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其實安德里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他們這麼生氣。
也許是因為被自己信任的人給隱瞞，也許是因為被自己信任的人給利用，也或許是他曾經那麼相信素昧平生卻仍幫助他成長至今的他們。
他不明白的事情，現在一下子全釐清了。
安德里斯的內心突然有股空虛的落寞。
兩人離開傭兵團以後一路無話，傭兵團本就在部落聚集地的附近，不多時便走到曼菲部落的正門處。
安德里斯還沒到過曼菲部落，他抬頭看了眼戒備森嚴的外圍與用木樁隔離出來的裡外分界，沒有太多表示。
「沃爾維夫？」站在門口守崗的獸人貌似認得沃爾維夫，但他又看向安德里斯：「這人又是？」
「我的客人。」沃爾維夫不知何時便沒有繼續噙著笑意，安德里斯能感覺到壓迫感越發沉重，「我會負責管好他。」
「好吧。」
那名獸人聳聳肩，很快就放行了。
曼菲部落很大，雖然不及傭兵團，但劃地也很整齊，分區明顯，路上行走的獸人很多，儼然就是一個小型都市的規模。只是獸人也有不同獸族的外貌特徵，不似曼菲族人的獸人似乎都過的沒有很好，不是身負重物就是面黃肌瘦地倒在一旁。
「他們也都是被俘虜來的？」安德里斯輕聲詢問。
沃爾維夫站在安德里斯的右前方，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走吧，去找我的族人。」安德里斯移開目光，沃爾維夫熟門熟路地往部落裡頭走。
被俘虜的獸人似乎也被特別劃分出了一塊地，不同獸族特性的獸人全都聚集在一處，資源並不多，甚至居住的地方也不是由木頭搭建，而是用破舊的布料搭配樹枝稍稍遮蔽，或直接將許多雜草鋪成一塊只供一人能橫躺的地方出來。
這個時間，近乎所有人都被叫去勞動了，所以能看見的人並不多，只是他們的狼狽模樣與衣冠整潔的兩人相差極大。
「他們不在這裡。」沃爾維夫頭也不回地說道，順帶習慣性地無視那些滿臉忿恨、瞪視著他們的被俘虜者，往更後方去。
更後方的區域相較起來好了些，碩大卻簡陋的木造房屋看得出來是多人同擠一間，房屋外頭還有耕地，安德里斯遠遠瞧見有個人影佝僂著腰在澆水。
「……蘇菲？」安德里斯邁出的步伐加快了速度，最後甚至跑了起來，波姆也乖乖跳出他的懷裡。聽見他的聲響，佝僂身影也扶著腰直起身子，看到安德里斯也不禁瞪大了眼。
「是安德嗎？」老婦不敢置信地用手摀住嘴，「天哪，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菲！」安德里斯緊緊抱住她，「有人帶我過來的，不用擔心。」
「妳在大聲嚷嚷什……安德？」似乎聽見蘇菲的聲音，屋子裡走出個人——是博格。
「博格！」安德里斯紅了眼眶，鬆開抱住蘇菲的手看向博格，兩人跟以往相比還要消瘦許多的身軀讓他心疼不已，「我可以救你們了……我快要可以把你們救出來了！」
「好、好，好孩子。」博格走上前，「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我——」安德里斯展開笑顏的同時卻也看見伯格破舊衣袖底下的空蕩，他頓時僵住了唇角，「博格你……你的手……？」
「我的手……沒能救回來。」博格輕輕笑起，臉上的皺褶也加深了些，似乎已經對這件事釋然，「不過，至少還有一隻手，不是嗎？」
安德里斯彷彿要確認真假一般輕輕撩起空蕩的的袖子，而袖子也自然地滑落出他的掌心。
「博格，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如果我好好努力……」
博格已經一百六十多歲了，卻在這種時候被硬生生地折斷手，而且還被截肢掉——曼菲的人怎麼可能會讓他拿到止痛的草藥？
他完全無法想像，身處在這種地方的他們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甚至度過了什麼樣的痛苦。
站在他後方不遠處的沃爾維夫沒有打擾他們的重逢，但他也看見了博格的斷臂。
