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後,我們「超自然實踐研究社」成功招到新人,社團活動也正式開始了。
社團的名稱很不正常,我甚至不知道到底要進行什麼研究,不過沒關係,這個社團是為了把對世界造成重大影響的「病患」集中管理,其他都只是形式上的。
前途可能一片坎坷,但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畢竟無趣的生活好不容易出現變數,讓我陷入輪迴而停滯的齒輪再次轉動。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
「愛麗絲,我叫妳觀察這個時代人們的行為模式,並找出足以影響未來的線索,昨天應該要向我報告的,為什麼完全沒有下文?」
「啊!糟糕!」
「妳居然忘了……看來有必要對妳進行再教育呢……呼嘿嘿……」
「求、求求妳放我一馬吧!」
舊的社員們……
「啊……吵死人了,女人給老子安靜一點,連抽菸的心情都被打壞了!」
「哇……這個菸盒的藍色好美,打火機也是閃閃發亮的,可以送給人家嗎~政和?」
「快拿開妳的髒手!別汙染我們道上的證明!」
新的社員們……
「冷靜點啊,前輩!這裡是和平的時代,只要坐下來好好溝通,人與人之間一定能互相理解的!」
「咬緊牙關受死吧!」
「呀──啊啊啊!」
「嗚嗚嗚……政和欺負人家啦……」
「給我閉嘴!妳這個蠢女人!」
「人、人家是女生耶!」
我們的社團……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摀住臉,想暫時逃離眼下的情況。黑暗中,漸漸想起幾天的情形……
◇◇◇
三天前,我們四處尋找缺少的組員──應該說中二病患,卻沒有任何進展。
照愛麗絲的說法,我們雖然有李望心這個中二病患當作「魚餌」,卻沒有能抓住獵物的魚網。
當我們束手無策的時候,葉知更……我們的班導師兼社團老師,把我找了過去。
公告已經貼上,傳單也發過了,我在空閒的時間前往導師辦公室。
「不好意思……」
「請進。」
時隔數日,再次來到這個房間,我做好心理準備後才推開房門。
房內是貼滿校長海報的牆壁,桌上擺有以校長為原型做出的公仔,印有校長照片的茶具,還有校長的抱枕──全都不見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之前那充滿犯罪氣息的擺設通通不見了,只剩下幾個鐵製的白色置物櫃,辦公桌和一套待客用的沙發。
而老師坐在沙發上,拿著純白色的茶壺泡茶,連我這個外行人也知道它價值不菲。
「來喝個茶吧?」
雖然心中有很多疑問,我還是先坐了下來。
「請問……這個房間……?」
「我處理掉了。」
「什麼!?」
他面容憔悴,露出無奈的笑容,把紅茶遞給我。
那個與校長有深重羈絆的導師,竟然……
「發生了……什麼事嗎?」
「其實……」
他放下手上的紅茶,有點哽咽地說,
「今天督學來視察……」
我嚥了口水,腦中已經閃過幾個不好的念頭,要是被督學看到,恐怕很難保住這份工作。
「一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想起來,趁著夜黑風高時把東西搬回家了。」
「……」
他比出大拇指,對我露出爽朗的笑容,難不成他並不是面容憔悴,只是睡眠不足嗎?
雖然聽了他的故事,卻還是對他完全不了解。
上課時對學生明明很嚴格,對我們這幾個知道實情的人卻完全相反,變成一個愛開玩笑的大叔。
這算什麼?傲嬌嗎?還是反差萌?
