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醒來了嗎?大小姐。」
她的眼皮沉如鉛,在恢復意識時第一感知到的是撲鼻而來的熟悉薔薇芬芳,顫著眼皮、睜開了雙眼,待雙眼聚焦後,卻是陌生的景色,以及熟悉──卻揚起與平日溫恭的微笑不同、此時帶著幾分危險氣息的那個人。
「……希、里烏斯。」
大小姐虛弱地以沙啞的嗓音輕聲呼喚著,躺臥於鋪上厚質毛毯與薔薇花瓣的石床上,但是此刻的她卻連寒冷都無力感受,腦子沉得幾近無法思考。
蹲於石床側的希里烏斯聽見了大小姐這聲叫喚,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瞇起的笑眼魅惑而危險,他低喃宛如竊語:「頭疼、身體麻痺……連四肢都無法自由靈活地行動是嗎?為了您的身體著想,請您別勉強比較好哦,大小姐。」
聞言,她不免詫異,希里烏斯何以對她身體不適的狀況瞭如指掌,難道說……
希里烏斯憐愛地伸手輕撫著大小姐的臉頰道:「呵呵,味道如何呢?那壺我摻了麻醉藥,您卻毫不知情、喝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似乎是十分美味的紅茶。」
在說出這番話時的希里烏斯神色能讓人感覺得到是由衷地愉快,收回手,他那宛如盯著獵物般的銳利雙眸、直望入大小姐的雙眼接著說:「要想躲過莫里斯的耳目做這種事可不容易呢,呵呵,還好我作了不少事前準備……放出一點風聲,就能讓他幾日都不在宅子裡,這還得多虧了您呢,大小姐。」
「什麼、意思……?」
「能讓他如此著急的,無非就是與您有關的事了,近日有關老爺政敵可能對大小姐不利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的,而我……不過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將釣餌拋得遠一些,莫里斯這條大魚也不出我所料,迫不及待飛奔前去咬餌了,一時半刻也回不來。」
「……」
原來,先前她感覺到希里烏斯對莫里斯那令人為之膽寒的惡意並不是錯覺,現在仔細想來,敏銳的莫里斯不可能毫無所察,只是為了讓她安心,所以才在她面前佯裝毫不知情,為的是讓她繼續作為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生活著。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大小姐您給莫里斯準備的聖誕禮物似乎是訂製的懷表?真是遺憾呢,無法交到他手上了,永遠──」
言及此,希里烏斯更為神采飛揚,無論是眼神或語調都透著幾分無法忽視的瘋狂。
她蹙起眉開了口:「……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問句一拋,希里烏斯的笑容變得僵凍冷澈:「……您問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嗎?」
「……」
「正因為您連這種事都不清楚,才會遭到這種對待喲,大小姐。」
彷如照入希里烏斯心中最深處的黑暗,月光灑落一地,映著希里烏斯陰柔俊美的臉龐,而那張容顏──
「您總是這般,三番兩次、任意玩弄我的心!」
是無可救藥、滿溢而出的醜陋憎恨。
「我明明是那麼珍視著您、將您擺在第一位鞠躬盡瘁,也說過此身為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而您卻要離我而去,過去您總是對我溫柔地微笑著,那雙手、那聲音……溫柔地慰勉著我。」
下一刻,他的語氣寒凍如霜:「如今,卻以看待著舊鞋的眼神看著我,對我更是冷眼相待!」
隨著情緒越發激動,希里烏斯的語速與口氣皆不自覺因氣憤而提升:「反之,還在這樣的我面前誇讚其他人、與他們慈愛和樂,對我視若無睹!」
隨後,希里烏斯又以無助且受傷的眼神凝視著大小姐輕輕搖首:「為什麼呢?大小姐,明明……我此身、此心……是的!我的靈魂亦是、都已經奉獻給您了!」
又一次伸手撫觸著她的臉龐:「為了讓您成為我的東西,除此之外,究竟還需要些什麼……!」
希里烏斯的表情因滿溢的憎恨而扭曲猙獰,但是他的指尖卻無不是的溫柔。
從輕柔撫觸而過那毫無防備雙足的指尖、至於足甲上獻上以示服從的吻,無一不是滿溢而出的愛意。
