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思念所向

28　思念所向

好了。這樣就夠了。

——普蕾西亞輕撫著玻璃管壁，彷彿能因此撫摸到艾莉西亞嬌嫩的側臉。

一切的準備都完成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我們，要踏上旅程了。」

以魔力拖著沉重的玻璃器皿移動，普蕾西亞一拐一拐地走向時空庭院的大廳。

單手輕揮，九顆聖石之種外帶從無非家裡奪走的二十五枚劣質品在她面前成一圓環，然後懸浮著往同樣是圓形的大廳邊緣飛去。

「走吧，艾莉西亞。我不允許任何人阻擋我們的旅程。我們要奪回所有失去的一切，踏上前往遺忘都城－『阿爾哈紮德』的旅途——！」

「——不好，庭院四處都產生了魔力反應！」

「偵測到魔力反應……全都是A級？！」

「數量四十、八十、一百二十……還在持續增長中！」

「——警告！偵測到次元震！中等規模以上！」

阿斯拉上，控制室裡的琳蒂咬緊銀牙。

普蕾西亞·泰斯塔羅莎……這個女人難道已經瘋了嗎？

「開啟對震動防禦！空間防護罩強度提升到最大水準。」

一名戴眼鏡的操作人員回頭叫喚道：「相當於十四顆聖石之種發動的強度……次元震的規模正在持續增大當中！」

琳蒂瞇起眼，「維持可傳送的距離，向影響較小的空域移動。」

「了解！」

「不好！震動係數增大，這樣下去會引發次元斷層的！」

……

無非收回了對普蕾西亞的目光，低頭將菲特攔腰抱起。

「無非哥哥……」

表情平靜的他與一臉擔憂的奈葉形成強烈對比。只聽他沉吟了片刻，要求道：「奈葉、尤諾、艾爾芙。你們也去現場吧，去……阻止菲特的母親。」

艾爾芙看著他平靜的表情，沒來由地一陣胸悶：「那菲特這孩子怎麼辦？難道要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裡嗎？」

無非瞪著艾爾芙因關心而不悅的神情，終究是沒有大聲喝斥。他頓了頓，「我會待在她身邊的。況且……」他看了看自己懷裡，菲特那雙失卻人生意義、目標與生活的熱情，空虛得彷彿能夠吞食掉人心的赤紅雙瞳。

「——我認為，她需要靜一靜。」

「……哼。」

咬緊牙根，但艾爾芙相當同意無非的說法。

「妳也需要去發洩一下吧？」無非輕笑著指了指屏幕，話中意義不言而明。

艾爾芙猶豫了片刻，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低頭對著無非懷裡的菲特說道：「菲特，我先去幫忙她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妳要努力，我也會連著妳的那份一起拚命的。所以菲特，妳一定要度過難關……之後，妳就是自由的了。」

用字誠摯，語氣輕柔，然而菲特仍舊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看著這般模樣的菲特，艾爾芙又猶豫了好久，才一咬牙，頭也不回的走了。

「……唉。」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無非又一次嘆氣。自從攤上泰斯塔羅莎一家的事情之後，他嘆氣的頻率就比以往還要高好幾倍。

抱著她走向不遠處的醫務室，將她平放在其中一張病床，自己則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作為戰艦的阿斯拉，即使是休息室內也正實況轉播著最新的戰況。於是他看著螢幕畫面，看著剛到現場的奈葉二話不說就打出一發魔炮一口氣清除了數十隻魔力人偶，看著……

「喂，妳看見了嗎？」

像是自語，無非突然開口說道。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

「無論是奈葉、尤諾，還是妳可愛的使役魔艾爾芙，當然還有管理局的眾人，他們現在可都是為了妳而戰的喲。」

放緩了語氣，無非也不在乎菲特是否願意回應，自顧自地說著：

「哎呀，聽到普蕾西亞那段殘酷的宣言，只要是有血性的人都會忍不住生氣吧。——哦呀哦呀，就連那個善良的小奈葉都氣得連發好幾次天神烈破了呢。」

「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妳。因為小菲特就是這麼一個，只要認識了就會不禁想要好好疼愛的、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普蕾西亞說她討厭妳，說妳不如艾莉西亞。我聽到了，但我不相信。知道嗎？我以前也曾被很多很多人討厭，所以在這方面我算是權威啦——當一個人真正討厭妳的時候，她是不會把『討厭』兩個字說出口的。那種厭惡，是連多說一句話都嫌煩的。」

無非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一下，發出呵呵輕笑：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說不定普蕾西亞真的很討厭妳——真的很討厭作為女兒替代品的妳，而且是討厭倒不大聲說出來就不痛快的程度。」

「但是，那又如何？」

「就算普蕾西亞真的討厭妳，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討厭妳。別人不說，就說我好了……至少我還挺喜歡妳的——嗚哇，我居然能夠說出這種話。看來我也是進步了嘛。」

