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話
「那……到底是什麼？」
那名老軍官訝異地看著楊鳳的身後。楊鳳直挺挺地站在工作臺前，自信十足。
「呼……呼……呼……」
「呼……呼……呼……」
我跟耀九氣喘吁吁，才終於把這頭野獸給推向前就定位。還好前幾天我跟他們熬了大夜把底下給換上了輪子。由於沒有有力的懸吊設備，我和耀九好不容易才把底部給翹高，請楊鳳手伸進去換上輪子。膽大如我和耀九，讓楊鳳伸手下去安裝，絕對不能讓師父知道。
偌大厚重的矩形鐵製框架，上方駝著另外由鐵板構成的軸承；而軸承串住一了一片偌大鐵輪約一條胳臂寬，其上固定了連接百斤重槌的連桿，當鐵輪轉動，重槌便會因為連桿牽動，應聲落下與抬起。這樣的粗獷造型，就像一名八尺高的鐵頭巨漢。
「這是我徒弟守一所設計的新鍛造工具。這就是大員新一代的想法嗎……」
「怪力亂神。」
「這樣能造出好劍？罷了，就看看你楊師傅教出來的兩個徒兒……能有何不同。」
老軍官埒了稀疏蒼黃的山羊鬍，從剛才疑惑的眼神轉為質疑的樣子，和師父兩人一起端起桌上的茶，潤了一下喉頭。
「哥、藥酒，你們準備好了嗎？」
我看著楊鳳，他也轉頭看著我們，我們三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彼此傳達無聲的鼓勵。我從他如炬的眼神中看見了我們的希望；他烏黑的瞳孔中看得見燦星，讓我為剛才頑冥的作為羞愧了起來。
外頭眾人噪嚷著，彷彿聽見了師兄弟們在議論紛紛。但那些耳語，就像是為對面的大師兄助威，盡是不看好我們的冷言冷語。
大師兄皺眉，看著楊鳳，然後再瞥了我跟耀九一眼。當下他手中的重槌一聲沉重的悶響。
大師兄之前的話語，突然又在我的腦中迴盪了一遍。
楊鳳烏黑的秀髮盤起來，露出他白皙的頸子；褪下了上衣，只剩下一件貼身而勉強罩得住半個肚子的白棉衫。雙臂微微的肌肉線條橫豎展露無疑，那是歷經某種訓練後的精實。
「咚．．．．．．咚．．．．．．咚咚咚咚！」
當這笨重怪物開始受到楊鳳的力量驅動，所有場外的耳語漸漸地噤聲。
「哥，找個東西先試試。」
因為機械的聲音相當吵雜，楊鳳大聲說道。
「好的。」
我想也不想就掏出了口袋裡的寶幣，從耀九屁股後方的口袋裡。
「嘿！行行好嗎？那是我今晚的宵夜錢耶！」
然而，耀九正為爐子重新加熱，無暇顧及他的口袋。
「咚！」
在鍛打輪擊的強大力量之下，寶幣又成了一輪薄鐵餅。
「今天的宵夜我請。」
看著輪擊的力量均勻地施加在寶幣上，楊鳳笑得燦爛。
「你說的哦！」
耀九把火紅的鋼料從爐火中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鍛打輪擊的鐵砧上。
鍛打輪擊的內側有一個傳動的系統――動力箱，像依附在輪擊上的火爐，有一個圓口，也就是楊鳳法力輸出的地方。那是一個小水車的概念，讓楊鳳飛速輕柔的法力脈動流進這個動力裝置後，得以減速和強化力量。
「耀九、楊鳳，我們上囉！」
「嗯！」
耀九和我站穩馬步，而楊鳳再次將左手靠在動力箱上。楊鳳的左手隔著動力箱兩指許的距離，手掌張得老大，而他的身體繃了起來，鍛打輪擊也開始發出了轟隆聲，代表了楊鳳的力量正在被轉化成龐大的力量。
咚！
我大聲對著楊鳳喊道：「鳳，力量再小點，上方有個調節閥，直接去調那個。」
鋼料應聲對折，但是剛才的力量卻太過巨大，如果沒有調節的話，鋼料將會應聲扭曲。
我們一次一次地加熱，隨著對折的次數增加，過程更加艱辛。「這次的力量不夠！再往上調！」我仔細觀察著鋼料彎曲的程度和可彎的色溫的關係。
此時的耀九壯碩的上臂因為劇烈的震盪而爆起了青筋，泛黃的頭巾也滑脫在地上，露出了他的大光頭。對著楊鳳喊道：「楊……鳳！別用蠻力，這樣子行不通的……你要找到感覺！靈感之類的你懂嗎？」
「臭藥酒，我知道。什麼靈感！別吼我。」
剛剛楊鳳用力有些過頭，氣喘吁吁。而我只能稍微分個神給與他眼神鼓勵。
