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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尋秘境卡達斯 (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by H. P. Lovecraft (2/3)

作者:幻滅之喜│2017-10-03 01:42:24│巴幣:15│人氣:1120
夢尋秘境卡達斯
(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作於1926年秋至1927年初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多數採取意譯為主,不敢稱精準,只求忠實。精通西文、看過原版者自然可發現該版的誤譯不符之處,務必請一一指正;或有寫文高人,塑造氣氛之大師也請點撥一二,在下也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像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克蘇魯神話本身多有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故如有考據黨希望詳細考證,可向譯者尋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討。

搬運:因此篇原著無分章節,篇幅卻遠超巴哈發文的字數上限,因此分為3篇發佈,此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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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最為警覺的那一只食屍鬼給出的前進的信號。然後,卡特跟著那三只食屍鬼跑跳著就離開了林立在四周的巨大獨石墓碑,進入了那座可怕的城市,走上了那些幽暗而又散發著惡臭的街道。城市中,由巨大岩石修建起來的圓形高塔拔地而起,一直聳立到了視線之外的黑暗裡。而他們蹣跚搖晃著走在那些粗糙的岩石路面上,帶著厭惡的情緒聆聽著那些從巨大而又黑暗的門戶裡傳來的隱約鼻息聲,那標誌著古革巨人們還沉浸在熟睡中。由於擔心休息時間即將結束,食屍鬼們開始加速了步伐;但即便如此,這段旅程也並不算短,因為在一個巨人生活的小城裡,任何距離都被放大了。然而,到了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座高塔前的空曠地帶上。這座高塔前的空地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曠闊,那高塔的巨大門戶上固定著一個用淺浮雕刻出來的、大得出奇的符號,那些不知道這個符號意思的人定然會被這個可怕的符號嚇得不寒而慄。這就是那座帶有卡斯之印的中央高塔,而那在塔內的昏暗光線中若隱若現巨型石頭台階正預示著一條通向上方夢境世界與魔法森林的巨大階梯的開端。

接著他們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開始了一段冗長的攀登過程。那些供古革巨人使用的台階尺寸大得出奇,幾乎有一碼高,這讓攀登過程變得極其困難。至於一路上到底有多少級台階,卡特已經無法進行確切地估計了;因為他很快便精疲力竭了,甚至迫使那些靈活而又不知疲倦的食屍鬼們不得不停下來協助他繼續向上攀爬。整段似乎永無止境的攀登過程中一直隱伏著被古革巨人們發現進而被尾隨追捕的可能性;因為雖然古革巨人們會害怕夢境諸神的詛咒而不敢打開那扇石頭活門重返森林,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們不會走進這座高塔,或是登上這些階梯,那些從古革巨人手中逃脫的妖鬼甚至常常會被一直追趕到這座塔的最頂端。那些古革的耳朵非常靈敏,當整座城市醒來時,攀登者用赤裸的腳掌與手掌攀爬時發出的聲響也可能會被輕易地捕捉到;當然,這些大步跨來的古革巨人們需要花些時間才能趕上它們那在巨大石階上緩慢攀爬的渺小獵物,但是對於那些習慣在沒有光亮的辛之墓群裡獵殺妖鬼的巨人們來說,這不需要花上太多時間。而更讓人絕望的是,那些安靜追捕獵物的古革巨人根本不會被聽見,只會極其突然而又令人驚駭地出現在黑暗裡,抓住攀爬者們。而且,在優勢如此明顯的特殊場合裡,他們也不能指望古革巨人們會因為那種對食屍鬼慣有的恐懼心理而放過他們。同時,那些鬼祟而又惡毒的妖鬼也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因為它們常常會在古革巨人熟睡的時候蹦跳進高塔裡來。如果,古革巨人睡得很久,而妖鬼們又在洞穴裡做完了它們的勾當,那麼攀登者們的氣味可能會輕易地被這些不懷好意又令人嫌惡的東西捕捉到;如果那樣的話,他們還不如被一只古革巨人給吃掉。

這時,在經歷了彷彿千百年的攀爬之後,從上方的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咳嗽般的聲響;事情出現了一個非常重大而又出乎意料的轉折。那很明顯是一只妖鬼,或許還有更多。它或它們早可能在卡特與他的嚮導們進入高塔之前,就已經進入了這裡,並且在這裡迷了路;同時這也明顯地意味著危險已經近了。在令人喘不過氣的幾秒鐘之後,帶頭的食屍鬼把卡特推向了一邊,將自己的同類安排在了最佳的戰鬥路線上,準備用那塊古老的板岩墓碑予任何可能出現在視野裡的敵人以決定性的一擊。食屍鬼們能在黑暗中視物,所以這個團體的處境並不像卡特獨自一人面對這情況時那麼糟糕。接著,向下蹦跳時腳爪碰撞發出的卡嗒聲說明那不止一只野獸。帶著石板的食屍鬼們準備好了它們的武器,進行決定性的一擊。不久,兩只黃紅色的眼睛閃現在了視野裡,接著他們在腳爪的卡嗒聲中也聽到了妖鬼的喘氣聲。當那只妖鬼跳下台階恰巧出現在食屍鬼面前時,他們用驚人的力量揮舞起了古老的墓碑。接著,在受害者倒塌成一堆醜惡的肉醬前,它只是發出了一陣喘息就哽噎了。似乎,這裡只有一只牲畜,在食屍鬼們聆聽了之後,它們輕輕地拍打了卡特,表示他們可以繼續前進了。當然,和以前一樣,它們仍不得不繼續協助他繼續向上;不過他也很樂意將那只粗野的妖鬼留在黑暗中,繼續躺臥在攻擊發生過的地方。

最後,食屍鬼們終於將它們的同伴帶到了終點;通過摸索頭頂上方的空間,卡特意識到自己終於抵達了那座巨大的石頭活門。想要完全打開一個如此巨大的東西幾乎是件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但食屍鬼們只是希望把它抬起到足夠將墓碑滑進門間作為支持的高度就夠了,這樣卡特就能從縫隙中脫身了。而食屍鬼們則計劃重新爬回塔下,穿過古革巨人的城市,回到屬於自己的深淵裡。因為它們很會躲避古革巨人的追捕,而且它們也不知道如何從陸地上前往幽靈般的薩克曼德,雖然那兒有被獅子看守著的通向深淵的大門。

那三只食屍鬼花了極大的力量試圖抬起上方那扇石門,而卡特也跟著盡己所能地推著。他們決定站在緊鄰樓梯頂層邊緣開始推為好,為了做到這一點,它們彎起自己那以聲名狼藉的方式滋養起來的健壯肌肉,使出了每一份力氣。過了一會兒,一道光亮的縫隙出現了;卡特按照之前托付的任務將古老墓碑的一角塞進了縫隙裡。接著,他們愈發用力地向上抬;但是整個過程非常慢,而每次他們無法將岩板支撐住大門的開口時,就不得不返回最初的狀態。

突然間,他們下方的台階上傳來一陣聲響,這令他們的絕望在一瞬間被放大了千百萬倍。那只是那只被殺死的妖鬼所留下的屍體滾向下放台階時發出的碰撞聲與咯咯聲;但是任何可能導致那具屍體移位滾動的原因都不會是讓人覺得放心的。因此,知道古革巨人正在趕來的路上時,食屍鬼們開始如同發了瘋一樣;在短得令人驚訝的時間內,那扇門被抬起了很大一段距離,並且一直支撐到卡特翻過那塊岩板,並將它卡在了巨大的開口處。接著它們開始協助卡特爬上那個開口,讓他踩在它們橡膠似的肩膀上,然後當他抓住外面夢境之地那令人愉悅的泥土後,指引他的腳繼續向上攀登。當卡特完全爬出去之後,下一秒鐘,三只食屍鬼也跟著跳了出來,而後在自己喘息能被下方聽見之前敲下了那塊墓碑,緊緊地關上了巨大的活門。由於夢境諸神的詛咒,沒有古革巨人敢從那個入口出來,所以帶著深深的放鬆與安詳感,卡特安靜地躺在了魔法森林那覆蓋著厚厚怪誕蕈類的沃土上,而他的嚮導們則以食屍鬼們休息時的方式蹲坐在附近。

這片施加過魔法的森林還依舊和他許久之前經過時一樣怪異,但與那些他已經將之甩在身後的深淵比起來,這裡肯定可以稱得上一片令人愉快的天堂了。在這附近沒有什麼活物,因為祖各們會因為恐懼而迴避這扇神秘的活門。而卡特立刻便與和他同行的幾只食屍鬼商量起了它們接下來的行程。它們已經不敢再向下走進高塔裡了,而當它們得知必須經過火焰洞穴裡的牧師那許與卡曼-札後,也對回到清醒世界喪失了興趣。所以,直到最後,它們決定前往薩克曼德,穿過它那通向深淵的大門,然後再返回自己的家園,可是它們對如何抵達那裡卻一無所知。而後,卡特回憶起這座城市在冷原下的山谷裡,同時他也回憶起他在狄拉斯-琳港裡曾見過一個非常年長的斜眼商人,傳說這個商人在與冷原上的居民進行貿易。因此,他建議食屍鬼們前往狄拉斯-琳港找找看,並且教它們穿越這片林地,前往尼爾,然後沿著斯凱河一直走到它的河口就行了。在聽到這些消息後,它們立刻便決定照辦,並迫不及待地跑跳著準備離開,因為越來越深的暮光說明它們還要旅行上整整一個晚上。卡特搖晃著這些讓人有些反感的野獸的爪子,感謝它們一路上的幫助,並希望它們向那只曾經是皮克曼的食屍鬼傳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但當它們離開時,卡特也不由自主地帶著些許喜悅地嘆了一口氣。畢竟,食屍鬼就是食屍鬼,對人來說至多只是一只有些讓人討厭的同伴而已。在那之後,卡特尋找了一處森林裡的水塘,將身上來自大地深處腐土清洗乾淨,然後重新穿上了那些他一路上小心攜帶在身邊的衣物。

到了這個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到了這片生長著巨大樹木的可怕樹林裡,但由於那些分散在各處的磷光,卡特依舊可以像白天時一樣在林中自由的穿行;因此卡特出發沿著那條早已了然於胸的路線走向位於塔納利亞丘陵另一側歐斯-納爾蓋山谷裡的賽勒菲斯。當他走在路上時,他想起了那匹自己曾騎過的斑馬,記起自己還把它栓在奧瑞巴島恩格拉尼克山脈上的一柱白蠟樹上——那彷彿是千百萬年前的事情了——於是,他不由得想知道哪些火山岩收集者是否會餵養它並將它從樹上解下來。同時他又想起了那匹在亞斯湖岸邊的遠古遺跡中被殺死的斑馬,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再回到奧瑞巴島去賠償斑馬的主人——如果那個年長的酒館擁有人還記得他的話。也只有在重新回到夢境之地後,他才有時間考慮這些事情。

但在不久之後,他便因為一棵非常巨大的空心樹木中傳出來的聲音而停下了腳步。他已經避開了那些巨大的石圈,因為他現在沒有興趣與祖各交談;但從那棵巨大樹木中傳出來的奇怪拍打聲似乎說明一場重要的會議正在某處召開。當他靠得更近些時,他意識到那兒正在舉行一場非常緊張而又激烈的討論;稍後不久,他便開始意識到了事情的來由,而且對這件事情極其地關注起來。因為那些集會在一起的祖各首領正在與貓群進行一場戰爭。一切都源於那些跟著卡特偷偷溜進烏撒而後便失去蹤影的部落成員——事實上貓群只不過對那些有著不當意圖的祖各施加了正當的懲罰。但這事情的積怨已深;而現在,或者說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這些彙集號召起來的大群祖各將會對整個貓咪部族展開一系列出其不意的進攻;它們要拿下一些孤立無援的貓咪,乃至一些沒有警惕性的群體,甚至不會留給那些生活在烏撒的無數貓咪一個恰當的時機來進行動員與操練。這就是祖各們的計劃,而卡特覺得自己在繼續他那非凡的探尋之旅前,有必要出手破壞它們的計劃。

