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
時近黃昏，流浮山市鎮的街燈漸漸亮起。山上，豪宅內寂靜無聲。
藍隱朝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隱藏在離宅邸不遠處的樹影下。雷蒙德告訴他的事情有兩個重點：第一、今天晚上，會有人闖進屋內造成混亂；第二、他們會查出秦以柔的所在，並以短信通知他。
雷蒙德只說到這裡，沒有下文。可見警方內部有很多壓力，就連說話也不能暢所欲言。
藍隱朝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說。秦以柔是非法入侵的犯人，而自己是同謀，又有黑社會背景，並不是能夠理直氣壯地要求警方幫助的立場。
因此，他在這兒靜心地等待著。
等待著雷蒙德給他的一個機會。
另一方面，屋內，李虎正在書房裡獨自酌飲。
這間書房本來是屬於鄧瑞榮的，區志森接手這幢宅邸後也拿這裡做自己的書房。但是今天，只有李虎在這裡。
李虎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對滿房都是的書籍連一點興趣都沒有，但前任屋主留下的美酒倒是不差。今天，李虎已一個人喝了兩瓶，儘管他酒力並不算弱，可也醺醺然有醉意了。
「哼……」沒錯，李虎現在心情很不好。「咕嚕咕嚕……」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李虎算是甚麼東西，只不過是區志森的替身而已！我知道、我知道啦！那又有甚麼大不了呢？嗝！這幾年來，人前人後被叫了幾聲虎哥、虎哥，我就得意忘形了嗎？有嗎？沒有，嗝！我說沒有！」
「哼……」沒錯，李虎現在心情很不好。「咕嚕咕嚕……」
「我知道、我知道啦！跟我比起來，區志森還更看得起呂從良！我知道、我知道啦！他們倆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就在一起打拚了。我李虎算是甚麼東西，只不過是臨時找來的、嗝！只不過是臨時找來的路人甲而已！」
「哼……」沒錯，李虎現在心情很不好。「咕嚕咕嚕……」
「但是啊！你聽我說啊！就算我明白這些事，就算我只是個不重要的小角色，我李虎、沒錯、我李虎還是盡心盡力地，嗝！盡心盡力地去做事啊！我比特首還盡責啊！然而區志森這混蛋，嗝！沒錯，到了現在我可以這樣說，區志森這混蛋，利用完我之後就一腳踢開，就像對著神州九號，啊，還是七號來著？總之就像對著向月球發射的火箭說『你射出去吧！你射出去吧！完成任務之後你就在太空裡解體吧！你不用回來了！』有人這樣子的嗎？」
書房內只有李虎一個人，他卻對著房門說話。
「你說對不對？你說呀！對不對？我知道、我知道啦！我知道你也是區志森的人，你大可以去告訴他我背地裡在說他的壞話，但我想他根本不會在意。他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換句話說只要是不影響到他的目的，任何人任何事情他都是視而不見的。別人對他的埋怨、憤怒、憎恨對他來說連個屁都不是！你說對不對？你說呀！你怎麼都不說話？只有我一個人好像在自言自語似的，你說對不對？」
李虎仰起頭，把第三瓶裡剩下一半的酒全倒進口裡。
「咕嚕咕嚕咕嚕……嘿、嗝！對了，我說小蘇啊，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區志森那混蛋的保鑣嗎？你不跟著他沒問題嗎？」
隔著房門，外面傳來蘇疑士的回答：
「你放心，我有跟他說好。今晚我留在這裡，是為了分出勝負……跟那位古代武術高手。」
蘇疑士雙手抱胸，靠在門前，雖然戴著耳機，但仍然有在傾聽房間裡的人說話。
蘇疑士，是一個盲人。
他經常戴著耳機，是為了封閉自己的聽覺而養成的習慣。在目不能視之餘，還加上耳不能聽，藉此把觸感和第六感發揮到最強。除了戰鬥以外，在日常生活中他並不會封鎖聽覺，可是仍然習慣性地戴著耳機。