「再催一下，這一折就完成了，鳳。」
「……好！」
楊鳳全身顫抖，讓鍛打輪擊落下本回最後一次，讓折好的鋼料繼續回爐加溫。但是這次，楊鳳沒有讓輪擊的大重鎚回到高點。
「鳳，你還好嗎？」
我擔心的事情似乎沒有因為燃起的希望而絕跡，也可能我們低估了這個粗胚的堅韌程度。
「我很好，等等繼續。」
「亞……守一，現在還有幾折？」
「預計還要三折才會達到最好的強度……不過楊鳳這個樣子我想這樣子就行了。」
我看著楊鳳如此疲憊，心疼勝過於追求完美的心態。
「鳳，你先休息一下吧！」
對面的大師兄早已完成折鋼，進入下一步的處理。他的粗胚散發著無法形容的氣勢，在還沒成劍之前居然已經如此。
少了鍛打輪擊的巨響，外頭觀眾的聲音也開始傳進了坊內。
大小姐這樣胡鬧，老爺不會生氣嗎？
就是啊！
哈，女孩子能夠這樣已經算了不起了！
守一讓女孩子來弄這個也太……
反正他們贏不了欣的，我要回去啦！雖然剛剛那個頗精彩的。
場上的空氣被那些耳語冰結，卻止於楊鳳身上。
「繼續。」
楊鳳冷冷一聲說道，從輪擊旁的凳子上站了起來，無視著肉體的疲勞。
我和耀九相視了一瞬，便繼續提起了工具。
「來吧！少瞧不起人了。尤其是你！」
耀九對著稍微成形的粗胚喊道。
楊鳳看著火紅的粗胚，深呼吸一口氣，左手靠著動力箱。
沉默了半晌。
鍛打輪擊重啟。而這次，我感受到的是一股沉穩厚實的力道，配合著我跟耀九將粗胚給對折。楊鳳獨自施加力量，右手轉著調節閥，就像一位多年經驗的老手。與其說是適應，這樣沉穩的變化不如說是已經頓悟。
「最後一擊！」經過了最後的三折，當楊鳳最後一擊，粗胚也有了基礎的劍型。
「王八蛋！」楊鳳用罄了最後的氣力怒吼，連轉播的巫覡前輩們也看得目瞪口呆。
火紅的粗胚逐漸退紅，我和耀九小心翼翼地將粗胚給放入了溫度較低的爐子中，繼續讓火消除剛剛擂打而累積的內部能量。
楊鳳滿足地伸了個大懶腰，帶有點驕傲的眼神可愛極了。而他靠在鍛打輪擊旁打了小盹。我懷著感激之情，將工作前褪去的外衣給蓋在他的身上，讓他得以充分休息。
在接下來在等待的過程中，就是劍的其他配件的製作。到此，東方既白，而競賽也將延續到第二日。
本日的賽程結束後，休息了半天，所有人都重回了坊內，而老軍官則換上了另外一件比較輕便的布質軍服，吃著日輪餅，和師父有說有笑。
原本該是楊鳳請的宵夜，都成了今日的早午餐。我和耀九迅速地把豆漿給一飲而盡後，回到了工作台前。而我們則是讓楊鳳再休息一會兒。
身後的爐火輪流由我和耀九認識的幾個晚輩看顧，雖然我們得好好休息，不過我和耀九還是不放心他們，輪流起床關心；而師兄的更是有許多師兄弟為他看著，由此可見我們之間的情勢差距。
「這些手工活兒就要你自己處理了，守一。」
「嗯！耀九，爐子就交給你繼續看顧了。」
「放心吧！我喜歡這把粗胚嗶剝的聲響。豪邁！」
坊內雖然有分工的流程，但師父的教育精神，則是講求匠師的面面俱到。因此，除了一些外聘的師傅，許多師兄弟都必須參與每把刀劍的細節。
當然，這樣的比賽，自是亦然。
海翁之骨
土牛之皮
塔山之肉
谷溪之靈
歷盡艱辛才把這些素材蒐集到，甚至險些賠上性命。我將海翁肋骨的部分作為劍鞘的外殼和劍盤，以塔山上的原木塊作為收容刀鋒的劍鞘狹槽和劍柄；水牛的皮革將包覆劍莖，並以谷溪裡的砂金燒融，用以裝飾點綴。
這一切的製作過程讓人感受到一股空靈，就像一切入定，不知今夕何年。我只專注在自己的創作上，並享受著井然有序的快感。當我……
悲傷的民族……
是你，再次給予我堅忍的軀殼，將為我穿上沉重的衣裳？
「鳳，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咦？我剛剛沒說半句話。」
「奇怪了……」
楊鳳一臉疑惑。
「守一，差不多囉！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耀九從爐中取出粗胚，而粗胚雖然火紅，卻另外散發出了異樣的光澤。
