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總為我……犧牲這麼多!/■天堂有路,你為什麼不走?
◇◇◇
學長錯愕。
郁琇意識到有東西從自己眼眶裡滑過臉頰。
液體。
「怎麼……了?」學長慌了手腳站起身,想做些什麼又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郁琇搖搖頭。
她想起高中新生第一天,回家的那個車站,隔壁的那個男孩。
「霸王車坐不坐?我教妳。」
「……好啊。」
「欸你是不是常做這種事啊?」
「……只是這一次我正好也還沒買票齁。」
「這麼熟練?騙我?」
「個人興趣,浪漫齁。」
「其實還好耶。」
「捧場啊懂不懂真是,丟個垃圾。」
「嗯!」
◇
郁琇一直沒有跟那個男孩說過,其實自己視力很好。
好到可以,看見男孩壓在便當下,一起丟進垃圾桶的,
那剛買好的,區間車票。
◇◇
「……對不起,我跟你想的……不一樣。」
郁琇直視著學長,那怕淚水充斥著臉,那怕她很想錯開眼睛。
但不行,很失禮。
她必須真正確認自己心裡的一些東西。
「嗯?」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的學長,只好悻悻然遞上隨餐的紙巾。
「我只是……用你在躲另一個人…而已。」郁琇接過紙巾,繃緊的覺悟有了一絲漣漪。
潰堤。
她看見高一生活結束後,還有另一個在暑假中旬的難題。
需要補考的自己。
那天上午,返校打掃的男孩,看見正在試著把數學考卷圖像化焊進腦子的自己,笑了。
「作弊妳做不做?我教妳。」
「怎麼做?」
「妳跟所有有補考的同學講,然後叫坐在死角的同學想辦法拍考卷傳出來,我解完再傳回群組,一個人拍一張傳一張好了,比較保險。」
「……你認真?」
「這不難吧?監考也就那幾個人。」
「……欸。」
「嗯?」
「愛死你!」
「……好差勁耶。」
◇
出了考場後,大功臣的天才同學笑笑,抓著手機的手臂高舉。
自己笑著小跑步前進,卻沒漏看天才同學抓住手機的手指縫隙,露出的手機訊息。
【欸你人在哪啦 1:40 已讀】
【限量拍賣快開始了啦幹 1:41 已讀】
【已讀殺小啦 1:53 已讀】
【我沒錢幫你墊第二雙阿 1:58 已讀】
【幹 1:59 已讀】
依稀好像記得,那雙KOBE到台灣宣傳什麼東西,難得的一件現場簽名紀念球鞋,從學期中開始,就是那同學生活的動力。
◇◇
「一個因為我犧牲太多的,笨蛋……」郁琇接過紙巾,摀著鼻子。
「還老裝得好像沒事一樣!」她大叫,引來一陣側目。
「…嗯。」學長遞上自己帶來的面紙。
「我躲著他,希望他可以多照顧自己一點……整個高中都是這樣!不要…不要因為我什麼都放棄掉……」
郁琇沒有接過面紙。
只是低著頭讓頭髮蓋著自己的臉。
行人喧嘩。
秒針滴答。
「對不起。」垂著頭的女孩顫抖著肩膀。
「嗯?」學長把面紙放在郁琇前面,沒有說話。
沉默擴散。
滴答滴答。
世界彷彿凍結。
但時間不會停止轉動。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對不起,我有事。」郁琇抬起頭,笑著。
笑得,非常難看。
「那也先把臉擦擦,有機會介紹那學弟讓我瞧瞧。」學長苦笑。
「會的。」郁琇大手大腳扯開面紙按在臉上,站起來走出座椅。
「真的,很對不起。」走出座椅,她再次直視學長的眼睛。
◇
學長莞爾。
他想起那天半夜遇到混混時,忽然砸出酒瓶解圍的神經病。
想起事後,眼前女孩那不同於平常的反應。
原來如此。
難怪呢。
「那就幫我對那個學弟帶句話。」
可惜了,這種女孩。
「什麼?」走出座椅的郁琇回頭一眼,她很急。
「就說……」學長瞇起眼睛。
真的是,可惜了呢。
「操你媽的,看不出來老娘煞到你很久了嗎?」
◇◇
「哇塞一個色兩個狗三個工具四個人五個大頭六個冤,失敗。」
「最。好。是。啦。」
「好好好幫我跟學長說句話。」
「說看看。」
當她聽到他車禍後,打破她極力避免的,上大學自新生訓練分別後的,唯一一次碰面。
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是了!
