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矮人們的憤怒，但這種做法簡直是對敵人的羞辱，他們這樣還配當戰士嗎？」奇克憤憤不平地說道。
「祖靈的焰目啊……這簡直是煉獄。」那頭皎潔的白虎載著烏利克來到了艾蜜莉身旁。「但不覺得奇怪嗎？矮人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艾蜜莉瞇起雙眼。圈套？
假設矮人們的計畫是要引誘自己至此，然後在讓矮人王軍從地煉堡入口衝出來圍剿她們的話，那到這地步應該已經算成功了？但動機是什麼？難道為了一個迪爾古語就想和洛索達、精靈開戰？甚至不惜違抗鑽石條約？
不，這樣他們不可能讓克爾坦閣下被俘擄。艾蜜莉心想。演戲……嗎？
我們會像克爾坦閣下請辭，然後將生命交付於妳。
妳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死。
雖然我鮮少與克爾坦閣下交談，但他們流露出來的榮譽感是真實的。艾蜜莉想著。「矮人王」梵爾海默‧烈火鐵鎚也是出了名的直腸子，他們不會這麼搞。絕對不會。
然後艾蜜莉隨即想到了先前戰局的變化。他們從空營中逃出並被人類追擊，而原本南下的人類隊伍並沒有如她預期地回頭包夾，卻徑直往南走。
逃走了？艾蜜莉看向四周，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奇克，麻煩你們立刻請現在在這裡的所有人徹查整座地表堡。我需要找到一個穿著銀戰甲、拿著銀槌的白鬚矮人，他叫做克爾坦‧銀槌。大祭司，麻煩您的人也一起去找。」
儘管疑惑，但奇克仍舊點頭。「知道了。」
「記得派一個人去通知外面的本隊進來，然後一起投入搜查作業。」艾蜜莉補充道，得到回應以後她回身看著街道上的人類遺體。臉色非常難看。
「怎麼回事？」烏利克靠近她身邊問道，那頭白虎就站在祭司身後。
「我認為這是人類的虛招，他們在攻擊我們的時候同樣有一支隊伍往南去，原先我以為他們可能是要在『廢棄的古靈廟』那裡尋找入侵地煉堡的另一個入口。」她漫步走到了大街前。「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慘劇都在告訴我：『人類已經窮途末路了』。」
烏利克深吸了一口氣。「克爾坦閣下被俘虜了？」
「是。」艾蜜莉懊惱地咋舌一聲。「先前為了矮人們的最後一線生機，所以他兀自領著百來名騎兵斷後並遭到了俘虜。我擔心南下的隊帶著他逃走了……那克爾坦閣下的處境會很糟。非常糟。」
烏利克瞇起雙眼。「我們也去找吧。」
「好。」艾蜜莉回過身，看著那血腥的場景。
她沒把那最糟的狀況說出口。
＊
黏膩的血腥味不斷地刺激著艾蜜莉的鼻子，而且這裡面還挾帶著腐爛的詭異氣味，她有好幾次都感到胃在翻騰，幾乎都快將稍早吃的東西給吐了出來。不過幸好都忍住了。
艾蜜莉來到一座民宅前，她伸手將斜靠在門口的木門給往內一推，倒地時吹起了一大片灰塵。她抓著斗篷摀著自己的口鼻然後往裡面走去，夕陽的陽光沿著門旁的窗口射入了這棟房屋。
她在牆面上又看到了醜陋的通用字，上面跟噴水池一樣寫著「為了矮人王」。角落的雙人床上躺著兩具屍體。是一對母子。
艾蜜莉往那裡走近，低頭望著這兩具衣不蔽體的遺體。他們的衣服還留有撕扯的痕跡，藏在那底下的刀痕與胸口那致命的孔洞全部都一覽無遺。何等殘忍。
那孩子看過去比朵拉還大，應該八、九歲左右。他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背後的衣服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在那邊也留下了條從肩膀至腰部的偌大刀痕。
乾涸的黑色血漬濺滿了藍白相間的格子棉被，就連床邊的木板也留下了一灘汙漬。
看著他們，艾蜜莉抿起嘴唇。人類總無法理解自身於種族間的困境源自於何處，然後又屢屢幹下這種人神共憤的事來徒增仇恨。
艾蜜莉不是不能理解人類的所作所為。畢竟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為了生存，他們確實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這也是她最擔心的事。