因此,卡特非常安靜地偷偷摸索到樹林的邊緣,而後向星光照耀的田野另一端送出了貓兒特有的叫聲。接著一隻居住在附近農舍裡的老雌貓收到了他的叫聲,並將它傳遞過了數里格起伏翻滾的草甸,轉交給了那些或大或小、或黑或灰或白或黃或虎斑或雜色的戰士們;接著這叫聲繼續向下傳遞開去,在尼爾與斯凱河的另一側乃至烏撒都激起了一片附和。生活在烏撒的無數貓咪被這合唱中被召集了起來,組成了一行進行的大軍。它們非常幸運,因為那晚月亮並沒有升起,所以所有的貓咪都還待在地面上。它們迅捷而無聲地從每一座灶台邊鑽出來,從每一處屋頂上跳下來,彙聚成一片遼闊的皮毛海洋穿過了平原,抵達了森林的邊緣。而卡特就待在那兒,接待它們的到來。在親眼見過那些東西,並從深淵裡走出來之後,這些線條優美豐滿勻稱的貓咪所組成的景致實在對他的雙眼有著莫大的裨益。他很高興地看到他年長可敬的朋友,那隻曾拯救過自己的那隻貓咪,就走在烏撒分遣隊的最前端。它那皮毛柔順的脖子上圍著一圈象徵身份的領圈,而那鬍鬚則威武地翹著。而更好的是,在那支軍隊裡還有一隻活潑的年輕貓咪,它擔任著上尉的職務。那不是別的貓咪,正是他在從烏撒消失之前,在旅舍裡給過它一碟奶油的那隻非常小的小貓。它現在已經是一隻身材健壯、年輕有為的貓咪了,正用舒服的咕嚕咕嚕聲代替握手向它的朋友問好。它的祖父告訴卡特,它在軍隊裡做得很好,再參加一場戰鬥或許就能獲得上尉的地位了。

這個時候,卡特大致描述了一下貓部族所面臨的危險。而四周的貓咪用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咕嚕聲作為報答。與將軍們磋商之後,他們制定了一個計劃,準備立刻採取行動,其中包括進軍祖各議會與其他已知的祖各堡壘;搶先行動以破壞它們的奇襲計劃,迫使它們在動員起整支軍隊展開入侵行動之前就放棄終止整個計劃。於是,這片由貓咪組成的汪洋大海沒有做片刻的停留,而是如同洪水一般湧進了那片施加過魔法的森林,奔騰向祖各議會所在的那棵大樹與那座巨大的石圈。當敵人們看到這些新來的軍隊時,拍打聲迅速竄升變成了恐慌的高音。那些鬼祟而古怪的褐色祖各並沒有進行太多的抵抗。它們已預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敗,並迅速拋棄了那些復仇的想法,開始考量起眼下該如何保全自己。

半數的貓咪圍坐成了一支環形的編隊,將那些被俘虜起來的祖各圍在了中央,同時也在編隊的一側留下了一條小路作為開口。而那些仍活動在森林其他部分的其他貓咪則將源源不斷的額外俘虜從那個開口裡趕攏過來,集中在環形中央。最後,在卡特擔任翻譯的情況下,雙方達成了一系列停火條款。根據條款,祖各能夠繼續保留一個自由的部族,但是必須每年向貓咪獻上大量貢品作為補償——其中包括那些從它們森林中不那麼神秘莫測的地區裡捕獲到的松雞、鵪鶉與野雉。來自高貴家族的十二只年輕祖各將被作為人質帶走,軟禁在烏撒城內屬於貓咪的神廟中。同時造訪者也明白無誤地表示,往後若有任何貓咪在祖各領地邊緣失蹤的話,那麼它們將征服祖各,並令它們損失慘重。在這些事情處理完之後,集合起來貓咪們散開了陣型,允許祖各們一只只各自偷偷溜回自己的家中。而那些祖各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家,可許多祖各仍略帶慍怒的向回瞥望著他們。

這時,年長的貓將軍提議要派遣一支護衛隊跟隨卡特穿過森林,將他護送到森林的邊緣——畢竟祖各們有可能因作戰計劃的挫敗而對他懷有可怕的怨恨。卡特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了將軍的提議;這不僅僅是因為它們可以提供足夠的安全保障,更重要的是他喜愛看到這些貓咪優雅地陪伴在他的身邊。一大群貓咪在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解散開來,彙聚到了卡特的身邊;然後,倫道夫·卡特被這一大群可愛、嬉鬧的貓咪簇擁著,開始前行穿越這片由巨大樹木構成的、被施加過魔法且散發著磷光的樹林。一路上,他與年長的貓將軍與它的孫子談論起了自己的探尋之旅,與此同時護衛隊裡的其他貓咪則沉溺在奇妙的嬉戲中,或是追逐著那些被風從長滿蕈類的古老地面卷起的落葉。年長的貓咪告訴卡特,它曾多次聽說無人知曉的卡達斯就坐落在冰冷荒野上,但卻不知那具體在哪裡。至於那座精美絕倫的夕陽之城,它從未聽說過那裡,不過如果它往後聽說了些什麼的話,它很樂意轉告卡特。

它向尋神者傳授了一些在夢境之地的貓咪間非常重要的暗語。而且當它路過賽勒菲斯的時候,也特別向當地的老貓酋長推薦了卡特,因此那隻老貓已經對卡特略有耳聞了。它是一隻尊榮高貴的馬耳他貓;而且被證明在任何一筆交易中都是頗具聲望的。當他們來到樹林的邊緣時,已經是黎明了。卡特依依不捨地與他的朋友們道了別。如果不是老將軍明令禁止的話,那隻年輕的中尉或許會與他結伴同行——畢竟他在它還是隻很小的小貓時就已經與它相識了——但是那位嚴厲的家長堅持它應該對整個部族與軍隊負責。所以當貓咪們則折返回樹林中時,卡特獨自踏上了探尋之旅。在他的面前是一片神秘的金色野地,這片野地一直綿延到一條被一排柳樹標記出邊界的小河邊。

旅行者很清楚地知道這片園地就位於樹林與瑟瑞利安海之間;於是他很愉快地沿著那條一路歡唱、標示著自己旅程的奧克諾斯河一直走了下去。太陽逐漸攀升到了高處,照耀在鋪著小樹林與草地的平緩山坡上,令點綴在幽谷與小山上的千萬花朵變得愈發明媚鮮艷起來。一片令人愉悅的薄霧籠罩在整片區域上空。而這裡的陽光也比其他地方更加明媚,空氣中迴盪著更多的鳥兒與蜜蜂所演奏的夏日嗡嗡樂章;所以當人們漫步其中時,彷彿正在穿越一片仙境,所能體驗到的歡愉與驚奇也比往後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要來得更加強烈。

中午的時候,卡特抵達了凱蘭的碧玉梯台邊。整座梯台的斜坡向下延伸到了小河的岸邊,而在梯台的上方則修建著漂亮可愛的神殿。每年埃萊克-瓦達[註]之王都要坐著一頂金色的轎子,從他那位於微光之海上方的遙遠王國趕到這裡向奧克諾斯河之神禱告——因為當他還年輕的時候,他曾居住在奧克諾斯河的河岸上,而奧克諾斯河之神也曾為他歌唱。整座神殿都是用碧玉砌成的,不僅如此,它的高牆與庭院,以及那七座尖塔覆蓋了周圍足足一英畝的土地。河流通過隱秘的水道流經它內部的聖壇,而每到晚上,河神就會在那裡輕柔地歌唱。當月亮將它的光輝撒在這些庭院、梯台與尖塔上的時候,它經常會聽到一些奇異的音樂,但除了埃萊克-瓦達之王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些音樂究竟是河神的歌唱還是那些神秘的牧師們吟誦讚美時發出的樂聲;因為只有埃萊克-瓦達之王一人曾進入過這座神廟,也只有他見過那些牧師。可現在,在一天中睡意朦朧的時候,那座布滿雕刻、精巧優雅的神殿卻寂靜無聲,卡特走在一輪令人陶醉的暖日之下,卻只聽到了滔滔流水的輕柔低語以及鳥兒與蜜蜂活躍忙碌的樂章。

[註:Ilek-Vad ,根據《銀鑰匙》最後的部分與《穿越銀匙之門》的記敘,倫道夫·卡特曾統治此地。]

那天的整個下午,旅行者一直都漫游在芬芳的草地上,時而走過河畔平緩山地的蔭處。在那些山坡上坐落著些許和平的茅草農舍與用碧玉或金綠玉雕刻出來聖壇——在這些聖壇上供奉著的都是和藹可親的神明。偶爾他也會靠近奧克諾斯河的河岸,並向那些出沒在清澈水流裡的活潑七彩小魚吹起口哨,其他一些時候他則會在颯颯作響的疾風中停下來,盯著遠處河對岸巨大而陰暗的森林。那些生長在森林裡的樹木一直延伸下來,直到接近水岸的邊上。在以前的夢境裡,他曾見過古怪的伯帕斯[註]邁著沉重的腳步羞澀地從那片樹林裡走出來,來到河邊飲水。不過這個時候他卻沒有看到其中的任何一只。有一會兒,他停下來觀看一隻食肉魚捕捉一隻水鳥。那條食肉魚用它那在陽光中顯得極為誘惑的鱗片將水鳥引誘到了水中。而那有翼的獵人用張開寬大鳥喙試圖猛扎向自己的獵物時,他也跟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註:一種生活在夢境之地的大型動物]

接近傍晚的時候,他登上了一片披蓋著茂密青草的低矮高地。在他的眼前,索蘭那數以千計的鍍金尖塔此刻正在夕陽的餘輝中燃燒著,散發出炫目的光輝。這座不可思議的城市有著潔白如雪且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條紋大理石城牆。這些石牆從底端向著頂端收攏,呈現出傾斜的牆面,而整座牆體渾然天成為一塊實心的整體——沒有人知道這些高牆是如何被修建起來的,因為它們遠比記憶要古老得多。可雖然它們如此高大,而且上面修建著一百扇大門與兩百座塔樓,但是那些簇擁在城牆之內的白色群塔卻要比這些雄偉的城牆更加高大。除了它們金色尖頂,那些林立的尖塔通體潔白。因此當人們站在附近的平原上仰望這座城市的時候,會看見它們一直聳立進了天空中,偶爾清晰地閃亮著,偶爾隱藏在一團雲朵與霧氣中,偶爾則被雲霧遮住了低處只看見最高的尖頂在水汽之外自由地閃爍著光輝。索蘭城中那些在河流上開設的入口全是用大理石修建的巨大碼頭。用芬芳的香柏與印度烏木[註]建造的華麗槳帆船皆優雅地下錨於此。而那些蓄著奇怪鬍鬚的水手則坐在大堆的桶子與包裹上——那些木桶與包裹都上書寫著某種來自邊遠地區的象形文字。而在高牆外側的則是一片農田風光,潔白矮小的農舍安靜地睡夢在小山之間,而連接著許多石橋的狹窄小路則優雅地在流水與田園之間蜿蜒迴旋。

[註: calamander ,黑檀木的一種]

在傍晚的時候,卡特向下走過了那片蔥翠的風景,看見一片微光從河上緩緩升起,浮動在索蘭那非凡的金色尖塔上。就在黃昏的時候,他來到了南面的大門前。一個穿著紅袍的哨兵擋住了他。於是他說出了三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夢境,向哨兵證明他是個老道的夢想家,的確值得踏上索蘭那神秘而陡峭的街道,值得在那些販賣華麗帆船貨物的集市裡游蕩。然後,他大步走進向那座不可思議的城市;起先,他穿過了一堵極為厚實的城牆,城牆上的大門彷彿一條長長的隧道一般,而在那之後他出現在了彎曲起伏的道路之間。這些道路狹窄地蜿蜒在直達天際的高塔間。光線透過壁爐與露台窗戶彌漫了出來,接著魯特琴與長笛的樂聲也羞澀地從有著大理石噴泉的內庭裡偷偷地溜出來。卡特知道他該往什麼地方去,他緩緩地向下走到了通向河邊、更加幽暗的街道上;在那兒的一家老海員酒館裡,他找到了那些自己在其他無數個夢境裡結識到的船長與水手們。他在那裡買下了一張船票,準備乘坐一艘綠色槳帆船前往賽勒菲斯。接著他與居住在那間旅館裡、德高望重的貓咪進行了一次嚴肅地談話,後者正眯著眼睛在一間巨大的灶台前打盹,並且夢到了那些古老的戰爭與那些已經被忘卻了的神明們。在結束了談話之後,那夜,卡特留在了旅館裡。

