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手裡的東西看起來不錯呢,少年。」
光頭咧開嘴,潔白的牙面和清爽的笑容,活脫就是一個老實人的模樣。
但不知為何……在見到這一個光頭的瞬間,我只感覺背脊一陣難受的冷意由上而下,從脖頸一路延伸到腳掌,讓人厭惡,讓人……憤怒?
對初次謀面的人應該要有這樣的情緒?這感覺好像不大對。
我於是捏緊手中的手斧,露出一個自認還算真誠的笑,「沒什麼,倒是你幹嘛不穿上衣啊?不會冷嗎?」
「這裡很溫暖。」仔細一聽,這光頭說話的聲音有點詭異,有點像是還在學習怎樣說話的幼稚園生,含糊又低沉的聲調如同嘴裡還嚼著什麼東西似的,「而且身上有血,更暖和。」
從這一段話就可以確定,嗯,這光頭也是一個變態……我他媽到底要遇見幾個變態殺人魔啊?可以回答我嗎垃圾沈易。
光頭赤裸的上身的確有些傷口還滲著血,但他身上林林總總像是塗鴉般的血跡絕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他應該和我很像,也是一路擊敗……或者說殺了數個競爭者才來到這裡的。
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我看著光頭問道,「……對了,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話才出口我就覺得自己是個白癡,剛剛壁畫上出現的兩組漢字其中一個就是我的名字,而另一個自然就是在說眼前這個光頭……
「我叫楊新達。楊柳的楊,新奇的新,發達的達。」
但光頭一點要恥笑我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很認真的……對,他認真的,一字一字地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有,我知道你叫莫仲黎,莫非的莫,仲夏的仲,黎明的黎。」
「……咳,對,沒錯。」我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點了點頭。
「要記得每個可能會殺死自己的人,因為我想要活著。」楊新達見我點頭後竟然露出笑容,「你還沒這樣想過嗎,少年?」
「……所以你把每個想殺了你的人都殺了?」我啞著嗓子問,當然,這個問題或許根本不用問出口就有解答了,但我向來是個不擅於尋找話題的人……
「你也是這樣,所以何必問我?」楊新達攤了攤手……他攤手的模樣不像是毫不在乎的灑脫,更像是想把這雙殺過無數人的手亮給我看……看看上頭那些被擦拭過的血跡有多麼汙濁,多麼厚重。
不過想想也是,為了活著,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做。
而若想活得有尊嚴,那要做的或許更多。
「那麼開始吧,我想要你手中的武器,所以我會把你殺了。」楊新達見我不再說話,便瞪大眼看向我的雙瞳……對,我與他四目相交,所以能看清他眼底裡藏的情緒,臉色和表情可以作偽,但眼神不能……他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掙扎,沒有不適,沒有倦怠,沒有任何想法……唯一有的,是一點微不可察的貪念。
貪念的源頭很簡單,他想要我的手斧。而他的確老實的說了出口。
他是一個單純至極的人。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何,會讓我身後的婉兒不斷打著牙顫,還邊用細微且聽著難受的聲音不斷叨念著「為什麼是他」呢?
我想起了第一次在這裡遇到婉兒,畏縮又痛苦的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你別過來。」
接著,她問我,「你不是楊新達?」
我當然不是,我可沒有理光頭,還有不管怎麼看,我都長得比對面的那傢伙好看。
然後,我的眼睛也一點都不像他的眼睛。
除了貪念以外,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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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你不要去……」
在這金碧輝煌的大廳裡,我踩在琥珀色的地面上,看向對面掛著和藹微笑的楊新達。
婉兒則是靠近了我,並輕輕的。就像是不想與我再有更多接觸似的,拉住了我上衣的下襬。
「不要去。」
她那重複無謂的呢喃,最後化成了一個堅定的句子。
「不要去,你會死的。」
不只堅定,而且肯定。
我能感受到她的顫抖,也能聽出她話語裡的肯定……是的,她認識楊新達,她甚至認為楊新達必然會把我殺死。
所以,我的回應,也只會是個問句。
「為什麼?」
「……不要去,你會死的。」
婉兒沒有給我答案,沒有給我我想要的答案。
但是,已經呼之欲出。
若是在這處空間裡多數都是像「約翰」那樣的瘋狂殺人犯……楊新達自然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這麼推論,是因為一般人根本不會有像楊新達那樣的一雙眼睛。
他的生存只為了貪念,他的一切只為了活著。
這樣的人……還算是人嗎?