她從未如此看待希里烏斯,但是歷經了菲利浦造成的傷害過後,大小姐已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的申辯或意志彷彿沒有任何意義,那是被深深傷害過後殘留下的、宛如詛咒般的無力與悲傷。
即便她早隱約察覺到希里烏斯對莫里斯、甚至其他執事有所惡意,而她未能料想到的是,他的這份惡意的源頭──竟又是自己。
「……雖然,現在您以這樣的形式回到我身邊了,但是總有一天,您還是會成為某個人的所有物吧,光是想像您的眼瞳映著某個人的身影……我似乎就會變得不太對勁。」
希里烏斯雙掌抱著頭低喃輕輕搖首,隨著自己話語的引導,他想像著又是大小姐與莫里斯之間四目相交、談笑風生,彷彿旁人毫無插足餘地的默契,漸漸瞠圓雙瞠歇斯底里地低吼:「……這種事情,我不允許,決不允許!」
他抬眼凝視著大小姐,那對眸子越發瘋狂而危險:「比任何人對您都要更朝思暮想、鞠躬盡瘁的……是我,執事希里烏斯,所以,您不成為只屬於我的東西可是不行的,大小姐,那是您的義務。」
又一次,希里烏斯在她的足獻上輕吻。
「……不要。」
大小姐下意識地想逃離這份沉重且扭曲的溫柔而掙扎,面對這樣的大小姐,他只是投以微笑:「……覺得討厭?真是如此嗎?」
起身又走至大小姐身側,修長的食指輕挑起她的下顎、瞇起了笑眼:「這並非您的真心話吧?您……其實是想成為我的東西的,只是不夠坦率而已,所以,您才會玩弄我……好讓我對您心生憎惡、藉此吸引我的注意力吧?不過……不要緊的,大小姐,在我的面前,您不必扮演對人人都溫柔的大小姐也沒關係,將您的一顆心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吧,專屬於我……不。」
言及此,希里烏斯爬上石床、跨過大小姐的身,使她臥於自己身下,雙掌支於她的面側、與她四目相交,薄唇勾起的弧度是勝券在握的得意:「請您成為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主人吧?無論是什麼樣子的您,我全都會接受的。」
她眼角噙著淚水不斷搖首,但是希里烏斯認為這僅是大小姐的欲擒故縱之技,所以絲毫不為所動。
「……我是由衷戀慕著您的,大小姐。」
他慢慢俯下身、與大小姐之間的距離一步步縮短,近得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呼息。
希里烏斯在她的耳畔輕吻呢喃著:「您的身邊,只須我一人足矣,請您、別忘了這點……」
希里烏斯飽含著愛意的細語呢喃,使無力反抗的大小姐的心越揪越緊,彷如身旁綻放薔薇的藤蔓緊緊糾纏,令人窒息。
她閉上雙眼,倏地,呼吸變得急促、胸口不斷起伏著,異常的反應突生,讓希里烏斯即刻起身:「大小姐……?大小姐、您怎麼了?大小姐!」
無論如何頻繁地換氣,她感覺自己吸不進任何氧氣而痛苦萬分,意識也一層層抽離、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
「大小姐……不,不會的!大小姐……不可以,您不可以用這種方式離我遠去,我不允許──!」
希里烏斯的齒間咯咯打顫,慌忙、心焦地低吼著,他卻不知所措,更沒出息的是,他在這種緊要關頭第一時間想起的人是莫里斯,心想的是或許只有他才有辦法能拯救大小姐脫離險境,然而……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但是一瞬間,彷彿──
──……終於、見到你了。
淚水又不自覺地於眼眶打轉、最後滑落臉廓,大小姐卻虛弱地勾起唇角輕喚著:「……斯、圖……爾特……是、你嗎……啊……好、高興……」
「大小姐……?您在說些什麼?大小姐……!」
「……我、們……不再分、開……哦……」
安詳地閉上雙眼,她的胸口不再起伏、沒有了呼息,心臟亦是停止了跳動。
當這一切就像時間靜止般讓人感覺不到真實,希里烏斯僅能靜靜地任憑淚水滾落,他也摒息以待,藉以欺騙自己──這不過是時間靜止了,並不如他所擔心的那樣……
但是當他忍不住吸氣時,眼前的大小姐胸口卻仍無起伏,他的腦筋一片空白,愕然地瞠著雙眼慢慢趴伏於她的心口位置,想聽聽她的心跳──卻毫無聲響。
「大、小姐……?」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切……是他的夢境嗎?