清晨的時候,卡特登上了航向賽勒菲斯港的槳帆船。當水手們鬆開纜繩,開始那一段駛向瑟瑞利安海的漫長航程時,他正坐在船首。航行開始時經過的數里格河岸與索蘭上游的河岸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他偶爾能看見右岸遠處的小山上矗立著一座奇怪的神廟,或是河畔上坐落著一處昏昏欲睡的小村落——村落裡那傾斜的紅色屋頂與漁網都舒展在明媚的陽光下。但卡特仍舊一心念著他的探尋之旅,他挨個詢問了所有的水手,向他們打聽那些他們曾在賽勒菲斯的酒館裡遇見過的人——尤其是那些長著狹長眼睛、長葉狀耳朵、細瘦的鼻子與尖尖下巴;乘著暗色海船從北方航行到賽勒菲斯港裡;用他們的縞瑪瑙來交換雕刻好的翡翠、金絲以及一種生活在賽勒菲斯、會唱歌的紅色小鳥的怪人們。他向水手們問起了這些怪人的名字與風俗,但水手們對這些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們很少說話,而且散發著一種令人敬畏的神色。

他們居住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那裡名叫因堪諾克[註]。沒有什麼人願意前往那個地方,因為那是一片冰冷而又昏暗的土地,而且傳說令人厭惡的冷原也坐落在那附近;不過,在人們的觀念中,冷原的四周應該環繞著無路可通的巍峨山脈,所以也沒有人說得清楚這座上面矗立著可怖石頭村落與污穢寺院的邪惡高原是否真地就坐落在因堪諾克附近,或者,這種說法僅僅只是那些膽怯的人們在夜晚時分看見那些猶如巨大屏障般的可畏黑色尖峰映襯著逐漸升起的明月若隱若現地陰森聳立在遠處時感到恐懼,從而傳出的謠言而已。毫無疑問,人們肯定需要航行過非常不同的大洋抵達冷原。至於因堪諾克還與哪些地方毗鄰,這些水手們則完全一無所知;同樣,他們也沒有聽說過冰冷荒原與無人知曉的卡達斯——只是在某些模糊、已經無從追溯來源的報告裡略有所聞。而當他問起與那座精美絕倫的夕陽之城有關的事情時,卡特發現水手們根本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旅行者沒有再去詢問那些遙不可及的事情,繼續等待時機,直到他能與那些從冰冷而昏暗的因堪諾克航行到賽勒菲斯的怪人們進行交談時再做打算——因為那些怪人應該就是那些將自己的面孔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脈上的諸神們的子孫。

[註:Inganok]

那天晚些時候,槳帆船航行到了肯德[註1]那彌漫著芬芳氣息的叢林邊,河道也跟著開始變得蜿蜒屈折起來。卡特很希望自己能在這裡登岸,因為在這片炎熱而又錯綜複雜的叢林裡長眠著一些令人驚嘆的象牙色宮殿。過去曾有一些統治著某片土地的帝王居住在那些宮殿裡,可是他們的名字早已被人們遺忘了,時至今日,僅只留下這些宮殿還孤單地聳立在叢林裡,無人打攪。上一輩[註2]人曾在這些地方施加過強大的咒語,可以令它們永不腐朽而且毫髮無損地一直保存下去,因為根據某些文字的記載,它們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再度派上用場;在叢林中穿行的大象商隊有時能在月光下遠遠地瞥見這些宮殿,但沒有人膽敢過分地靠近那裡,因為宮殿守衛也是這個整體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槳帆船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航行。暮色讓白日裡忙碌的聲音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接著,第一顆星星開始閃爍著出現在天空中,回應著河岸上早起的螢火蟲。這個時候,叢林已被他們遠遠地落在了身後,只留下一股芬芳的氣味猶如記憶般標示著它的存在。那天晚上,槳帆船漂浮著經過了一些看不見的未知神秘。中途有一回了望台回報說看見東面的山丘上升起幾堆火焰,但睡眼朦朧的船長說最好還是不要盯著那些火堆,因為沒人知道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點亮了它們。

[註1:Kled]
[註2:此處原為Elder Ones ,應該是指那些曾居住在宮殿裡的帝王們]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河面已經開闊了許多。兩岸出現的房屋讓卡特意識到自己乘坐的帆船已經接近瑟瑞利安海上那座巨大的商貿之都——海蘭里斯[註1]了。這裡的城牆都是用粗糙花崗岩修建起來的,而房屋也都有著奇妙的高高尖頂,並修建有塗抹著灰泥、架設著橫梁的尖尖山牆。比起那些生活在夢境之地別處的居民來說,這些生活在海蘭里斯的居民更像那些行走在清醒世界裡的人;所以除了進行貨物貿易外,沒有人會去刻意尋找這座城市;不過海蘭里斯的手藝人們制作的結實手工依然使得這座城市聲名遠揚。海蘭里斯的碼頭都是用橡木建造的,而卡特所乘坐的槳帆船就在這種橡木碼頭邊靠了岸。隨後,水手們栓牢了纜繩,而船長則走進了酒館裡,與其他人談起了生意。卡特也跟著上了岸,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看到木製的牛車緩緩地行使在滿是車轍的街道上,而興奮的商人們則在集市上空洞地叫賣著自己的貨物。這裡的水手酒館全都分布在鋪設有鵝卵石的小巷邊,距離碼頭很近。酒館的地面上全是海潮濺出的浪花被蒸乾後留下的鹽漬。那些低矮的天花板、黑色的橫梁以及鑲嵌著泛綠牛眼玻璃[註2]的豎鉸鏈窗讓它們看起來非常非常的古老。而那些待在酒館裡的老水手們說了不少關於邊遠港口的事情,也提到了很多與那些來自昏暗因堪諾克的怪人們有關的故事,但基本上與槳帆船上的水手們曾提到過的那些事情沒什麼兩樣。接著,在經過大量的卸貨與裝載工作之後,帆船再次起航,駛向了被夕陽點亮的海洋。當白晝的最後一道金色光輝為他們展現出一種任何人都不曾為他們提供過的奇跡與美麗時,海蘭裡斯那高高的城牆與尖尖的山牆已經在他們身後變得越來越矮小了。

[註1:Hlanith]
[註2:bull’s-eye panes,一種玻璃上帶圓形凸痕跡的手工玻璃,一般都安裝在新英格蘭地區非常古老的房屋中。]

槳帆船在瑟瑞利安海裡航行了兩天兩夜,中途沒有看見任何陸地,也僅僅只遇上了一艘海船。接著,在第二天的日落時分,阿闌[註1]峰那覆雪的山頂與搖曳著銀杏樹的寬大山坡開始若隱若現地浮現在了帆船的正前方。卡特明白,他們已經抵達歐斯-納爾蓋與非凡的賽勒菲斯了。稍後,那些聳立在這座傳奇城市裡閃亮燈塔也跟著迅速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緊隨其後的是一片無瑕的大理石城牆與聳立在上面的青銅雕塑群,再接下來便是橫跨在納拉克薩河[註2]入海口的巨大石橋。而後,位於城市後方的平緩丘陵也漸漸浮現在了他的視野裡。他能看到那上面散布著茂密的小樹林,還有種植著日光蘭的大花園以及一些小巧的神殿與農舍。塔納利亞丘陵那紫色的山脊則高高地聳立在遙遠的背景裡。它們看上去既攝人心魄又神秘莫測,而在這些丘陵之後便是通向清醒世界與夢境其他地區的禁忌道路。

[註1:Aran]
[註2:Naraxa]

港口裡擁擠著色彩艷麗的槳帆船,其中有一些來自大理石修建的雲之城塞拉尼安[註1]——據說那座城市位於海天交彙處之外的以太虛空裡;另一些則來自夢境之地諸大洋上那些更加堅實有形的港口。卡特從舵手們的身邊穿過登上了彌漫著香料芬芳的碼頭,而水手們已在黃昏中把槳帆船牢牢地栓在了港口邊。城市裡的千萬燈火也逐漸開始在水面上閃爍起來。這座不朽的城市看起來永遠都是嶄新的,因為時間根本無力去沾污與損毀它的一磚一瓦。如同過去一樣,它現在依然是納斯-霍爾薩斯[註2]所珍視的綠寶石,八十位環繞著蘭花的祭司依舊和一萬年前他們修建這座城市的時候一模一樣。那些建造巨型大門所用的青銅依然光亮如新,縞瑪瑙鋪設的路面也沒有絲毫的磨蝕與破損。那些矗立在城牆上的青銅雕塑俯瞰著那些往來在街道上的商人與牽著駱駝的牧者——他們早已比神話還要年長,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的分叉鬍鬚染上了一絲灰白。

[註1:Serannian]
[註2: Nath-Horthath,一位夢境之地的神明]

卡特並沒有立刻出發去尋找神廟、宮殿或是要塞,而是與那些商船及水手們一同待在面朝海洋的防波堤邊。當天色變得太晚,再也無法繼續向他們打聽故事與傳說時,他動身找到了一家自己頗為了解的古老酒館休息了下來。在睡夢中,他夢到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諸神與那座無人知曉的卡達斯。第二天,他在港口裡找了個遍,希望能看到那些來自因堪諾克的奇怪水手,但有人告訴他,他們現在並不在港口裡,按照慣例,他們的帆船應該要等到兩個星期之後才會從北方航行到這裡。不過,他找到了一個來自索伯里艾[註]的水手——他曾到過因堪諾克,並在那個昏暗世界裡的縞瑪瑙採石場裡工作過;那個水手告訴他,在他們定居的地界以北的確有一片荒漠,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很害怕那片荒漠,會刻意避開它。那個索伯里艾人認為這片荒漠連接著一片高不可攀的山峰外緣,而那些不可逾越山峰就圍繞著可怕的冷原;不過,他也承認還有其他一些模糊晦澀的傳說提到了某些邪惡的存在與無可名狀的哨兵。但他並不知道無人知曉的卡達斯是否就坐落在那片傳說中的荒漠中;不過,那些存在與哨兵,如果他們真的存在的話,似乎不太可能駐守在一片什麼都沒有的荒漠裡。

[註:Thorabonian sailor ]

接下來的那天,卡特沿著立柱之街[註]登上了綠寶石神殿,與高階祭司進行了一次暢談。雖然賽勒菲斯主要崇拜納斯-霍爾薩斯,但是他們會在日間的禱文裡會提到每一位夢境之神的名字;而高階祭司自然也對他們的脾氣瞭若指掌。和住在烏撒的艾托一樣,他強烈建議卡特不要試圖去面見諸神,他聲稱諸神們既暴躁易怒又反復無常,而且那些來自世界之外的另一些神明會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保護著他們——那些神明的靈魂與使者便是伏行混沌奈亞拉托提普。他們嫉妒地將那座精美絕倫的夕陽之城隱藏起來的舉動明白無誤地說明他們不希望卡特抵達那裡,而且沒人知道他們會怎樣對待一個準備面見他們、並在他們面前為自己抗辯的客人。過去從未有人發現卡達斯位於何處,而且將來可能也同樣不會有人找到那塊地方。的確有一些傳說提到了那座供夢境諸神居住的縞瑪瑙城堡,但這些傳說中沒有一條是能讓人覺得放心安慰的。

[註:the Street of the Pillars ]

