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題材」藺草香的約定

　　讓學生們無不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的暑假開始了。身為受惠其中的其中一份子，我除了每天忍耐著夏天的暑氣，汗流浹背地刻苦駐守在家中少數的電風扇旁邊。如果不管那疊遲遲未動工的暑假作業，似乎接下來直到開學為止的每一天，將會只是個有那麼點熱，又充滿慵懶氣息的平凡日子──是啊，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一切都是從那一天，突然有人來我們家開始的。

※※※

　　一個外表看來年約二十多歲的女生，按響了家中的電鈴，當時家裡的人個個是面面相覷，只得請她先進門來。由於家裡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孩子的來頭為何，不曉得這個年輕小姐來我們家是想要做什麼。就在這般尷尬的氣氛之下，那位自稱叫做小蓁的姊姊，劈頭就說想找阿琴婆婆──我的阿嬤學做大甲蓆。

　　「人家告訴我說，想學怎麼做大甲蓆的話，就要來找阿琴婆婆。」小蓁姊還說了：「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三個月內親手編出一件『龍鳳蓆』來。」

　　誰知道，阿嬤一聽見龍鳳蓆這三個字，頓時連搖好幾個頭直說：「不可能。」

　　阿嬤解釋說，就算是再怎麼熟練的老手，想要編出一件龍鳳蓆，好歹也花上要個把月的時間；如果換成了普通人，可能就要花上好幾個月才編得出一件來。更不用說小蓁姊還是完全的新手，連以前最流行的大甲帽都不一定能夠在三個月內做出來了──何況，現在能夠編出龍鳳蓆的已經沒有幾個人，就連阿嬤都不知道要怎麼在沒有任何圖面的情況下，在藺草蓆上鏤空編出有龍與鳳圖案的「龍鳳蓆」來。

　　看阿嬤跟小蓁姊兩個人在談事情，我是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她們到底在講什麼。坐在旁邊的老媽看到我坐立不安的樣子，就開始跟我咬起耳朵來。

　　「以前我們大甲的女孩子，從小就是跟家裡學編藺草蓆，等到結婚之後，就是跟娘家做藺草蓆養家餬口。現在大家都去上班賺錢了，就沒有多少人在家裡編藺草蓆，妳阿嬤是少數還會編藺草蓆的老人家了。」

　　我問老媽，她也會編草蓆嗎？老媽先是指正我，草蓆跟藺草蓆是不同的東西，現在外面賣的草蓆大部分都是用化纖還是紙纖，用機器做出來的量產品，而且幾乎都是從國外進口的；藺草蓆是我們當地的特產，用的是大甲溪一帶出產的藺草，請專人親手用藺草一個網目一個網目編出來的地方特產品。接著她一臉苦笑的說，她只有小時候看家裡的大人曬藺草、編藺草蓆，等到自己長大之後，就開始跟人家上班賺錢，自從跟老爸結婚之後，她也沒有向阿嬤學怎麼做藺草蓆還是藺草帽。到了現在，藺草蓆就變成只有幾間老店才能看得到、買得到的東西了。

　　至於讓阿嬤不斷搖頭、小蓁姊口中所說的「龍鳳蓆」，老媽說那是以前人家結婚的時候，女方會編一件上面有龍跟鳳圖案的藺草蓆當作嫁妝，是具有相當技術與意義的藺草製品。因為做的時候沒有像現在成衣會用圖面當模子，整件藺草蓆只能靠編織手的經驗跟技術，在特定地方用鏤空編織編出龍跟鳳的圖案，旁邊還會做一些花樣當裝飾。因為難度很高，以前就沒有多少人會做了，現在那些年歲已高的老人家過世之後，會編龍鳳蓆的就更少了。

　　我看著今年已經七十幾歲的阿嬤，想起今年端午節的時候，她做了幾個藺草粽子，裡面放了香包的材料，說她小時候家裡都是這樣過端午的。一開始我還覺得那些藺草粽子有點俗氣，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拿什麼香包。但是那些藺草粽子跟外面賣的普通香包不同，藺草編的東西有種特別的香味，那些藺草粽子就這樣到現在，都還掛在我的書包上當裝飾品。

　　「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在三個月內，靠自己這雙手做出一件龍鳳蓆！」小蓁姊從椅子上猛然站了起來，雙膝一折就這麼噗通地跪在地板上：「拜託妳教我好不好，我就在這裡給阿琴婆婆妳跪了！」

　　小蓁姊這一跪，大家都嚇了一跳，要她趕快起來，可是小蓁姊一直搖頭，說今天除非是阿嬤答應，否則她就會跪到阿嬤點頭為止。

　　「傻孩子，我又不是什麼老師傅，妳跟我跪也沒用啊。」面對小蓁姊的突然拜訪，又是突然長跪在地上，阿嬤就算想伸手去拉，可是小蓁姊就是不肯起來。

　　看到小蓁姊相當堅決的模樣，這時候老爸就說了：「媽，人家說不定有什麼理由，妳就先聽人家小姐講的嘛。」

　　阿嬤一聽，也是相當頭痛，不斷的搖著頭說：「是有什麼理由？藺草蓆又不是這麼好做的東西，還想在三個月就想做出龍鳳蓆，這就辦不到的事情啊……」

　　「我跟我阿嬤約好了。等到我結婚的時候，她會做一件龍鳳蓆給我當嫁妝……」這時候我才發現，小蓁姊兩顆眼睛紅紅的，不曉得什麼時候哭了起來。「我本來已經預定好下個月就要結婚，可是我阿嬤，她、她前幾天突然就走了……」小蓁姊說，按照習俗，當家裡有人過世的時候，做百（第一百天）之前要趕快辦完婚禮，所以她才會希望在這段時間裡，靠自己的力量做出一件龍鳳蓆，算是給剛過世的奶奶一個交代。