「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誰都沒能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博格十分清楚安德里斯很有可能會一直自責不已，於是乾脆轉移了話題，看向沃爾維夫，「那這位是？」
「他是——」
「我是曼菲部落的族人，沃爾維夫。」沃爾維夫淺笑著，意外地十分收斂自己的氣息，「所屬溫和派，第一戰備副隊長。」
「也是加維的姪子。」
安德里斯不懂沃爾維夫為什麼要說這麼多，但當他看到博格赫然轉變的神情，便沒多問。
「你父親是艾瑟？」博格不敢置信的問道。
「是的，他是我父親。」沃爾維夫彎起眸。
「天哪，艾瑟居然也成婚了……」博格低喃，「你倒是繼承了他的出色。」
「所以你們——為什麼你們也認識？」
安德里斯完全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只知道博格似乎也認識曼菲部落的人，而且似乎還很熟？
「這可說來話長了。」博格輕聲道，「走吧，我們進去說。其他人也應該快回來了。」
博格的時間抓的極準，當他說到艾達部落以前興盛時仍是個中型部落、那時也有跟分派沒有那麼明顯的曼菲部落有所交集時，出外的人也全回來了。
回來的人首先是震驚，後是看見沃爾維夫的警戒，安德里斯費了一些時間才解釋清楚。而最後進到屋子裡的是克雷爾，還活著的人並不多，約莫少了一半以上。
克雷爾變得更加黝黑，原先消瘦嬌小的身軀現在近乎成了皮包骨，卻比先前更加有存在感，甚至有發號施令的地位，他看到安德里斯也露出了微笑，緊緊擁住。
「族長和巴奈特呢？」安德里斯看了一圈存留的族人，有些已經去準備晚餐，「還有祭司和那些戰士……」
「安德。」克雷爾的聲音很輕，「他們用了狂暴解決掉帶頭的曼菲族人。」
「他們解決掉的是激進派的第三戰備隊長的二子。」沃爾維夫補充。
「所以他們……沒能活下來？」安德里斯顫著聲音，克雷爾點點頭。
「不過，還是得有個領導者。」克雷爾顯得穩重很多，波姆主動湊近他，坐在他腳邊，「所以目前是傑森當族長，而長老也只剩下博格。」
這個消息對於安德里斯來說太過衝擊，他久久無法言語。
「那個——你可以教我怎麼變得跟你一樣厲害嗎？」
「那、那我就摸囉？」
「啊啊啊好痛啦！好痛！安德快幫忙啦！」
「安德！一定要救出艾達部落的所有人！」
「我會用我最大的努力！保你逃走！」
「一定要！一定要拯救我們！拯救所有人！」
安德里斯差點哭了出來，他突然想到剛開始他帶著巴奈特和克雷爾去狩獵時，兩人笨拙的模樣。
然後又想到後來，被硬逼著跪倒在地上時，巴奈特怨恨不甘的神情。
巴奈特所奉獻出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他能夠逃出來，找到拯救部落的辦法。而巴奈特甚至連他到底做不做得到都沒有把握，就將一切希望賭在他身上。
那是他的友人，如此相信著他的友人，巴奈特。
沒有注意到安德里斯劇變的神情，有人繼續說道。
「剛來到這裡時過得沒現在這麼好，還有很多族人身上負傷，所以那時候過世的人比較多。」傑森拿著好幾人份的簡陋晚餐坐到克雷爾身旁，他本想分給安德里斯和沃爾維夫，卻齊被兩人拒絕，於是看向沃爾維夫說道，「幫我們移到這裡、還讓工作量減輕是你幫忙的嗎？」
沃爾維夫點點頭，看了眼安德里斯，「是他請我幫忙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傑森的臉上多出了許多鬍渣，看起來更加滄桑，笑容的暖意卻不減，「安德從小表現的一直都很好，卻沒什麼上進心。這次幫了大忙呢。」
「他成長很多。」博格也附和道，「都快認不出來了。」
安德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頭，怎麼樣也無法拉開心緒回應他們，反倒是沃爾維夫接過了話題，勾起唇角道：「安德現在進了傭兵團，拼命到上層都很看好他。也是因為完成了很危險的任務，我們溫和派才能跟他合作解救你們。」