在感謝過頭戴蘭花花環的高階祭司後,卡特離開了神廟,尋找到了彙聚著羊肉販子的集市,因為統領著賽勒菲斯眾多貓咪的老酋長正愜意地居住於此。當拜訪者找到它時,這隻皮毛柔順、高雅尊貴的灰色貓咪正待在縞瑪瑙地磚上曬著太陽。當卡特來到他面前時,它慵懶地伸出了一只爪子,但當他復述出暗語,並說出烏撒的老貓將軍為他準備的介紹詞時,這隻披著皮毛的元老立刻變得非常熱忱與健談起來;它說了不少只有那些居住在歐斯-納爾蓋朝海這面山坡上的貓咪才會知道的秘密。更重要的是,它偷偷地向卡特轉述了幾隻生活在碼頭區的膽怯貓咪對那些因堪諾克人的評價。但是沒有一隻貓咪會登上他們暗色的大船。

那些人身上似乎有著一種不屬於俗世的氣息,但這並不是貓咪們不願乘著他們的船出海遠航的原因。它們之所以不願乘坐那些暗色的槳帆船是因為沒有貓咪能夠忍受因堪諾克上的陰暗,所以在那些既刺骨而又昏暗的王國裡永遠也聽不到一聲令人歡愉的呼嚕聲,也聽不到一聲平凡的喵喵聲。但沒有人能說清楚這種刺骨的陰暗究竟是因為那些漂浮在無法逾越的尖峰上的東西——假設冷原真的就在那裡的話;還是因為那些從北面刺骨荒漠裡滲漏出來的東西;但有些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在那片遙遠的土地總會讓人有些許置身外層空間的感覺,而這不是貓咪們喜歡的感覺,而且在這一方面它們要比人類更加敏感。因此,它們不會搭上那些暗色的槳帆船,航向因堪諾克的玄武岩碼頭。

此外,貓咪老酋長還告訴卡特該去哪裡尋找他的朋友庫蘭斯王。在卡特較晚的夢境裡,他的這位朋友交替統治著那位於賽勒菲斯港、用玫瑰色水晶修建的無上喜樂之殿[註1]以及那位於漂浮在天空中的塞拉尼安的塔樓雲堡兩處地方。但他似乎無法從這兩處地方找到進一步的滿足,反而開始日益懷戀起那些他兒時曾看到過的英格蘭峭壁與低地——那裡有酣然入夢的小村莊,會在入夜後會從格子窗裡迴盪出英格蘭的古老歌謠;那裡還有灰色的小教堂,會若隱若現而又惹人喜愛地從遠方河谷的蔥翠中探出頭來。可是,他已經無法去親近這些位於清醒世界裡的東西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死亡了;不過,他已經做到了次好的選擇,在城市東面的土地上想像出了一小塊這樣的鄉村田園景色。他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生活在一座用石頭修建起來的灰色哥特式莊園裡,望著大海,並努力把自己的莊園想像成是特雷弗塔,因為他就出生在那座高塔之下,而他的十三代祖先也均是在那座塔下第一次迎接光明。在附近的海岸上,他修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帶有陡峭鵝卵石小道的康沃爾[註2]式漁村,並挑選出那些面孔最像是英格蘭人的居民將他們安置在這裡,甚至試圖教會他們記憶中那些康沃爾郡老漁夫所使用的親切口音。不僅如此,他還在不遠處的河谷裡豎立起了一座諾曼式的修道院,讓自己能在房間窗戶上看到它的尖塔。接著,他在修道院的墓地裡豎立起了一些灰色的墓碑並在上面刻上了自己祖先的名字,然後覆蓋上了一些有些類似老英格蘭苔蘚的泥苔。雖然庫蘭斯是一名夢境之地裡的帝王,掌控著一切充滿想像力的壯麗與奇跡,光輝與美色,狂喜與愉悅,新奇與刺激,但他依然願意欣然地永遠拋棄自己的一切權力、所有奢華以及全部自由,只要能讓他在那個純淨而平和的英格蘭,那個他所鍾愛的古老英格蘭度過一天受祝福的時間——因為那片土地塑造了他的全部,而他也必然永遠是那片土地的一部分。

[註1:Palace of the Seventy Delights,此處採取安君的解釋,seven為聖數,就好像十萬一樣作為虛數。]
[註2:英格蘭的一個郡]

所以,當卡特與那位長著灰色皮毛的老貓酋長道別之後,他沒有去拜訪那座用玫瑰色水晶修建起的梯台宮殿,而是從東邊的城門出了城。他穿過長滿雛菊的田野,徑直走向了一處坐落在海邊懸崖上的尖頂山牆——他曾在公園裡隔著橡樹林望見過那兒。不久,他來到了一處巨大的籬笆邊,那兒有一間小小的磚牆小屋。當他敲響門鐘時,迎接他的並不是那些身穿長袍、受過塗油禮的尊貴宮殿侍從,而是一個穿著罩衫蓄著短鬚的瘦小老頭。他在說話時盡其可能地帶著那種屬於遙遠的康沃爾郡才有的古雅口音。接著卡特登上了一條樹蔭小道,穿過兩側那盡可能像是英格蘭樹木的喬木,然後在仿照著安妮女王[註]時期的設計所修建的花園中登上了梯台。穿著合身制服、留著小鬍子的管家在兩側按照舊式設計安置著石貓的大門前接待了他,接著便把他領到了圖書館裡。在那裡,庫蘭斯,這位統治著歐斯-納爾蓋及塞拉尼安周邊天空的大領主,正憂鬱地坐在窗戶邊看著他那座散布在海岸上的小村落,並由衷地希望他的老保姆會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大聲責罵他為何還沒准備好去參加教區牧師所舉辦那個可惡的草坪聚會;希望屋外正有一輛馬車在等候著,而他的母親幾近不耐煩的邊緣。

[註:(1665年2月6日——1714年8月1日),大不列顛王國女王。斯圖亞特王朝末代國王。]

庫蘭斯披著一件晨袍熱誠地起身迎接他的客人——那身晨袍還是他年輕時期英國裁縫最喜愛的款式。一個來自清醒世界的盎格魯薩克遜人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親切了,即便那只是一個來自馬薩諸塞州波士頓,而非康沃爾郡,的薩克遜人。他們談了許久那些有關過去時光的話題,因為他們兩個都是頗為年長的夢想家了,熟諳那些出現不可思議的地方的非凡奇跡。事實上,庫蘭斯曾去過群星之外的終極虛空,而且據稱是唯一一個經歷過這種旅程卻還能保持健全理智的人。

最後,卡特提到了他探尋之旅的目的,並向招待他的主人問起了那些他曾咨詢過其他許多人的問題。但庫蘭斯也不知道卡達斯,或者那座精美絕倫的夕陽之城,在哪裡;但他知道尋找夢境諸神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而那些外神們則有許多奇怪的方法來保護他們,讓他們不會被懷有好奇心的魯莽之人打擾。他曾在星空中的邊遠地區了解到了不少有關外神們的知識,尤其是在那些不存在實際形體的空間裡——在那些地方,多彩的氣體正在研究著最深處的秘密。紫羅蘭色的氣體辛咖珂[註1]向他講述了一些有關伏行混沌奈亞拉托提普的可怖之事,並且警告他永遠不要接近那片中央虛空——惡魔之王阿撒托斯就在那裡面的黑暗中飢餓地啃咬著。總之,干涉舊日之神[註2]絕不會是件好事;而且如果他們堅持阻止卡特涉足那座精美絕倫的夕陽之城,那麼卡特最好還是不要去尋找那座城市。

[註1:S’ngac]
[註2:the Elder Ones,為了不和德雷斯的the Elder God(舊神)搞混,特譯為舊日之神,實際上等於夢境諸神(the Great One) ]

此外,庫蘭斯還擔心他的客人在抵達那座城市後會一無所獲,即便他能從諸神手上贏得前往那裡的許可。他自己也曾在很多年的時間裡嚮往、渴望前往可愛的賽勒菲斯與歐斯-納爾蓋的谷地;嚮往生活中的自由、色彩與那些的愉悅體驗,同時也希望迴避那些存在於生活中的桎梏、習俗與愚蠢。但現在,他已經來到這座城市,來到了這片土地上,甚至已經成為此地的君王,可他發現自由與鮮艷很快便磨蝕殆盡了,留下的只有單調的渴望,渴望找到任何與那些牢牢釘在他的感覺與記憶中的東西有關聯的一切事物。他已然是歐斯-納爾蓋山谷裡的一名君王了,但卻發現這毫無意義,反而經常為那些存在於故土英格蘭之上、塑造了他整個童年、既無比古老又異常熟悉的事物而感到意志消沉。他願意為那從康沃爾郡教堂裡傳出來、迴響在草地丘陵上的鐘聲而放棄他的王國;願意為他家附近村落裡的那些陡峭而平凡的三角屋頂而放棄賽勒菲斯港中的數千座尖塔。所以,他告訴他的客人那座未知的夕陽之城裡並沒有他所尋找的東西,也許最好還是將它留在一個五光十色又似忘未忘的夢境裡。因為在過去那些清醒的日子裡,他經常拜訪卡特,也很清楚地知道他就誕生在那片可愛的新英格蘭山坡中。

他很確定,到了最後,尋神者唯一渴望的東西將是那些存在於早先記憶裡的場景;那在夜間散發著光亮的燈塔小山,那位於古雅的金斯波特城內的高大尖塔與蜿蜒山間小道,那位於被女巫困擾著的古老阿卡姆中的灰白色複折式屋頂,還有那方圓數英里、受到祝福的草地與河谷以及其上橫蔓的石頭壘牆與從樹林蔥翠中探出頭來的白色農莊屋頂。他把這些事情統統告訴了倫道夫·卡特,但尋神者依舊堅持他的探尋之路。到了最後,他們各懷著所堅信的觀念分別了。卡特重新穿過了青銅大門,返回了賽勒菲斯,走下了立柱之街回到了古老的防波堤邊。他在那裡結識了更多來自邊遠地區的海員,同時也等待著從寒冷而又昏暗的因堪諾克駛來的暗色帆船,等待著那些有著一副奇怪面容的水手與縞瑪瑙商人,等待著那些體內流淌著夢境諸神血液的神裔們。

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當燈塔閃耀著照射在港口上時,卡特等待已久的船終於到來了。那些長著奇怪面容的水手與商人一個接一個,一群接一群的出現在防波堤邊的古老酒館裡。再次看到這些鮮活的、與恩格拉尼克山脈上雕刻的神明面孔極其相似的面容實在是件非常興奮的事情,但是卡特並沒有急於和那些沉默的水手說話。他不清楚這些夢境神明的子孫還保留著多少自傲與秘密,也不清楚他們還可能保留著多少超然的隱晦記憶,但是他感肯定,直接向他們談起自己的探尋之旅是極不明智的;太過迫切地去詢問那片延伸在他們昏暗故鄉北面的冰冷荒漠也不完全可取。他們很少在這些古老的海濱酒館裡與其他人交談;只是成群地聚在僻靜的角落裡,歌唱那些曾迴盪在某些陌生土地上的曲調,或是用那種與夢境之地其他方言都不盡相同的陌生的語調相互吟誦著長篇的傳說。那些曲調與傳說如此的稀罕與動人,雖然其中的詞句進入凡人之耳時已經變成了某些奇怪的調子與晦澀的旋律,但這依舊讓人不由得去猜想他們究竟是從一些長著何種面孔的存在那裡聽來了這些故事與曲調。

整整一個星期裡,那些奇怪的海員都徘徊在酒館與賽勒菲斯的集市裡,在他們再度起航之前,卡特拿到進入他們暗色海船的許可——他告訴他們自己是一位年老的縞瑪瑙礦工,希望能去他們的採石場工作。那是艘精工巧做、非常可愛的海船,船身使用的是堅實的柚木,飾以黑檀配件與黃金制成的花飾窗格,而那些供旅行者寄宿的船艙裡則懸掛著絲綢與天鵝絨掛毯。一天早晨,在潮水轉向的時候,海船升起了風帆,起錨航向了遠方。卡特站在高高的船尾,望著永恆的賽勒菲斯城內、那被日出照亮的城牆、青銅雕像以及金色尖塔緩緩地沉入了遠方,而阿闌峰那覆雪的尖頂也變得越來越小。等到中午的時候,視線裡除了瑟瑞利安海那一片柔和的碧藍外,再無別物,只有一艘色彩鮮麗的帆船在遙遠的地方,緩緩航向瑟瑞利安海與天空交際的雲垂之地。