　　當小蓁姊說完，家裡沒有人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結婚本來應該是歡天喜地的事情，兩個家庭結為親家，也是相愛的兩個人共同步上禮堂的美好時刻。但是生死有命，沒有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人世間，更不用說是從小看自己長大的至親在這個時候突然走了，現在小蓁姊心裡面的情緒一定是相當的複雜吧。

　　這時候，本來一直搖頭的阿嬤突然問小蓁姊，說她奶奶叫什麼名字，當小蓁姊回答之後，我看到阿嬤的眼神突然變得迷濛，我猜小蓁姊的奶奶應該是阿嬤認識的老朋友吧。

　　「阿芸，打電話去問妳那個在農會工作的二伯，問他現在有沒有藺草。」

　　阿嬤這麼一說，突然被點名的我嚇了一跳，一時間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直到阿嬤又說了一次，我這才跑去翻電話簿，趕緊找起二伯的手機號碼。

　　「小姐，這個不好做哦？」

　　「沒關係！只要阿琴婆婆願意教我就好了。」

　　「唉……我沒辦法跟妳保證一定做得出來，教到哪裡就是哪裡了。」

　　「所以說！」

　　「妳家裡住哪？來回這裡方不方便？」

　　我還在等二伯接電話的時候，阿嬤好像開始跟小蓁姊談起要怎麼教她編大甲蓆的事情，隱約聽到阿嬤口頭上開始說起要怎麼編大甲蓆的方法。

　　「阿嬤，二伯問說要藺草做什麼。」

　　「我來跟他講。」

　　就在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二伯解釋關於小蓁姊的事情，就看到阿嬤氣沖沖地從我手中接過電話之後，隔著話筒開始教訓起在農會好歹也是小有人面的二伯。

　　「你就去準備就好，問這麼多做什麼！」

　　「現在沒有曬好的？你在農會做這麼久，都在幹什麼了，不會去問誰有現的嗎！」

　　「地址我叫老三抄起來，你先去跟人家講好，說我要我們大甲出的允仔草，不要拿進口的來騙我。」

　　總覺得電話另一端的二伯有點可憐，可是才剛聽完小蓁姊的事情，我也希望在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可以看到小蓁姊完成她跟她奶奶的約定，親手做出一件龍鳳蓆來。

　　所以，二伯，不好意思囉，今天我也是站在阿嬤這邊的。

　　過幾天，我看二伯開著一台小發財到我們家來，車斗後面載著好幾綑綠油油的藺草。

　　阿嬤看著車上的藺草看了很久，大概是很滿意二伯載來的藺草的樣子吧，看她臉上冒著笑容不斷點頭。老媽在旁邊跟我解釋說，七、八月現在這個季節，我們大甲出產的藺草又叫作允仔草，拿來做的藺草蓆的品質是最好的。有的地方會搞錯，把南部出的三角藺當成我們這邊的大甲藺，雖然都可以拿來編製東西，但阿嬤還是喜歡用我們自己大甲當地出產的藺草來做。而且，如果是從國外進口的現成藺草，可能是今年春天或是去年產的，有的還會因為放在倉庫裡面太久，品質會變得很糟糕，所以阿嬤才會說要新鮮的允仔草，不想要從國外進口的藺草。

　　這時候二伯問起為什麼突然要這些藺草，阿嬤跟老媽就跟他解釋關於小蓁姊的事情，一聽完關於小蓁姊跟她奶奶的約定時，就看到二伯臉上露出萬分感慨的表情。

　　「我們大甲人在家裡做的藺草蓆跟藺草帽，還是用藺草編的日用品，那個是我們大甲外銷日本的特產品，是連日本皇室都搶著要買的好貨。以前家裡只要有人編藺草的話，就可以養一家子的人，完全不愁吃穿。」或許因為二伯在農會工作的關係，對藺草還有藺草製品的事情特別有感觸，我就看他連嘆了好幾口氣說著：「現在不要說比較有代表性的大甲蓆或是大甲帽已經沒幾個人會做了，就連最重要的藺草都沒幾個地方有種。這批藺草還是我問了好幾個地方，硬去跟人家要來的。」

　　本來小蓁姊聽到二伯載藺草過來了，想要特地趕過來一趟，阿嬤在電話裡就說，妳現在還有後事跟婚事要忙，這些藺草現在只要曬一曬就好，不用特地趕過來。阿嬤還說，要小蓁姊趁這幾天把家裡那些事情處理一下，這批藺草差不多要曬好了，到時候就得加緊趕工學怎麼做龍鳳蓆，才有辦法在一百天的時間內，做出小蓁姊跟她奶奶約定好的龍鳳蓆。