對於這意料之外的狀況,希里烏斯的腦子空轉著,甚至還尚未接受眼前的女孩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現實,他只是凝視著那張依舊美麗的沉靜容顏,卻不清楚接下來自己該做些什麼。
就這樣靜靜等待著她的時間再一次流轉、心再一次跳動。
外頭傳來馬兒的鐵蹄與嘶鳴,下一刻,再也無法保持優雅從容的莫里斯神色慌忙地闖入低吼呼喊:「大小姐!」
這一聲呼喚,同在室內的大小姐與希里烏斯沒有人給他任何回應,他定睛一瞧,看著那靜謐安詳的臉龐,莫里斯唰地腦袋一片空白,一步、一踏來到她躺臥的石床邊蹲下身。
「……大小姐?我是莫里斯,您聽得見嗎?」
沒有任何回應,過去,即便她賴床,至少眉頭也會輕輕一皺的。
顫抖著右手,莫里斯伸向她的手腕、指腹撫於脈膊位置,等了許久,卻毫無脈動。
「大小姐──唔……!」
在感覺到自己的理智與淚水就要無可扼止地爆發之際,莫里斯緊掄雙拳以此克制了險些失控的瞬間,指尖刺入肉中、泛出鮮血卻感覺不到絲許疼痛。
「……你做了什麼?」
過分平靜的語調,反而讓希里烏斯深刻感受到莫里斯壓抑著的悲傷與憤怒,他只是輕輕搖首:「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她的紅茶裡摻了麻醉藥,其餘……什麼也沒做……」
「麻醉藥……?」
莫里斯緩緩抬起頭,盯著希里烏斯的眼神陰狠毒辣,吐出的話語凍如寒冰:「是你、親手殺害了大小姐……!」
面對這樣的指控,希里烏斯的心漏跳了一拍、怔了神色:「什麼、意思?」
「小的時候,有次大小姐摔傷,異物插入了她的腿側,因為清除異物的過程對一個孩子而言疼痛難耐,所以醫生為她上了麻醉,異物清除不久,她的全身立刻起了過敏反應,還有輕微休克症狀發生,幸好症狀並不嚴重,醫生處置得妥當也並無大礙,那時候醫生就交代了,往後大小姐在用藥方面必須特別留意……大小姐對麻醉藥過敏的事,整座宅子裡僅有我知曉,因為她的所有用藥都得經過我確認把關以後才會親手交給她……」
莫里斯雙眼無神地望著大小姐的臉龐,將這段往事娓娓道來,自責、無力、憤恨、悲傷,各種複雜的情緒一股腦湧上,莫里斯無力招架,卻對這樣種種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不知該如何渲洩。
只有自責自己又一次失職,甚至因此失去了他此生起誓過的重要對象……
在他心中,無可取代的重要存在。
在聽了這席話的希里烏斯倒抽了口氣,就這麼凝視著大小姐好半晌,失魂落魄地將手伸入口袋中取出麻醉藥瓶,拔開木塞、一個仰首便將之一飲而盡。
「……希里烏斯?!」
鬆開手,瓶身滾落於地,希里烏斯跪在大小姐身側、頹著雙肩、低下頭沉靜片刻,不久,他的雙肩發顫地越發厲害,希里烏斯仰起頭、雙掌掩面痛哭落淚,但是不明所以地──
「……呼呵呵哈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
在這一聲挾帶著淚水、令人聞之撕心裂肺的仰天狂笑後,他就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應聲倒地,那逐漸無神且無法聚焦的雙眼望著前方,淚水靜靜淌落:「……我不、奢求您的……原諒,但是……請您、再……看我、一眼……好嗎……大、小……姐……」
看著希里烏斯再也不動了,又過了許久,莫里斯才面如槁灰地站起身,以鋪於石床的厚質毛毯裹著大小姐的身軀、擔心她受寒般,再溫柔地將她攔腰抱起、朝外頭走去。
騎馬不便於帶著大小姐回家,所以莫里斯便這麼抱著身子逐漸冰冷的大小姐,一步步向宅邸前行。
粉雪飄落著,安詳且靜謐。
沿途掉落的薔薇花瓣,宛如莫里斯那顆被刺穿的心──淌著逐漸冰冷的熱血,流於這沿途一地。
看著莫里斯抱著大小姐回到宅邸的奧利佛與里斯,機靈的奧利佛隨即轉身入屋為他們準備毯子、熱湯,里斯小跑步上前,走近了距離才察覺莫里斯的眼神心頭一驚,這一怔、他才要開口詢問時,莫里斯卻早一步搶白:「……你和奧利佛到書房等我。」
「……啊、是,總管。」
他抱著大小姐入了宅邸,回到她的房間,將她安置在床上以後、蓋上溫暖的厚被,再伸手將她凌亂的髮絲撥整齊,淡淡吸了口氣,以身為男人的身分伸手撫著她的臉頰、瞇起的笑眼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自從兒時那回妳摔傷以後,我曾暗自發誓,無論妳全力奔馳到何處,我都非要追上妳、在妳身邊不可,唯有如此,才能好好保護妳。」
