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2 徐凱恩 與 陳瑞希
天氣看起來不太穩定，公車外頭的玻璃又髒又霧。凱恩耳裡塞著耳機，漫不經心的凝望著外頭，她看著穿梭的車輛、又能看見自己的臉。茶褐色的短髮、淡淡地雀斑，紅色領帶的白襯衫，黑色的制服外套。如今的她已經十六歲了。
手機傳來震動，她一接起來，電話另一頭就是一陣滔滔不絕。
「媽，我知道.......」「嗯，宿舍已經搬好了，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喔！今天就要開始上學了。」
「……」母親在電話另一頭不停說著，公車越駛越慢，看著窗外的凱恩眼神所焦距的目光亮了又暗，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敢說出來。
「喂？喂？凱恩，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村子？」
「村子？為什麼會突然想回去？」
「沒有啦，只是問問。」
車停了下來，前門開啟的聲音如洩氣的氣球。凱恩看向門口，站了起來。
「我要下車了，再見。」
她掛斷電話，零錢投入車資筒，紅色公車就停在廣大的校園前面。這裡有綠油的廣場、室內外兼具的跑道與球場、獨棟的宿舍大樓、放滿畫像與海報的文化藝廊、展新的教室。凱恩新的學校。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在嘆息。重新調整了側背包，邁開步伐走進校園內。
在教室外頭，她等待班導喊到她的名字：「徐凱恩。」才走進教室內。
新面孔的同學們看見她沒什麼大反應，如凱恩看著這些新同學一樣，只有幾個男孩嘻笑著上下打量她。
她到教室後頭靠窗的座位坐下，班導很快開始上他的數學課，潦潦草草在黑板上寫著題目和公式。凱恩打開她的背包，偷偷撫摸著藏在裡頭的相機，接著謹慎地放到制服口袋的內側。這個東西對於凱恩來說是個重要的寶物，而且她時常會突然興起拍照的念頭，幾乎無時無刻都帶著它在身邊。
她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風景，今日天黑的似乎特別的快，雲霧灰濛濛地。
凱恩聽見坐在旁邊的女生很輕微地在偷笑，接著聽見另一個細微的聲音。低頭往腳邊一看，一團紙球掉到她的腳邊。
那一霎那，凱恩瞪大了眼睛，體內像是一股電流疾駛竄入。腦袋與現實隔絕，熟悉的記憶突然襲來。在她的記憶雲海中，看見了一位綁著小辮子、穿著紅色裙子的小女孩坐在矮桌前面，手拿著鉛筆，昏慢的用力寫字。字寫醜了，她揉掉紙張丟到一旁，當時一個紙團也落在自己的腳邊。
「同學！欸，新來的！」女同學嘶聲喊她。她終於回過神，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幫我撿一下。」
凱恩她彎下身，伸手拿那顆紙球時，撇眼看見那紙張的一角露了出來。
她皺了眉頭。看見上面寫著：美術班的妓女。
中午的時候，凱恩決定在一個人探訪這個新的校園。她快速的解決了自己的午餐，一層一層的走遍每條走廊，看著成群成雙的人群在各處嬉笑結伴，她甚至來到了學校裡最偏遠的大樓，這棟大樓只開放給美術班與舞蹈班使用，普通班級的學生只有在需要借板擦跟粉筆的時候才會來到這裡。因此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的凱恩顯得特別的怪異，不過身為轉學生的她一點也不在意。
舞蹈班與美術班就在隔壁，她們與凱恩印象中的那樣，是女孩子比較多的班級。凱恩靜靜地看著教室裡那些她從沒見過的女孩，正要經過美術班的時候，一個黑色長髮的女孩忽然匆忙的從教室奪門而出，她的制服濕答答的，頭髮上夾雜著白色奶霜，雖然來不及看見臉，但是似乎瞧見了她眼角的淚痕。
凱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肯定不是件好事。她想也沒想的追了上去，一路跟上那個女孩奔上去的樓梯，那女孩跑得很快，凱恩在每一層樓都尋了一遍，最後在學校的屋頂找到她。
