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白鍵
在蒂瑪西亞人的信仰中，光明大殿可說是最著名的神聖之地。
它的位置位於王宮上層，此處矗立著無數先代工匠製作的雄偉石雕，紀念著開國以來的偉大英雄；國王也能得此殊榮，不過在蒂瑪西亞王國將近千年的國祚中，能得到先祖認可的，不到十位，可以說是少數中的少數。
此刻，國王嘉文三世在繡著百合花的華美地毯上跪著，向自王座左右排開，近百座英靈雕刻祈禱，虔誠念著頌詞。
王冠下的冉冉白髮，紮成了馬尾，他的臉上雖盡是歲月痕跡，可他身形高大，並沒有受到帝王豪奢的生活或年齡影響，相反的，他氣勢驚人，活像一頭年邁的白獅。
除了國王外，嘉文三世身後不遠，立著一名金髮女性，膚色蒼白的她著狩魔獵人皮衣，皮衣的款式同樣潔白如雪，這使她彷彿與大殿的神聖景像融為一體，說她就是這片光明的象徵也不為過。
『白鍵』聖槍雙俠中的席兒，正見證著歷史。
相較於女狩魔獵人和國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就顯得黯淡不少：他雖著華麗長袍，手持光明權杖，和嘉文三世那樣的老當益壯，卻像隨時會離開人間。
終於，嘉文三世念完祈禱詞，起身恢復成站姿，那些英靈雕刻也像是回應他，泛起了更加璀璨的光輝。
輪椅上的老人，目光渙散的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衰弱的手光痕驟生，光芒竟結成一隻金色老鷹。
無數的光明之鷹自雕刻中奔出，翱翔於大殿，老者手上的光鷹，也振翅飛起，和牠們的同伴相會。
「拉法爾，朕的老友，你一生勞苦為著這個國家，此刻卻不能進英靈殿。天道何其不公？」背對著輪椅上的老人，嘉文三世的臉孔透著無奈，他寬大的背影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幾歲。
「陛下，大主教好不容易能退休了。不是說功過與否，蓋棺論定嗎？再說，大主教還沒死呢，只是得了漸凍病……」席兒淡然，認為國王的感慨太早了。不過，她也不能否認大主教已成過去式，一方面是因為他罹患不治之症，並且－－
大主教手中的光明之鷹，才剛回歸光明大殿，和同伴們會合，此刻竟發出一聲樂鳴，穿過了壁上挑高的彩色玻璃窗，不見蹤跡。牠顯然是到了城堡外頭，飛向無垠的雲端。
「難怪它急著脫離，原來是已有了新主人！」女狩魔獵人的靈視能力，感應著光明之鷹離去的蹤跡。噢？會是高唯銀城嗎？
「新的皇冠守衛誕生了。唉……這叫朕該如何是好。」嘉文三世嘆道。他固然知道擁有光明之鷹者是這個國家最堅貞的守護者，但擁有光明之鷹者越多，意味著國家的前景越是危機四伏，先王與英靈們提供援助，這才有光明之鷹蟄伏人們的靈魂深處，穩其光輝。
懷特、蓋倫、波比、希瓦那、席兒，以及繼承大主教的新進者。在與諾克薩斯惡戰的最艱困時期，先祖也沒釋出過這麼多光明之鷹。
「陛下，如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我們已經挺過最艱難的時刻（指諾克薩斯的戰爭）雖然當時的我幫不上忙。可是，現在有我不是嗎？您還有什麼好擔心呢？」席兒最後的話固然有點自吹自擂，甚至有點輕浮。她大而化之的個性，倒不在意國王是否生氣。
「妳先搞定妳先生的問題再說吧。他可是時時刻刻想帶妳走。朕真不懂他在想什麼，明明是個英雄，卻畏首畏尾。待在我們這，究竟哪裡不好了？」老者的話雖失其威嚴，殿內除大主教外再無旁人，大可暢所欲言。這也能看出國王與女狩魔獵人的交情深厚。
「路西恩的擔心是正確的。索拉卡女神說我有命定之劫，最終會死在蒂瑪西亞十一月的雨。」席兒的話無疑令國王回頭，怔然凝視著女狩魔獵人。她在微笑。
「愛卿，這麼重要的事為何不早告訴朕？」嘉文三世的口吻透著一絲怒氣。這孩子……
「都過了五年。我不是好端端沒事嗎？陛下，現在為席兒操心，為時已晚。身為狩魔獵人，蒂瑪西亞無疑是最好的歸宿。」得索拉卡女神占卜這事，除了她的先生路西恩外，席兒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然而，狩魔獵人若相信宿命，那什麼事都不用做了。他們的就業環境本來就極其危險，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成為魔物爪下的亡魂，席兒無視索拉卡女神的占卜，自是有其道理。
更何況，索拉卡女神自己都下落不明，自身難保。反倒是席兒因為她的反骨個性，在得知占卜的結果，不顧先生反對，執意到蒂瑪西亞這陌生國度。
結果，居然名利雙收，還獲得蒂瑪西亞先祖認同，得到光明之鷹。有著王室的暗中支持，聖槍雙俠自然盛名遠播，成為同業標竿，他們的事蹟耳熟能詳，成了無數孩童懼怕黑暗時，必聽的床邊故事。
