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給過去的我一個建言,我絕對會後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吧。
那一天,一如往常的夏日下午,書店內流淌著輕柔的鋼琴曲,相對於明亮的室內,外頭則是陰暗的天氣。
由於是平常日的午後,本來就沒什麼人的私人書店更少顧客了,剛到班的時候,放眼望去只有一兩位大叔,員工都快比客人多了。
書市越來越難經營是事實,希望我這個書店員工的工作能撐久一點。
有些感嘆卻也不至於為此悲哀,我換上深黑色的員工圍裙,默默搬書到架子邊整理今天進貨的書本時,突然有人拉了拉我的牛仔褲。
「大葛格,這本書好不好看呀?」
傳來了甜甜的女孩聲音,對我這二十五歲以上的處男可說心癢癢了。
面無表情的我轉頭,並不意外是那一位。
是一位穿著豐富蕾絲邊的黑洋裝,留著一頭烏黑秀髮的小女孩,雖然臉頰因為年幼而有點肉肉的,看起來只是國小的學齡,實際上本人也這麼說過。
全身散發出的氣質卻讓人懷疑是哪家有錢人的女兒,那雙黑瞳也有著與外表不合稱的成熟魅力,但在洋裝外露出的死白皮膚則讓人擔憂,看來健康狀況不是很好。
嬌小的女孩身上總有一股不明的芬芳,她的左手上抓著一本有可愛幼女封面的書本,是書店最近剛進貨的一本日本輕小說。
真不能理解呀,國小女生看這類男性向輕小說的理由。
對於氣質小女生笑咪咪的提問,身為員工的我有義務回答。
「《蘿王的工作》,描述在將棋上迷惘的蘿莉與他的少年徒弟的故事,對將棋的描寫很到位,劇情很熱血很好看。」
「那這本呢?《閃偶蘿莉與大叔前輩》?」
她原本放在背後的右手原來還藏了另一本輕小說,我想了想,說道。
「是想要成為偶像的蘿莉與喜歡打偶像遊戲的大叔相遇,一同為了目標熱血奮戰的故事,對於小女孩的描寫沒有半點情色,反而很到位。」
「大葛格真清楚呢,你常常看這類輕小說嗎?」
幼女問大葛格是不是常看幼女相關的輕小說?我冷著臉回答。
「身為書店員工,對於自己家賣的書有一定了解,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厲害~」
也不知她是真信任還是真懷疑,幼女拿著兩本書離開。
然後在輕小說區繞一繞,抱著兩本書又跑回來了。
再次拉了拉褲管,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大葛格,那本輕小說呢?還沒出版嗎?」
「哪本?」
「《無名的妖精》,這本輕小說?作者還沒完成最新一集嗎?」
聽到一個熟悉的書名。
我想了想,這麼回答。
「大概吧,或許今年都無法出版了。」
「哎~我很好妖精到底會不會被男主角殺掉呢。」
有人會期待她的悲慘下場呀。
不過,這邊還是必須矯正一些她的偏激觀念吧。
「那本書,為什麼妳有興趣?整本都是作者自己的妄想,而且非常的噁心。」
《無名的妖精》,描述一位從異世界不小心跑到現實世界的小妖精,被高中少年捕捉飼養的故事,而內容在黑色幽默中卻有一些虐待的情節。
如此偏差的內容,我不希望被一位小學生閱讀,這會導致她成長產生偏差。
但她看來認真得想了想這個問題,微笑著說道。
「總覺得,雖然男主角總是在虐待妖精,卻也是在對她表示愛意。」
我咀嚼著這句話的涵義,瞇起眼睛。
