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睡了多久，房間悶熱的空氣讓我喘不過氣來，而床套貌似被汗水給浸濕了，身後黏答答的感覺讓人相當不好受。
像是做了很長的惡夢，但張開雙眼的瞬間就什麼都忘了，一點頭緒都沒有，只知道自己像是墜入了地獄並受到無數次的酷刑般。
現在幾點了？我又睡多久了？我不曉得，甚至連睡前做了什麼都不曉得。
……不，若論印象的話，我似乎在睡前與自己的女友吵了一架，雖然吵的原因完全不明白就是了。
只是現在六坪大的房間只有我一個人，她去哪裡了……？印象中自己是與她同居的，雖然現在的房間相當昏暗，但仍夠看出她的東西還放在這狹小房間的四周。
我努力的從床上爬了起來，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差點害我再度倒在床上，所幸雜物夠多，能夠讓我扶著並碰到電燈按鈕。
房間再度回到光亮，原本記得存在的東西仍好端端的放在原處，沒有一處像是因吵架而被破壞的地方，也看不出女友因為生氣於是把自己的東西收著並離開這裡。
簡單而論，就四周氣息來看，女友就像是憑空的消失在這個房間，並沒有打開門離開過這裡。
她不是那種一生氣就什麼都拋下的人，仍然會有些理智至少拿走鑰匙跟錢包的人，雖然沒看到她的錢包放在哪裡，但她的鑰匙仍好端端地掛在原處，這樣的話──我的女友到底去哪裡了？
正當我如此疑惑時，房間傳出一道本來不可能出現的聲音。
──喵。
我往地板上一看，女友所穿過的衣服堆中鑽出一隻灰色的嬌小身影，牠用那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告訴我牠餓了。
原來是一隻貓，可是我不記得我有養貓，也不記得我女友有。
我蹲下身看著牠，牠也很乖順的磨蹭我的腳邊撒嬌著，身體整潔到看起來就不像是流浪貓，更何況窗戶也是緊閉著，根本不可能是從外頭鑽進來。
而且牠身上有股淡淡的檸檬香，那是我最熟悉的，最愛的女友身上才會有的香味。
「芳蓉……？」
我輕聲地喊著，這樣看起來很怪，但我確實對這隻貓喊著我女友的名字，然而牠像是起了反應般停下撒嬌的動作並看著我。
「芳蓉……妳是芳蓉嗎？」
我持續做第二次嘗試，牠仍舊望著我，像是等著我要說什麼般。
若按照剛剛的推論，女友並沒有離開這間房間，而房間外的東西也不可能進來房間，那麼──
──現在眼前的這隻貓正是芳蓉。
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麼？我繼續望著牠，牠的雙眼依然凝視著我。
「你知道我女朋友……芳蓉去哪裡了嗎？」我嘗試詢問著，而牠開始卻歪著頭看著我，告訴我：『你在說什麼？我不就在這嗎？』
果然，芳蓉變成了一隻貓，雖然我不清楚她怎麼變的。
「真的嗎？為什麼妳要變成貓？」
『因為生你的氣。』
「為什麼要生我的氣？我做錯了什麼嗎？」
『哼。』她撇過頭，用著腳抓著癢。我開始思考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才能讓她氣到變成一隻貓。
總之，還是先給她吃早餐吧？但，這種身體要吃人的食物還是貓的食物呢？
我起了身，翻找了一下自己的櫃子，發現除了一堆已經吃完的零食袋外，還有包所剩不多的貓食。原本還懷疑這是不是假的，但看了內容物確實是寵物的食物，可是……為什麼這裡會有呢？難道是芳蓉知道自己會生氣到變成一隻貓所以才去買來備用的嗎？
接下來試著找尋這個房間有沒有可以裝貓食的東西，原本打算去垃圾桶找昨晚吃的泡麵碗來裝，但在這麼做時卻意外踢到了小鐵碗。仔細一看，被踢到一旁的小鐵碗看起來就是寵物專門使用的……太奇怪了，這本來就不是我會有的東西吧？
越來越覺得奇怪了，但我依然熟練的將貓食放入鐵碗中，並拿到芳蓉面前，她也很快的爬了起來，立即吃著碗中的食物。