由一個中年大叔來做,只會讓人不知從哪裡吐槽。而且他似乎沒有自覺。
「為什麼你看我的表情像是在看垃圾啊?我可是帶了一個好消息給你喔。」
「好消息?」
「就是這個,你先看看吧。」
他遞給我一本藍色的活頁資料夾,上面有張白色標籤,不過已經相當破舊,字也看不清楚了,我把它打開確認內容,卻感到非常訝異。
「這是!?」
上面用公正的字體寫著「超自然研究社」。
「我昨天整理這個房間時意外找到的,後來查了校史,還詢問一些老師,才發現大約十年前,確實有這個社團,雖然成立兩三年就廢社了,不過當時在學校風雲一時。除了校慶時佈置的鬼屋太過驚悚,造成二十多人昏倒送醫,半天就勒令停業;靠著優異的溝通技巧與學生聯署,在萬聖節停課一天,舉辦變裝活動;還有清明節過後把墓碑插滿操場,說是要進行文化的模擬……就各種層面來說,都是個很厲害的社團呢。」
「這種誇張的社團真的存在嗎……」
「一開始我也是半信半疑,後來我聽說他們當時研究的紙本資料太過龐大,在廢社之後,學校還保留他們的社團教室,用來保存研究成果,才確定這些都是真的。」
「就算是這樣,那跟我們這個新成立的社團有什麼關係嗎?」
難道不知道哪來的比較心態,對我們有期待或是戒備嗎?
不管怎樣,沒有比被比較更讓人不高興的事了。
我覺得有點不爽。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順便把社辦的使用證明帶走啊。」
「……什麼?」
「靠著我跟校長的關係,『超自然實踐研究社』可以繼續使用那間社辦,好好感謝我吧。」
「…………」
「哈囉?」
「咦──!?」過了幾秒,我才反應過來。
於是,當我們湊齊魚餌和魚網後,終於補到了兩隻魚。
或者說,兩隻鯊魚。
◇◇◇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可以幫我填一下基本資料嗎?」
我拿出一張表格,這是社員要填的必備資料,其他人都填過了,只差這兩名新進成員。
「啥?你難道沒聽過老子的大名嗎?」
「可以幫人家寫嗎?人家好累不想動……」
「哈哈……」
新進社員,總共是一男一女,兩人都跟我們一樣是二年級。
每句話都像是渴望與他人爭執,只要稍微打擾到他就馬上發火,這位男生叫做王政和。
平時口袋裡放著菸盒跟打火機,但認識他這幾天以來,都沒看他真的抽菸,就連我也漸漸發覺他大概只是在唬人。
另一個女生叫做吳文樺,講話充滿侵略性,卻跟王政和不同性質。看到誰就馬上攀談上去,交際能力似乎不錯,不過很愛使喚人,開口閉口就是人家人家的,讓人莫名煩躁。
這兩個人真的是中二病患嗎──我不禁這麼想。
向愛麗絲詢問後,的到的回應卻是「像這種半調子的病患才是最危險的,根本搞不清楚他們什麼時候觸發了『巧合』,或只是單純的巧合。」
總之他們都找上門了,也不可能再把他們趕走,還是再努力一下吧……
「這上面有一些聯絡方式等等的資料,必須由本人填寫……拜託了!」
「哼!不過是個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社團,手續居然比我進入江湖時還麻煩,你們該不會是在騙個資的吧?」
「就是啊!如果補習班的大哥哥打電話來,聽到人家的聲音就想跟人家約會,你要負責嗎?」
「哈、哈哈……」
不顧周遭情況,為了自我滿足而做出非正常行為,這兩人毫無疑問是中二病患者啊!
他們兩個還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真是可怕……中二病……
「不想寫資料的話就離開吧。我們雖然以『超自然實踐研究社』為名義,實質上卻是學校的自警團,可容不下沒有能力的人。」
李望心教訓完愛麗絲,這才加入我們的話題。
而愛麗絲衣衫不整,紅著臉在地上喘氣……為什麼她們每次都會搞成這樣,我真的很好奇。
「我只是想找個地方打發放學後的時間,在哪裡都沒差……不過你質疑我的能力這點,讓我覺得很不爽啊!」
王政和跟李望心槓上了。
他們兩個都是屬於衝動的類型,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你想怎麼樣?」
「跟我決鬥,贏的人留下,輸的人就像隻喪家犬,乖乖夾著尾巴離開。」
雖然很有王道漫畫的風格,不過是從哪裡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對!這個社團是為了治療病患,要是有人離開就本末倒置了啊!