等到夜晚與璀璨的群星一同到來的時候,暗色的海船正向著北斗七星與小熊座的方向不斷航行。兩座星座緩慢地在天極中搖擺著,而水手們唱起了那些傳誦在陌生土地上的奇異歌曲。接著,當沉思的瞭望者喃喃誦念起了古老的讚歌時,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偷偷溜到了前甲板上,俯身在欄杆上俯瞰著那些位於海面之下、在船蔭處嬉耍的發光小魚。卡特在子夜的時候返回艙裡睡了一覺,然後在一個清晨的陽光中醒了過來。他留意到,太陽似乎比它以往的時候更偏南了一些。整個第二天他都在逐步熟悉那些生活在這艘海船上的人們,並試著開始與他們一點一點地談論他們所生活的那片昏暗寒苦之地,談論他們那精雕巧琢的縞瑪瑙城市,談論那些高不可逾、傳說是冷原所在的尖峰給他們帶來的恐懼感受。他們非常抱歉地告訴他沒有貓咪願意待在因堪諾克的土地上,並且認定是隱匿在那附近的冷原導致沒有貓咪願意前往那裡。但他們唯獨不會去談論那位於因堪諾克北方的礫石荒漠。那片荒漠中存在著某些讓人不安的東西,而且一味否認它的存在也只能是權宜之計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談起了卡特聲稱要前去工作的採石場。因堪諾克有許多採石場,因為整座因堪諾克城都是用縞瑪瑙修建起來的。而且,那些經過拋光的巨大縞瑪瑙石塊也會被運送到雷納[註1]、奧格洛森[註2]與賽勒菲斯去,或是留在因堪諾克與那些來自索拉[註3]、伊拉尼克[註4]及卡達斯埃倫[註5]的商人,用來交換一些漂亮美麗的貨物。而在遙遠的北方,那片因堪諾克人漠視其存在的冰冷荒漠邊上,有一座比其他採石場巨大得多的廢棄採石場;在那些早已遺忘的歲月裡,曾有人在這座採石場開鑿下了無以倫比的巨大縞瑪瑙。這些巍峨的縞瑪瑙石塊巨大到甚至任何人僅僅目睹過那開鑿後留下的鑿痕空穴就會覺得驚恐不已。可能沒有人說得出來究竟是什麼人開採下了這些不可思議的石塊,也沒有人知道這些石塊被送往了哪裡;但所有人都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去理會那座採石場,可以想像,那些超越凡人所為的記憶肯定還黏附散落在這座採石場周圍。所以,它被遺棄在了昏暗之中,只有烏鴉與傳聞中的夏塔克鳥還徘徊在它那巨大無垠的空穴裡。當卡特聽說了這座採石場後,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因為他曾在那些古老的傳說裡得知夢境諸神那修建在無人知曉的卡達斯頂端的城堡是用縞瑪瑙修建起來的。

[註1:Rinar]
[註2:Ogrothan]
[註3:Thraa]
[註4:Ilarnek]
[註5:Kadatheron]

日復一日,太陽在天空中的位置越來越低,而頭頂的迷霧則越聚越厚。直到兩周之後,陽光完全消失了。白日裡只有一絲怪異的灰色微光還能穿透那由永恆的陰雲所彙聚成的穹頂;而到了夜晚,也沒有星光,只有一片從雲層的下端散發出的冰冷磷光。到了第二十日,卡特看到遠方的海洋裡聳立起了一塊巨大而猙獰的巨岩,這是自從阿闌峰那尖尖的雪頂從海船後方消失以來,第一次看到陸地。卡特向船長問起了那座巨岩的名字,但卻被告知那座巨岩沒有名字,而且也沒有船會靠近探索那裡,因為夜晚的時候會有聲音從那座巨石裡傳揚出來。接著,在入夜之後,那座猙獰的花崗岩上傳來一陣呆滯而且無休無止的呼嚎,這讓旅行者很慶幸他們沒有停頓,也很慶幸那座岩石沒有名字。在他們逃脫那噪音的波及範圍前,海員們一直都在祈禱和吟誦,而卡特也在深夜的時候夢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夢境。

在那之後的第三天早晨,東面的遠方約隱約現出現了一列巨大的灰色山峰,而所有山峰的頂端全都隱沒在這個昏暗世界上方那似乎永恆不變的陰雲之中。當看到這些山峰時,水手們唱起了歡快的歌曲,有一些甚至在甲板上跪下低頭禱告起來;因此,卡特意識到,他們已經抵達因堪諾克了,而且很快抵達那座以此地為名的巨大城鎮,泊進它那的玄武岩碼頭裡。等到中午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列暗色海岸線,接著,在不到三點的時候,那座縞瑪瑙城市裡的球根狀穹頂與奇妙尖塔開始出現在北面的海岸上。那座古老的城市稀疏而古怪地聳立在碼頭與城牆上方,所有的東西都是精緻巧妙的黑色,鑲嵌著用黃金製成的渦卷形的裝飾、凹槽以及蔓藤式花紋。房屋都很高大,上面開著許多窗戶,並且在每個側面上都雕刻著花朵與奇異的圖案。那些深色調的圖案所表現出的對稱性讓人眼花繚亂,蘊含著一種比明亮色調更加強烈、令人印象深刻的美感。有些建築的頂端被修建成一座逐漸膨脹然後收縮成一個尖頂的穹頂結構,其他一些建築的頂端則修建著梯台狀的金字塔,在那些金字塔上聳立著成簇的尖塔,表現出奇異與想像的每一個側面。城牆都非常低矮,上面貫穿著許多大門。每一座城門都是非常巨大的拱門,聳立得比一般城牆還要高上一些,並且在頂端雕刻著一位神明的頭像。那些頭像所表現出的雕刻技巧與那些在遙遠恩格拉尼克山脈上雕刻神明面孔時所使用的技法有不少相同之處。在中央的小山上聳立著一座比其他建築更加高大的十六面角高塔。在它平坦的穹頂上則聳立著一座高高的尖塔形鐘樓。水手們說,那是舊日之神的神殿。一個據說保守著隱匿秘密的年長高階祭司掌管著這座神殿。

每隔一段時間,由一只奇怪大鐘發出的叮噹聲就會迴響在整座縞瑪瑙城市上方,而每當它響起的時候,就會有一片由號角、古提琴與吟唱聲組成隆隆神秘音樂作為回應。在神殿高處穹頂的周圍有一圈走廊,走廊上安置著一排架子,在某些時刻,那些架子上會迸發出一片火焰的閃光;因為那座城市的祭司與居民都精通那些古老的秘密,並且忠實地保留著那些記錄在比《納克特抄本》還要古老的卷軸上的旋律——它們是屬於夢境諸神的旋律。當海船滑過巨大的玄武岩防波堤,泊進港口時,那些擁擠在城市裡、不那麼響亮的聲音開始逐漸顯現出來。卡特看到許多奴隸、水手與商人都擁擠在碼頭上。那些水手與商人都長有一張與諸神類似的面孔,但奴隸們都很矮胖,長著雙斜眼。有傳聞說他們來自冷原另一邊的山谷,不知怎麼地穿過或繞過了那些無法逾越的尖峰,來到了此地。碼頭在城牆外延伸出了很寬的距離,上面擺滿了形形色色、從下錨的槳帆船裡卸下來的貨物。在碼頭的一側堆積著一大堆縞瑪瑙,其中有雕刻好的作品,也有未經加工的原料,全都等著運往那些位於雷納、奧格洛森以及賽勒菲斯的遙遠市場。

當暗色的海船在一座突出在外的岩石碼頭邊下錨時,還沒有入夜。所有的水手與商人排著隊上了岸,穿過了拱門,進入了城市裡。城市裡的街道上鋪設著用縞瑪瑙製作的地磚,其中一些既寬大又筆直,而另一些則既彎曲又狹小。靠近水邊的房子要比修建在其他地方的建築更低矮些,而那些它們那古怪的拱形通道上都裝飾著某些用黃金製作的符號。據說這些符號是為了紀念那些庇佑自己的弱小神明。船長帶著卡特帶了一間古老的海員酒館,那裡聚集著許多來自古怪國家的海員。船長向他保證,他會在第二天向他展示這座昏暗城市裡的奇跡,並且將他帶到那些坐落在北面城牆附近、縞瑪瑙礦工們出入的酒館裡。及到入夜的時候,小小的青銅路燈逐漸亮了起來,酒館裡的水手們唱起了那些來自邊遠地區的歌謠。但當那座高塔上傳出的鐘聲開始在整個城市上空回蕩時,號角、古提琴與吟唱聲組成隆隆樂章也回應著鐘聲、神秘地響了起來。所有人都停止了歌唱和講述,彎腰低頭禱告,直到最後一陣回音消逝殆盡為止。因為在這座坐落在因堪諾克的昏暗城市裡,有著一處不可思議的奇跡,而在它的儀式上,人們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唯恐厄運與復仇會出乎意料地潛伏在自己的身邊。

在遠處,酒館的陰影裡,卡特看到了一個他不太喜歡的矮胖身形,因為這無疑就是他於許久以前,曾在狄拉斯-琳港裡見過的那個年長的斜眼商人。據說那個老頭在與一些坐落在冷原上的可怕石頭村落進行貿易——沒有哪個正常的人類願意造訪那個地方,而且晚上的時候,人們還能從遠處看見那上面放射著邪惡的火光。另外也有傳聞說,這個老頭甚至與那位不應被提及高階祭司打過交道——這個臉上遮蓋著黃色絲綢面具的祭司獨自居住在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石頭修道院裡。當卡特向狄拉斯-琳港裡的商人們詢問起有關冰冷荒原與卡達斯的事情時,他的臉上曾閃現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彷彿像是知道些什麼;而他現在出現在這昏暗鬧鬼的因堪諾克裡,出現在與北方那些神秘事物如此接近的地方,實在不是件令人覺得安心的事情。但在卡特能與他說上話之前,他就溜走了,從他的視野裡完全地消失了。後來,水手們說他是與一輛犛牛拉的大篷車一同抵達這裡的。至於那輛大篷車從哪裡來,則沒有人敢肯定。大篷車上裝著的全是巨大而又味道鮮美的蛋——傳說中的夏塔克鳥的蛋——大篷車上的人用這些蛋來交換那些從伊拉尼克來的商人所帶過來的精緻翡翠高腳杯。

在第二天早晨,船長帶著卡特穿過了因堪諾克城內、那些敞開在昏暗天空下的縞瑪瑙街道。那些內嵌的門、文飾富麗的房屋正面,雕刻過的露台以及鑲嵌著水晶的牆外凸窗全都閃現著一種憂鬱而又打磨光亮的可愛與美好;偶爾建築間會敞露出一個廣場,上面聳立著黑色的立柱和柱廊、以及一些表現奇怪事物——既有人物也有傳說——的雕塑。一些沿著筆直街道鋪展開的街景,或是穿過側巷越過球根狀的穹頂、尖塔與帶有蔓藤花紋的屋頂所展現出的美景,全都極其美麗奇異,甚至遠遠超越了語言所能描述的範圍;但那屬於舊日之神的中央神殿所聳立起的巍峨海拔以及它那十六面被雕刻過的高牆、那平坦的穹頂、還有那高高在上的尖塔鐘樓,遠比其他一切東西更加巋巍壯麗。它凌駕於其他一切建築之上,並且不論前景為何,這座神殿都顯得宏偉而莊嚴。而在城市的東面,遠在城牆與方圓數里格的牧場之外聳立著一片荒涼的灰色山坡。它們是那些看不見頂端也無法逾越的巔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原據說就在它們身後。