「下次妳來的時候,我會把這本書先抽走的。」
「哎!你這樣還是書店的員工嘛!很感謝大葛格關懷我的心靈健康喔!」
幼女睜大眼唸了一句,不過罵著罵著卻轉回笑容,拿著兩本書跑去結帳了。
不准在書店內跑步。
沒有說出口的我望著她默默走出書店,在陰天還是撐起一旁黑傘,或許是在預防下雨吧,不管外頭是大太陽還是雨天,她一定會撐著那把大黑傘。
一位女員工走到我身邊,跟我一起看著小女孩背後那頭搖曳的長髮,同時皺起眉頭。
「阿毅,那個小女孩常常在這個時間出現呢,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沒有感到任何困惑,我以平靜的語氣回問她。
「嗯,哪裡奇怪了?」
「
這個時間小學生不是還在上課嗎?下次要不要報個警?」
「我會考慮一下。」
「就交給你囉,畢竟你跟她似乎還蠻熟的!」
把麻煩的問題隨著拍肩的動作丟到我身上了,所以說人類這種生物……
但我心中的答案,正如字面上的意思。
只是會考慮看看。
*
這夜,結束書店的工作後,我下班後獨自走在街上,在便利商店買了一瓶台灣啤酒,到書店附近的公園找張椅子坐下來。
寒風刺骨,喝啤酒剛剛好。
感受苦味從喉嚨流過,如今年過二十五歲,卻依舊過著混沌不明的生活。
雖然去世的有錢雙親留下了不少財產,還給了我一棟大房子,人生卻沒有具體的目標。
姑且是在書店繼續當店員,還有一個副業。
但這樣的人生,實在太過無趣。
我嚮往的不只是如此,所見的世界似乎早就黯淡無光,不知道人生在哪一步走錯?還是我無法體會所謂的“小確幸”呀。
「《無名的妖精》……」
將一口氣灌完的啤酒踩扁,丟到附近的垃圾桶後,嘴邊喃喃著這本書名。
被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所喜歡的那本黑暗系輕小說。
我要是那位作者,一定會後悔寫出這種噁心、褻瀆美好事物的作品。
腦袋攪和著許多煩躁的想法,雙手插進了腰間的口袋,還是趕快回家處理副業的工作吧。
眼角卻瞥見一位意外人物。
走在公園更深處的一條走道,是常常出現在書局的那位洋裝小女孩。
因為那件洋裝和奇特的香味而認出來,當然臉龐也有著不合年齡的成熟,或者可說是美艷。
黑髮小女孩摟著一位年輕女性的手臂,跟那留著亞麻色長髮的女性有說有笑,同時往公園裡走去。
是姐姐?還是媽媽?
至少是親密的人吧,看幼女笑得很開心的模樣,莫名有點不快。
內心受那股負面慾望驅使,動身的我並不是離開公園──而是選擇默默跟在她們後頭。
並沒有想幹什麼,但也說不出自己想做什麼。
可說是跟蹤的犯罪行為卻給我莫名的刺激,幸好前方的兩女並沒有發現我,仍是邊走邊說笑。
但兩人只前進一段路就停下腳步,原來是到公園的廁所了。
我找了一棵樹後躲起來,只露出半邊臉繼續觀察情況,這邊的燈光只有廁所附近的一盞燈,應不至於被發現。
看來是小女孩主動提出的,她拉著女人進入了公園的女廁,大概是臨時想上個廁所吧。
只能回去了。
我不至於跟著她們進入女廁,雖對人生感到無趣,可社會能容忍的最後底線還是該保持住。
但,不知是微醺的酒意影響我的判斷,還是根源至副業本能的直覺。
再等等看。
或許會發生有趣的事情。 大概是夜晚加上偏離鬧區的關係,還好這段時間沒有人經過。
對著拿出的智慧手機再次確認時間。
不知不覺竟過了十五分鐘。
兩位女孩去上個廁所,會花費這麼多時間?