「李望心,冷靜──」
「很有趣嘛!我接受你的挑戰!」
「──妳在做什麼啦!」
我還來不及阻止,李望心就接受了這場對決。
而且她好像很中意這個發展,嘴上的笑容都停不下來……
「要用什麼決勝負呢?原始人?」
「我在江湖闖蕩這麼多年,幾乎沒什麼不會的,就由妳來決定吧!」
「這可是你說的,輸了可別後悔啊!」
她跨過倒在地上的愛麗絲,走向放置雜物的箱子。
裡面收藏著前一屆超自然研究社留下來的物品,她從箱子裡拿出一支一體成形,細長的羽毛球拍。
她再一次跨過愛麗絲,拿著握把的部份,用球拍指著王政和。
要用羽毛球來對決嗎……
「我們就用網球來一決勝負吧!」
…………妳搞錯了吧?
如果只有一個搞錯就算了,沒想到連王政和都──
「網球……是嗎?」
他接過球拍,試著揮了幾下,
「用起來滿順手的,我接受妳的挑戰!」
「挺有自信的嘛,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喔!哈哈哈!」
「那也要看妳有沒有機會手下留情了!哈哈哈!」
達成共識後,兩人在社辦內誇張的大笑,或許他們其實挺合得來的。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他們以為是網球拍的東西,並沒有辦法拿來打網球。
怎麼會有人把網球拍和羽毛球拍搞錯這點,我沒有動力吐槽。
看到他們兩個的適性這麼高,我覺得不太舒坦。兩人蹲在箱子前找尋不存在的網球時,甚至感到很煩躁。
「那個……儀賢啊……」
「……」
「儀賢先生……?」
「咦?啊、怎麼了嗎?」
「人家寫好了,給你……」
「寫好了?可是剛才不是……」
「這個嘛……」
吳文樺看著手拿羽毛球拍的王政和,以及端詳著羽毛球感到困惑的李望心,嚴肅的說……
「……總覺得捲進他們兩個之間的爭鬥會很麻煩啊。」
「哈哈……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笑著接下吳文樺寫好的資料,並向她道謝。
雖然吳文樺也是不在他們之下的麻煩人物,我卻沒有說出口。
心中還有莫名的疙瘩,仍然感到迷惑,卻依舊能對他人露出制式化的的笑容。
我是否在名為成長的道路上漸漸腐敗,亦或這其實就是成長的最終型態,我還尚未明瞭。
「儀賢!走了,去球場。」
因為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成長這條路的盡頭對我來說遙不可及──
「哦!」
──所以目前,我只要好好享受獲得新展開的全新人生,並在不知不覺間成長,直到生命抵達終點。
這樣就好,對吧?
◇◇◇
如此這般,我們前往位於室內的羽毛球場。
吳文樺說自己跟某個學長有約,就提早離開了。
而愛麗絲說要對吳文樺進行調查,於是展開跟蹤行動,但是怎麼想都不太好吧?
後來,我糾正要展開對決的兩人,他們才知道自己要打的是羽毛球。
「咦?真的嗎?因為未來沒有『羽毛球』這種運動,我還以為這只是造型奇特的網球拍……」
「老子早就知道了,但是用羽毛球拍來打網球這種不按牌理的做法,就是我在社會的黑暗面所學會的生存方式啊!」
原本以為被糾正的兩人會大發雷霆,沒想到卻用各自的方式蒙混過去了。
比賽開始前,我簡單說明了規則,不過他們好像還是一知半解。
「……以上,有什麼問題嗎?」
「呃……總、總之,我們快點開始吧!儀賢,裁判就交給你了!懂了嗎?就、交、給、你、了!」
我才剛解說完,李望心催促著我開始比賽,對我這個裁判不停眨眼,好像在暗示我什麼。
猜拳的結果,是由李望心先發。
「由我先發嗎……哼哼,你連一顆球都別想碰到了!」
她一邊挑釁著對手,一邊退到底線外,做出準備發球的動作。
輕輕把球向上拋,雙膝微彎,拉拍、扭腰、球落下……
「接下來……一直都是我的獨奏曲!」
說出決勝台詞的同時,用力揮擊──
「鏘!」
擊中碳纖維拍框的清脆聲響在體育館內作用,羽毛球飄了兩下,就觸網落地。
「「……」」
「0比1──妳在做什麼啊!」
「我、我只是手滑了一下!」
「不只那樣好嗎!妳連站的位置和發球方式都錯的一蹋糊塗!剛剛我不是解說過了嗎!」
羽球規則中,雙數分時必須站在右半發球區發球,但是李望心的問題不僅是這樣,她根本沒站在發球區。而且發球時,擊球點不能高於腰部。
我看妳根本就搞不清楚網球跟羽球的差別吧!