「陛下，席兒有一事想求。」第五年了，惡夢的景象越來越清楚明確，是該跟國王提這要求。
「愛卿直說無妨。」
「說到底，我還是害怕宿命這回事，今天是十一月一號。我已在上月初向昆恩親王要求……召集所有教友，齊赴王都！」席兒猶豫半天，仍是全盤托出她的計劃。和先前的悠然自若相比，面對命運，女狩魔獵人仍帶著忐忑。
十一月的雨。鬼魂大軍前來索命。
每年到了這個時刻，她和先生都會留在王都，外人以為他們歇業度蜜月，其實是在避風頭。在防禦黑暗生物與詛咒的效果，沒有任何事物能勝過蒂瑪西亞王都堅實的反魔法城牆。
面對席兒的突然要求，嘉文三世凝視女狩魔獵人的神情，就像是浮現數月前光明議會上拉克絲與眾人的爭執。當時，一名名為魔鬥凱撒的魔神在荒野現身，王國付出了失去約頓伯爵和眾多教士的慘痛傷亡。
「妳想部署什麼就去吧。朕等等就跟懷特說一聲。」嘉文三世所說的人，正是負責王都防禦的懷特中將。他同樣擁有光明之鷹，但和蓋倫相同，可以說是軍方的守舊派代表。
「陛下，謝謝您。」數月前，那場會議的爭執歷歷在目。約頓公爵的死，對國王陛下無疑是個警訊。席兒倒意外嘉文三世毫不考慮就答應了，甚至連自己具體想做什麼都沒過問。
「朕身邊沒多少可以信任的人。蓋倫這小子不知惹了什麼麻煩，他妹妹取得力量的手法又極其不正當。席兒，妳既知天命，凡事量力而為吧。朕可不想看妳出了什麼事，又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個國家欠妳太多。凡事量力而為，保重。」步出光明大殿，嘉文三世的叮嚀仍在耳畔。置身長廊，女狩魔獵人停下腳步，向擋住去路的矮個子軍官行禮。
說人人到。懷特中將不知已在殿外等候多久。
「白鍵，每逢入冬，老夫就會看見您向陛下進讒言。」矮個子軍官臉色嚴峻，望向女狩魔獵人的眼神就像看到賊。
「好久不見，中將。」面對來者不善，席兒仍是一副笑吟吟的姿態。
「這次又跟陛下建議什麼？需要老夫為您效勞嗎？」懷特中將的口吻充滿挖苦。但老實說，他用這種態度對光明使者教團也不是一年兩年，上次魔鬥凱薩事件，他反而第一時間出來為他們緩頰。擁有光明之鷹者，固然彼此有嫌隙，倒是不會作絕。
況且，自己的先生可是一槍把懷特中將的妻子爆頭……想到初來蒂瑪西亞時發生的憾事，席兒至今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軍人心懷歉意，從不在意他的冷嘲熱諷。
「中將，席兒有一事想求，希望您能答應。」既然在這遇到他，席兒也就毫不保留繼續她的計畫。
「哦？」女狩魔獵人和負責王都防禦的高階將官，這數年間相遇的次數恐怕不到五次，而由她親自向自己提出邀請，更是頭一次。
「除了用神器射殺我的妻子。妳還想幹什麼嗎？白鍵。」上次在葬禮上也是這句話。懷特中將的表情極其冷靜，這更加深了席兒心中的愧疚。
但是，這不只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這個國家。
「這是什…麼？」見著女狩魔獵人取出一疊反覆摺疊，像要散去的破損紙頁，懷特中將無疑帶著困惑。
樂譜。
「妳怎知老夫會彈樂器？」懷特自接過這些寫滿繁複音符，極為困難的樂章，沉吟片刻，直接開門見山。說到光明使者教團和國內音樂大家的關係，席兒根本不用麻煩中將轉交給誰。樂譜正是交給他的。
「中將，這樂譜十分有意思。你有空閒，不妨……」席兒委婉的請求才說到一半，她已經看見這位矮小的軍官全神貫注，手順著樂譜的音符滑動，感受其中奧妙。
這無疑是好徵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懷特中將的手未曾從樂譜上移開。席兒自是耐性十足，候著中將聽完樂譜在腦海中的旋律。
「白鍵，妳從哪得到這東西？」面對笑吟吟的女狩魔獵人，懷特中將自是質問。這樂譜的存在非比尋常，前面兩章，跟他家收藏那部如出一轍。因此後面的章節……
「一個黑市商人賣給我的。你相信嗎？中將。」
「豈有此事？這絕無可能。」如果說是女狩魔獵人在皇家音樂學院中無意中發現，或是從某個遺跡中找到，那還說得過去。黑市？若席兒未欺騙他，恐怕是有心人以商人的名義，輾轉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到她手裡吧？
「中將，我要創團，你要來嗎？」面對席兒誠摯的眼神，懷特中將沉默片刻。
接著，他將樂譜收得整整齊齊，走到女狩魔獵人面前，毫不客氣朝她臉上一灑。
「人死不能復生。妳若真想做什麼，就拿槍朝自己嘴巴一塞，如此而已。滾。」說完，懷特中將頭也不回走向光明大殿，留下被羞辱的女狩魔獵人，獨自置身長廊。
席兒略微整理一下思緒，便將地毯上散落的紙頁拾起，小心翼翼收了起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