有種直覺成真的預感。
再經過幾分鐘, 總算有了變化。
有人走出來了,在燈光的映照下……
只有一個人,而且她還抹去了嘴邊的血漬,微微彎起嘴角。
等待那人匆匆離去、消失於陰影中後,走出樹的我仔細確認,這附近到底有沒有監視攝影機。
確認清楚後,如果裡面被留下的那位還“清醒著”,就謊稱自己是清潔人員吧。
我露出了笑容,走入女廁。
在那裡所看見的真相,讓我震驚無比。
卻也相當興奮。
人生彷彿再次充滿光明,也發現這座都市叢林中原來還藏著這麼多有趣、無法理解的怪誕現象。
緊接著,某個計畫的藍圖在腦裡慢慢成形,相當大膽且無謀。
做出這件事後,我或許會回不了正常社會。
但我或許渴望著吧──成為《無名的妖精》中的男主角。
*
在公園目睹的那件事,並沒有上任何新聞版面。
連報紙的一小角都沒見到,我也不會傻到去報案,這起事件最終只會消失於人類社會下,也不清楚當事人還有沒有相關的記憶。
我利用工作外的時間準備與練習整個計畫,待準備得差不多後。
充滿大太陽的那一天,我跟書店請了一天假。
在書店對面的咖啡廳等待,大概到午後的那段固定時間,從窗後看見了,熟悉的黑洋裝幼女帶著笑容進入書店。
多觀察就會輕易發現了,一週她有在週二或週四來到書店的習慣,所以很好掌握請假的時間點。
不知是不是沒有我分享書訊的關係,那位小女孩很快就走出書店了,提著塑膠袋的她表情看來有點沮喪,拿起黑傘撐開、走進炙熱到足以融化的陽光裡。
差不多了,我戴上墨鏡與帽子,在小女孩走遠後、再次謹慎跟在她後頭。
幼女的警覺心並不夠,不然上次的夜晚我就該被抓到了,我在她背後保持一定距離,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跟蹤她一段時間後,幼女果然如預期經過那個地點,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跟在她後面,之前已經嘗試過一次,對於計畫的全貌才能盡量掌握。
在那個地點──公園的廁所,仍在她背後的我主動發出了聲音。
「妳上次,在這邊做了什麼好事吧,為此總是感到不安,常常繞過來窺視一下。」
「你……」
她比我預想要更加驚訝,可能也是聽到認識的人聲音吧。
趁著空檔接近身邊,我第一個動作是抓住她握傘的那隻小手,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這把傘,不能移開是不是?」
「……」
她沒有說話,看來要實驗看看了。
我出力氣要把傘奪走,但小女孩卻用異常強大的力量緊緊抓住傘柄,只是單純怕曬太陽嗎?
顯然自己的推測並不是妄想。
「或許力氣比不贏妳,但要把傘拍走的能力還是有的。」
「而且,妳不希望昨晚的事情曝光吧?我全都拍下來了,存在妳可能知道的地方。」
照片確實是存在智慧手機裡,只要公布的話屬於她的人生也完蛋了吧。
即便不清楚它人會不會相信,但這威脅對眼前的幼女起了效果。
「大葛格──你想做什麼?」
小女孩的聲音顫抖著,原諒我這冷血的人渣吧。
「跟我來吧,記住,妳的把柄還是在我手上。」
我強硬牽起她的小手,帶著她離開公園。
路上雖有遇到幾位在散步的老人,不過並沒有引起他們的疑惑,或許還認為我們只是兄妹。
離開了公園,來到公園附近的地下停車場,我的黑色轎車就停在那邊。
「進去。」
打開後車門的同時,我冷冷說道。
「……」
已經在陰暗的停車場,還撐著傘下的她似乎嚇壞了,在車門前一動也不動,緊閉著淡櫻色的雙唇。
我瞇起雙眼。
「別讓我強調第二次喔。」
「惡魔……」
小女孩先讓自己那嬌小的身體鑽入車內,我代替她收走了黑傘,這下在白天的狀況下,她應該無法逃離我手中了。
一路上,我和她並沒有交談半句話,車子離開了都市的中心,來到靠近郊外的都市外緣。
除了還在投標中的建案所構成的荒地,這一區都是寧靜的獨立住宅,每一戶三樓的潔白透天厝都有自己獨立的庭院,我家也位於此處。
在我左右邊的鄰居都是年輕的雙薪家庭,白日家裡根本都沒有人,可以說是絕佳的犯罪地點。
一在自家沒什麼管理的庭院中下車,我拿出放在副座的那罐液體與手帕,做好準備後去後座位迎接她。
「你到底要幹嘛啦!」
小女孩憤怒叫喊著,雙手胡亂揮舞。
「請妳睡一下吧。」
走出車外會直接迎來陽光,她也沒辦法逃離吧。
不顧小女孩的掙扎,鑽入後座的我拿出沾有乙醚的手帕,堵住她的口鼻直到對方四肢癱軟、陷入昏迷。
這東西,也對她有效?