「唔……我知道了,下次會注意的……」
「沒有下次了!把球給王政和,換他發球了!」
「怎麼這樣……」
「咦?換我了嗎?」
王政和拿到球後,站在正確的發球位置,讓球輕輕落下,看準時機揮拍。
「啪!」
發出的球高高飛起,雖然軟弱無力,但至少安全過網,比起剛剛某人的獨奏曲好多了。
李望心接的到這顆球嗎?
「哼哼,剛剛我是故意裝弱的,目的就是要等這顆球啊!……」
她預測出球落下的位置,緊緊盯著球,在回擊的最佳時機──
「啊!好痛!」
──漂亮的揮拍落空,球掉到金黃色的頭頂上。
「「……」」
「0比2。」
李望心故作鎮定的撿起球,走向我這邊,抓住我的肩膀。
「你好歹說些什麼吧?」
「哈……要說些什麼呢?」我避開她的視線,放棄般的把頭轉開。
「嘲弄我也沒關係,別露出那種同情的目光啊!」
「就算妳這麼說……啊,妳成功消耗對方的體力,等一下就可以展開反攻了……大概是這樣吧?」
「不要睜眼說瞎話啊啊啊!」
李望心用力搖著我的肩膀,好像想發洩剛剛那些羞恥的行徑,啊……頭好暈。
王政和,別看戲了,請你伸出援手好嗎?
我看向球場的對面……
「呼……呼……哈……呼……」
等等、王政和的狀況很不對勁?
「李望心,妳先放手,王政和的情況好像怪怪的。」
「啥?哪裡怪?」
「妳沒看到他倒在地上,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嗎!」
「什麼……?嗚哇!你還好嗎!」
李望心看見在地上喘氣的王政和,急急忙忙跑到他身旁,我也跟了上去。
「喂!你要不要緊啊!」
「呼……沒、沒事……我只是……有點……運動過量……」
「你才打了一球耶!這肯定不只是運動過量吧!」
李望心指出他話中的破綻,只打了一球就變成這樣,實在很不尋常。
「那……因為最近……比較少抽……才會變成這樣……」
原來這是抽菸造成的影響嗎?雖然是自作自受,但真是可怕,簡直可以拿來當成宣導戒菸的題材了。
「別管那個了!你現在這樣,沒辦法再比賽了,我們先去保健室好嗎?」
「喂……搞清楚……我現在可是領先啊……妳難不成想把這個當成終止比賽的理由吧?」
聽到這樣的猜忌,李望心突然沉默了下來,她真的只是想藉題發揮嗎?