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博格眼泛淚光，激動地點點頭，而接過傑森遞給他的晚餐的克雷爾卻又道：「傭兵團好玩嗎？安德。你看起來過得很好。」
安德里斯不由得一愣，抬眸看向克雷爾。克雷爾則忽然意識到什麼一般吸了口氣，輕鬆笑道：「我也覺得你變了很多呢，幾個月不見，連頭髮都更長了。有沒有打算要修一下呀？太長的話應該也挺麻煩的吧。」
氣氛有一瞬間的停滯，安德里斯隨即笑笑揭過，「再讓你幫我剪嗎？才不呢，到時候一定又會變成草叢。」
「說這什麼話！我剪頭髮的技術是有進步的！」克雷爾看似生氣地大聲道，嘴邊卻勾起了笑，幾人就假裝沒聽見方纔克雷爾的話。
多了安德里斯，他們這個小群體似乎就回到以前和樂的樣子，他卻沒有待太久，被曼菲部落的人盯上以後，又多聊了一些才離開那裏。
「沃爾維夫，你們也太超過了點。」似乎是激進派那邊的巡邏人員，他不滿道：「他們可是我們的俘虜！」
聽到那人明顯無禮的措辭，沃爾維夫挑起眉梢，稍稍揚起的下顎顯得有些高傲，銳利而無情的金眸直勾勾盯著人，好似盯著獵物，連站在一旁的安德都彷彿感受到了沃爾維夫湊近他時，那種完全無法動彈的壓迫感。
「哦？」沃爾維夫輕勾的唇角略帶邪肆，目光微歛，似在藐視，「連你家隊長都沒權利管我，你又是哪位？」
「你……不要太過分了，沃爾維夫！不過是剛升上副隊長的——」似乎被人強悍的氣勢震懾到，對方的聲音帶著顫意，用手上極長的長槍穩住腳步。
不過吐息之間，沃爾維夫以詭異的速度站到對方身後，亮出尖銳的指甲在對方頸上輕輕劃過，霎時一道極細的紅痕出現，他的長尾還愉悅的左右晃著，「你什麼你，你再過一百年也站不到我這個位置。」
「不想死就安分點。」突然冷下語調，那傢伙已經嚇到快哭了。
那個人迅速地點點頭，在沃爾維夫收回手時匆忙逃開了。
安德里斯則看得目不轉睛，貌似突然才想起來沃爾維夫的實力是個謎。明明有很強的氣勢，卻經常都是收斂起來的，不管是把魔族軍逼到離開或是面對艾伯特時，他都游刃有餘。
再例如剛才，沃爾維夫的速度比之前跟魔族軍正面對上時還要快，但他的從容不迫正表明了他要到達這種速度並不困難。
沒有人看得出來沃爾維夫的速度在哪裡，而他也不打算將實力完全展露，所以給出了一定壓迫還無法制止對方時，才會選擇剛剛那個樣子威脅人的方式。
——是個可怕的傢伙啊。
一想到在傭兵團裡時，安德里斯還因為沃爾維夫的話而不由自主地亮出尖銳的指甲，他就心有餘悸。
「抱歉，管教無方。」雖然嘴上這麼說，沃爾維夫卻沒有一點歉意，又嫌棄似地揮了揮沾上血液的指尖，才帶起路來：「我會讓激進派的人再好好訓練這群廢物。」
「不需要的。」安德里斯讓波姆跟在他腳邊走，「反正他們也都得死。」
「你快變得跟他們一樣了。」沃爾維夫蹙起眉，「仇恨會延續，他們也有子嗣，最後只會沒完沒了。」
又一次繞過了俘虜居住的區域，走過了好幾個地方，不乏有曼菲族人注意到他，但好像因為獸族特徵差異不大所以沒有多做表示，他們沒有繼續在這種公開場合討論這種話題，這也是安德里斯的一種無聲否認。
他並不介意沒完沒了，因為他更介意的是他失去的所有人事物。
距離剛才的區域有些距離，這一塊大多都是石造的房屋，不乏二、三層樓高，而他們的目的地還需要往上爬幾個石階，裝飾用的布料掛在窗外，屋頂高高揚著象徵曼菲部落的旗幟，其奢華程度是原先安德里斯無法想像的。
「加維是一個嚴肅的人，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人很好。噢，對了，我母親也在。」
似乎是為了給他打預防針，沃爾維夫的腳步停留在門外，說了這麼一句話以後，才掀開厚重的鮮豔絨布走了進去。
安德里斯跟著走入屋內，一室陰涼。
「我回來了。」沃爾維夫的笑容真誠許多，正要走去隔壁間的女人停下腳步看向兩人，倏然笑開：「咦、有客人啊？難得沃爾會帶客人回來……還有好可愛的獸族！」
「呃、我叫安德里斯。」似乎不太擅長親切型的人，他看了眼腳邊乖乖站著的波姆，抱起來遞到女人面前，「牠是波姆。」
女人好似看見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一般，慢慢地抱過波姆，而波姆也異常乖順地讓人抱起。
