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亮降到了天球的腰。今天是完美的下弦月，小潮。
夕立沒有回帳篷。
她不敢回去。
營地周邊是複雜的灌木叢與雜枝交錯的熱帶紅樹林，地上鋪了一層掉落的葉子，讓腳不會陷到泥巴裡去。也許這就是大自然貼心的設計吧?
自回到營地後，沒有人來跟夕立講過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夕立沒接近任何人，還有就是……也許大家都不能原諒自己吧?
說不定，明天就有人因她今天愚蠢的決定而死了……
如果在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的話，夕立寧可在遠距離就把對方殺死，即使可能射不中，也比在稍微認識後下不了手還要好……
但是這樣也令人感到十分悲傷。
夕立回來後不斷想到也許以前她殺死的深海棲艦也有一群愛她的朋友、有著不想要跟艦娘作戰的心情……甚至是想跟艦娘交朋友……的想法……
唉……說那麼多也沒用……
說到底，自己只是個不合格的軍人。
不知道時雨能不能原諒自己呢……
時雨沒有回帳棚。
因為回去可能會碰到夕立。
也許當下她很生夕立的氣，因為她愚蠢的想法，還有因為她不服從自己的命令，甚至生氣到想要把艦炮射向夕立的腦袋看會不會把她給打聰明一點。不過現在，時雨已經完全沒在生她的氣了……
即使有在生氣，那也只有一點點……
時雨在艦娘的帳篷群中遊蕩，她有想過要去醫務帳找初雪說說話，不過夕立可能就在那邊，所以這項提案否決。
「咦?是時雨的說?」
電向她走了過來，跟平時不同，時雨並沒有太排斥其他人接近自己。
「怎麼沒跟曙在一起?」時雨盡量溫柔的問道，這隻電好像有點怕自己的樣子。
「沒什麼事……只是聽到了早上的事情。」電有點不知道該不該提起的樣子:「妳還好吧?」
「不怎麼好。」時雨回答。
……
……
「抱歉……我不能了解妳的心情的說。」電把頭低下來，雙手握住放在身前。
「我沒有要妳了解。」時雨回……這樣說會不會有點太兇了:「妳有想了解的心我就很感激了。」
「也許我對艦娘和深海棲艦都不太了解，不過我是支持時雨的喔!」電回答:「我覺得時雨是個很聰明的人……所以……我相信時雨。」
「唉……」
如果只是要說些安慰自己的話，那就趁早閃邊去吧。時雨在心裡這樣想，但是並沒有說出來。
「時雨是個堅強的人呢。」電說:「即使很痛苦，但是還是很……堅強。」
也許她會的詞彙就是那麼少吧，時雨也不想要吐槽她了。
「我沒事，夕立也沒事，沒人死掉……那就好了。」時雨回答。
「但是有很多人陷入危險的說。」
「哼哼!是啊。」時雨回答:「所以說……夕立被處罰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樣啊……」
兩人沒有更多的對話，電就只是陪在時雨身邊，一句話也沒說。
一句話也別說，也許這就是跟時雨最好的相處方式了吧?
在另一邊的夕立遇上了叢營地外回來的瑞鳳和她的老公……那個叫札克穆勒的德國人，今天他也有在戰鬥現場幫忙。
「嗨!夕立!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瑞鳳問道。
「你們怎麼會在營地外嘞?」夕立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此故意扯開了話題:「那麼晚了上哪去呢?」
「啊……啊哈!只是去散散步聊聊天而以啦!」瑞鳳也笑著回答，一邊跟穆勒小聲的用德文說了幾句後，穆勒就先行離開了……
「過得還好嗎?」瑞鳳問道。
「嗯……還算不錯。」夕立回以一個笑容:「poi。」她慢慢的說。
「別太逞強喔!我看得出來妳在說謊。」瑞鳳說:「沒事的話怎麼會有人皺著眉頭笑呢?」
啊!原來自己皺著眉頭啊……夕立趕緊疏緩了下眉梢，同時用手指推了推自己的鼻梁。
「我大該知道出了什麼事了，我只能告訴妳……事情過了就過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怎麼處理接下來的戰況。」瑞鳳說:「我們總不能一直抓戰犯吧?」
戰犯啊……夕立現在已經是戰犯了呢……
想到這裡，原本就很低靡的情緒不免的急轉直下。
「呼嗚嗚嗚嗚……」
「咦?怎麼突然哭了?」瑞鳳對突發狀況無法應對:「好啦好啦好啦!我沒有要怪妳啦!」
瑞鳳正面給夕立一個擁抱，夕立也毫不留情的用力抓住她的背。
「好了喔!好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沒辦法就這樣過去了啊!