看著她放鬆警惕吃著食物，不禁讓我覺得有點好笑，難道變成貓就會覺得貓食好吃嗎？
我好奇地問：「好吃嗎？芳蓉？」
顯而易見的她仍然吃著貓食，不為所動，看來完全沒聽進我的話。算了，貓本來就是這樣的生物，即使人變成貓，也會變成這樣的個性吧？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貓，就跟我討厭一般的女生一樣──
──我認為女人就像貓。
平常怎麼照顧牠、搭理牠、陪牠講話、牠都會不理睬你、把你當空氣人般對待。
然而只要牠們需要你的時候，就會提起尾巴來跟你撒嬌，好跟你討些東西，而你剛好又吃這一套，原本打算放下的東西又撿起了起來，再一次如找死般再對她們好一次，然後再一次熱臉貼冷屁股，無限循環，簡直活該。
說起來是有點仇女，但也許我只是剛好遇到這樣的女生而已。
好比以前我喜歡拿食物餵養流浪貓，餵了好幾天以為牠喜歡我了，但當我伸手過去的時候就立即被抓傷了，血更是不聽使喚的流了出來。
比起手上的痛，心中的痛楚更是明顯。當下，我想起一直跟我很要好的女生。我對她很好，然而在我沒辦法給予她什麼的時候，她賞了我一巴掌。
仔細想想，即使這樣個性的女生，仍然有人愛的要死要活吧？如同谷崎潤一郎所寫的《貓與庄造與兩個女人》中的庄造一樣，對故事中的貓是如此百般疼愛。
貓就是這樣的生物，牠冷漠無情的令我生厭，但也卻讓大部份的貓奴如此喜愛。
我也許會覺得牠們可愛，但無法打從心底喜歡牠們，就像看著漂亮的女生，就會覺得她們內心充滿了心機，以至於我不願與她們相處。
總之，許多理由導致我討厭貓，也許芳蓉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變成貓吧？誰叫我惹她生氣呢。
看著芳蓉把貓食吃完後，又回去她的衣服裡面睡著了。依照她的個性，大概還會氣個三天吧？
「真是的。」我提起了身，再度躺回自己的床上，也起了些睡意。
我看向天花板，仔細思考著今天是假日嗎？我不用工作嗎？也不用上學嗎？沒有朋友可以邀約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全部都想不起來了。
感覺就好像圍牆把我關在裡面般，不願讓我窺見外頭的世界，而我只好在這六坪大的空間中，努力的苟活著。
＊
我會愛上芳蓉，因為她不像貓。
她相當熱情開朗、對人也很友好、也喜歡自嘲討大家開心，這樣的她如同太陽一樣溫暖，也正因為如此，我被她深深的吸引著。
很幸運的，我與她很有話題，很快的成為了好朋友。但這時候也才知道，她是什麼苦都往心裏吞的人。
人過於溫柔，想帶給大家開心，就會想盡辦法讓自己痛苦，想盡辦法讓自己備受折磨，我想這也是許多諧星更早殞落的原因。比起這樣，總是展現負面情緒的人倒是好上許多，看過不少人總是因為些許壓力在網路嚷著想自殺，但現在依然看著他們活得好好的。
我並不想苛責這些人，因為他們只是抒發自己的情緒，這對人類想存活下去這件事有益處，然而像芳蓉這樣個性的人，我卻深怕她有一天不在這世界上。
我並無任何怨言，自願當她的垃圾桶，紓解她心中的不快，也漸漸的變成她所依賴的對象，最後成為她的戀人。
我想傳達，至少這世界還有我，我總是如此的告訴她。
即使這樣，這世界並沒有因此變得比較溫柔，不幸的事情總是發生著，無論是這社會還是我們身邊都是如此。
但我心想，只要有我在，我與芳蓉可以越過任何高牆，不再懼怕任何痛楚。
＊
「又睡著了……」起了身用手機確認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看著昏暗的房間仍沒有自己女友的身影，就想繼續睡下去了，也許下次眼睛睜開來，芳蓉就會出現在我眼前了。