　　之後，接下來的幾天裡面，阿嬤就把二伯載來的那些藺草拿到天台去，把一綑綑的藺草放在地上攤開成扇形後，讓陽光曝曬。每隔幾個小時，阿嬤就要上樓去把地上的藺草整一整、翻一翻，然後再重新攤開成扇形，說是要像這樣才可以曬得均勻。反正暑假也沒事做，我就跟阿嬤去曬那些藺草，有的時候還會被阿嬤罵說攤開的角度不夠開，如果沒有每一根藺草都曬好，到時候開始編起來，沒有曬好的藺草就容易斷，做不出漂亮的藺草蓆。

　　等到那些藺草都被曬成漂亮的金黃色，我本來以為阿嬤要叫小蓁姊過來了，可是阿嬤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像是要把長短差不多的藺草一根一根抽出來，讓長短差不多的藺草綑在一起，這樣要編織的時候，才不會長短不一。

　　看著一綑綑藺草被綁在一起，幾乎每一綑的長度都差不多，我就覺得阿嬤好厲害，她是怎麼樣才可以把那一大堆的藺草挑出長短差不多的。阿嬤說，這個就是靠經驗。以前藺草是一大綑一大綑的在賣，要做之前都要像這樣挑長短，做久了就知道說要怎麼挑。

　　好不容易把所有長度差不多的藺草都綑在一起了，阿嬤又說這些還沒辦法做成藺草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才可以把藺草變成可以編藺草蓆的原料。

　　幫忙把藺草搬下來之後，我看著客廳裡面那堆綑好的藺草，心裡就在想，以前的人都是這樣做的嗎？那些綠油油的藺草要做成藺草蓆，原來還有這麼多步驟要進行，才能讓小蓁姊開始練習怎麼編織。

　　「阿芸，你去打電話跟小蓁講，說她這幾天就可以準備過來了。」

　　要開始編藺草蓆了嗎？──我打給小蓁姊，告訴她阿嬤說可以來我們家的時候，小蓁姊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是真的很想要趕快編好龍鳳蓆的樣子吧。

　　「阿琴婆婆，我們今天要開始做龍鳳蓆了嗎？」過兩天，來到我們家裡的小蓁姊一看到客廳裡面的藺草，也是嚇了一跳，大概在想這一大堆的藺草綑，是要怎麼編成她想要做的龍鳳蓆吧。

　　「還沒，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阿嬤說完之後，在地上攤開一張塑膠布，然後拿了兩個白鐵臉盆，自己坐在其中一個臉盆旁邊。「這些藺草要先脫草褲，就像這樣。」

　　我看阿嬤把成綑的藺草放到自己腿上，然後一根一根開始挑，挑到其中一根我看不出來跟其他有什麼不一樣的，就用手捻了捻，把藺草剝一小段來，不要的那部份就丟到臉盆裡面去。

　　「要編藺草之前，就要像這樣把這些頭沒長好的地方剝掉。」阿嬤說，這個叫做脫草褲，就像是把藺草頭部像是褲子一樣捲起來的地方剝掉，這樣編藺草才不會有的地方比較粗，有的地方就很細。

　　我跟小蓁姊互看了一下，一人拿了一綑就坐在臉盆旁邊一起脫草褲，一根一根的挑那些沒長好的藺草。阿嬤很快地已經挑完兩、三綑了，我跟小蓁姊還沒脫好手中那一綑的藺草，眼睛看著那一根根的藺草好像看到都快要鬥雞眼了。有的時候阿嬤還會把我們挑好的藺草綑拿起來看，又從裡面挑出好幾根沒脫好草褲的藺草。

　　當我們做完幾綑的藺草，家裡事情忙完老媽也跟著做下來幫忙脫草褲，就看她不斷被阿嬤唸說哪根又沒剝到，還是說脫草褲的時候不要太用力，不然會把藺草拉斷。我跟小蓁姊都不敢講話，看跟我們一樣都是新手的老媽一直被阿嬤唸。

　　把一些乾藺草綑脫完草褲之後，阿嬤就拿出了幾根針，說接下來要做的是編藺草最重要的工作，叫做「析草」。

　　阿嬤說把藺草脫草褲之後，接下來要把藺草看粗細，用針析成兩根或三根。她邊說，我們就在旁邊看阿嬤拿起一根藺草，用手理一理，就拿針往那根藺草一戳、另隻手一拉，藺草瞬間就一分為二。

　　阿嬤析草的動作很快，原本還放慢速度讓我們看仔細，到之後兩三秒就看她一戳、一拉，又拿另外一根藺草重複析草的動作，一下子就快要把一綑的藺草析好了。

　　小蓁姊好像有縫過東西的經驗，不像我只有在學校家政課碰過針，拿起針的架式就是不一樣──可是我們析草的速度一樣慢，看落針點就要花好久了，拉的時候也不像阿嬤那麼流利，刷的就可以拉開，我們常常一拉沒辦法拉到底，藺草就先斷掉了。