已經有人死了!還會有更多同伴死掉的……
時雨可能也在危險中……自己的僚艦北上都已經受傷了……卯月也是，還要住很久的院。
為什麼自己沒有把最危險的禍患處理掉!為什麼沒辦法一槍開下去!
恨啊!好恨自己啊!
「如果明天就有人死了怎麼辦……」夕立在瑞鳳的懷中，默默的說……
瑞鳳摸在夕立頭上，一手用力的打在自己另一隻手上。
啪!
「噢!」這巴掌不會痛，但是也讓夕立嚇了一跳。
「現在擔心也來不急了，往好處想，對方可能因為妳救了她而一樣的放過我們……」瑞鳳扶助夕立的肩膀，跟她面對面，凝視著她的眼睛:「如果跟敵人能和好的話，我們就不用打仗了，對吧?」
看著瑞鳳的眼睛……那種感覺……
是不是就是那小驅逐艦的眼睛呢?
……
……
不……不太像……
瑞鳳的眼睛，跟印象中的那個眼睛一樣，圓圓大大的，但是總有股藏不住的氣勢。也許是受過德國的專業訓練，還是因為在年齡設定上已經是大人了，又或是身為輕空母對驅逐艦來說本來就會更有自信……
沒錯!瑞鳳充滿了自信。
那是記憶中的那雙眼睛中所看不到的。
「嗯?」瑞鳳歪了頭看著夕立:「怎麼了嗎?」
「嗚喔喔!沒事了poi!」夕立趕緊把視線從瑞鳳的眼睛撇開:「謝謝妳了……能這樣跟我說話……」
「妳要什麼時候找我講話都可以呦!」瑞鳳又拍了拍夕立的頭，雖然她的年紀在設定上比較大，不過卻沒給人一種有距離的感覺。
為什麼呢……也許是太矮了吧?
或是說……很親切?
夕立不知道，不過反正跟瑞鳳待在一起感覺很舒服。
「好啦!我要去睡覺啦……呼!今天好累啊!」瑞鳳放開了夕立說:「好想洗個澡啊!全身濕濕黏黏的。」
「作戰也許快結束了吧poi!」夕立回答:「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日軍在南海應該也已經開打很久了吧?」
「嗯?妳不知道嗎?」瑞鳳插起腰:「日軍跟深海棲艦在海上已經僵持了超過一個月囉，雙方都沒有出手。」
「這……這樣啊……」這個消息令夕立十分驚訝……如果日軍到現在都還沒開始打，那她們在太平洋上是在瞎忙什麼呢?
這樣下去後勤沒有問題嗎?
還有……她們到底要為日軍撐多久?