「蘇先生！蘇先生！」從走廊另一端，一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急道：「來了！你說的那個人，真的來了！」
蘇疑士慢慢地站直了身，向前來通報的人道：「我知道了。一切照計劃進行吧。」敲了敲書房的門，向房內的李虎道：「虎哥，無論如何，這都是你最後的任務了，相信你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卡嚓。
房門打開，李虎腳步沉穩地走了出來。瞧他神色如常，不似剛喝醉了酒。他雙手握拳，格格作響，沉聲道：「你放心，我會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蘇疑士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不再說話，逕自往樓梯走去。
同一時間，白飛昇開始感到不安。
自己似乎身處某個人的計劃中，卻對這個計劃有著決定性的誤解。
「不對勁……」白飛昇這一路打進來，遇到的敵人實在太少了，而且每個人一見到他，幾乎完全沒有迎擊的打算，只是大叫一聲，轉身便逃。
「別過來！別過來！哇！幹嘛追著我？」
白飛昇施展輕功，易如反掌般追上了正在逃跑的一人，拉長傘柄，往他腳下一絆，使他跌個五體投地。
「嗚哇！好痛！」
白飛昇不待他重整體勢，伸出折疊傘，傘尖按在他的頭頂，微一用力，便叫他絲毫動彈不得。
「枉你身為黑社會，這點小事就哇哇大叫，豈不丟人？你叫甚麼名字？」
「我、我……我叫陸三長。其實我不是黑社會……我只是在這裡打工的……」
「別想騙我，在這裡的人怎麼可能不是黑社會？你們到底在計劃甚麼？區志森在哪裡？」
白飛昇疾言厲色，同時加重了力道。他是古代武術高手，尋常人在他手底下便與嬰兒無異。對陸三長來說，莫說九牛二虎之力，便是十八牛四虎之力都使出來了，卻連一毫米都沒辦法移動，當下無可奈何，只得張嘴求饒：「對不起！我甚麼都不知道的！對不起！請你放過我吧！」
人在說謊的時候，或多或少會感到緊張，而使聲線產生變化。白飛昇聽覺靈敏，雖不敢說絕對準確，但十有八九，能夠判斷出別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時見這人一問三不知，不似作偽，又問：「那麼，昨晚被抓到的女孩在哪裡？」
「啊，這我倒是知道，她被關在三樓一間客房內。我是負責送飯給她的，也見過她幾次，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呢。大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好，我姑且相信你，你帶我去那個房間。」白飛昇解除了施加在陸三長頭上的力道，拉他起來，並把他一隻手反扣在背後，然後以傘尖抵住他背脊，道：「走吧！」
陸三長苦笑道：「大哥，你這押解的動作真熟練，其實你是警察吧？」
白飛昇冷冷地道：「少說廢話。」
二人沿著走廊回到一樓大廳，正要在那裡步上往二樓的樓梯，白飛昇忽然停下了腳步。
陸三長問道：「大哥，怎麼了？」
白飛昇哼了一聲，道：「似乎有個人比你更想要幫我帶路。」
陸三長仰頭往樓梯上望去，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平台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戴著墨鏡和耳機，揹著長劍，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正是蘇疑士。
「蘇先生！」
「這聲音是陸兄弟吧。至於在陸兄弟身後那人……」蘇疑士現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幸會。你就是這一代的『盲俠』──白飛昇對吧？我一直很想見一見你呢，啊，不過我看不見。」