我手往一旁放著，卻摸到軟軟的東西，一時間嚇了一跳，我立即將棉被翻了起來，一隻灰色的貓在裡面躲著，像是剛剛睡得很沉般，被我突如其來的行為吵醒正一臉不悅的看著我。
「啊！對不起，芳蓉，吵醒妳了。」我立即道歉，睡得太久又夢一些奇怪的東西害我忘記芳蓉變成了一隻貓。
芳蓉大概也覺得見怪不怪，又立即閉上眼睡著了。
唉，真是的。我將棉被蓋了回去，她應該不至於在這裡面悶死吧？但看著安穩的她，也許比起是人類的時候安穩許多了吧？
不必感受做為人類的痛楚，只要安穩的在家裡即可，而且想生氣就生氣，想睡覺就睡覺，肚子餓了也有飯吃，真是幸福。
我卻還是人類，也不知道怎麼變成貓，而我肚子也開始抱怨了起來，更不清楚我還是否有錢能夠買餵飽自己的食物。
印象中我已經沒有工作，待在家已經好幾個禮拜了，是因為這樣芳蓉才生氣變成貓嗎？
總之，還是先找找食物吧。
我翻開了衣櫥、櫃子、抽屜，沒有一處是整齊的，都像是被炸彈炸過一番，更不用說衣櫥的衣服還有些已經發霉了，我到底沉淪多久了啊？
但不管怎麼找，除了食物所剩下的垃圾外，已經見不到像是食物的東西了。
接下來我絕望的打開床底下的櫃子，只剩下這裡沒有翻過，而一拉開的瞬間，一道灰塵撲鼻而來，害得我打了一聲噴嚏。
我抬起頭看向床，芳蓉似乎沒有因為這樣被吵醒，真是好險。
我安心的看向床底櫃，裡面沒有放太多東西，只有一台都是灰塵的單眼相機。
想起之前自己蠻熱愛攝影的，用著打工的錢買了一台單眼相機，每天都過著翹課去外面拍照的大學生活。
真是懷念，我將相機開了機，所幸我還知道如何操作，看著自己以前拍攝的紀錄，幾乎都是出去玩的風景照，是跟芳蓉出去的時候拍的嗎？真是尷尬，現在的我全部都忘記是去哪裡了。
翻著翻著還翻到自己所錄的影片，影片的縮圖貌似是芳蓉的影片，背景也是這個房間的一角，是在測試錄影嗎？我好奇點了開來。
『HI，我是芳蓉，冠佑還記得我嗎？』
影片中的芳蓉對我打了招呼，看起來是芳蓉自己所拍攝的，聽到她的聲音再度出現在我耳中，不禁有些感動。
「記得啊，笨蛋。」我笑著回道。
看著這影片的時間，是兩個月前所拍攝的。
『你看，這是我們養的貓，叫香香喔。』芳蓉抱起了灰色的小貓，看起來相當熟悉──不對吧，那隻貓不是芳蓉變的嗎？
『知道為什麼要叫香香嗎？因為我用跟我喜歡的沐浴乳味道一樣的寵物沐浴乳幫牠洗澡，香香的喔，而且你一聞就會想起我了。』芳蓉抱起了香香用力聞了一番，露出享受的表情。
但不知不覺中，我的眼淚已經滴到畫面上了。
『雖然我知道你很討厭貓，但其實貓很可愛的，若你仔細照顧牠，就會發現的。』
『接下來就是香香陪著你了。』
『對不起，我可能要離開你了。』
『這樣一直給你添麻煩，我也不好意思，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開心。』
『我真的很愛你，但是──』
──已經聽不到影片中的聲音了，已經。
什麼都想起來了，即使自己再怎麼想逃避，痛楚仍然不放過自己。
「最近我兒子開始把貓當成自己女朋友看待了，怎麼辦？」媽媽如此跟醫生請教。
當時的我似乎是被媽媽拖去看醫生的，好像因為我把香香當成芳蓉，讓她嚇了一大跳的樣子。
「你兒子有沒有受到什麼創傷？」醫生問。
「我不清楚，我兒子什麼都不願意跟我說，我也不清楚他在外面做了什麼，只知道我上次去他家找他的時候，就變成這樣子了。」媽媽哽咽說道，但我仍然沒什麼情緒，絲毫沒有抱歉的感覺。
「嗯……貌似是憂鬱症所導致的幻視，想必你兒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創傷吧？」醫生在紙上寫著許多我看不懂的英文，那些是要開給我的藥名嗎？
「不知道，他從以前就很安靜，不喜歡說話，像個自閉兒一樣。」媽媽無奈地看向我，但我仍然直視著前方牆壁。
「對了，你兒子有女朋友嗎？」醫生繼續問著。
「沒有吧，像他這麼安靜自閉的人，怎麼可能有女朋友……也許太寂寞了，才把貓當成女朋友吧？」媽媽不顧我的尊嚴，就這樣說著。