屋頂冷澀的風吹撫著裙襬，那個女孩畏縮在角落，頭埋在雙膝之間哭泣。凱恩猶豫的走過去，心理不斷想著應該和這個女孩說什麼。
她走到她面前，皺著眉頭看著她濕淌的身體和模樣悽慘的髮型，她哭泣的聲音微弱且斷斷續續。她懦弱的開口說道：「嗨……妳還好嗎？」
女孩聽到她的聲音，瞬間停止了哭泣。她猛然抬起頭，紅通通的眼眶以及兩行熱淚。她們互相凝望，感覺像是尷尬極了。但實際上她們用眼神摸索著對方的臉，回憶如滯留的風向、時間重置而停擺。
「瑞希？！」、「凱恩？！」
下午的時間，天空微微飄著雨。上下課的鈴聲交替的響了好幾次，凱恩在瑞希旁邊久坐了下來，聽著她斷斷續續地不斷地哭泣，眼淚不停地從眼眶湧出來。
凱恩嘆了氣。「小希，不要再哭了，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瑞希試著停下來，但她只能不停的哽咽著，身體在發抖，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
凱恩緊皺的眉毛表露著憂愁，又看向灰霧色飄著細雨的天空，她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拿出藏在口袋裡的相機並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正想將外套披在白襯衫已經濕透的瑞希身上，她卻伸手阻止。「不用了，我習慣了，不需要妳的外套。」
凱恩皺下眉頭。「那我們先去廁所吧，妳可能需要洗洗頭。」
瑞希輕微的點頭，緩慢地站了起來。兩個人走了下樓。
「話說回來，凱恩，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轉學進來，在一年三班。」
「喔，這樣啊……」瑞希摸了摸自己紅腫的眼眶，以防止熱淌的淚再掉下來。「謝謝妳。」她的嘴角露出顫抖的笑容，蒼白的臉色看向她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妳竟然留著那個東西。」
「怎麼了嗎？」
瑞希輕輕地微笑著。「沒什麼。」
在女廁裡頭，瑞希站在鏡子前，彎下身將一頭黑色長髮披在臉前，接著打開水龍頭，清洗頭上的乳霜蛋糕的殘骸。
「我去上個廁所。」
「好。」
凱恩走進廁間，剛脫下內褲坐在馬桶上，她趁著小便之餘正想打開相機，沒想到一頭濕髮的瑞希突然無聲無息地走進來。
「小希，妳幹嘛？」凱恩驚訝道。
瑞希將食指比劃在唇前，「噓......」她悄悄地關上門，身子縮到角落。她淌濕的頭髮凌亂，服貼著她的臉頰和白色襯衫，臉色看起來比剛才更加的蒼白。
凱恩感到很好奇，自己明明有鎖門，為什麼瑞希能毫無阻礙的走進來，甚至連開門的聲音都沒有？不過，她並沒有問出口。
凱恩聽見外頭就有人走了進來。瑞希小心翼翼的將門敞開一條小縫往外看，凱恩也趕緊穿上內褲，拉緊制服裙子湊了過去。
「怎麼了？」她在瑞希的耳邊低聲地問。
「是我的同學，班上那些霸凌我的女生。」
凱恩聽聞的見自己謹慎地呼吸聲和緊繃的心跳，從縫裡窺視不認識的女孩們在化妝台上補妝﹑擦上口紅。有種無法言語的新奇︑刺激和忐忑的心意。
「嘿，放學後要不要去喝下午茶？我知道一間新開的很不錯。」留著俏麗短髮的女孩塗著粉色的唇膏問著。
「不要，我最近胖了。」黑色捲髮的女孩說著，她臉上的妝精緻而豔麗，除了身上的制服絲毫看不出青春少女的氣息。
「妳們知道這間廁所，是陳瑞希很常來的地方嗎？」個子較高的眼鏡女孩，交插著手站在門口，一臉沉思般地看著門外。
黑色捲髮的女孩惡狠狠地瞪向她。「妳一定非要提起她不可嗎？」
短髮女孩緊皺著眼眉，像是眼前放著一盤嘔吐物一般。她雙手互相搓著雙臂上冒起的疙瘩。「別說了！太噁心了！一想到她我就起雞皮疙瘩。」
與瑞希躲在廁所凱恩立刻露出憤怒的神情，倒是瑞希表情絲毫沒有變化﹑眼睛連眨都沒有眨，這些批評她的話，早就聽到麻痺了。