「吃屎吧你!」
她破涕一笑,轉身就跑。
隱沒在人群。
◇◇
傍晚,金門機場。
我預計先到高雄小港再轉國外航線,買了一張據說隨機空姐比較正的遠東FAT,時間是下午四點半。
看著身旁僅有的一個行李箱,嘆了一口氣。
建宏?
嗯……我從來沒看過他離開過那三個螢幕,不要說上課了,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好好上吃飯廁所的那個建宏,要期待他來送機差不多也是隕石地球。
昭榮?
……我想他一秒幾十萬上下,要他抽一點時間出來送一個男人出國,難度跟先找到一條龍再去屠龍差不多。
但是!
為什麼連人生除了改車騎車順便泡妞以外,沒太大意義的秉泓都可以搞消失!為什麼!
「我做人真的那麼失敗嗎哈哈。」我苦笑,看著航班儀表。
《16:21》
◇◇
郁琇站在大馬路上,想著兩件很嚴重的問題。
第一個,就是她根本不知道班機航次,只知道是下午,還要加個炸藥似的大概。
第二個,她今天是被學長載來載去,現在身邊根本沒車!也沒有看見金門很不流行的計程車!
……怎麼辦?
難道要掉頭回去,拜託前一分鐘自己才甩掉學長載?這麼尷尬?不會吧?不好吧?不要吧?不是吧?
「……你一定要請我吃飯。」郁琇很快的做了決定,咬牙轉身。
「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輾死女童的車?」
郁琇止步。
渾厚的可靠嗓音在背後響起。
「對了,這還是贓車。」
不只可靠,還很熟悉。
郁琇轉身,看見一台兩輪怪獸低沉的嘶吼。
上面一個男人,兩頂安全帽。
「當然絕對快。」男人戴上安全帽。
轉動龍頭,猛獸應聲嘶吼。
叫什麼名字去了?
是了!
「秉泓!」
◇◇
差不多了。
我起身,推著行李。
《16:23》
■■■
「其實你的執念如果有一點點雜質,就會沒辦法附身在相片上面,就不會被鎖在人世。」
「嗯。」
「就算你錯過最快與你等待的人轉世會面的機會……只要等待一定可以有下次。」
「嗯。」
「就算你跟那個人到了同個輪迴,你還是得吞碗孟婆湯……也或許你與她根本碰不著面。」
「嗯。」
「那麼……」
閻王頓了頓。
「天堂有路,你為什麼不走?」
◇◇◇
離島無論怎麼潤飾它都是邊疆,而金門更是邊疆中的邊疆,甚至可以收到廈門的網路訊號的邊疆。
但邊疆不等於劣勢,它擁有很多獨樹一格的特質。
比方說,自由。
自由是一種一體兩面的東西,絕對的自由代表絕對的負責。
無拘無束的生物相較於動物園的動物,換取自由的代價就是隨時都要面對自己的生死。
對應自由於道路。
如果說公路違法的飆車有所謂世界排行,那麼台灣代表一定出自金門,沒有之一。
相對的,比起違法與否這種問題,還會衍伸許多副產物。
比方說,技術。
而,秉泓。
翹楚中的翹楚。
颯颯。
{ Km/ hr:130 }
「幾點的飛機!」郁琇在狂風裡吶喊。
{ Km/ hr:134 }
颯颯。
{ Km/ hr:119 }
「四點半!」秉泓滑過一輛廂型車,重機與地面擦出驚心動魄。
{ Km/ hr:142 }
颯颯。
◇◇
「……受不了了,我要去廁所。」
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皺眉,蓋下手上畫著賓果的測驗紙,用手機壓著立刻跳起身,看上去忍了很久。
「隨便。」穿著高中體育服的郁琇手指夾著測驗紙,翻開英文大考複習確認幾個單字。
「別偷看啊!我這次他媽的贏定了!」男孩離開座位轉頭重申。
「是是是。」郁琇頭也不抬的翻開下一頁。
叮。
?