　　阿嬤好像是看不下去，就要我們不要做了。我看她跑去打電話，才過不到半小時，就有好幾個阿嬤的朋友來我們家，說是要來幫忙析藺草。

　　「析草都是家裡的老師傅在弄的啦。我是編了好幾年，生完第一個小孩之後才讓我學的。」阿嬤的一個朋友笑笑的說，析草沒有看起來簡單，要把每一根的粗細都弄得平均。所以在以前的時候，根本不會把析草的工作交給我們這種新手來做。

　　「再讓你們做下去，這些藺草就通通浪費掉了。」阿嬤好像很生氣的說我們技術太差，不要析草了，要我們把那些析好的藺草綁起來，然後給了我們一人一根棒子。「你們去搥草啦，就拿棍子槌一槌就好了。」

　　另一個奶奶過來，說是要教我們怎麼槌草，我看她把阿嬤她們析好的草，拿還沒析過的藺草像龍捲風一樣固定起來，然後就拿著棍子往藺草敲啊敲的。

　　「這個藺草喔，就要像這樣槌一槌，才會軟。」教我們怎麼槌草的奶奶拿起木棍就往析過的藺草來回反覆的敲，不時還要拿噴霧罐噴兩下。「以前都是用嘴巴含水來噴，後來人家就說這樣不衛生，才會用這個東西。」教我們槌草的奶奶還說，槌草的時候噴水是要讓藺草變得比較軟，水也不可以噴太多，這樣乾藺草很容易就會爛掉。

　　小蓁姊看了一下，跟著把析好的藺草綁起來敲，我就拿著噴霧罐在旁邊等，等小蓁姊說噴水的時候，我就對準她敲過的藺草噴兩下。

　　「小時候，我好像看過我阿嬤這樣做。」小蓁姊邊敲手上的藺草，聲音聽起來有點悲傷的說：「現在自己做起來，好像有一種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傳統社會，鄰居聚在一起做手工的感覺。」她說完，我看著阿嬤，又看回了小蓁姊身上。現在我還可以跟我的阿嬤一起編藺草，但是小蓁姊的奶奶已經不在了。

　　一想到這件事情，突然覺得鼻頭有點酸酸的。

　　等到槌草差不多了，我就看阿嬤找來的朋友拿出了幾個自己帶來的竹子做的畚箕。我本來還不曉得她們帶這些東西過來做什麼，就看到一個奶奶拿起槌好的藺草，開始在畚箕上面搓啊搓、揉啊揉的。

　　「這個叫揉草，析過的藺草會有白肚，就是藺草切開來會有那個白色的東西。要像這樣揉一揉，藺草就會變得更軟，還可以把白肚揉進去，這樣等一下編起來就會比較好編。」

　　阿嬤的朋友一邊解釋，結果因為畚箕不夠，我只好用膝蓋夾著一邊，然後兩隻手像是搓湯圓一樣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的一直搓。阿嬤的朋友還說，揉草的時候要稍微噴一點水，才不會揉到一半就斷掉。等到一綑分兩、三次的功夫來揉，把那些白白的東西搓掉，這樣才算是做好了開始編藺草之前的工作。

　　這時候老媽也跑來跟我們一起揉草，她說她也被阿嬤趕過來了。

　　半天的時間過去了，二伯載過來那堆綠油油的藺草，先是前幾天阿嬤通通曬成了漂亮的金黃色，今天阿嬤又找了好幾個朋友一起來家裡弄這些，結果所有的藺草都變成一綑綑很漂亮、很像是金黃色毛線一樣柔軟的藺草綑。阿嬤說，接下來就要準備學怎麼編藺草了，但是在那之前，因為已經快要中午了，就請她的那些朋友留下來一起吃飯。

　　吃飯的時候，阿嬤的朋友就問說小蓁姊還這麼年輕，怎麼這麼有心想要學藺草編織。小蓁姊把原因說出來之後，有的人像是阿嬤一樣，說「原來妳是她孫子哦」，然後就不說話了。之後大家聊了一下小蓁姊奶奶的事情，說好好一個人就這樣突然走了，以前還常常會在一起編藺草什麼的。一講到讓人覺得難過的地方，大家又都不說話了。

　　吃飽飯，阿嬤幾個朋友就要準備回去了。我跟小蓁姊向那些奶奶們說完謝謝，有幾個奶奶就說如果小蓁姊願意的話，要收她當乾孫女之類的話。小蓁姊一開始有點嚇一跳，沒想到這些奶奶會對她這麼好，雖然小蓁姊沒有答應，可是那些奶奶們好像很中意小蓁姊的樣子，還說下次小蓁姊來這裡的時候，一定要找她們出來聊天。

　　吃飽飯稍微休息了一下，我聽小蓁姊講以前她跟她奶奶的事情，說她奶奶以前很會編藺草，家裡很多東西都用了好幾年。我在想，小蓁姊沒有答應奶奶的朋友說要收她當乾孫女的事情，大概是因為小蓁姊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奶奶吧。

　　休息的差不多了，阿嬤把我們找了過去，說要開始練習編藺草。我看阿嬤從處理好的藺草綑裡面抽出了好幾根，用手理了理之後就說：「我先教你怎麼基本的帽子開始編。」小蓁姊本來想要做的是龍鳳蓆，所以就問阿嬤說可不可以直接開始做，結果阿嬤就有點生氣的說了：「還沒會跑就想飛。帽子就是最簡單的，妳現在就是連基本都不會，所以先學怎麼做帽子，學好之後再來學怎麼做龍鳳蓆。」