作戰才開始半個月……先是白露，然後是春雨、長月、龍田……已經有四位艦娘犧牲了。雖然深海棲艦也損失不小，不過它們在數量上還是比雅蒲島的守軍還要多上幾倍。
「還有什麼問題嗎?」瑞鳳問。
「啊!沒什麼了!」夕立回答:「下次別在晚上出去吧!黑黑的都看不清楚，萬一有危險那就糟了。」
「唉呀!那沒……不會有什麼危險啦!」瑞鳳趕忙的說。
「平時你們兩個不是就都待在一起poi?」
「用額外的時間跟另一半連絡感情是很重要的喔!如果夕立交到男朋友就知道了!」
「咦?夕立不會有男朋友啦!」夕立臉都不紅一下:「而且即使是在帳篷裡也可以聊天吧?外面蚊子那麼多……」
「唉!總有不想讓人打擾的時候嘛!」瑞鳳比出食指，摁在夕立嘴唇上，睜著一隻眼睛看著夕立:「別問囉!」
喔……
「是的poi!」
去哪裡呢……能去哪呢……
電走了之後，時雨又一個人開始遊蕩。
啊!去曙那邊一趟吧!
真不知道為什麼，時雨居然自己到了曙的帳篷前，也就是福岡的大家所在的帳篷。
「欸?是時雨啊!」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進去時，吹雪從一邊走來了:「來找響嗎?」
「呃……不是。」時雨回:「曙在嗎?」
「要找曙的話她在指揮帳裡喔。」
「這樣啊……」
「響也在那，我也剛從那回來。」
「是啊?真是辛苦了。」
……
……
「時雨妳有什麼心事嗎?」
「妳怎麼會這麼猜啊?」時雨回:「我沒事。」
「別逞強了!一眼就看得出來了。」吹雪說:「都自動來找曙了，沒有心事才怪!」
「我也可能是因為要談警備隊的公事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時雨妳應該會直接開門進去問吧?」吹雪回答:「妳現在一臉就是很不舒服的樣子喔……喔不!是很不開心的樣子才對!」
說不舒服也不是錯的，時雨肚子上的傷口時不時都會有點陣痛。
「唉……很明顯嗎?」
「誰都看得出來啦!」
也許吧……時雨現在不想要談公事，只是想要跟別人吐吐苦水。
「曙跟響在忙吧?我就不去煩她們了。」時雨打算離開。
「喔!等等啊!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到裡面坐坐吧!」吹雪拉開了帳棚:「嘿!妳們看誰來啦!」
「不……用不著麻煩妳們啦!」時雨正想拒絕，卻被吹雪拉著進到了帳棚裡。
帳篷裡坐著如月，而一旁的睦月已經睡了。
「她不是在睡覺嗎?」時雨很小聲的問道:「我還是離開吧?」
「不用啦!睦月一睡下去不給她物理上的打擊她是不會醒來的喔!」吹雪說著，完全沒有降低她的音量:「這個帳棚也就只睡了我們加上曙跟電，平時睦月在睡覺的時候就是這樣用平常的聲音聊天的。」
「這樣啊……」時雨看了側躺在地上的睦月，還真的沒有醒來的跡象。
「怎麼啦?時雨醬?」如月問著:「剛剛的會議開得怎麼樣啊?響、曙跟初雪都還沒告訴我們談了什麼呢。」
「妳們該知道的……就只是該怎麼處罰夕立。」時雨回答。
「咦?夕立真的要被處罰嗎?」吹雪不知道為何有點驚訝。
「做錯事就是要被罰吧?」時雨又說:「即使是朋友，我們也不該有所偏袒。」
「嗯……我覺得不是這樣喔!」如月說著:「有時候朋友就是要互相掩護的嘛!」
「可以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囉!」如月回答:「不然怎麼稱上是朋友呢?」
「負責指正也是朋友的責任吧?」時雨回問。
「嗯……那樣說也是!但是啊……」如月突然靠近了時雨:「只要是朋友，就會想幫忙吧?」
「幫忙?」幫忙什麼?