那三個女孩一走出廁所門，凱恩便馬上轉過身質問。
「她們為什麼要這麼說妳？」
「妳應該聽過傳言吧？大家討論得沸沸揚揚的。他們說我是『美術班的妓女。』只要看到我就覺得噁心﹑覺得我很髒，這就是他們對我的霸凌。」瑞希冷漠地說著，像是麻木的已經沒有感覺的木頭。
但是凱恩心裡很清楚瑞希並不是真的沒有感覺。她的心正在淌血，已經破碎成了千萬片。這些惡意的謠言都是對瑞希的傷害，就像是在凱恩還沒出現之前躲在屋頂語無倫次地大哭這種事，早就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凱恩越想越覺得惱怒。事情不該是這樣！不應該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人們總是可以輕易地傷害他人之後活得那麼逍遙？！
她將相機掛在瑞希的脖子上，並且命令她：「幫我顧好！」
「妳要做什麼？！」
瑞希看著她拿起垃圾桶，將裡面的垃圾都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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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憤怒的拿著垃圾桶走了出去，那三個女孩在樓梯轉角，正要下樓回到教室去。
「嘿！」她大喊一聲，三個女孩立刻注意到她。
「妳要做什......」
黑色長捲髮的女孩話都還沒說完，只見凱恩將垃圾桶裡事先盛好的液體一鼓作氣全部往她們灑去。
女孩被潑濕了，她們一時之間嚇的目瞪口呆，接著才嚐到這清澈的液體有股怪味以及淡淡地臭氣。
「這是什麼？！」
凱恩得意的冷笑著說：「我的尿。」
女孩們發出如雷般驚聲尖叫，屁滾尿流的衝下樓。
瑞希從凱恩的背後冒出來，抓著她的手往另一條路跑去。
像是脫離牢籠的鳥，兩人不顧雨勢變大一路衝出校園大門。
她們在無人的公園涼亭停了下來，濕透的頭髮與制服，斷斷續續的喘著。
瑞希雖然愁著臉卻先笑了出來。「我沒想到妳會對她做出那種事。」
「那是她罪有應得！」凱恩笑著回答。
她們接連的喘著，斷斷續續地笑。直到外頭的天空壟罩著灰色陰霾，磅礡大雨一直下，稀哩嘩啦的水聲沖刷著涼亭屋頂，濕悶的空氣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她們坐在涼亭，濕透的身體飽受著寒冷，凱恩挺直背脊，試著讓身體不在冷得直打哆嗦，她慎重問著瑞希。「所以……『美術班的妓女』是怎麼回事？」
瑞希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別開了臉。「因為國中的時候，我差點被強暴。」
「被強暴？！」
她十分不情願地點著頭，別過臉不敢看向凱恩的眼神。「那些影片摧毀了我，徹底的毀化了我的名譽，我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抬不起頭。」
「小希......」凱恩伸出手想觸碰她，她卻突然地站了起來，背對著她。「就這樣，我不想再多談那件事了，妳趕快回去吧！妳會感冒的！」
「那妳呢？」
「我也要回家去了，太晚回家的話，我媽會生氣的。」
「恩......」凱恩也站了起來，露出失望的臉色，她正要轉身走去，瑞希卻叫住了她。
「等一下。」她轉過身來，瑞希將相機掛在她的脖子上，慎重地對她說：「從明天起不要在學校找我，看見我也要裝作不認識，不然妳會惹上麻煩的。」
「小希......」凱恩苦著臉看她。
「聽我的！這對我倆都好！」瑞希捧著她的臉頰，嚴厲地瞪著她說著：「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妳和我認識，就當我們從來都沒認識過。」
創作內容
⟪尋找回憶中的貝拉⟫CH02 徐凱恩與陳瑞希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