　　小蓁姊好像有點氣餒，我也覺得為什麼阿嬤不直接教她怎麼做龍鳳蓆就好。可是阿嬤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跟小蓁姊只好學阿嬤的樣子，從藺草綑裡面抽出幾根藺草，坐在旁邊看阿嬤示範怎麼編藺草。

　　阿嬤先把藺草幾根一組，交叉成卍字的樣子，說這個就是做帽子最一開始的起手。

　　我看阿嬤把交叉的藺草結壓在桌上，用手指按住藺草結的中心，先把交叉的藺草綁成四等份，讓原本扁扁的卍字型變成像是十字一樣立體的形狀之後，緊接著將上面的藺草拿出一根，再把在下面的藺草拿起一根翻起來疊上去，就這樣沿著草結的中心，按照順序交錯著上壓下疊，很快地阿嬤手中的藺草就出現一個小小的圓形了。

　　「一根壓一根教作壓一。要做比較穩的，就是一根壓兩根，這樣就叫做壓二。」阿嬤的動作雖然很慢，但我跟小蓁姊還是看得一頭霧水，阿嬤只好把原本已經織好的地方拆開，然後又做一次給我們看，說：「一開始最難做啦。一頂藺草帽，編好之後能不能拿出去賣給人家，就是要看帽臍這裡有沒有做好。」

　　我跟小蓁姊很努力地學怎麼做，可是試了好幾次，都沒有辦法把那個中心的十字型變成像阿嬤一樣變成圓圓的帽臍。

　　阿嬤看了一下，就說我們沒有照順序來壓。她在旁邊指示我們要挑哪一根去壓，哪一根要疊上去，壓的疊的不忘要稍微收緊才會好看，然後編的時候要有點放射狀的樣子，繞著中心來編，這樣才可以編出一個圓形的帽臍出來。我們拆開又重編，中間斷了好幾根藺草，幾次下來之後，我跟小蓁姊總算做出一個有點歪歪的帽臍了。

　　「肚臍做好，就要準備加草了。」阿嬤從藺草綑抽出一根來，疊在帽臍那幾根藺草上面，每幾個眼目就加一次草，一下子就編出一個面來了。

　　我跟小蓁姊有樣學樣的試著怎麼編，阿嬤一看我們編的帽沿歪七扭八的，就說：「編好一個目就要壓一下，不然那個不平的地方編起來就會鬆掉。」一講完，我就觀察阿嬤的動作，看阿嬤每編出一個眼目，就會用拇指壓一下，把原本有點凹凸不平的地方壓平，才繼續編下一個眼目，然後再繼續壓平。

　　我跟小蓁姊邊看阿嬤做，自己的手也沒有停，漸漸把手上的帽臍開始可以編出一個形狀出來了。雖然說我編得很醜，至少有那麼一點點好像是帽子中心的形狀出來了。

　　接著阿嬤就開始講解要怎麼編出網目，哪時候該加藺草、哪邊要打出井字結還是六角結，讓原本帽子上只有交叉的圖樣可以變得更多樣。網目的打法用得好，就可以在帽子上面編出花瓣或是各種編織手想要的形狀，甚至是說小蓁姊想要在龍鳳蓆上面編出來的龍鳳圖，都是用這種叫做撿花的技巧編出來的。

　　「我以前就都是這樣學來的啦。媽媽教還沒嫁人女兒，女兒結婚之後就是到娘家去跟人做帽子、做草蓆來養一家子，就這樣一代一代傳下去。」阿嬤看了一下我們，好像也是有點感慨的說：「這個技術講起來沒什麼特別，以前大家都是這樣學下來的。現在就這樣交給妳們了，在我這裡斷掉，也是不甘願。」

　　這一天，我們就聽阿嬤講說她以前是怎麼跟家裡的人學做藺草帽、藺草蓆。季節到的時候，整家的人還要一起下藺草田裡面收割藺草，然後一綑綑的背回家曬。阿嬤還講說，現在的人不是不肯學，只是編藺草這種技術學了頂多當興趣，沒辦法賺錢供家裡生活，結果編藺草的技術到了我們這一輩之後，就越來越少人想要學。

　　講到一些傷心的地方，阿嬤就會掉下眼淚。她說，以前我們大甲的人都會在一起編藺草，街坊鄰居一起編久了大家都會互相認識，可是現在那些好朋友很多都已經過世了，就剩下她還活著。小蓁姊聽了也是眼睛紅紅，眼淚停不住，我就跟阿嬤說，現在阿嬤教我了，所以以後阿嬤編藺草的時候，我也會跟她一起做。結果阿嬤聽到的時候，眼淚又流得更兇了。

※※※

　　小蓁姊家裡還有很多事要忙，她沒有辦法每天都過來跟阿嬤學怎麼編藺草。有一次，小蓁姊來我們家的時候，就說她奶奶要準備出山了，所以會有好幾天不能過來，還拿了一張桃紅色的帖子給我們。阿嬤看著那張訃聞，說那天的時候會去看老朋友最後一面。