「如果朋友情緒低落，那就會想去安慰。如果朋友在危險中，那就會想要去拯救她。」如月解釋:「如果自己什麼都不能為朋友做的話，那是很痛苦的呢。」
……
……
「嗯……」時雨呆滯了一下才回答。
「所以啊!有時候朋友就是這回事喔!」如月解釋:「如果不能私心照顧她的話，怎麼可以做朋友呢?」
「朋友就要一起的嘛!即使事做壞事也要一起做!」吹雪在一邊胡亂的舉例。
「不是那樣喔!只是如果看著朋友受罰，那心裡也是很痛苦的吧!」
……
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該怎麼做?」時雨問:「難道……我要支持夕立不要殺深海棲艦嗎?」
「不是那麼說呦!」如月回:「但是假如……大家都在指責她的話，難道不能有人來安慰她嗎?」
……
……
「至於處罰嗎……我想應該是用妳定的規則吧?」如月說:「自己定的規則結果處罰到自己的朋友，有點不是滋味呢!」
「喔!夕立要被打了吧?」吹雪很欠揍的說。
「還沒呢!要等大家表決。」時雨說:「到時候如果沒那麼多人支持要罰的那麼重得話……那也許不用用到鞭刑吧……」
「響說她會給妳們選吧?」
「是啊。」
「她叫妳們回去問其他人的意見吧?」
「是啊。」等等!時雨皺了眉頭:「妳不是不知道會議內容嗎?」
「我是不知道喔!但是我了解響醬啊!」如月回答:「雖然她叫妳們回去蒐集一下意見，但是其實她心裡早就有底囉!」
「那……為什麼要我們回去問其他人意見?」那不是只是在作戲嗎?
「嗯……因為響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決定很有把握的話，她就會希望有人來說服她她的決定是沒問題的。」如月說:「雖然她是很任性的人，不過對於自己沒把握的決定，她就不會敢下定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那樣把事情都交給她沒問題嗎?」
「那就是曙存在的原因啦!」如月笑了:「她們兩個，不能被分開呢!只要有其中一個人不在，那我們福岡第二艦隊的指揮體系就不存在了。」
缺一不可啊……
響的確有很多很好的點子，但是有時候就是無法下定決心。
曙雖然看似只是個愛衝鋒的笨蛋，但是卻又能在響舉棋不定的時候推響一把，能全理解響的內心的，也許就只有曙吧!
如果有任何一個人缺席了，在只有響或是只有曙的情況下，那絕對無法成事的。
也許……這就是朋友?
「那我該怎麼做?」時雨問道:「我沒有可以討論的人啊!」
「那我就來幫幫妳吧!」如月拍了拍時雨的肩膀:「其實曙在提醒響的時候，不會解釋太多的道理的，就只需要一句話……
其實妳心中早就想好了吧?
……
……
其實妳心中早就想好了吧……
是這樣嗎?
這些猶豫，這些掙扎，在時雨心中，其實早有答案了?
如果這一句話就能解決時雨心中的困惑，那會不會被小看了啊?
……
……
是這樣嗎?
「謝謝。」時雨慢慢回答，漸漸露出了笑容:「我的確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這時一陣風吹過。
樹葉的沙沙聲，傳遍了整個雅蒲島，不管是深海棲艦，或是艦娘、人類，通通都沉浸在這聲音之中……
夕立正要回到營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邊的雲霧也正好被吹開，即使是半月，四周還是被照得頗為清楚的。
啪嚓!啪嚓!
夕立踩過地上的水灘。
「唉噫!」
一聲慘叫，髒水濺到了襪子上。
呃啊……真是麻煩啊!濕的很嚴重嗎?夕立彎下腰去檢查，轉動腿部，前後看一看。
應該還好，放著它就會乾了吧?
夕立不敢再快步行走，小心翼翼的向前行進……
這時，地上的水灘慢慢恢復平靜。
剩下風過而起的陣陣波紋。
也許因為漣漪吧。
讓夕立從沒注意到......也許以後也不會注意到的
水中那雙……
那雙混雜著惆悵、痛苦……也許有點算了、隨情勢而去的想法，還有點想要為自己的處境反抗。
還有……
充滿後悔……
的那雙，綠色的眼睛。
創作內容
神蹟艦隊時雨篇 第十三章(二) 綠穡的眼睛
帕米雅的那些事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