他抿了抿唇、閉上雙眼,極為不甘:「然而這次……我來不及追上,所以大小姐,如果妳聽得見的話……」
執起她冰冷的手,貼於自己的臉頰,強忍著悲傷的莫里斯終於在此時淚水潰堤,哽咽著低語:「請妳……再等等我好嗎?最後一次,停下腳步稍微等等我。」
隨後,他仰首向著天花板作了幾次深呼吸,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抹去了淚水,將她的手重新擱回被窩之中,莫里斯站起身離開了她的房間,在前往書房以前,先繞回自己的房裡。
開了某個上了鎖的抽屜,從中取出一只玻璃小瓶放入暗袋,他挺直腰桿、依舊是那個優雅從容的執事總管莫里斯。
走至書房時,他的桌前已擱了一碗熱湯,奧利佛與里斯也端正姿態地等待他到來,莫里斯二話不說走至自己的桌前坐了下來,取了紙筆飛快地在上頭書寫著。
完成了兩紙內容,他將其中一紙捲起並上了象徵侯爵府邸的封蠟後,執起兩紙,分別將之交到奧利佛與里斯手中。
「奧利佛,現在帶著這封信回本家,務必讓老爺與夫人第一時間閱信。」
「是。」
「里斯,立刻上街張羅清單上的這些東西,此外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以及該做的事,我也全寫在上頭了。」
「是,總管。」
疲憊似的輕輕頷首,莫里斯向著兩人說:「事態緊急,你們搭上馬車立刻動身,我……留在大小姐身邊。」
「是。」
看著莫里斯的眼神是不容置喙的嚴肅,奧利佛與里斯心知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也耽誤不起,兩人趕忙動身作好外出準備,同乘一輛馬車離開宅邸。
靜了,宅子只剩下他一人。
莫里斯頹下雙肩,疲憊極了,這個時候,總算能夠示弱了吧……
他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大小姐的房間,走至她的床邊,看著她靜謐安詳的臉龐,勾起了微笑,由暗袋中取出玻璃小瓶、拔開木塞,毫無猶疑地仰首將之一飲而盡。
隨後,他就坐在她的床邊,明白她總是將斯圖爾特送給她的小音樂盒隨身攜帶著,他取出了那個音樂盒、將它掀開,斯圖爾特最喜歡的曲子響起的悠揚旋律溫柔地飄盪著。
「……我是個有損大小姐您顏面的失職執事,只望最後交代下去的那些,能讓老爺少些怪罪,我什麼事都沒辦好、連自己許下的承諾都沒能守住,我……究竟是何德何能,能在您身邊服侍這麼多年、而不被您嫌棄呢?」
感覺到身體漸漸開始感到不適,莫里斯皺起眉、緊抓著心口,他牽著大小姐的手,笑得絕美淒然:「這次……我不會再放開您的手了,溫柔的您,肯定聽見了我的願望,停下腳步等著我吧,不必感到不安與害怕,這個旋律會是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吧,我會緊握著您的手……直到,將您交到斯圖爾特手中……」
身子漸感無力,他趴臥在床邊:「到那個……時候,請您、允許我……繼續、在身邊、守護著……您的笑、容……大小姐……」
宅子靜謐無聲,連一個呼息都不復存在。
唯有音樂盒的旋律餘音繞樑,久久未散。
<演目‧雙面執事 完>
=========================
各位安,這裡是晴//
這章的前半部分是希里烏斯的卡面劇情 ←
終於將執事演目完結了,我覺得捨不得
為什麼反倒是我不希望完結呢?
當初在噗浪詢問的結果是希望悲劇收場,而我個人也確實比較傾向以悲劇收場,所以作了這樣一個安排。
關於這最終章,我還是必須放上執事的演唱曲
(感謝小屋管理員告知影片連結失效,換為short版
)
希里烏斯那個一下就攫住我心魂的狂笑(好)和關於音樂盒的收尾……
對於這個演目在寫的過程很開心,角色們的情感流進了自己的心裡的感覺,啊……如果順利的話會把這篇和作為主宰合併收成一本,前提是我必須克服封面排版的問題 ←
有更多的話那時候我再寫在後記
真的非常感謝各位朋友閱讀至此,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