　　等到小蓁姊的奶奶要公祭那一天，我記得我很早就被叫起床了，說是要稍微早一點去跟家屬打招呼。老爸開車載我跟阿嬤去小蓁姊家，到那裏的時候，之前來過我們家好幾個奶奶都在，大家眼睛都紅紅的，很不捨這個老朋友就這麼走了。

　　我看到小蓁姊在旁邊一個人坐在那裏，手上拿著還沒有做好的帽子一直在練習。我去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小蓁姊看起來很累的樣子，眼睛也是紅紅的，好像才剛哭過的樣子。可是為了要在結婚之前做好她跟奶奶約定好的龍鳳蓆，所以像這種時候還是在練習阿嬤教她的編織方法。

　　小時候參加別人的喪禮的時候，心裡面沒有什麼感覺，但是這一次到小蓁姊家裡來，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以前還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要哭，我現在才知道說，因為大家都很喜歡那個過世的人，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表示。

　　雖然只是一下子，可是我一想到如果今天阿嬤過世了，就覺得胸口有一種脹脹的感覺，很難過、很不舒服，所以馬上就不敢想了──現在小蓁姊心裡面，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等到喪禮結束，小蓁姊跑來找我們，她說除了每個禮拜都要做七之外，有時間就會來我們家學做龍鳳蓆。阿嬤看小蓁姊一直在做的那頂帽子，說她的技術還不夠熟練，做一張普通的藺草蓆都還不行，但是因為小蓁姊再過兩個多月就要結婚了，沒有剩下多少時間可以慢慢練習，阿嬤就說她要想一想該怎麼辦才好。

※※※

　　暑假一天一天地過去，我除了在房間裡面寫暑假作業之外，有空就是到客廳跟阿嬤還有小蓁姊一起編藺草。這陣子，小蓁姊還是跟阿嬤學怎麼做帽子，阿嬤說用帽子練撿花的技術一定要先練好，到時候開始編龍鳳蓆的時候，才不會做來做去做不好，浪費一大堆材料。

　　又過了一個禮拜，有一天阿嬤說要我跟小蓁姊跟她去一個地方。她說，最近有個地方正在舉辦編藺草的展覽，裡面有展出一張龍鳳蓆。如果我們可以去親眼看看真正的龍鳳蓆長什麼樣子，說不定就可以知道要怎麼編出龍鳳蓆了。

　　我、小蓁姊跟阿嬤，我們三個搭公車跑去一間文化展覽館，裡面放了很多用藺草編的東西，像是用藺草編的牛跟牧童，有阿嬤做過的藺草粽，還有很多編藺草會用到的工具。如果不是不久之前才用過這些工具，我想不到說它們現在只能孤伶伶地放在這邊展示，而不是被人家拿來編藺草。

　　等我們逛到最大的房間，房間中心那個直立玻璃櫃裡面就放著一張的龍鳳蓆，看得我跟小蓁姊都嚇了一跳，沒有想到說真正的龍鳳蓆竟然這麼大一張。

　　「我不是就跟你們說了，再怎麼厲害，一張龍鳳席都要花幾個月的時間才做得出來。妳才剛開始學，就想跟人家做出這種的。」阿嬤看著展示櫃裡面的龍鳳蓆，有點無奈的說：「現在改做一張普通的藺草蓆，還來得及在結婚之前做好。」

　　可是小蓁姊聽了之後，就搖了搖頭說：「我跟我阿嬤講好，就是要做龍鳳蓆。」

　　我看小蓁姊好像也是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好，可是我知道小蓁姊是真的很努力，這幾天看她做藺草帽的動作越來越快，編出來的目也越來越整齊、越來越漂亮了。

　　不過，阿嬤好像只是想要確認小蓁姊的想法而已。等到小蓁姊說她就是要做龍鳳蓆，阿嬤就去找展覽館的人，問說可不可以拍那張龍鳳蓆的照片。

　　等到館方的人說可以，阿嬤就跑來跟我說：「阿芸，妳多拍幾張相片，等到回去之後，我們就用照片來看看龍鳳席要怎麼做。」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今天來看這張龍鳳蓆，阿嬤是想知道到底哪個地方要撿花、哪邊要弄鏤空，才可以把龍鳳蓆上面的龍跟鳳做出來。

　　等到照片拍完，回到家裡之後，我跟阿嬤還有小蓁姊就開始看著剛剛拍好的照片，研究說旁邊要做怎麼樣的撿花，中間要在哪邊要鏤空做出龍跟鳳的圖案來。

　　又過了幾天，小蓁姊來我們家的時候，看到地上放著好幾根從中間切一半的竹子，就問我說這些是要幹什麼的。我回答小蓁姊說，這個是阿嬤從朋友家裡面借的東西，聽阿嬤說是用來做藺草蓆的工具。

　　「那是夾草要用的啦。」等到阿嬤來到客廳，看到小蓁姊跟我看著竹竿不曉得要幹嘛之後，阿嬤就開始跟我們解釋說這個工具要怎麼用。

　　我看阿嬤拿出一袋的棉線，先把竹竿一頭綁起來，然後把一根根藺草整齊地齊頭夾在被綁起來的竹竿中間。等到藺草舖出差不多長度之後，阿嬤拿噴霧罐朝被夾起來的藺草噴幾下，再把竹竿的另外一頭綁起來，說這樣就可以開始準備編藺草蓆了。