「繼續吧,不然就算我贏了。」
王政和的喘息漸漸穩定下來,拿起球拍就要繼續比賽。
李望心起初露出慌張的表情,看見對手不服輸的樣子,乖乖地走回場上──
「還在說那種事!要是死掉的話怎麼辦!」
──並沒有,她罕見的發火了。
我和王政和不知道如何接話,這大概是我們第一次看見李望心生氣。
跟平常捉弄愛麗絲的那種生氣是不同的,完全由失控情緒產生的語言。
不過這些責備的話語,本質是為了保護他人。
「死掉的話……贏了又有什麼用……」李望心意志堅定地說。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王政和並沒有馬上做出反應,只是看著李望心,愣在原地,好像還在思索剛剛那番話的意義。
李望心的觀點非常簡單,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知道她是正確的。
但是對局中人來說,需要更多的時間反應、思考、摸索,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並得出屬於自己的答案。
「我拒絕。」
「什麼……!」
「妳有妳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堅持,一但開始的比賽,我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可是你的身體……」
「哼!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怕!」
「但是──」
「夠了沒啊!妳這臭女人,不然就乾脆認輸,然後滾出社團吧!」
「嗚……」
王政和拿出打火機,輕鬆轉了幾下,又放回口袋中,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卻好像讓能讓他更加專心。
「怎麼樣?要繼續比?還是要認輸離開?」
「……我知道了。」面對王政和的威脅,李望心沒有認輸。
恐怕在她內心深處,也有一個「絕不認輸」的堅持吧。
於是,比賽繼續開打。
說來神奇,在王政和把玩打火機之後,他的動作變得完全不同了。李望心幾乎被他玩弄於股掌間,除了幾個對方失誤的得分,幾乎沒有碰到球。
「哈哈!喪家犬,妳要再加油點啊!」
「可惡……」
「來,我要發下一球囉!」
「嗚哇!等等,我還沒準備好啦!」
李望心一開始還擔心王政和是不是在硬撐,不過都沒有出現異常狀況,兩人漸漸享受起羽球比賽,偶爾也會互相鬥嘴。
運動本身就是這麼回事。即使語言、種族、膚色不同,也能用相同的規則交流,表現出優良的互動。
或許他們在失誤連連的比賽中,也能夠互相了解,發展出新的友誼吧?
「10比5,王政和發球」
「暫、暫停!」李望心氣急敗壞的向我跑來,
「裁判!你不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妳連球都發不進,我要怎麼幫啊……」
李望心的得分都是對方失誤、觸網或出界的球,她至今為止甚至沒把球打過球網。
「怎麼辦……要是輸了,我就不能留下來了……」
「誰叫妳要跟人家打賭啊……」
她露出慌張的神情,似乎真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趕出社團。
「別擔心,」我很自然地摸了她的頭,而她並沒有反抗,
「要是輸了,我會陪妳離開的。」
李望心聽到這番話,先是詫異、困惑,好像無法理解我的意思。
「看是要重辦一個社團還是什麼的,到時候再來考慮吧。」我接著補充。
李望心雖然說「死掉就沒有意義了」,那反過來說,只要還活著,我們就擁有無限的可能性,只是失去一個社團,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那怎麼可以……還把你牽連進來……」
「如果輸了,那也沒有辦法。」我道破現實層面的問題。
雖然這樣的賭注非常幼稚,但是對於中二病患來說,違背約定或許比死還要屈辱吧。
李望心也知道自己贏不了對方,但是……
「我不會輸的……」勝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望心仍然堅強的努力著。
自視甚高,狂妄不羈,還是個重度中二病患……應該說──正因為她是中二病患。
他們永遠不會放棄……或者說,中二到根本不懂得要放棄。王政和、李望心都是如此。
李望心想勸王政和停止比賽,但是被威脅算成不戰而敗,所以抱著忐忑的心情繼續戰鬥。
就像在河邊初次相遇時,一直使用不存在的魔法想救野貓,這種執念甚至觸發「巧合」,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