白飛昇翻了翻白眼，森然道：「這位蘇先生身上發出很特別的聲音呢……金屬、長身……是真劍嗎……而且是古式的薄刃劍。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了不起的聽力啊，不愧是盲劍門的現任掌門。」蘇疑士抽出了揹在身後的長劍，空揮一下，發出微微的破空聲，道：「這是我的吃飯傢伙，因為是混黑道的，才能帶著這種玩意，跟你那種路邊十塊錢一柄的雨傘不一樣。」
「沒有那麼便宜啦！這把要五十元，是能抵禦紫外線的優質太陽傘。」
「咳，是我失言了，抱歉。」蘇疑士正色道：「我的名字是蘇疑士，我來這裡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盲俠。區志森已經不在這裡了。」
「甚麼？」
「讓跟警方無關的第三者在黑社會組織的地盤中引發事端，藉此機會介入，並搜查出組織罪証，這是O記的雷探長喜歡用的一種策略。之前『十一太保』也是這樣被摧毀的。但區志森並沒有那麼好對付。你應該發現現在這大屋裡的人數少得很異常罷？區志森早就料到O記會找上門來，所以他已經放棄這個地方了。現在還在這裡的人，以及這間大屋本身，都是棄子，或者說是誘餌，為的是吸引警方的注意力，趁機把據點遷移到別處。」
「……你所說的棄子，包括你自己在內嗎？」
「不，我是自己要求留下來的，因為我在這裡還有事情要辦，並且我不希望有人妨礙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說得這麼清楚，當然明白了。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會來到這裡，也是有我個人的目的，我才不管區志森跟雷蒙德這兩人掛甚麼葫蘆賣甚麼藥呢！我要達成我自己的目的，我也不希望有人妨礙我。倘若你不從我面前讓開，那就只有一戰。」
白飛昇手一揮，伸長了雨傘，瞇起眼睛，內力充盈全身。
手腕被反扣在背後的陸三長只感覺白飛昇的手掌有如火爐裡的金屬手銬，越來越滾燙，忙叫道：「等等、等等！你們兩位大俠要打架，可以先讓我迴避一下嗎？我是無辜的呀！」
蘇疑士淡淡地道：「沒這必要。所謂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盲俠啊，我也很想跟你過招，可是現在不是時候。這樣吧，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聽了之後，肯定會馬上離開這裡。」
白飛昇哼了一聲，道：「如果你真有此自信，何不一開始就把話挑明了說？」
蘇疑士攤了攤手，道：「我沒想到你是如此固執的人。如非必要，有些情報我真的不想公開，因為這是最高機密。所以呢，這事我只能告訴你盲俠一個人。」
陸三長聽出他話裡之意，忙答腔道：「那麼我就先退場吧……」
「那倒不用，你睡一覺就行了。」
「咦？」
陸三長還沒反應過來，已被蘇疑士出劍點中了穴道，旋即昏睡過去。
白飛昇放開陸三長的雙手，讓他就那樣倒在地上，心道：「沒有出血……劍尖並不是『刺』在身上，而是『點』中了穴道後便即收回，好高明的劍術！而且這劍法是……」
「你很厲害呢。」蘇疑士微笑道：「看來，你已經盡得『盲劍門』的真傳了。」
剛才，在蘇疑士出劍之前，白飛昇感受到他發出的殺氣，已作好了迎擊的準備，但在他出劍的那一瞬間，白飛昇察覺到他的攻擊目標並不是自己，因此沒有作出反應。而這種「沒有反應」的反應，同時也讓蘇疑士摸清了他的功力。
古代武術家在把武術鍛練到一定的層次之後，能夠從細微的動作中判斷對方的武藝高低、當時的身體狀況以至心理和情緒等各方面的狀態。尤其是所謂的內家高手，即是專門修習內功的高手，判斷會更為準確。蘇疑士和白飛昇都屬於這一類人。
「你很了解『盲劍門』嗎？」白飛昇刺探地問道。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蘇疑士微笑道：「我所使用的劍法跟你一樣，都是『盲劍』。我以前也曾經是『盲劍門』的門徒，換句話說，我是你的師兄。」
§
創作內容
現代武俠主義【２１】
轉生帕凡堤與某某某的協力日誌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