔法的方式，無論如何都只能冠上怪物之名。

然後，一個上級指揮官出手了，同為風魔法師的他必須設法穩下軍心。他無意取勝，但如今軍心崩潰，他必須設法纏住敵方魔法師一陣，這是他的職責。雖然他不管怎麼看都不覺得對面那個怪物像是魔法師，不，應該說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人。

保持大約十二公尺的距離，腳踩淺藍色的魔力之風停滯在空中，然後施放了七片風之刃射向怪物，把大部分的魔力都留在身邊準備防禦。基本上，這一擊只是試探，他想先測試一下敵人到底有多強，如果太危險就果斷撤退放棄這裡。

與預料相去不遠，風刃在碰到那劇烈運作的暴風之鎧的瞬間就都被攪散，像是融進水中的鹽巴那樣消失，而風魔法師則藉由風刃中的意識在這一擊中感覺到暴風鎧有多麼強大。那是將攻防一體化的攻擊性鎧甲，依靠巨量的魔力瘋狂地令空氣流轉，而且完全無視體力的消耗使其持續全速發動，這種作法完全不是有理智的生物會選擇的戰法。風魔法師估計即使自己使用全部魔力進攻大概也無法貫穿暴風鎧的防護擊中怪物的本體，魔力總量的差距太大了，別說那六條風之尾，光是自動運轉的暴風鎧就足以抵擋他的全部攻擊，是時候該進行戰略性轉移了。

下一刻，被攻擊的怪物豎起了六條顏色各異的尾巴，像是發怒的野獸，這是風魔法師看到的最後景象。下一瞬間，怪物一剎之間就將速度飆升，再度以那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移動，以右手直接抓向風魔法師。怪物身上纏繞的暴風直接將魔法師護身的淡藍色風刃攪散，在怪物右手掐住魔法師脖子的下一刻，六色暴風絞了上去，瞬間籠罩了魔法師全身。

這大概是這場細雨城攻略戰在不久後最常被傳唱的橋段了，魔法師的皮膚被剝開、眼球被壓爛、血肉被切碎、衣服與毛髮化成粉末，鮮血與肉末漫天飛舞，讓人懷疑一個人的身體居然可以切成如此多的碎屑，而乾淨的骨頭也飛散出去，方才還存在的魔法師現在連遺體都已經找不著了。

多麼可怕的一幕，據說所有親眼見到這景象、被鮮血與肉末所濺灑到的人都發瘋了。相傳，他們的耳朵裡永遠有石塊被搔刮的聲音在鳴響，眼睛中永遠有人類被暴風活活支解的影像在繚繞，腦海中無數次地回憶這段恐怖的經歷，以顫抖的聲音訴說著無盡的畏懼。

現場所有的士兵都理解了，都明澈地領悟了。

——那個，不是強敵。

——那個，不是可以與之戰鬥的物件。

這一場戰爭的勝負也在這一刻決定，整個軍隊開始了全方面的無秩序逃亡，雖然還是有人立刻重振軍心再戰，但基本上只能形成零星的抵抗。被怪物打出來的城牆缺口十分巨大，完全足以提供相當規模的軍隊攻入，而且禍璃的士兵數原本就在守軍之上，沒有城牆保護的情況下本來就沒有勝算，更何況他們的士氣已經完全潰散了。當雪鵑率領前軍攻入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是來割斷斷頭台上的繩索的，敵人的身上完全沒有戰意，僅僅一千五百人就足以將他們收割，更別提後面的主力也在禍璃的指揮下開始推進了。

緋翼在雪鵑正式攻入後不久就撤退了，退回了禍璃所在的車廂並散去風暴，然後就趴在禍璃身邊的軟墊上睡去了，安詳的睡姿上完全看不出她是方才血腥撕裂了眾多人命的怪物。禍璃想著這一戰大概會消耗緋翼不少壽命，以那種方式運轉魔力無疑會帶給身體極大的負擔，不但會消耗大量的體力，多半會連帶應造成壽命的減少，腦子正常的魔法師連模仿都無法做到，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會阻斷這種過激的魔法施展法。當然，即使能夠克服精神上的障礙，沒有巨量的魔力也無法像緋翼這樣戰鬥，這是禍璃所創造出來的黑色獵犬的最佳戰鬥方式。要說缺點，除了使用次數有限之外，就是每一次戰鬥後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回復體力，但禍璃預料下一場戰鬥不會太快開始，五爵盟應該會檢討原本的戰略進行重新考慮，不會立刻全軍進攻。除此之外，因為持久力決定於使用者的體力與魔法本身的體力消耗速度，魔力強大並不會比較有優勢，在單一戰役中能夠擊殺的敵人總數跟體力比較有關，魔力強大通常沒有意義。因此，黑色獵犬的用途主要用以突擊，以及用來消滅敵軍的魔法師，而不是用來削減敵軍的一般士兵。

在禍璃思考的同時，細雨城攻略戰也在繼續，這第二次討逆戰爭的開幕戰以王軍的壓倒性勝利作為戰果。

是日，細雨城陷落，王軍高階幹部無一身亡，完全接手細雨城統治權並取得全部存糧，那些本打算用來跟王軍長期抗戰用的糧食結果全都成了禍璃的堅實後盾；與之相對，六千守軍有一千七百人陣亡，三千一百人投降並被俘虜，高階幹部中有一名陣亡和一名被俘虜，分別成為了緋翼和雪鵑的戰績，其餘的士兵和高階幹部則在沒有攜帶任何糧食的情況下匆忙出逃，往拉克斯內斯領方向逃逸。柏宜斯隨即領左軍企圖追擊，但在敵方約五百人的騎兵隊援軍出現後果斷放棄而撤回，放敵軍逃回拉克斯內斯領，在兵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強行追擊太危險了，保有現存戰果就行了。

於是，在許多民眾的期待之中，王軍成功僅一日就攻陷了細雨城，禍璃聲望再度上漲，她身邊的黑色獵犬也一戰成名。

然而，五爵盟的主力仍在。戰爭，僅僅是拉開序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