這次也一定──
「快點好嗎?過來接最後一球,然後成為一隻喪家之犬吧!」
「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我要讓你嘗嘗來自未來的魔法!」
李望心重新振作,回到場上,面對即將進入尾聲,我們故事中的第一場戰鬥。
「等等,不如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什麼……?」
「等妳輸了之後,可以不用離開。」
「咦?」
「不過以後在社團內只能用四隻腳走路,語尾要加上『汪』,還要戴上犬耳跟尾巴,然後都稱我為老大,妳覺得怎麼樣?」
原本以為他是想嗆聲,沒想到只是暴露出他糟糕的個人興趣。
「誰、誰要做那種事啊!」
「妳看看現在的比數,難不成妳還不認輸嗎?」
王政和說的沒錯,現在的比數是10比5,王政和只要再拿下一分就結束了,李望心接下來不能有任何失誤。
「這一分就……結束了!」
王政和發出的球高高飛起,李望心雙眼隨著球的軌跡移動,站好腳步之後,靜靜等待球的落下……
落下……
落下……
「這是怎麼回事!」王政和驚訝大喊。
因為他發出的球在飛到最高點後,落下的速度越來越慢……就像在空中的輕輕飄下的氣球……
「這樣就……沒問題了!」李望心看準時機,把球擊了回去。
球以拋物線飛起,但是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完全不像只有五公克的羽毛球。
彷彿要將剛才被偷走的時間,通通搶回來一般。
對方還在震驚當中,只讓這球穿過自己的頭頂,發出羽球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響。
「10比6!」
「怎、怎麼可能!剛剛那球、發生了什麼事?牛頓都在哭了啊!」
沒錯,完全不符合牛頓所提出的任何一條運動定律。
但是當中二病患觸發「巧合」時,連神的眼睛都能騙過。
「牛頓?那是舊時代的人了。」
「居然有這種事……」
「繼續吧,天真的原始人。」
「可惡……」
面對無法理解的現狀,王政和只能氣得砸舌。
「下一球要來囉!」
至於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呼……呼……哈……」
「哼哼……比賽結束了哦,喪家犬!」
「呼……呼……」
「你是要乖乖滾出社團,還是要當我們社團的社狗呢?」
「呼……哈……」
「你有聽到嗎?喂、你怎麼喘成這樣啊!」
「呼……呼……我……啪噠(倒地)」
「振作一點啊!喂!」
「太好了!妳徹底把他打倒了!」
「別開玩笑了!……他剛剛果然是在硬撐吧?趕快送他去保健室啊!」
「……嘖!」
「幹嘛這樣啦!要是搞出人命怎麼辦!」
說的也是,雖然李望心在勝利之後還這麼關心他,讓我不太高興,但也不能丟下他不管。
◇◇◇
「嗚……我是怎麼了……?」
「啊?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李望心見到醒過來的王政和,才鬆了一口氣。
看到李望心對他的態度,我居然又開始感到煩躁……
「好險……這樣我就不用坐牢了……」
原來是這種原因嗎!?突然覺得吃醋的我跟笨蛋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忘了嗎?剛剛球賽結束後,你就昏倒了。」
「球賽?什麼球賽?」
「就是我跟你的球賽啊。」
「我?怎麼可能?我的身體這麼差,根本沒辦法運動。」
「「……」」
我和李望心交換了眼神,再看向眼前這個與印象中不同的王政和,漸漸意識到──
『『喪失記憶!?』』
太老梗了吧!
「你、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你叫什麼名字?幾年幾班都還記得嗎?」
「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快回答!」」
這件事非同小可啊!居然打球打到喪失記憶!
「你……你們是社團的同學……林儀賢跟李望心……我叫王政和,二年二班……」
……咦?
他還記得?不是喪失記憶嗎?
「那、你剛剛做了什麼,還記得嗎?」
「你不是請我填寫基本資料嗎?然後回過神來就在這裡了……」
對李望心下戰帖,還有球賽的記憶消失了,是片段性的失憶嗎?
可是他現在的樣子也跟平時不同,那種充滿攻擊性的說話方式也變得畏畏縮縮。
「請問……我做了些什麼嗎?」
「不……什麼都沒有……」
「呼……太好了……」
太好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難不成他在擔心什麼嗎?