比賽至此已經進入最後幾個階段。大師兄所選用的配件材料基本上都是世界各地最為頂尖的材料，也因此搭配上他不俗的手藝，自然觀眾和那位老軍官的目光都被他給深深吸引。
我們幾乎同個時段取出粗胚，開始擂打，將剩餘的力量逼出來，開始鍛打成形。
「守一，沒想到你會跟上這一步，值得我和你較勁。」
「謝謝大師兄的讚賞，我們當然全力以赴！」
我們都專注在劍胚上，無法看著對方說話，不過肯定的是，大師兄的口氣沒有半點的挖苦，而是真正的認可我們之間的比試。
「你們嗎……」
「對了，作為一個兄長，我還是稍微提醒你們，依你們的劍胚鋼材的比例，淬火時只要三彈指的時間，超過的話就會龜裂。」
「好的，謝謝提醒。」
擂打、加熱、敲出劍脊。
加熱再擂打，導出血槽，一切按步就班將劍身臻至完美。
接著淬火，則是鍛劍的最精華之處，說成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也不為過。
我的頭巾都被汗液給浸濕，無暇顧及裸露出來的金髮。所有人都一樣，將淬火視為最關鍵的時刻。
耗費如此精神的比賽，勝敗就聚焦在這個時刻了。看著大師兄毫無顧慮地將他的劍身往鐵水裡抄，回火再抄了兩次，漆黑烏亮的劍身就在眾人的歡呼下成形了。
耀九看著我，火光將他的疲倦面容照得可怕，呼吸聲粗大，說道：「你確定要聽他的話嗎？我覺得五彈指也不為過。」
「不，英雄所見略同。方才我也在猶豫，究竟是不是三彈指，不過他既然跟我想的一樣，那就這樣吧！我承認在這個部分，我的經驗尚淺。」
我話一說完，沒有懸念地就將劍胚的三分之一給抄入鐵水中。三彈指，不多也不少。水氣氤氳，前前後後抄入了鐵水中三次，一把劍的雛形就這樣誕生了。
說也奇怪，還未打磨的劍身，已經透出了幾顆金亮的斑點，如同鑲嵌在裡頭的黃鑽一般。
「耀九，再把爐火加溫，該退火啦！」
我輕快地對耀九說道。剩下這一步安定劍身，就是使之輝煌璀璨的流程了！
「哈哈！我就在等你這句。早在處理，馬上就好！」
「烤麵包的時候到囉！」
耀九笑著，看著連他也感到無比滿意的劍身，進到爐裡退火。我請楊鳳將它給夾進爐中。
莫過半個時辰，就能讓溫度慢慢消退，直到常溫。
爐火在沒有添加燃料的情況下，溫度逐漸地在降低，但四周的人們情緒正在高漲。有很多人喜愛觀賞打磨與開封的過程，不僅是觀眾，匠師們也喜愛這部分的工作。我和耀九也不例外，看著作品被拋光與打磨，心靈總是被洗滌。
但是，這正是需要一定的定性，才能避免功虧一簣。雙方都會在等待時休息與沐浴更衣，並思考著之後如何打磨與組裝作品。
耀九換上素色的寬板衣褲，高大的身軀和大光頭就像個武僧似地。他最擅長的就是開封，任何開封法都無法難倒他。而楊鳳也換上了同樣的衣服，練習準備我交代他的工具。
「咦？哥哥，怎麼感覺本來要準備的東西有少呢？」
「哈！鳳，因為這次也要有勞你了，鍛打輪擊還有個另外的功能呢！」
我邊說，邊把輪擊大圓盤與重槌的轉軸解開，剩下與磨刀石質地的圓盤。當我拆解成如此，聰明的楊鳳也了解了我的用意。我倆相視而笑。
楊鳳再次讓鍛打輪擊啟動，當我將劍身靠在上面，火花四溢，所有人都驚呼連連，而我也可以感受到在上位看著的兩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原本粗糙的劍身瞬間光亮了起來，比起傳統的方式，效率相差甚遠；搭配了之後我的手工細磨，最後交給了耀九。
耀九一直以來就是坊內屬一屬二的開封師傅，因此，有榮幸讓他輔助我，這把劍能夠削鐵如泥也不為過。
最後，將劍身和所有配件組裝起來，一把雷電坊亞瑟所出品的劍，便大功告成了！
「太……太好了……」
我握著手上的劍，延續到第三天的賽程讓我身體已經吃不消，意識已經支持不了疲倦的肉體，視野一暗，我彷彿往深淵墜去......
創作內容
大員幻想－刀匠要怎樣使用聖劍啊？ 劍與密令 08話
鑄劍勇者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