船長帶著卡特來到了宏偉的神殿前。這座神殿與它周邊帶圍牆的花園坐落在一個巨大的圓形廣場上。那些連接著廣場的街道如同輪轂上的輪輻一樣向著四面八方分散開去。花園的七扇拱門一直都是敞開著的,每扇拱門上都安置著一張雕刻出來的臉孔,與那些雕刻在城市大門上的臉孔非常相似。人們隨意但卻地極為虔誠地漫步在鋪設著地磚的街道上,穿過那排列著怪異界標與神龕的小道。那些神龕裡供奉的全是些和善的神明。另外,花園裡還散布著許多用縞瑪瑙修建起來的噴泉、池塘與水窪。這些水面全都反射著那些置於在高處露台的三腳架上頻繁閃現出的火光。在水下游動著微微發光的小魚,它們全都是潛水者從海洋深處的水草蔭裡帶回來的。據說,每當神殿鐘塔發出的叮噹聲迴盪在花園乃至整座城市上空時,那由號角、古提琴與吟唱聲組成回應便會緊接著從靠近花園大門的七座小屋裡轟然湧出,接著神殿的七扇大門裡便分別走出長長的祭司縱隊。這些祭司身穿黑衣,戴著頭巾與面罩,各自托舉著一只金色的大碗,伸直到距離自己一臂的長度外。在這些金色的大碗裡會騰起一股股奇怪的蒸汽。然後,那七支縱隊會動作古怪地昂首闊步彙聚成一列縱隊,膝蓋僵直地大步前行走上引向七座小屋的人形道,然後消失那些小屋裡,不再出現。據說那些小屋的地下有隧道連接著神殿,而那些由祭司組成的長長縱隊則通過這些位於地下的通道重新回到了神殿裡;不過也有些竊竊私語稱那些縞瑪瑙石階的深處通向從未有人提起過的神秘世界。但只有很少一部分傳聞曾暗示說,那些帶著面罩與頭巾的祭司根本就不是人類祭司。

卡特沒有走進那座神殿,因為只有覆面之王[註]才被獲准踏入那裡。但在他離開花園之前,鐘鳴的時間到了,卡特聽著那搖晃的叮噹聲震耳欲聾地迴響在他的頭頂上,而後那由號角、古提琴與吟唱聲組成回應跟著從靠近花園大門的小屋裡哭嚎而出。七列手捧金碗的祭司昂首闊步、動作古怪地從神殿的大門裡走了出來。這景象讓旅行者感到了一種特別的畏懼——那是一種在面對人類祭司的時候,不常感覺到的恐懼心理。當最後的祭司消失時,他也跟著離開了花園。在離開前,他注意到那些手捧金碗的祭司所走過的地磚上殘留下了一滴污點。但就連船長也對那滴污點也有些厭惡,一心催促著卡特前往另一座山丘——那裡坐落著屬於覆面之王的皇宮,一座聳立著許多穹窿與絕妙事物的宏偉建築。

[註:the Veiled King ]

通向縞瑪瑙宮殿的道路全都又窄又陡,只有一條路既寬闊又彎曲——那是供君王與他的隨行騎乘犛牛或是乘坐犛牛拉的雙輪戰車[註]時行走的大道。卡特與他的嚮導登上了一條全是階梯的小路,路的兩側是用鑲嵌裝飾過的牆壁——上面安置著用黃金製作的奇怪符號——而他們的上方則是露台與位於牆外的凸窗,偶爾會有輕柔的旋律或是充滿異域氣息的芬芳從上方飄蕩下來。巍峨的高牆、巨大的拱璧以及覆面之王宮殿裡那著名的球根狀穹頂始終在前方若隱若現;最後,他們從一座巨大的黑色拱門下穿過,進入了君王所喜愛的花園。浮現在眼前的眾多美景讓卡特停頓下來幾乎昏厥了過去;這裡有縞瑪瑙修建的梯台與砌蓋著柱廊的行道,有鮮艷的花圃與攀附在金色格子上、花繁錦簇的樹牆,有上面雕刻著可愛淺浮雕的黃銅大甕與三腳架,有置於基座之上、用帶紋理的黑色大理石雕刻出的、美得令人屏息的雕塑,有用玄武岩鋪底的瀉湖與砌著地磚、飼養著發光小魚的噴泉,還有綻開著鮮花、經過整枝後爬滿光潔牆壁的藤蔓,所有這一切組合起來構成了一幅極美的畫卷,可愛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即便是在夢境之地裡也有些不可思議。在那灰暗的天空下,它微微地閃爍著,如同一場幻覺一般。在它的前方是修建著穹頂、裝飾有圖案的富麗宮殿,而它的右邊則是那不可逾越的遙遠山峰所展現出的奇妙輪廓。 當那些罕見而珍貴的花朵所散發出的芬芳如同一層面紗一樣蒙在這座不可思議的花園上,而那些小鳥與噴泉則始終歌唱著。接著,他們轉過身去,重新走下了那條層層石階的縞瑪瑙小道,因為沒有哪個拜訪者能夠走進那座宮殿;而且長時間牢牢地盯著那座巨大的中央穹頂也不是件好事,因為據說那個地方居住著夏塔克鳥之先父,它是所有存在於傳說中的夏塔克鳥的父親,而且會向那些好奇的人送出一些古怪的夢境。

[註:chariot,此詞有希臘羅馬時期使用的雙輪戰車的意思,也有十八世紀英國使用的那種四輪輕便馬車的意思,考慮到整個城市的風格和Lovecraft的習慣,選了前者。]

在那之後,船長帶著卡特前去城市的北角,靠近商隊大門[註]的地方。犛牛商人與縞瑪瑙礦工們聚集的酒館就散布在此地。接著,在一座天花板頗為低矮的採石工旅館裡,他們相互做了道別;因為船長還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而卡特又渴望與那些礦工談論關於北面的事情。那間旅館裡有不少人,但旅行者並沒有與他們交談很長的時間;他自稱是一位開採縞瑪瑙的老礦工,迫切想知道一些與因堪諾克的採石場有關的事情。但他並沒有從這些人那裡了解到太多新的東西,因為礦工們在談到北面那片冰冷荒漠與那座無人造訪的採石場時都顯得非常膽怯,閃爍其辭。他們害怕那些從傳說是冷原所在地的山脈附近過來的密使,也害怕那些在北面散亂的岩石叢中出沒的邪惡存在與無可名狀的哨兵。同樣,他們還竊竊私語地談論說傳聞中的夏塔克鳥並不是理智正常的人應該目睹的東西;事實上最好永遠都沒有人真正目睹過它們(正因為如此,那傳說中位於國王宮殿穹頂裡的夏塔克鳥之祖一直都被飼養在黑暗裡。)

[註: the Gate of the Caravans]

第二天,卡特假借想親自看看各種不同的礦藏並順便拜訪位於因堪諾克地區零星分布的農場與古怪縞瑪瑙村落的名義,租下了一頭犛牛,並為接下來的旅程塞滿了幾只鞍袋。商隊大門外的大道筆直地在耕地間延伸著,兩側散布著許多頂端修建有低矮穹頂的古怪農舍。尋神者在其中一些房屋前停下來,詢問了一些問題;期間他看到了一間房子的主人面容嚴厲、沉默寡言,渾身上下透著一種難以言述威嚴之感,像極了那張雕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脈上的巨大面孔。這讓他很肯定地覺得自己終於遇見了一名夢境諸神,或是遇見了一名有著他們十分之九血統的神裔。於是,他向那個住在茅屋裡的人小心地稱讚起了諸位神明,並頌讚了一切諸神曾施加在他身上的祝福。

那天晚上,卡特將犛牛栓在了一棵位於路旁、頗為高大的萊格斯樹[註1]下,然後在樹下的草甸上過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早晨,他爬起來繼續自己向北的朝聖之旅。大約十點的時候,他來到了一座修建著小型穹窿的村落邊。這座村莊叫做烏格[註2],來往的商旅們都在這裡歇腳,而礦工們也在這裡講述他們的故事。卡特在村莊的酒館裡待到了中午。那些大商隊會在這裡調頭向西,前往瑟拉[註3];但卡特仍舊踏上通向採石場的道路,繼續向北前進。整個下午,他一直在沿著那條上坡路前進。這條路比那條寬闊的大道要稍微窄一些,路邊的岩石也明顯比耕地要多一些。等到傍晚的時候,他接近了一片礦區。那片無法逾越的山脈始終聳立在他的右側,遠遠地就能望見那些巨大而荒涼的山坡。一路上他從零散遇到的農民、商人以及運送縞瑪瑙的貨車車夫那裡聽說了不少傳說。但他走得越遠,他所聽到的傳說也就越糟。

[註1:lygath-tree ]
[註2:Urg]
[註3:Selarn]

第二天的晚上,他停在了一面巨大的黑色峭壁前,在峭壁所投下的陰影裡紮了營,並順手將他的犛牛栓在了一根立在地面上的樁子前。他注意到頭上這片位於北方的雲層散發著更強的磷光,甚至不止一次地覺得自己,在它們的映襯下,看到了某些黑色的輪廓。在第三天的早晨,他遇到了第一座縞瑪瑙採石場,並與那些拿著鋤鎬與鑿子勞作的人們打了個招呼。等到入夜前,他已經經過了十一座採石場;地面上全是縞瑪瑙峭壁與巨大的圓礫,沒有一丁點兒植被,只有散落在一層黑色土地上的岩石碎片,而那些無法逾越的灰色尖峰始終荒涼而險惡地聳立在他的右側。第三天的晚上,他住進了一伙採石工搭建起來的營地。營地中搖曳的篝火在西面光潔的峭壁上反射出怪異迷離的反光。礦工們唱了許多歌,也講了很多故事,向卡特展現了許多有關古老過去與諸神習慣的古怪知識。這讓卡特意識到這些人的腦海裡還潛藏許多與他們的祖先,夢境諸神們有關的記憶。他們詢問卡特想到哪裡去,並提醒他不要向北走得太遠;卡特答覆說自己只想尋找一片新的縞瑪瑙峭壁,準備冒的風險也不會比其他探礦者多到哪去。早晨的時候,他與礦工們道別後,騎上了犛牛繼續向越來暗的北方走去。礦工們曾警告他說,他會在那裡遇見那座讓人恐懼的廢棄採石場——過去一些比人類更加古老的雙手曾在那裡開鑿下無與倫比的巍峨石塊。當他轉向身後最後一次揮手道別時,他感覺自己看到了那個長著斜眼、難以捉摸的矮胖老商人正在走向營地——卡特記得曾在遙遠的狄拉斯-琳港聽說過這個商人可能在與冷原做生意的流言——而此刻再見到他,卻讓卡特覺得有些厭惡。

在那之後,他又經過了兩座採石場,隨後因堪諾克上有人煙的地界似乎已到了盡頭,道路也收縮到只剩一條陡峭上升、夾在令人生畏的黑色峭壁間的犛牛小道。那遙遠而荒涼的山峰依舊聳立在右側,而當卡特攀登得越來越遠時,他發現四周越來越、冷越來越暗了。不久,他便察覺到腳下黑色的小路上已沒有了腳印與蹄印,因而意識到他已確確實實地走上了奇怪但卻早已荒廢的遠古道路。偶爾會有烏鴉在前面哇哇亂叫,而另一些時候巨大的岩石後會傳來一陣拍打聲——這讓他不安地想到傳說中的夏塔克鳥。但大多數時候,只有他與他那毛髮蓬鬆的坐騎在孤獨地前進。不過這隻頗為有用的犛牛變得越來越不願前進了,而且越來越傾向於對著任何從路邊傳出的細微聲響驚恐地噴著鼻息,這讓卡特很是煩惱。