我並不清楚,但我感到畏懼。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個正常人,模樣無比和善就像是街道上你迷路了他就會問問你要不要帶你到目的地的那種好人。
但就是這樣的人,笑著和我說他想要我手裡的武器,所以要殺了我。
就是這樣的人,笑著說這裡很溫暖,因為他身上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血很溫暖。
而或許就是這樣的人……他曾經對婉兒和她身邊的人做過一樣的事。
殺人犯嘛,犯的罪自然就是殺人。
「他殺了你的家人?」
我深深吸了口氣,出聲問道。
婉兒沒有回答。
當然,她也沒必要回答……因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你不要去……我會去。」
她迷濛的雙眼已經不再如同一團清晨將欲消逝的水霧。
或許是慘然,或許是認命……她輕彎起嘴角,一抹笑延伸,她慢慢說道。
「……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擋在我前面了。」
婉兒放開了我的衣襬,接著將自己披散的長髮綁成了一條長至腰間的馬尾辮,她走到我面前的背影有些瘦弱,有些顫抖……是的,她的肩膀並不夠寬,卻彷若要承擔起一切似的,即便那不屬於她的責任也是一樣。
不容阻擋。
當然,我也不會阻擋。
所以……
「楊新達,你還記得我嗎?」
婉兒垂下了頭,我知道她在緊張,從起伏不定的身姿就可看出,她還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但,她仍是面對那個光頭,這麼說了。
「……我來找你報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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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誰?」
楊新達陷入了疑惑。
眼前這個帶著淚痣的少女……這個看見自己就在發抖,卻還是努力瞪著自己的少女,到底是誰?
她五官小巧精緻,白皙的臉蛋雖有些血汙卻不減其清麗……照理來說,這樣的女孩在遇見自己後應該都死了,怎麼還有人活著?
不該是這樣啊。
所以,單純的他提出疑問。
「……妳是誰?」
又問了一次。
少女笑了……她的笑容溫婉,有種醉人的魅惑……不,那並非醉人,反而使人清醒,就如香味不濃卻遍布山野的滿天星……這種花有些微小,有些容易讓人忽略……卻始終都在,滿山遍野都在。
提醒著眼前的每一個人,是的,她在這呢。
「你不記得我也沒關係,但我卻是要殺你的。」
少女笑了,笑著笑著卻哭了。斗大的淚珠自她發紅的眼眶盈滿,化作兩條蜿蜒的河沿她的雙頰流下,「我是要殺你的。」
「……殺我?」
楊新達彷彿聽見了一個笑話。
他也笑了,但與少女不同……他笑,他大笑,他撕心裂肺的笑……他的笑聲充滿整座大廳,就連四周隨光影變化的瑰麗壁畫都似乎被他的笑意影響,一閃一閃的反射著水晶吊燈的光。
「真是該死,你想殺我?憑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想殺我?為什麼?」
「能不能回答我啊……母親!為什麼每個人都想殺我?」
他仰天大喊,邊笑邊喊,卻和他對面的少女一般,同樣笑出了淚。
殺人犯也會流淚?為什麼流?為誰而流?
看著楊新達瘋癲的模樣,我知道婉兒正在發抖。
發抖是一種正常的生理反應,一般而言,體溫下降後身體為了恢復熱度,於是用發抖的動能來生熱……但我知道這裡不冷,婉兒也絕對不覺得冷。
恐懼也會讓人發抖。這是因為人害怕時,體溫會下降,全身神經活動卻高度興奮,產生各種身體反應。大腦中的杏仁核掌管焦慮、急躁、驚嚇及恐懼等情緒。杏仁核受損的動物會失去對蛇、蜘蛛等外界威脅的恐懼感,牠們會遭逢危險而不自知。如果我們總是無所畏懼,就不會有意識地迴避危險了。
而恐懼時引起的各種身體反應都有實際的功能,當感到害怕的時候,你的瞳孔會變大,這是為了擴大視野的可見範圍,偵察四周;心跳和呼吸會急劇加快,這是為了促進新陳代謝,製造更多能量;你的臉色會變得慘白,這是因為血液從皮膚表層大量流向肌肉,以保證身體能迅速做出動作反應。
此外,由於血液在身體內重新分配,身體表面的溫度下降,加上全身神經活動高度興奮,身體因而不住地發抖,牙齒打顫和冒出冷汗。
這些反應是由體內的自主神經系統所發出,和意志無關,所以人們難以控制這些反應。所以當身體發生這些變化後,抵禦外界威脅的能力應會增強,是的,增強不少。
但這夠不夠幫助婉兒擊敗楊新達?
不夠。
不可能夠。
所以當婉兒正要拿著自己的瑞士刀衝過去時,我拉住了她的手臂。
纖瘦,柔軟……卻幾乎沒有體溫。
她在顫抖,但她的顫抖似乎不太有用。
「……你為什麼……為什麼……」
婉兒沒有回過頭看我,她的一雙眼睛仍舊死死盯著楊新達,卻無力掙脫我的掌握。
「……你就不能,就不能讓我……」
她的話語帶著哭聲,但我不會心軟,是的,我不會放她離開。
「就不能……讓我好好去死嗎……」
她跪倒在地。
只餘一隻手腕高高掛著,那是因為我握在手中。
「妳過去也不會好死,那傢伙不會那麼簡單就把妳殺了。」
我想了想,扶著婉兒站了起來……這次她終於不再躲我了。
「……還有,好死不如賴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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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抱歉,隔了那麼久才又更新。
不過能好好寫出自己想寫的,我也是感到如釋重負。
別的我不多說了,感謝看到這裡的你們。
明天或許可以再見,因為就連SKT都輸了,感覺啥都有可能發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