對此,我反而感到有一點訝異。
昏迷的小女孩蜷縮起四肢,由於那身精緻的黑洋裝和絕美如藝術品的臉龐,看來就像落入凡間的妖精。
到此她幾乎是我的囊中物了,完成工作的我揮去額頭的汗水,下午的陽光相當刺眼,讓我微微瞇起雙眼。
*
「阿毅,今天要跟大家去吃火鍋嗎?」
書店到了打烊的時間,上次關心小女孩狀況的那位長髮女員工拍拍我的肩膀。
「抱歉了,今天比較疲憊,我想先回家睡覺了。」
我對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脫下書店員工的制服裙。
女員工似乎也不在意我是否到場,不過還是露出關懷的笑容。
「辛苦了喔,搬了不少書吧?最近好忙呀。」
「嗯,不會。」
點點頭的我準備離去,她似乎又想起什麼,好奇問道。
「對了,最近常來的那位小女孩不見了,難道阿毅報警處理了嗎?」
「這我也不清楚,或許是看膩小說了吧。」
我冷淡應聲一句,揮揮手離開書店。
騎著機車回到自己家裡,我打開客廳的日光燈。
一如往常擺設的高級沙發與沒被打開大螢幕,不會再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正如自己的內心,靜悄悄的。
雖然我很想洗個澡,不過今天時機差不多到了。
從自己的房間抽屜取出幾樣物品再爬到三樓,我在房門前拿出鑰匙、打開本來上鎖的門。
窗簾緊閉、空無一物的房間裡──只有擺著一張木椅,木椅的腳邊牽著一條細線,直接連到門邊燈的開關上,上面還簡單設計了一個機關。
簡單來說,只要這張椅子有被移動分毫,被扯動的細線就會打開機關。
至於啟動了什麼機關?
房間的燈採用了接近太陽光的燈管,連我也不清楚這個對她的傷害,但在警告她之後,她就一直都不敢亂動,看來效果相當顯著。
這一切的準備,都是為了防止房間中央、被綑綁在椅子上的黑洋裝女孩逃脫。
幼女的雙眼和嘴巴都被白布封住了,這幾天除了簡單的食物餵食,我從未讓她的雙眼重見光明。
但今天──我先悄悄把機關關閉,現在不管她的椅子怎麼動,太陽光燈管都不會亮起了,為了照明還是點亮放在地上的蠟燭。
關閉機關後我就朝幼女輕聲接近,但走路時終究會有一點聲響,嚇到的她因此聳起肩膀。
她還是穿著那件黑洋裝,由於好幾天不給洗澡的關係,本來柔順的秀髮也變得糾結與黏膩,哭花的臉蛋更是讓天生的氣質消失殆盡。
悶熱的房間有股臭味,混雜著汗水與屎尿的難聞臭味。
但讓人意外的──仍舊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為什麼呢?