接著,道路的寬度被兩側深褐色的反光石壁進一步地壓縮了,而坡度也變得比之前更加陡峭起來。幾乎找不到什麼立足點,犛牛時常在散落的岩屑上滑倒。走了兩個小時後,卡特終於在前方看到了明確的頂端,在那之後只有一片沉悶而又灰暗的天空,這讓他不由得祈禱前面是一片平地或是一條向下的道路。然而攀至頂端仍舊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路陡峭得幾乎像是垂直的,鬆動的黑色砂礫與小石子也讓攀登過程變得極為危險。最後,卡特不得不放棄了騎乘,親自牽引起這頭將信將疑的犛牛;當這頭動物畏縮或絆倒時,賣力地繼續拉動它,而且還要盡可能地保證自己的落腳點。接著,在突然之間,他爬上了頂端,也看到了在那之後的景色,並為之倒抽了一口涼氣。

眼前的道路的確徑直向前,並且還略有向下的趨勢,和之前一樣路旁仍有一行行天然形成的高大石壁;但在他的左手邊敞開著一處巨大的空間,綿延出數英畝的大小。某種古老的力量撕裂了那些天然的縞瑪瑙懸崖,形成了一座巨人採石場。堅實的斷崖上還留著巨大的鑿孔;而在大地深處那位於低地上的礦洞依舊敞著黑色的入口。這絕不是人類留下的採石場。那些石頭的凹面上還殘留著極其巨大的正方形鑿痕。這些邊長達數碼之大的痕跡還在述說著當初那些無名的雙手與鑿子曾切下的石塊究竟是多麼的巨大。巨大的烏鴉在它那參差不齊的邊緣上空撲打著翅膀,發出刺耳的叫聲,而從看不見的深淵裡隱約傳來的嗖嗖聲說明還有一些蝙蝠或是鄂赫格[註]或者其他一些不值一提的生物還在那無盡的黑暗裡出沒。在一片昏暗裡,卡特站立在那條狹窄的小道邊,石頭小徑從他腳邊向下延伸開去;位於右側高大的縞瑪瑙峭壁一直延伸到了他看不見的遠處,而位於左側的巨大縞瑪瑙峭壁則在他的面前被斬斷了,開鑿成了一座不可能存在於凡世間的可怕採石場。

[註:Urhag一種生活在洞穴中的飛行生物]

突然之間,犛牛發出了一聲哞叫,接著甩脫了他的控制,驚跳著從他身旁經過,充滿恐慌地向前衝去,最後消失在了北面的狹窄坡道上。鬆動的石子被它飛奔的四蹄踢落,從採石場的邊緣滾落下去,最後消失在了黑暗裡,卻聽不到任何掉落時發出的聲響;但卡特並沒有將危險的狹窄小道放在心上,他跟在飛奔而去的坐騎後,氣喘吁吁地向前跑去。很快,位於左面的懸崖又重新出現在了小路旁,重新將這條這條經過採石場的小道擠壓成了一條狹窄的小巷;但旅行者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他仍舊循著犛牛不顧一切向前逃去時踩在地上的寬大腳印向前飛奔。

有一會兒,他覺得自己聽到了那頭受驚的牲畜狂奔時所發出的響動,並為此加快了自己的腳步。他一直向前跑了幾英里,並發現前方的道路越來越寬。而後他便意識到,自己肯定快要抵達那片位於北面、冰冷而又令人畏懼的荒漠了。遠方那不可逾越的山峰再度出現在了右手邊的峭壁之上,依舊展現著它那荒涼的灰色側面;而前方則是一片散落著岩石與巨礫的空曠地帶,清晰地預示著一片昏暗而又寬闊無垠的平原即將到來。這時,卡特再一次聽到了蹄子踏在地面上的聲音。這一次要比之前那次清晰得多,但卻令他感到了莫大的恐懼而不是鼓勵——因為他意識到那並不是那頭從他手裡逃跑掉的犛牛受驚奔跑時發出的蹄聲。這些腳步聲目的明確、冷酷無情,它們來自他的身後。

卡特追趕那頭犛牛的長跑此刻變成了逃離身後未見之物的狂奔,因為他雖然不敢回頭去瞥一眼,但他感覺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存在絕不會是安全的,也不會是什麼人們常掛在嘴邊的東西。他的犛牛肯定在他之前就聽到、或是感覺到了那個東西的存在;而現在他一點兒也不想去考慮那東西到底是從文明世界開始就跟在他身後,還是從那座黑暗的採石場深坑裡掙扎著爬上來的。與此同時,懸崖已被他拋在了身後,所以將至的夜晚正慢慢籠罩上了一片只有沙礫與鬼怪岩石的荒漠。所有的道路都已失去了蹤影。他找不到犛牛的蹄印,但身後卻一直傳來那可憎的蹄聲;偶爾還會混雜著一些他幻想成巨大翅膀扇動時發出的撲打聲與呼呼聲。情況正在變得糟糕,而這一切似乎還悲慘地頗為明顯,這裡只有一片豪無意義的岩石與杳無人跡的沙子,而他也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在這片被詛咒的荒涼荒漠裡迷了路。只有那些位於右面、無法逾越的遙遠尖峰還能給他一點方向感;但當灰色的暮光暗淡下來,逐漸被雲層散發的陰沉磷光所取代時,就連它們也開始變得不那麼清晰了。

接著,他在那片黑暗的北方土地上隱約模糊地瞥見了一個可怕的東西。在片刻之前,他以為那是一座由黑色山峰組成的山脈,但現在他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籠罩著的雲層所散發出的磷光讓它變得清晰起來,那些位於它之後、漂浮得較低水汽所散發出的微光甚至勾勒出了它的部分輪廓。卡特不知道那地方距離自己有多遠,但他敢肯定那裡一定非常遙遠。它足有數千英尺高,為那些無法逾越的灰色山峰與西面難以想像的世界架起了一道巨大的凹弧。它曾是一片由無比巍峨的縞瑪瑙山丘組成的山脊。但這些山丘已經不再是山丘了,因為某些比人類更加偉大的雙手改造了它們。它們無聲地蹲伏在世界之頂,猶如狼群或食屍鬼一般,頂戴著陰雲與迷霧,永遠守護著北面的秘密。它們都蹲伏在一個巨大的半圓裡,這些如同狗一般的高山被雕刻成了守望著秘密的可怖雕像,而在它們的右手則高高著舉著,對人類來說充滿險惡的威脅意味。

雲層投下的搖曳微光讓它們帶著頭冠的雙頭似乎在移動一般,但在無意之間,卡特發現一些巨大的陰影正從那些巨像陰暗的膝部騰空而起,而那些陰影無疑是移動著的。這些陰影呼嘯著飛來,每一刻都變的越來越大,而旅行者知道錯誤已經走到了盡頭。它們不是地球或夢境之地上的其他地方熟知的鳥類或蝙蝠,因為它們比大象還要大,並且還長著如同馬一樣的頭部。卡特知道它們肯定是那些出現在邪惡謠言裡的夏塔克鳥,並且不再懷疑究竟是怎樣一些邪惡的護衛與無可名狀的哨兵會令人們如此恐懼地迴避這塊位於極北之地的荒漠。他放棄了最後一絲順從,最終大著膽子看了一眼身後;卻發現身後居然是那個身上圍繞著邪惡傳說的矮胖斜眼商人。他跨在一頭瘦弱的犛牛上,咧嘴笑著,身後牽著一大群斜眼睨視、讓人嫌惡的夏塔克鳥。那些鳥的翅膀上還黏附著來自地底深坑的白霜與硝石。

雖然那些長著馬頭、原本只存在於傳說中有翼噩夢擁擠成了一個不潔的圓圈,將他圍在其中;但倫道夫·卡特並沒有因此喪失意識。這些巨大的怪物高高地聳立在他的身邊,令人毛骨悚然;而那個斜眼的商人跳下了他的犛牛,咧嘴笑著站在自己的俘虜前。接著,他提議卡特騎上一頭讓人不快的夏塔克鳥,並且在卡特正與自己的嫌惡掙扎而猶豫不決時幫他推了上去。爬上這只巨大的怪獸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夏塔克鳥身上長著鱗片而不是羽毛,而這些鱗片非常光滑。當他坐穩後,斜眼商人也跳上了巨鳥,坐在了他的身後,讓一只難以置信的巨鳥領著那隻瘦弱的犛牛前往那圈雕刻過的山脈所組成的巨環。

緊接著,巨鳥令人毛骨悚然地回旋著飛上了冰冷的天空,永無止境地不斷攀升,並朝著東面那些無法逾越的山脈的荒涼灰色側壁飛了過去——據說在那些山脈之後便是冷原。他們高高地飛在雲層之上,直到最後他們下方出現了一片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尖峰——那些生活在因堪諾克的人們從來都不曾親眼見過這些山峰,因為它們永遠都隱藏在泛光迷霧所形成的高空渦流中。當這些山峰從他腳下經過時,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到那些最高的山峰上有著一些奇怪的洞穴——這些洞穴讓他想起了那些分布在恩格拉尼克山脈上的岩洞;但他並沒有向逮捕自己的老頭詢問那些洞穴,因為他注意到不論是那個老人還是那長著馬頭的夏塔克鳥都對那些洞穴表現出了古怪的恐懼,提心吊膽地從它們上面匆匆飛過,並且在它們被遠遠落在身後之前一直表現得極為緊張。

接著夏塔克鳥飛低了些,展現出那片綿延在陰雲天蓬之下的貧瘠荒原。在那上面,搖曳著一些相距甚遠的火光。當他們下降時,地面上不時會出現一些花崗岩修建的孤單小屋與一些荒涼的石頭村落。這些建築物上的小小窗戶裡投射著蒼白色的光芒,同時也傳出一陣陣笛子吹奏出的單調刺耳聲響與鈴錘[註]敲打出的令人厭惡的咯嗒聲——這立刻便證明那些生活在因堪諾克的人們所流傳的謠言是正確的。因為旅行者曾在之前聽說過這種聲音,並且知道它們只會迴盪在冰冷的荒蕪高原上——沒有正常的人類會造訪這裡;這片充滿了邪惡與神秘的鬼怪之地就是冷原。

[註:crotala,一種類似中國快板的樂器,圓形。]

圍繞在這些微弱的火光周圍,有些黑暗的身影在跳著奇異的舞蹈。卡特不禁好奇這些生物有著怎樣的舉止與習俗;因為沒有哪個正常的人類曾到過冷原,而這個地方唯一為人們所了解的東西就是那些從遠處瞥見的火焰與石頭小屋。卡特看到那些圍繞著火焰的身影在非常緩慢且笨拙地跳躍著,並伴隨著一種瘋狂的、不宜讓人目睹的扭曲與變形;所以卡特一點兒也不懷疑那些模糊的傳說為何會將那些可怕的邪惡之事全都歸咎於他們。等夏塔克鳥飛得更低些的時候,那些舞蹈者所帶來的厭惡與反感開始微微染上了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之感;於是坐在夏塔克鳥上的囚犯睜大眼睛翻尋著自己的記憶,想要找到一絲線索讓自己想起來究竟曾在何處見過這些生物。