　　「我先起個頭，之後就妳自己編了。」阿嬤編的動作很快，但這陣子以來我跟小蓁姊跟阿嬤學了很多，所以多少看得懂阿嬤現在在做什麼。「藺草蓆用壓二，才會耐用。」偶爾也會算是複習吧，看阿嬤挑一根藺草，再用兩根藺草壓上去，跟我們重新講一遍要怎麼編藺草蓆的方法。

　　阿嬤把第一層都編完之後，稍微噴了一點水，她就站了起來，跟小蓁姊說再來就是要靠小蓁姊自己編了。我聽到小蓁姊深呼吸了口氣，跟阿嬤點點頭，就坐到阿嬤剛才坐的地方，開始接著阿嬤停下來的地方繼續編下去。我覺得小蓁姊編藺草比我還要厲害很多，可是跟阿嬤剛才的速度比，我又覺得小蓁姊的動作好像慢了很多，編的地方也不是那麼整齊。

　　阿嬤看小蓁姊開始編她心裡面想要的那一張龍鳳蓆，就把客廳裡面其他的竹子收一收，跟我們交代一些事情之後，就回到房間裡面去了。

　　「小芸，可以拜託妳負責幫我噴水嗎？」小蓁姊編到一半的時候這麼跟我說，我看她手指頭好像只要一放開現在編的地方，編好的部分就會散掉的樣子，就拜託我拿噴霧罐幫忙。

　　我們兩個就像這樣，小蓁姊按前幾天說好要怎麼撿花的地方慢慢編，我就是在旁邊隨時待命，只要小蓁姊要我噴水的時候，就拿手中的噴霧罐按兩下。

　　有的時候，我們會停下來，把之前在展覽館拍到的龍鳳蓆的照片拿出來看，討論說這邊是不是該要準備鏤空了，還是說要挑一些顏色比較深的藺草來編，這樣就可以用色差來做出比較不一樣的圖案。

　　阿嬤大概是想讓小蓁姊自己編的樣子，除了有的時候會來看我們的狀況，說一些該怎麼接斷掉的地方的方法，還是說提醒我水不要噴太多，不然蓆子編好之前就會發霉之類的。大多數的時候，阿嬤就跟小蓁姊來我們家之前一樣，沒事的時候不是待在房間裡面，就是出門跟她的朋友聊天，沒有像之前那樣天天都跟我們在一起編藺草。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我就聽小蓁姊說很多的故事，像是她跟她奶奶的事情，還是跟準備要結婚的男朋友是怎麼在一起的。有的時候聊到開心的地方，老媽還會說我們幹嘛笑得跟白癡一樣。

　　她常常會跟我說，結婚真的是結「昏」，真的是常常都要忙到昏天黑地的，一下子要看場地，還要跟婚介討論一堆有的沒的。如果運氣不好，像是碰到賓客的名單對不攏這種問題，又是跟準老公兩個人挑燈夜戰，把家族裡所有親朋友好的名單重新翻出來核對一遍。

　　今年暑假到現在，自從開始跟阿嬤學怎麼編藺草之後，如果要我說編藺草蓆最累的地方是什麼，大概就是連電風扇都不能吹吧。

　　因為我們如果把電風扇打開來的話，還沒編到的藺草就會開始亂飛，這樣要編的時候就會手忙腳亂的，找不到下一個目要編的藺草是哪一根。所以就算天氣很熱，我們還是只能捱著熱烘烘的客廳，一根兩根的編著那張龍鳳蓆，偶爾真的太熱的時候才會偷偷開一下冷氣。

　　當暑假是一天一天的過去，距離小蓁姊要結婚那一天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們能夠編這張龍鳳蓆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等到我都已經要開學了，小蓁姊除了一手要忙婚事，一手還要加緊趕工準備這張龍鳳蓆。看她只要一有空就會來我們家繼續還沒有完成的地方，有時候還會在我們家住一個晚上，隔天早上等我起床準備上學的時候，就看到她已經坐在客廳繼續編那張龍鳳蓆。

　　不過，小蓁姊的那張龍鳳蓆，到現在連一半都還沒編好，那條龍只有編到身體的部分。我很擔心小蓁姊會不會沒有辦法在婚禮之前編好，可是小蓁姊沒有跟我說什麼，只是笑笑的說「我也只能繼續做下去」。看到她輕蹙眉頭這樣說著，我就覺得很無奈，可是又沒有辦法說可以一下子就做好那張龍鳳蓆。

※※※

　　有一天，我回到家裡的時候，剛好看到小蓁姊從椅子上站起來。

　　「小蓁姊，妳怎麼了？」我看小蓁姊一直看著地上那張龍鳳蓆，卻沒有跟我說發生什麼事情，可是我一看小蓁姊臉上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應該是……來不及了吧。」小蓁姊這麼跟我說，可是我看她眼淚一直掉，我把書包放下來之後，就抱著小蓁姊，兩個人開始一直哭、一直哭……

　　我們這陣子好不容易才把龍的部分編完，可是距離小蓁姊要結婚的日子，已經剩下一個禮拜左右了。我知道小蓁姊很努力，真的真的真的很努力，想要把這張跟她奶奶約定好的龍鳳蓆做好。可是就算再怎麼努力，時間不會就這樣停下來，做到一半的龍鳳蓆也不會突然就做好。