在我提出疑問之前,他就脫口而出。
「我還以為我又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了……」
「不好的事?」
「……啊。」
他顯得有點慌張,我只好試探性的問他。
「你以前也有發生類似的狀況嗎?」
「……」
他沉默了一會兒。
「嗯……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概是國三的時候吧……也是像這樣突然失去意識,回過神來才發現我把爸爸的辦公室破壞得一團亂……不過我有馬上整理好就是了……」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後來不曾再出現這種情況,就沒有特別在意……」
國三……如果只是偶發性症狀,像是情緒控管出了問題,應該可以不用在意。
但如果他當時已經患上中二病,已經是個貨真價實的「病患」呢?
目前我們還不清楚他的狀況,況且李望心……很有可能做出讓他力量暴走的事情。
先打記預防針吧。
「李望心,過來一下。」
總之,我先把不停對王政和提出問題的李望心叫來,她現在就像一條引線,不停促使王政和爆炸,實在太危險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會吃上官司吧……」
「呃……應該不用擔心,我想那只是普通的雙重人格而已。」
「雙重人格?可是他連剛剛的比賽都忘了……」
「那是人格轉換時的空窗期,一點小小的副作用。」
「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是因為……!」
身為中二病患的王政和,在球賽時觸發「巧合」,所以才能拖著無法運動的身體比賽,比賽結束後,「巧合」也跟著停止了。
而在「巧合」的時間內,他是用不同的人格在打球……至於哪個才是他真正的人格,我也搞不清楚……
如果依常識來看,我們平常認識的那個王政和應該是多出來的人格,而這個才是真的。
因為現在這個人格知道自己不能做激烈運動,而另一個卻不知道,可以合理懷疑──他真正的人格一直處於被取代的狀態。
等等、還是我們平常知道的那個王政和是真正的王政和,這個才是多出來的?
我根本都還搞不清楚,要怎麼向李望心解釋?
「……你話幹嘛說一半啊?」
「那是因為……」
「因為?」
啊……還是蒙混過去吧……
「其實這個時代的人都有雙重人格。」
我在說什麼啊……算了!不管了!
「什……麼?」
「就是說,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都有雙重人格,而且在人格轉換時會發生片段性失憶的情形啦……」
「真、真的嗎?」
「是真的。」
「難道說……你也有雙重人格?」
「嗯,沒錯。」
「吳文樺也是嗎?」
「嗯,當然。」
「我之前怎麼都沒聽說……」
「那妳現在知道了。」我輕鬆說道。
李望心一副上當受騙的樣子,不過會相信這種鬼話的也只有她吧?
對不起,這個時代的所有人,幫你們貼上了奇怪的標籤。
等等、我這種說法不就等於間接承認李望心口中的舊時代嗎……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總之請妳盡量別在別人面前戳破,看來王政和是屬於那種還沒有自覺的人。」
要是中二病暴走就糟糕了──這才是我的真心話。
「怎麼會……我還能相信你嗎……」
李望心好像受到比想像中還大的打擊,還漸漸跟我拉開距離。我隨口扯的謊有這麼可怕嗎……
「你現在到底是誰!是我認識的那個林儀賢嗎?」
「喂……」
「快回答我!」
「我……那個……我、我就是我啊!」
「那是什麼意思?解釋清楚!」
「呃……就是……啊!不管是哪個我,都是你可以信賴的!我們之間的羈絆一定可以跨過人格與人格之間的橫溝……就是這樣!」
「…………」
糟糕,冷場了!她好像完全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啊啊啊!
難道要向她解釋我的推論嗎?但一定會扯到中二病啊!
「這樣啊……」
「咦?」
「原來我對你這麼重要嗎……我明白了……」
……妳都明白了些什麼啊?