他們跳躍的樣子就好像他們長著蹄子而不是腳掌,而且似乎還帶著某種假髮或是帶有小小犄角的頭飾。在他們身後長著短小的尾巴,而當他們向上仰望時,卡特還看到他們長著一張頗為寬大的嘴。這時,他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了,也知道他們根本沒有帶著任何假髮或頭飾。因為這些生活在冷原上的神秘居民與那些乘著黑色槳帆船來到狄拉斯-琳港販賣紅寶石的可憎商人來自同一種族;只不過那些不那麼像是人類的商人已經淪為了可怕月獸的奴隸!在許久之前和他們長得一樣的黝黑商人將卡特誘騙上那艘惡臭的槳帆船;另外當他抵達那座應該被詛咒的月亮城市時,也曾看到他們的同類在那不潔的碼頭上被其他一些東西驅使著——那些瘦弱的被迫辛勤勞作,而那些肥胖的則被裝在箱子裡讓他們那長得水螅一般、沒有固定形狀的主子留作他用。現在,他終於知道這些模棱兩可的生物來自哪裡,而當他想到那些無可名狀、從月亮上來的怪物肯定知道冷原時,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但是夏塔克鳥並沒有落地。它從這些火堆、石頭小屋以及不那麼像是人類的舞蹈者上方飛了過去,接著越過了那些由灰色花崗組成的丘陵,翱翔在那片只有石頭與冰雪的昏暗荒漠之上。當白晝來臨時,北方世界那迷霧般的朦朧微光逐漸取代了從低處雲層中散發出來的磷光,而那些骯髒污穢的巨鳥依舊目的明確地扇動著翅膀,穿越冰冷與死寂。偶爾,那個斜眼老人會用一種可憎的喉音對他的坐騎說話,而夏塔克鳥則會用一種像是刮擦磨砂玻璃一樣刺耳的竊笑聲作為回應。接著,在死寂、昏暗與冰冷中,聳立著一座用怪異石頭修建起來的無窗建築,而在這座矮胖建築的周圍聳立著一圈天然的巨大獨石。這種布局中找不到一丁點兒人類所為的痕跡。根據那些古老的傳說,卡特推測出了他所在的位置,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這裡更為傳奇也更為令人恐懼,這是一座位於邊緣地區的史前修道院。有一位不應被提及的高階祭司獨自居住在這裡。它帶著能遮擋住自己面龐的黃色絲綢面罩,並向那些外神與它們的伏行混沌奈亞拉托提普禱告。

那只可憎的巨鳥這時落在了地上,斜眼的老人跳下了鳥並幫助他的囚犯一同爬了下來。卡特對他抓捕自己的目的已經了然於胸了;因為這個斜眼的商人顯然也是那些陰暗勢力麾下的一名代理人。倘若有哪個凡人傲慢狂妄到膽敢去尋找無人知曉的卡達斯,並在夢境諸神的縞瑪瑙城堡裡當著神明的面說出一個祈禱者的意願,那麼像他這樣的代理人便會熱切地希望將這樣的凡人帶到他們的主子面前。甚至他之前在狄拉斯-琳港裡被月獸的奴隸抓獲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這個商人引起的,而現在,他打算繼續執行那件被前來拯救卡特的貓咪們挫敗的任務;帶著受害者帶去與可怕的奈亞拉托提普進行某種令人畏懼的會面,並講述他在尋找無人知曉的卡達斯時所表現出的大膽與放肆。冷原與位於因堪諾克以北的這片冰冷荒漠肯定與外神們關係密切,而通向卡達斯的道路也肯定被重重把守著。

斜眼的老人很矮小,但長著馬頭的巨鳥似乎對他相當順從;所以卡特跟著他的指引,穿過了立石組成的石圈,從一扇低矮的拱門進入了那座無窗的石頭修道院。修道院裡沒有一絲光亮,但邪惡商人點亮了一盞小泥燈照亮了那些可怖的淺浮雕,並催促他的囚犯穿過那些由曲繞走廊組成的複雜迷宮。在走廊的牆上描繪著許多比歷史更加古老的恐怖場景。對於那些俗世裡的考古學家們來說,這些繪畫的風格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在經歷過無窮的亙古歲月之後,那些塗抹在上面的色彩依舊燦爛如新。因為那籠罩在可憎冷原上的嚴寒與乾燥保護了許多從遠古遺留下來的東西。在那盞昏暗搖動的泥燈所散發出的光芒中,卡特短暫地瞥過了那些圖畫,並為它們所講述的故事感到不寒而慄。

冷原的歷史就闊步行走在這些古老的壁畫上;那些長著犄角與蹄子、裂著大嘴的半人圍繞著某些被遺忘的城市邪惡地跳著怪異的舞蹈。其中有些壁畫描繪了古老戰爭,記敘著那些生活在冷原上的半人與臨近山谷中腫脹的紫色蜘蛛進行戰鬥的場景;也有些壁畫描繪了那些從月亮上來的黑色槳帆船以及那些從槳帆船中蹦跳、掙扎與扭動出來的褻神之物,以及冷原的住民向那些無定形的水螅生物屈服的景象。他們將這些褻瀆、黏滑的灰白色生物視為神明,並對它們頂禮膜拜,而黑色帆船每次帶走數十個最好的壯碩男性的舉動也沒招致任何抱怨。那些可怕的月獸在海中一處尖突的小島上建立了一個營地,根據那些壁畫的描繪,那正是他航行到因堪諾克時曾在海上見過的那塊無名巨石;因堪諾克的水手們會刻意迴避這塊被詛咒的灰色石頭,而夜晚的時候,污穢的嚎叫會從那裡傳揚出來,迴盪在整個夜空中。

這些壁畫裡也展現了這些半人修建起來的巨大海港與都城;這座聳立著立柱的壯觀城市修建在巨大的峭壁與玄武岩碼頭之間,充滿了高大的寺廟與雕刻過的建築。巨大的花園與兩側林立著的街道從懸崖,與六座頂端安置著獅身人面像的城市大門,出發彙聚向一處巨大的中央廣場,在那座廣場上有一對長著翅膀的巨大獅子把守著一座地下建築的頂端。那些巨大有翼的獅子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在壁畫裡,不論是在白日裡的微明裡,還是夜晚裡的陰雲磷光中,它們那巨大的閃綠岩身軀總是閃耀著光芒。卡特踉蹌著經過了那些頻繁而重複的圖畫,直到最後,他終於意識到了那是什麼,意識到了那座在亙古時期——早在黑色槳帆船還未到來之前——被半人們統治的巨大城市究竟是哪兒。這絕不會有錯,因為那些流傳在夢境之地的傳說不僅豐富而且包含著很多的信息。那座遠古城市無疑就是傳說中有名的薩克曼德,早在第一個真正的人類見到光明之前,它的遺跡已經褪色了足有一百萬年之久,而那對孿生的巨型獅子則永恆地監守著由夢境之地通向大深淵[註]的階梯。

[註:the Great Abyss]

另一些壁畫則表現了那些將冷原與因堪諾克分割開來的荒涼灰色山峰,以及那些在半山腰岩架上築巢的可怕夏塔克鳥。同樣,它們也描繪了那些靠近最高巔峰的奇怪洞穴,從畫上看,即便是最為大膽的夏塔克鳥也會尖叫著飛離那些洞穴。卡特在飛過那些山峰時曾見過這些洞穴,並且覺得它們與那些位於恩格拉尼克山脈山脈上的岩洞有些許相似之。處。而現在他知道這種相似並不是偶然,因為有些圖畫裡表現了那些居住其中的可怕住民;那些蝙蝠翅膀、彎彎犄角、倒刺尾巴、能抓握的爪子以及橡膠般的身體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奇怪。他曾經見過這些沉默不言、只會飛翔與抓握的生物;它們是大深淵的守護者,沒有思想,即便夢境諸神也會害怕它們。頭髮灰白的諾登斯是它們的主子,而非奈亞拉托提普。因為它們是令人畏懼的夜魘,沒有笑容也不會微笑,因為它們根本沒有一張可供微笑的面孔。它們永遠都飛翔在潘斯山谷與那通向外部世界的黑暗通道中。

這時, 斜眼的商人繼續敦促卡特前進,走入了一處巨大、帶有穹頂的房間裡。四面的牆壁上雕刻著令人驚駭的淺浮雕,而在整座房間的中央有著一口圓形的深坑,六張沾染著邪惡污跡的石頭聖壇圍繞成一個環形,擺放在深坑的邊上。在這個散發著邪惡臭味的巨大地穴裡沒有一絲光亮,而那位陰險商人手中的小泥燈所散發出的光亮卻頗為軟弱無力,只能供人一點一點地抓住房間裡的細節。在房間的遠端是一座修建在五級台階之上的高大石台;而在石台上的金色王座中坐著一團笨拙的人形。他披著一件上面描繪著紅色圖案的黃色絲綢長袍,並用一張絲綢面紗遮蓋著他的面孔。斜眼商人用手對那個東西比劃了某個符號,接著潛伏者用一只覆蓋著絲綢的爪子舉起了一支雕刻著作嘔圖案的象牙色長笛,並從它那抖動的黃色面紗下吹奏出了某些令人嫌惡的聲音。這種對話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對於卡特來說,那長笛吹奏出的聲音以及這惡臭之地的臭味,卻有某種令人作嘔的熟悉感覺。這讓他想起了一座被紅光點亮的可怖城市,也想起了那些從這座城市中的穿行而過的叛亂軍隊;想起了在地球上友好的貓咪拯救他之前,攀登月亮山脈時的可怖經歷。他知道那個坐在高台之上的生物無疑就是那個無法描述的高階祭司。傳說中常常會竊竊私語起它可能有多麼殘忍與畸形,但卡特甚至害怕去想像這位令人嫌惡的高階祭司到底是什麼東西。

接著那描畫著圖案的絲綢被灰白色的爪子掀起了一個小角,而卡特立刻知道那個可憎的高階祭司是什麼東西了。第二波令人駭然的赤裸恐懼迫使他打算做出某些在理智狀態下絕不敢去嘗試的事情。因為在他那幾乎崩潰的意識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即發瘋般地試圖逃離那個蹲坐金色王座上的東西。他知道在自己與那外面冰冷的荒原間有著一座令人絕望的石頭迷宮,而且即便逃到了外面的高原上,令人作嘔的夏塔克鳥也正在那兒等待著他;然而不論如何,此刻在他的念頭中唯一迫切需要的就是逃離那個披著絲綢長袍、正在蠕動的怪物。

在這個時候,那個斜眼老頭把他那盞奇怪的油燈擺在了一座位於深坑旁、沾染著邪惡污跡的高大石壇上,並走上前去打算用手勢與高階祭司展開進一步的對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之前完全處於被動狀態的卡特用盡全力推了他一把。他推得很用力,恐懼帶給了他瘋狂的力量,所以受害者立刻被推進了那座敞開著的深井之中——謠言說那裡連接著可怕的辛之墓群,有古革巨人在那中間的黑暗裡獵殺著妖鬼。幾乎是在同時,他抓起了聖壇上的油燈,猛衝進了描繪著壁畫的迷宮裡,隨意地直衝向前,努力不去思考身後那醜陋的爪子觸碰石頭所發出的鬼祟聲響,或是去想那肯定在身後無光的走廊裡無聲蠕行爬動著的東西。

在片刻之後,他便為自己不假思索的草率感到後悔了,同時希望自己能盡力按照之前進來時走過的路重新走出這座迷宮。的確,它們太讓人困惑起疑了,以至於它們不可能對自己做出什麼有利的事情來,但他仍然希望自己不要做出那次舉動。那些他現在看到的東西甚至遠比他之前見到的東西更加恐怖,而他知道自己並不在那條通向外面的走廊裡。到了最後,他開始確信沒有東西跟著他,並因此稍稍慢下了腳步;但當一個新的危險向他襲來時,他幾乎沒有得到半點舒緩。他的油燈已開始逐漸黯淡下來了,很快,他就會置身在一片瀝青般的黑暗裡,沒有看不到一丁點東西,也沒有一絲指引。
當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後,他在黑暗中緩慢地摸索著,向夢境諸神祈求那些以往曾給過他的幫助。偶爾,他摸到向上或向下的石頭階梯,期間有一次,他莫名其妙地絆倒在了一節台階上。他走得越遠,四周的空氣似乎便變得越潮濕。而當他摸到一個路口,或是一條側道時,他總是選擇那些向下延伸得最平緩的道路。雖然,他相信自己大致的路線是不斷向下的,但墓穴般的臭味以及油膩的牆壁和地板上所留下的污垢同樣也在警告他,他已經深深地鑽入了冷原這座邪惡高原的內部。沒有任何警告能讓他預料到自己最後會遇上什麼東西;只有那東西和它所帶來的恐怖與驚駭以及那令人屏息的混沌在下面等候著他的到來。前一刻他還緩慢地摸索在一處幾乎水平的黏滑地板上,下一刻他便頭暈目眩地跌進了下方的黑暗裡,穿越了一條肯定幾近垂直的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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