「誰知道呢。」雖然不明顯，但我看到醫生的嘴角有些上揚。
接下來我就過著不斷吃藥的生活，藥效非常的重，只要服用後不久自己就會昏昏沉沉的睡著，重到整個人可以昏睡一天都不為過。
同時自己也開始失憶，輕則忘記今天是什麼時候，重則忘記自己是誰都有可能，就像剛剛的情況，我把香香當成了芳蓉。
……可是，芳蓉真的不存在嗎？
那些與她相處的回憶，真的是假的嗎？真的只是憂鬱症所造成的幻覺嗎？
明明房間中有她的衣服，難道是我自己買的嗎？難道我這些記憶是假的嗎？
我明白我自己不常將自己的事情跟家人說，所以媽媽會認為我沒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但是……有誰會知道我有沒有女朋友。
啊，手機。
我打開自己的手機，如果是朋友的話，就會知道我有沒有女朋友了。
我翻了一下那少的可憐的通訊錄，找了自己認為要好的朋友，打了給他：「喂，我是冠佑，是永達嗎？」
『喔，是冠佑啊，怎麼了嗎？』熟悉的聲音傳來，確實是永達。
永達是我高中的死黨，一直以來都會有所聯絡，算是我能夠認定的知心好友。
「想問你一件事情，不要笑喔。」
『什麼東西？我盡量。」
「你……記得我有女朋友嗎？」我用著極為認真的語氣問著，永達聽了頓了一下，接著是無情的爆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什麼問題啊，你怎麼可能有女朋友啦！我也沒有啊！』
「嗯……果然沒有嗎？」我無奈地回道，該覺得難過還是鬆了一口氣？但無論怎樣的情緒，都是極為糟糕的，完全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
『真是的，幾個月沒你的音訊，結果打給我問這個蠢問題，是睡傻了？是說，你最近都沒有工作吧？』永達如同以前一樣總是言辭犀利，但仍然很關心他人。
「嗯……最近狀況很不好，都快沒錢吃飯了。」即使不堪，我還是道出了事實。
『那來我工作的地方上班吧，是熱炒店，很好上手的，要不要試試看？』永達熱心地問著。
「好，再麻煩你傳地址給我，我明天就試試看。」
『沒問題！不要胡思亂想，來做就對了！』說完，永達就關上了手機。
房間再度失去了聲音，瞬間又落寞了起來，看著自己相機中的那女生，真的……不存在嗎？
芳蓉……只是我的幻覺嗎？這麼好的女生只是幻覺嗎……？但再怎麼想似乎都沒用，我關起了相機，把它再度收了床底櫃，接著，頭彷彿受到了重擊般，我昏沉著倒在了床上。
＊
「……」
微微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臉上，不清楚睡了多久，房間悶熱的空氣讓我喘不過氣來，而床套貌似被汗水給浸濕了，身後黏答答的感覺讓人相當不好受。
像是做了很長的惡夢，但張開雙眼的瞬間就什麼都忘了，一點頭緒都沒有，只知道自己像是墜入了地獄並受到無數次的酷刑般。
此時，在我的腳旁躺著一隻灰色的小貓，原來是一直生我氣而變成貓的芳蓉。
她看到我醒來似乎很開心地跑在我的頭身後舔著我的頭髮，刺刺又黏黏的感覺讓我相當不舒服，於是推開了她。
接著，她跳下床看著空無一物的鐵碗，貌似想告訴我她餓了。
我起了身打開了櫃子，找到所剩不多的貓食，份量只夠這一餐了。真是糟糕，要是在不買貓食，芳蓉會餓死的。
突然想起睡前我有跟永達連絡過，那麼餵完貓食就去找他上工吧。
我將貓食倒入了貓碗後，再來穿著自己所剩還算乾淨的衣服，準備去應徵上班。
出門前，我回過頭看著芳蓉，她正好舔著嘴並看著我。
「我去上班囉，芳蓉。」
『加油喔，冠佑。』看著她晃動自己的尾巴，像是為了我加油般。
創作內容
《都市傳說短文系列》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