或許一開始,我就是喜歡上那香味吧。
我走到小女孩面前,解開擋住她眼睛那條白布的結。
重獲光明的她先是眨了眨眼,似乎對微弱的燭光都有點畏懼。
但差不多重新適應後,立即對我投來富有強烈情感的視線。
那是憎恨。
即便承受著這濃烈的負面情緒,我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再來,我也把封她口的白布解開了,馬上就對我破口大罵。
「大葛格不是人類!是人渣!是畜生!是垃圾!」
「是是~」
我漫不經心得說道,一邊從口袋掏出那樣物品。
一看見我手裡亮出的那樣物品,面容扭曲的她瞪大眼睛,眼淚從臉頰滑落。
「不……不要……」
「這個東西!不能插進來!」
驚慌失措掙扎起來,連被綁住的木椅不能移動的事實都遺忘了,當然不可能發現機關早就失效。
那代表,她感受到能奪走自己生命的等價威脅。
我手上持有的物品,就是一塊尖銳的木樁。
「我不配稱作人類的話,妳也不是吧?」
「
吸血鬼。」
據說只要將木樁刺入吸血鬼的心臟,就算是生命強韌的吸血鬼也只能面臨死亡的命運。
當然,白天的太陽也是絕對的威脅,所以她在戶外時才要撐著黑傘。
而我留存在電腦裡的證據,就是被吸血鬼吸血後的女性照片,雖然沒變成一具乾屍,但那脖子上的兩個孔洞和流出的鮮血,可是她百口莫辯的鐵證。
只存在於幻想中的邪惡生物,沒想到會出現在現實當中。
最初只會覺得是妄想,而依靠著妄想去行動的我肯定沒救了。
但這愚蠢的幼女吸血鬼反而將一切暴露出來,她非常不會保護自己。
在生命隨時會消逝的狀況下,她那囂張的氣焰也消失了,只能哭著低聲下氣求我。
「大葛格!求求你,不管什麼要求我都會聽,所以請放過我……」
「我還不想死……」
那悲痛的吶喊,也沒讓我稍微感動。
真奇怪呀。
「我就在等妳這句話,什麼都會聽對吧?」
吸血鬼幼女緊閉起雙唇,在凌亂髮絲下的表情非常不甘心。
經過很久的思考,她瞇起雙眼,以覺悟的表情開口。
「……是。」
「很好,那等等就好好洗澡,來我房間吧。」
我冷冷說道,果然不是表面的小學生外表,查覺到將要迎來的命運,雙頰轉紅的吸血鬼幼女一臉不可置信。
「你……」
一邊冷笑著,我刻意將木樁放到地上,這個動作肯定被尋找著機會逃脫的她看見了。
對,這是我故意犯下的疏失。
在拿刀割斷的繩子時,我同時提醒她。
「我已經將太陽燈開啟的機關關閉了,否則妳剛剛亂動也會觸發機關吧?」
「……」
小女孩一句話都沒說。
果然,在我解開吸血鬼雙手和雙腳的那一刻,她馬上採取行動。
猶如掙脫束縛的獅子,幼女從木椅上彈起,一把將我壓制在地,跨坐在我的腰上。
「殺了你!即便無法回到人類社會了!我也要殺掉你……」
凌亂的髮絲與發瘋似的嘶喊,跟吸血鬼的名號很搭呀。
本來如夜空的雙瞳,此刻卻閃耀著緋紅的光芒,眼睛布滿血絲。
我露出了不屑的笑容,這個反應似乎進一步激怒她。
小手一齊伸出,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你不是人類……」
「是啊,我不是人類。」
就算她真得是吸血鬼,我也犯下了監禁幼女的刑罰,只要公布於這個社會,我就再也沒有生存之處。
人類,就是只能被這些無聊的法律所囚禁著。
而對人類創造之物還會感到興趣的吸血鬼,是我更不能理解的存在。
「但是,為什麼在謹慎的準備後,明明只差一步了,卻要犯下這種疏失?」
沒想到蠢吸血鬼能察覺到這點,她太過善良了,到這一刻還在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