「嗷嗚！」波姆朝女人招了招毛掌，她心花怒放的程度看得安德里斯有點錯愕，還有波姆第一次看見生人卻毫無防備的動作。
「別驚訝……她是我母親，叫她賽拉就好。」沃爾維夫見怪不怪地悄聲道，「她的幼稚程度會超乎你的想像。」
安德里斯聞言只能失笑，賽拉聽見這話則杏眼圓睜，怒喊的同時還不忘繼續撫摸波姆，「什麼幼稚！這叫做年輕！小安，你別聽他亂說，他才是老成得不像三十歲的年輕人呢。」
……小安？
「那個……」
「都已經七十幾歲的人了還敢說是年輕？」沃爾維夫的語氣裡是濃濃的笑意，「我這是成熟好嗎？」
「你居然敢說出我的年齡！」賽拉的音調陡然拔高，神情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空出一隻纖指指向沃爾維夫，「你父親回來你就完蛋了！你這個死小鬼——」
「怎麼又吵起來了？」客廳後方的走廊又走出一個人，雖然面無表情、略帶嚴肅，但聲音裡卻有濃濃的無可奈何，「沃爾，讓讓你母親吧，你也知道她的個性……」
「加！維！」賽拉轉過頭去，戰鬥力慓悍，「你說我的個性怎麼樣！」
那個嚴肅的中年人沒敢繼續說，無辜地攤開手示意無害。
「小安！那你說說我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賽拉又將話題丟回給安德里斯。
他還被這幅不知道是感情好還是怎麼地互動給怔住，明明本該先對加維的出現感到訝異，但聽見賽拉這話只得躊躇道，「這個……我覺得您……很漂亮，也很親切。」
這話並非客套，雖然先前沃爾維夫先說出賽拉的年齡，但她看起來著實比實際還要年輕許多。
作為與沃爾維夫相同獸族特徵的賽拉，自然也擁有一對耳背呈黑色毛皮的圓形獸耳。賽拉的頭髮是比沃爾維夫還要再深一些的橘黃色，髮長只及頸，隨和翹起的短髮似乎正反映出她的活潑；總是笑笑彎起的眼眸則呈金黃色，唇邊漾起的角度格外親切，微微噘起的唇型小巧可愛，兩頰還各有三隻白色鬍鬚，身形較顯單薄，小腿往下則是覆著黃底黑斑毛皮的獸掌。
「哼，你們看吧！還是小安會說話。」猶如精靈一般靈巧可愛的賽拉再度勾起笑容，對安德里斯格外和藹，「放心吧，醫療的需求交給我就好——」
「好了好了，賽拉，」加維無奈道，「先讓我們說說話吧？」
賽拉噘起唇可憐兮兮地走了，走掉以前還先跟安德里斯徵求了帶走波姆的同意。
「走吧，進去說。」看著自家母親走出屋子的沃爾維夫抬手輕推安德里斯的腰際，催促他往裡頭走去。
加維走在前方，安德里斯走在中間，沃爾維夫則殿後。客廳後方的走廊上左右都有幾間錯開的小房間，甚至還有往外而去的小庭院，加維卻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廊末端的房間才進去。
房間裡的地板比地面高上一些，裡面只放著一張小木桌與四張作為椅子的軟墊，桌上還放著放上茶壺與茶杯的托盤。
「坐吧，年輕人。」加維率先坐上座位，爾後才抬了抬下顎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沃爾維夫則坐在他的身旁，「接下來，就是不能開玩笑的事情了。」
【燭青碎碎念】
這次先發完更新再去休息。
剛剛忙碌了一陣，雖然很累，但果然還是更喜歡沒上學的生活啊。
是說《窮途》第一季快發完了耶，接下來你們比較想看中篇的哪一個？分類資料夾裡的。
先不告訴你們類型，單看作品名就好。因為那些存稿都還不多，所以這幾天需要趕存稿。
雖然覺得投票放在叭啦上比較好，但這邊也放一下吧（Ｘ）叭啦上也會放的。
今年的所有烤肉都推掉了，很開心，因為我很懶。
然後訊息和屋訪什麼的……再等等啦，我好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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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原創中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