但理解動機並不代表她認可這項做法。艾蜜莉雙拳緊握，這些人過去都曾經是那些人的同胞，如果是從集中營暴動一起出發的話，那這對母子也跟隨他們經過了林中寨、跨過漫長的旅途來到此處，就只為完成人類口中的「復仇」。
然而，為了愚蠢的理想付出一切，卻又在此處被當成犧牲品而拋棄。
「果然……我還是無法去喜歡人類。」艾蜜莉喃喃。
然後她轉頭往門口方向走去，踏過了倒在地上的門板後站在街道上。一陣微風吹來，儘管帶來了那混雜著血與腐爛的氣味，但艾蜜莉卻只是看著這些遺體，久久不語。
直到一塊木頭被人踩斷的聲音響起，她才從幻想中驚醒。烏利克站在一台推車旁，那上面有具遺體是被長矛給釘在那裡。當然，他也正漸漸地腐爛。
「找到了。」烏利克那沉重的口氣無疑驗證了艾蜜莉內心裡最不願面對的真實。「但……」
艾蜜莉咬著下唇。「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她跟著烏利克走出了滿是人類遺體的街道，她們拐入了另一條街口。一路上艾蜜莉跟他都沒有說話，腦海中只不斷重覆放映著剛剛自己的所見所聞。
儘管那只會點燃自己內心最深層的怒火，但艾蜜莉卻任由它去煽動自己。現在她只感覺到胸口一陣悶熱，但卻不知道是來自於情緒，還是愈來愈熱的天氣。
烏利克停了下來，艾蜜莉這才注意到這棟民宅外站著一些矮人兵。他們臉上都掛著複雜的情緒，有的人很明顯地哭過了，有的人則面無表情，但艾蜜莉還是注意到他們眉頭深瑣，緊握著武器。
艾蜜莉走進民宅，這邊的格局跟剛剛她去的那裡差不多。就一個方型空間，床、桌子、書櫃……等必要品都容納在此。顯然矮人就喜歡這種簡單的格式。
克爾坦‧銀槌躺在一張深藍色的圓毯上。那上面隱約可以看出屬於矮人的鐵鎚標誌，血沒有玷汙這張地毯，反而是牆面上留著一攤黑色的鴻溝。
而那兩名軍官跪在克爾坦身旁痛哭失聲，原本應是用來裝飾矮人豪邁之情的粗曠聲線，如今卻化成了最為真誠、最無助的哭喊。
艾蜜莉緊抓著自己胸口的衣物，雖然早就預料到這種可能性──或者說在克爾坦閣下被俘擄的時她就不應該搞什麼撤退戰，而是應該率軍直接衝進地表堡才對。不要管那些人數差距、不要管什麼戰略。應該直接殺進去救人的。
人類。艾蜜莉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壓下內心的感慨與憤怒，眼前的一切都勾起了她在六年前那場戰役中，親眼看見居住在皮爾特平原的同胞屍體是如何被人類凌虐的。
原本以為戰敗可以讓她們清醒……我太傻了。看來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弗莉狄和裴蒂。艾蜜莉盯著躺在地毯上的克爾坦。只有她們。
「我要報仇……」光頭軍官跪在那裡低吼：「我要替克爾坦閣下報仇！」
沒錯。艾蜜莉咬牙。報仇，我也要替克爾坦閣下復仇。
她回過身，既然已經知道人類正再往南撤離，而且按照他們的裝備與食糧顯然還沒走遠。如果此時此刻她帶著所有人去追擊，人類肯定手到擒來。
艾蜜莉打定主意以後，抬起頭卻恰巧映上了烏利克那雙純黑的眼眸。他倚著門板看著矮人們，面目凝重。
但她卻愣在原地。看著大祭司，在望著門外的矮人，然後一道熟悉的聲音流入心中──
安定。
她眨了眨眼，不知為何，內心忽然湧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偽裝、竊盜、殺人……等等，這些都是從人類那裡衍生出來的問題，即使白袍衛士組織為此設立了巡邏隊，但我在來這裡的路上卻仍看見了他們被人類殺害。
欺壓永遠無法解決矛盾，只會讓仇恨愈來愈深，大人。
艾蜜莉想起那日在克爾坦閣下軍帳裡的問答，當時就「洛索達和人類同盟」的議題，艾洛給出了一個她從未想過的答案──安定。
克爾坦閣下嘲笑他幼稚、天真，但艾洛卻沒有逃避，他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極富洛索達戰士傳統與風格的答案。