意識開始漸漸遠去,那種呼吸不到的感覺比想像要更加恐懼,這就是我的陌路啊,作為人渣的末路。
而讓人遺憾的,腦海中卻沒有預期的人生跑馬燈,看來我會是下地獄的那種吧。
「果然,是最適合《無名的妖精》的結局……」
真糟糕,不小心說出口了。
受到監禁的妖精在忍無可忍後,終於出手殺害了虐待她的男主角,遺憾又悲哀的結局。
可惜在一心求死的我手中,是無法完成了。
「哎……」
幼女瞪大眼睛,一時半刻無法理解。
「你是──《無名的妖精》的作者?」
她的雙手漸漸放鬆了力氣,出自於生存本能,狼狽的我卻是先重咳幾聲,貪婪得吸取空氣。
礙事了,何必把這個真相告訴她。
「我是作者又如何?這妨礙你殺掉我這人渣?」
離開我身邊的小女孩看來有點猶豫不決,但還是放聲大喊。
「當然!我還想看結局呀!殺掉你的話不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吸血鬼幼女,
有病。
在這個計畫執行至今,我第一次聽到某種異樣的聲音。
內心,好像開始迴盪起鏗鏘的聲響。
「妳是白癡嘛!」
我撿起木樁爬起來,以凶狠的眼光將尖端指向她。
「我可是拿弱點威脅妳,還把妳監禁好幾天,甚至還打算上妳!妳卻因為這無聊的理由而放棄殺我!」
「可是,我也跟大葛格你說過吧,我覺得那是愛情的表現……」
沒有木樁的那手一拳用力捶向牆壁,怒火完全壓抑不下來。
「什麼狗屁愛意!那個男主角艾格,就只是把妖精當作實驗動物去對待!給她食物她會滿足,帶她去遊樂園也會開心,但艾格卻把她的翅膀拔了下來,奪走她遨遊天空的自由,這叫做愛情?」
就算是身為作者的我,也認為他們的結局會走向悲劇,已經是必然的結果。
「那為什麼……」
可這位小女孩,即便被我如此摧殘糟蹋,即便變得破爛不堪,就像故事中的妖精。
她卻用憐憫的眼神注視著我。
「你現在──卻流下了眼淚。」
「大葛格,你不是因為感到寂寞,才想要囚禁我嗎?」
木樁掉回了地面。
我別開頭,用衣袖的邊角擦拭眼淚。
這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完全,不能理解。
*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囚禁的必要,利用她來殺掉自己的計畫至此結束了。
我讓她好好洗了澡,乾淨的毛巾摺好預先放在浴室的塑膠架上,正好妹妹遺留下的幾件衣服能派上用場。
沒有告訴她我的房間在哪層樓的意思,不過讓她在家裡亂跑總會找到,很快就推開我的房門,房間在二樓。
空氣中飄盪著那股獨特的體香,混合著沐浴乳與洗髮精的香味,似乎為本來冰冷的房間帶來了生氣。
「意外合身呢?是你買來當作妖精衣服的參考嗎?」
轉了一圈,看著自己身上那件主體為黑、但在裙襬領口都有薔薇圖樣的連身無袖肩帶洋裝,吸血鬼幼女臉上綻放笑容。
但我只是冷淡告訴她事實。
「我的父母和妹妹,在一次出遊回來的交通意外中死亡,只有當時感冒沒跟去的我活了下來,這是她留下的衣物。」
「對不起……」
吸血鬼幼女坦率道歉了,這讓我內心又莫名焦躁。
「不綁妳了,明天一早妳就回家吧,或者現在要打電話叫警察來抓我也沒問題。」
我嘆了口氣,打開了桌上電腦的開關。
但不知為何,小女孩仍在門邊扭捏著身子。
「其實我無家可歸,本來借助的老爺爺老奶奶家也是用眼睛催眠欺騙他們的,還拿他們的錢去買輕小說……」
「所謂的吸血蟲啊。」
「要你管!吸血鬼在這個社會也不好生存呀!」
忽視那位吸血鬼的我點亮螢幕,既然活下來了,還是好好把稿子完成吧,不然也會被編輯追殺。