「要是沒有我,你一定無法統一你的人格吧?」
…………
「沒、沒錯!都是因為妳,我才能不迷失方向,真正的掌控自己!」
「放心吧,我不會離開你的,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她一邊說著,還很自然地抓起我的手,緊緊牽住我。
跟男孩子粗造的手不同,她的手非常細緻、溫柔,彷彿想包容一切的我,一時讓我不知做該何反應。
我一直假裝對她沒有特別的想法,只是一起上學的同伴。
但是看見她與新認識的社員很合得來就會吃醋,想著「明明是我先認識的」。
一個無意的小動作就讓人砰然心跳,讓人偷偷思考「該不會她對我……」
男孩子都是氣量這麼狹小,卻也很容易滿足的可悲生物……至少我是這樣。
「喂!你們兩個在竊竊私語什麼啊!」
「哇!」
王政和的聲音突然闖進我們的兩人世界,嚇得我們趕緊把手彈開。
「咦?你已經恢復正常了嗎?」李望心雖然稍微動搖了,卻馬上故作鎮定。
「恢復正常?這臭婆娘在說些什麼啊?」
王政和手中緊緊握著藍色的打火機,憤怒的眼神瞪著李望心,有如刺蝟的氛圍強烈散發出來。
李望心也注意到王政和的轉變了,接下來她會怎麼做?
還是要把他趕出社團嗎?
她看向我,好像想尋問我的意見,神情中有些許疑惑,卻又隨即消散,接著轉身面對他,
「唉呀?喪家犬怎麼會說人話呢?」
「可惡……」
「喪家犬就乖乖滾出我們社團──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我要先跟你道歉。」
「什麼……?」
「我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就接受那種一定會有人犧牲的賭注,對不起。」
王政和聽到這種說法,似乎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啊?那算什麼?贏了之後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同情我這個輸家嗎!」
「不、不是的……」
「不是?那妳是什麼意思!」
「在比賽過後我徹底了解你的實力了,我們的社團需要你……」
「別笑死人了!有妳這種人在的社團,我根本連一秒都待不下去!」
李望心釋出的善意,王政和完全不接受,起身就要離開。
應該說,他沒辦法接受,對現在的他,現在這個「人格」來說,絕對不允許自己接受這種屈辱的選擇。
如果是剛剛那個顯得有點軟弱的人格,可能會哭著接受,笑著答應,我們的故事就會迎接Happy End。
李望心的想法我已經明白了,然而面對王政和的強硬態度,不能以柔克剛──
「你要逃跑嗎?」
──以剛克剛,具有風險,是最後的手段。
「你說什麼……?」
聽到我的挑釁,王政和停下腳步,回頭怒視著我。
「不過輸了一場,就夾著尾巴逃跑,果然是隻喪家犬呢。」
「你這傢伙!」
「難道不是嗎?」
「有種你再說一次!」他衝上來揪住我的衣領。
我有點緊張,卻沒有停止挑釁的話語。
他只是個中二病患──我如此催眠自己。
「沒問題,再說一百次都沒問題,不過輸了一場球賽,就趕著逃跑,我們社團根本不需要你這種廢物。」
「儀賢,別說了!」
李望心慌張地阻止我,但已經來不及了。
「渾蛋!要打架嗎!」
王政和粗暴地把我壓制在地,準備揮出拳頭。
哈哈……我可不打算動手呢。
「輸給一個人之後,就緊接著找下一人挑戰,你根本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敗北吧?」
「…………」
他的拳頭在空中停住,眼神中的怒火緩緩消失,當中似乎還能看見一絲悲傷的情緒。
王政和混亂的呼吸還調整不過來,卻已經沒有戰意了。
他從我身上爬起來,無視在一旁擔憂的李望心,打開保健室的門。
「我會留下來,留在這個社團,下次……我一定會打敗你。」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並且正式宣戰。
不過,他是在對誰說?
是對李望心嗎?
還是對我?
或是中二病患最喜歡的:
「這個世界是場殘酷的比賽,我要向全世界宣戰。」
──那種宣言嗎?
我不知道,李望心不知道,或許連王政和自己也不清楚吧。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李望心遲了半晌才扶我起來,查看我的傷勢。除了衣服的領口有點鬆,其他地方都沒有異常。
我們離開保健室時,已經看不見王政和的身影了。
總之,我們的第一場戰鬥,在衝突與迷惘當中,還算平安的落幕了。沒有失去任何同伴,這才是正派角色的行為模式。
沒錯,不能失去任何同伴。
絕對不能失去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