這個男人撇了撇嘴，像是自嘲。

「除了我以外，當然還有奈葉。她是真心想和妳當朋友的。聰明的妳肯定看得出來吧？一次又一次呼喊著妳的名字，用妳能夠接受的方式拚命地接近妳。何等的激情——要不是她年紀還小，而且性取向看起來還算正常，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看上妳了耶。」

絮絮叨叨地說著毫不相干的事情，無非的語氣卻是深沉得令人陶醉：

「不只是我們，還有艾爾芙、尤諾、琳蒂提督或甚至那個總是一臉跩樣的小男孩克羅諾，這艘艦上的所有人都一定是因為喜歡妳，才會在聽見那番話語的時候感到如此生氣。」

「我知道妳愛著妳的媽媽，而且至今為止也都是為了得到她的喜愛而活的，但這不代表妳永遠都得這麼做。妳才幾歲啊？人生還長得很。妳還要再認識更多的人、找到更多值得妳付出心血的事物，而不僅僅是作為母親的工具而活。」

無非歛起了笑容，雙目炯炯直視菲特。

「即使妳認為我先前所說的話都不重要，但接下來這句話請務必給我牢牢記著：妳不是深愛著自己的母親嗎？那麼作為女兒……」

「——妳可有，將那份愛意傳達出去過嗎？」

「……！」

赤紅的雙瞳頓時亮起了微微的神采。

——是的，菲特·泰斯塔羅莎深愛著自己的母親。

那怕知道記憶中溫柔的母親是假象，那怕深知作為人造人的自己自始至終都只是「冒牌貨」，她仍然能夠正直地按住胸口，說自己對母親的愛並不是偽物。

也許是來源於艾莉西亞的記憶，也許最初也只是「被植入的情感」，但在現在、在這一刻——在她被母親怒斥為「人偶」並摒棄的時候，她敢於肯定那份愛並不是虛假的。也正因如此，深愛著母親的她才會在那之後大受打擊，感到失去人生的意義。

「我……」

菲特乾澀的嘴唇微動。

無非的話語她一字不漏都聽了進去，只是她封閉起心靈，強裝著聽不見罷了。

女孩呆呆地注視著螢幕：奈葉也好，艾爾芙也好，此時此刻都咬著牙與普蕾西亞召喚出的魔力機械守衛戰鬥著。

她突然回憶起與她們度過的點點滴滴。

自己一直以來都只注視著媽媽的背影，只是希冀著總有一天能夠為媽媽找回失去的笑容，就此忽視掉了真正陪伴在身邊的人。

一直以來都盡心盡力幫助著自己，為了那怕一張淺淺的笑容，都拚著命想要爭取的、自己的使魔：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代替笨拙的自己向母親傳達心意，不惜身受重傷都要挑戰貴為大魔導師的母親——這般的傻瓜。

還有，看出了自己的寂寞、悲傷，即使稚嫩卻努力追尋著自己的腳步，到最後能與自己比肩，只為了能夠站到自己身邊的那個善良無比的女孩。

……對了。

之後，要好好道歉才行。

因為自己的固執而被傷害到的她們，我得好好道歉才行。

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對，只有我能夠做到的，只有菲特·泰斯塔羅莎、這個普蕾西亞的「女兒」能夠做到的，獨一無二的事情。

金髮赤瞳的女孩，雙眼漸漸恢復了神采。

看著這樣的她，無非輕笑著摸摸她的腦袋。

「醒來了嗎？」

「嗯，醒來了。」

菲特應了一句，看著無非臉上燦爛的微笑，俏臉一紅，低下了頭囁嚅道：

「——很抱歉。還有……謝謝。」

愣了一下，無非稍微加大了按著她腦袋的力道，嬉笑道：「不用謝，我只是說了些廢話而已。妳的一切都是由妳自己爭取來的，我幫不上什麼忙。」

「不……」

頂著無非施加在腦袋上的力量，菲特難得強硬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瞳深深地望著無非那對琥珀色的眼睛。「如果沒有你在身邊，我可能還會沉浸在過去。所以，謝謝。」

「——是嗎？隨妳便吧。」

無非笑著擺擺手。隨後他撥開她的手掌，將一塊三角形的金色首飾平放在掌心。

「這是……雷光戰斧。」

熟悉的觸感讓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信賴著的法器。

無非笑著向她揮了揮手，「妳的戰鬥，還未結束呢。」

「……嗯！」

菲特用力一點頭，金黃色的光輝閃過，又恢復了初見面時的英姿颯爽。只是這一刻的她已經不再迷茫，已經下定決心要與過去（艾莉西亞）切斷聯繫，已經準備好要迎接全新的羈絆、全新的未來。

「定位，傳送魔法——目標，時空庭院。」

在法陣的光輝掩映下，金髮的少女羞赧地低下頭，柔聲道：

「那個，如果我又再次想不通的話……我們還可以再談談嗎？」

「——可以喲。倘若妳是那麼期望著的話。」

也不知道無非這聲輕巧的言語有沒有順利傳達出去，菲特·泰斯塔羅莎的身影便已於那份光輝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