雖然桌上立鏡映照出我那猶如機器冰冷的臉孔,心情卻意外不壞。
「大葛格,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阿毅就好吧,現在在套交情?」
被監禁過的幼女卻想知道兇手的名字,莫名其妙。
「才不是,我的名字叫做夜未央喔,你叫我未央就行了。」
「所以說,是想要跟我交朋……」
但當我轉過身時,擅自坐在床緣的夜未央雖用正經無比的表情瞧著我,眼神卻有些哀傷。
「請大葛格──不,阿毅,
務必完成這套小說。」
「沒有義務,而且我是容易半途而廢的類型。」
像這“自殺”就失敗了。
我輕易拒絕她,可她卻堅持己見。
「我想藉由這整套書,了解自己和她……」
接著說出的話,卻讓我稍稍屏息了。
「以前眷養過我的主人,雖然跟書中和你做過的事情有些不同,她時常虐待我。」
「但她也無比愛著我,我只是想理解,在最後的那段時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我相信大葛格的小說能帶我找到答案。」
養著危險吸血鬼的人,真是大膽呀,雖然囚禁她的我好像沒什麼立場指責。
我嘆了口氣,用一直以來習慣的冷淡語氣說道。
「我不是妳的主人,所謂的小說也只是自己的妄想,怎麼能夠對比?」
但面對我的未央,卻默默闔上了雙眼。
「
她死了,被我殺了。」
以沉重的語氣,說出這個事實。
也是我私自想創造的,《無名的妖精》與自己的結局。
我想起因為被吸血而暈倒的女性,雖然昏迷了,但胸口仍然起伏著。
可只要她願意,確實能輕易奪走我們的性命,脖子彷彿還殘留著她的雙手觸感。
未央雙手放在膝上,明明是年幼如小學女生的外表,那端正的五官卻充滿魄力、以及覺悟。
「如果阿毅你這麼厭世,你也有討厭這世界的理由……」
「
那在這本書完成後,我會親自殺了你。」
「這是我能做到的承諾。」
我認真思考著這件事。
給她數分鐘的沉默,決定好之後,我伸了伸懶腰,這一晚讓我相當疲憊。
雙手一攤躺到床上,嚇得她都站起來了,雙手護在胸前。
「妳看過不少輕小說,而且吸血鬼本來就是日夜顛倒的生活吧?」
「是?雖然我最近會盡量在天亮前睡著,所以才能在下午出門……」
那就是很好用的“工具”。
「現在給妳一個小工作,放心我會給妳對應的薪水,雖然不會很多。」
我拿出智慧手機設定起床時間,抱住枕頭。
「就先給妳看吧,《無名的妖精》最後一集的部分內容,當然不是免費的,妳幫我看一下有沒有什麼錯字,或是文句不通順的地方,劇情有建議也可以提出。」
未央指著自己,同時瞪大眼睛。
「要、要我校稿?」
「相當清楚嘛,畢竟我排班是明天早上,我又不可能熬夜做這份工作,晚安。」
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我閉上雙眼。
能在睡夢中死去,肯定是很幸福的吧。
但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只是聽到了可愛的嘟嚷聲。
「真沒辦法……」
就這樣,作為我的撰稿小幫手,未央解除了那邊的催眠,住進了我的家裡,反正空房間很多,剛好也可以堆她長年累積的小說。
我那犯下的罪刑,如果不從社會不容許的監禁幼女去考量,就是讓她心軟不殺死我了吧。
但終有一天,能夠成真的。
在我完成稿子後,她也滿足於自己的慾望後。
我就能夠放下所有無聊的事情,被同樣扭曲的她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