正因為想要尋求大陸的安定，所以洛索達才會率先與人類達成同盟。艾蜜莉心想。很不可思議的，她覺得自己內心平復了許多。以身作則……呵，可能只是想讓我不要那麼衝動吧。
等她回過神來，光頭矮人的聲音早就傳到了外頭。而房門外的矮人兵們也紛紛起鬨，他們央求著報仇、渴望用人類的鮮血來弔唁他們被人類殺害的長官。
但烏利克仍舊沒有說話，倚著門扉看著艾蜜莉。大祭司知道此刻他不便發言。
我現在是他們的指揮官。艾蜜莉做了個深呼吸。而且是我害克爾坦閣下死亡的，我剛剛也遷怒了人類。
她雙手舉在胸前，然後嘴裡輕輕地唸叨著什麼。艾蜜莉感覺到掌心匯聚起了一股透明的能量，她感到一陣充盈。斗篷也開始晃動，甚至能感受到那橘紅色髮絲也正隨著這能量在起舞。
風吹了起來。
然後加強。
外頭的吼叫逐漸消弭，軍官跟烏利克看著將手捧在胸前的艾蜜莉。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後抬起頭來看向光頭矮人與那金髮矮人。
雙手一放，原本被她壓制的風能源猶如海浪般往外擴散而去。但它的能量並不強，最多只是把那兩名矮人往後吹了幾步，外面的人也只會感受到一道風吹起了他們的鬍鬚而已。
但聲音停止了。
「我們不會去報仇，更不能去追擊南下的人類。」艾蜜莉說道，然後她能感受到來自於各方視線的質疑。「看看你們周遭，矮人現在該做的到底是什麼？安葬克爾坦閣下也好、重建地表堡也罷，這些都比復仇還要來得重要吧？」
「難道要活生生地放人類走嗎？」光頭矮人怒道。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明目張膽地反抗艾蜜莉。
但她並不畏懼。「不，後續我們還是得處理他們。但這件事絕對不會是現在首要去做的事。」
「克爾坦閣下都死了！」光頭矮人感到更加的憤怒。「死了！我們不去追擊人類，這不代表我們怕了他們嗎？」
「這不是害怕，只是搞清楚輕重緩急而已。」艾蜜莉的語氣依舊冷靜。這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想想連餓著肚皮、武器欠缺的人類都能攻占地表堡，難道現在加強國防不是你們該做的嗎？那如果要加強國防，我們現在就得去謁見矮人王。」
思已至此，在光頭矮人還未回嘴之前，艾蜜莉就先皺眉陷入了思考。說起來，人類能攻佔地表堡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即使是受到了突襲、地表堡因為沒有駐防兵力而被佔領好了，但為什麼地煉堡的矮人王軍沒有出動？
如果是訓練精良的部隊，即使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但要掃蕩這些烏合之眾應該是相當簡單的事才對，但為什麼沒有？怕？矮人王還需要怕這些人？他既然敢留下「敗瘡之地」，那不正也代表他想帶領矮人正視並走出戰爭的創傷嗎？
不。艾蜜莉開始踱步。梵爾海默‧烈火鐵槌怎麼可能會怕人類？四神在上，他甚至連精靈都不怕。
然後她停下了腳步，看向烏利克大祭司。記得之前他曾說過「矮人現在的事態跟獸人脫離不了關係」這句話。
「矮人王不在這裡嗎？」她問。
「什麼？」光頭矮人反而疑惑地回問她，滿臉疑惑。
「獸人打算──」她身子一僵，然後轉身正面對烏利克，瞇起雙眼。「獸人想做什麼……不對，他們現在正在做什麼？大祭司。」
烏利克雙手環胸，他正面迎上了艾蜜莉疑惑的雙眼，沒有做任何的逃避。只見大祭司深吸了一口氣。
－－
後記：
這是更改過後的版本。
更改前我原本是想讓克爾坦繼續活著，但後面思來想去，覺得這樣邏輯不通，所以又全部砍掉重來。
而這一改，裴蒂的夢想難度會劇增。
不過夢想本就不是那麼容易。
它困難且路途遙遠，偶爾還要來個豬隊友扯扯後腿什麼的XD
如果沒有現實的難度，那它就不叫做夢想了。
－LKK 2017 . 11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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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