郁琇注意到男孩壓著紙的手機螢幕亮起,上頭一則訊息通知。
【你最好解釋為什麼擅自推掉耶魯大學的申請———12:43 】
螢幕黑了。
郁琇錯愕一會,把臉埋回書中。
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
「妳,有偷看齁!」一分鐘後男孩甩著手,迫不及待的拿起紙。
「這個笑話不錯。」郁琇闔上英文總複習。
「哼終於輪到我來想想今天要吃什麼才好。」男孩得意打開自己的賓果紙,提筆一揮。
「就吃鍋貼吧。」郁琇淡淡地說,打開測驗紙。
七個一分鐘後,男孩臭著一張臉拿著兩盒韭菜鍋貼走進教室。
◇◇
颯颯。
{ Km/ hr:146 }
「來得及嗎!」護目鏡後,郁琇眼睛瞇起。
{ Km/ hr:150}
「絕對!」秉泓瞪大雙眼。
◇◇
《16:29》
我戴上耳機開啟手機,挑著要開哪本小說度過往小港的機程……
◇◇
颯颯。
「媽的!」秉泓壓車過一個彎,路面上兩道淡淡的胎痕漫著輕煙。
郁琇在那個驚悚的彎道抓緊秉泓,正好瞥見自己手腕上的錶。
《4:29 p. m》.
「來不及了!」郁琇帶著鼻音。
颯颯。
兩輪怪獸又晃過一台廂型車。
「相信我!」秉泓全神貫注。
颯颯。
「你怎麼會在金門?」
「我不能在金門?為什麼?」
「你不是去唸什麼鬼大學?世界頂大?」
颯颯。
「我是說我可以去唸,懂?強者如我隨時可以進去啊。」
「……那你沒事跑來唸金門幹嘛?」
颯颯。
「這個嘛……
颯颯。
「最好…最好……」郁琇在護目鏡下的眼模糊了視線。
颯颯。
颯颯。
「最好是啦……!」
颯颯。
「啊?!」秉泓過了最後一個彎。
「全世界都知道你根本不敢喝酒!娘炮!」郁琇大吼,濕潤的看著手錶。
想著就是沒有智商說謊的,那個男孩。
《4:32 p. m》
■■■
「是嗎……」
閻王細細咀嚼著,背對他的流魂剛剛的回答。
祂抬頭,對上眼前流魂靦腆莞爾的嘴臉,輕描淡寫的眼眸,問起。
「那,第二個問題……」
◇◇◇
秉泓側車急剎,滑行數尺左腳踹著牆停車。
金門機場。
郁琇頭暈腦脹的跌下車,顧不得痛先掙扎著看著錶。
《4:34 p. m》.
「……」
她攤坐在地上,看著機場大門。
想起一個夜晚,一群無賴。
一只破碎酒瓶,跟一件不熟悉的外套。
卻熟悉的背影。
■■■
「為什麼你不問,那個人現在,在人世的狀況?」
祂曉得眼前流魂對那個人的思念祂曉得眼前流魂對那個人的執著祂曉得眼前流魂對那個人的不捨祂曉得眼前流魂對那個人的感覺。
所以。
當閻王當時說僅僅回答第一個問題時,祂自己就是猜想對方將會問這件事情。
但沒有。
「這個嘛……」
貳零伍肆嘴角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