　　「吵死了，沒什麼大事的，是在哭什麼。」這時候阿嬤從房間裡面走出來，看到我們兩個的樣子，再看了看地上那張龍鳳蓆，大概就猜到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就說不可能做好，妳們就是不信。」阿嬤這樣一講，小蓁姊雖然沒有講話，可是眼淚又開始掉下來了。

　　我雖然覺得阿嬤沒有必要這樣講，因為我猜小蓁姊自己也知道這個真的沒有辦法在一百天之內就做好。這陣子以來，看到小蓁姊從完全不會編藺草，到現在已經可以編出一半來，我就覺得她已經很辛苦、很厲害了。可是今天沒有辦法編完這張龍鳳蓆，蓆子上只有一條有點歪歪的龍這件事實就擺在眼前，我們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年輕人喔，做事都只會畫大餅，腳步都還沒站穩。」阿嬤說完這句話，就又回到房間裡面了。我看著小蓁姊咬著下唇，好像都快要流血了，可是我完全不曉得要說什麼來安慰她，只好一直抱著小蓁姊，在她懷裡繼續小聲的哭著。

　　誰知道，這個時候阿嬤又從房間裡面走了出來──手上抱著一張藺草蓆。

　　「拿去。」阿嬤把她手上的藺草蓆塞到小蓁姊手裡，小蓁姊有點錯愕，不懂阿嬤把那張藺草蓆給她是什麼意思。「打開看就知道。」阿嬤這麼一說，小蓁姊用手抖了兩下，把阿嬤給她的那張藺草蓆打了開來。

　　──那是一張上頭用撿花編出一隻鳳凰的「鳳」蓆。

　　「早就知妳們一定做不好。這張配妳那張龍蓆，雖然不算一張完整的龍鳳蓆，但龍蓆跟鳳蓆放在一起，就算是『龍鳳蓆』了。」

　　原來一開始阿嬤就打定主意，她早就知道小蓁姊一定沒有辦法做出一張完整的龍鳳蓆，所以這幾天都在房間裡面自己偷偷的做那張鳳蓆；碰到不會做的地方，就是跑去找她的朋友問說該怎麼做。

　　「妳那張龍蓆趕快收邊，這樣的話還可以趕在結婚之前做好。」阿嬤這麼說著，還看了一下小蓁姊，好像是在問她說要不要自己幫忙。

　　「我、我自己可以做好！」小蓁姊好像還沒有從阿嬤那張鳳蓆回神過來，看她講話好像咬到舌頭的樣子，不曉得是該痛還是該開心，臉上突然做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阿芸，妳書包也不要亂丟。東西趕快去收好，就去幫小蓁做。」

　　「好！」

　　阿嬤念了我一下，可是我看阿嬤臉上是笑笑的，不像是真的在氣我說東西亂丟。等我把書包拿回房間裡面放，回到客廳裡面的時候，阿嬤就已經坐在小蓁姊旁邊，跟小蓁姊說要怎麼讓編出來的部分收尾，才會比較漂亮。

※※※

　　「那麼，就讓我們歡迎新人入場！」

　　在婚宴會場，我看著大門被推開，小蓁姊跟她老公兩個人一起走進來。

　　今天的小蓁姊身上穿著桃紅色的禮服，沿著會館的人舖的紅地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我們這邊，跟我眨了下眼，接著就走到了前面的舞台上。

　　接著主持人開始介紹小蓁姊還有她老公的事情，講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我看到有人手上捧著這陣子以來我很熟悉的龍鳳蓆走上舞台。

　　「這是新娘在祖母過世之後，為了履行和祖母的約定，在這段時間裡面從完全的新手開始，耗費不少時間編織出來的『龍鳳蓆』。」

　　主持人一說完，小蓁姊跟她老公一人拿一邊，從手上拿著龍鳳蓆的人接過之後，就把「那一張」龍鳳蓆攤了開來。

　　「雖然跟國寶級的藺編人相比之下，技術可說是相差甚遠，但這張龍鳳蓆卻有其獨特的地方。」主持人走到龍蓆跟鳳蓆中間，指著兩張藺草蓆中間用紅線縫起來的地方。「自古以來，我們都會尊稱結婚的雙方叫做龍鳳配；這張龍鳳蓆特別的地方，就是在中間用紅線將龍蓆和鳳蓆縫在一起，象徵今天這對新人是在月老牽起的紅線所給予的祝福之下，在大家的面前締結為夫妻，讓兩個原本陌生的家庭從這一刻開始，正式結為親家。」

　　介紹一結束，我就聽到很多人開始拍起手，給小蓁姊他們獻上了祝福。

　　看著小蓁姊幸福的模樣，我也覺得很開心，這些日子以來可以跟小蓁姊一起向阿嬤學怎麼編藺草，還可以一起做那張很特別的龍鳳蓆。

　　「等妳結婚，我也編一張龍鳳蓆給妳當嫁妝。」這時候，阿嬤跟我咬起耳朵。

　　「那，阿嬤。」我牽起阿嬤的手，靠近她的耳邊這麼說：「妳一定要活到我結婚的那天，然後還要活得更久哦。我們約定好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