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秦以柔現在的心情非常愉快。
她隻身來到十一太保的大本營流浮山,本來是沒想過能夠有甚麼大的收獲的。
然而,偶然遇上的這名叫鄧揚帆的男子,卻勾起了她的興趣。
她本身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身負古代武術的她就算遇上空手道黑帶的對手也有自信不會打輸。於是她跟著鄧揚帆,來到一間位於街角暗處的菜館。
館內客人不多,只有兩三個,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沒精打采的樣子。而侍應的表情和動作也都懶懶散散,在很多方面,這館子都給人一種快要倒閉的感覺。
不過,當鄧揚帆進入店內,侍應們的態度霎時一變。
「啊啊,這不是鄧公子嗎?喂,快通知廚房準備最好的菜式!快快!」
「鄧公子,兩位是嗎?這邊請!喝點甚麼?」
鄧揚帆先招呼秦以柔坐下,然後自己坐到對面,再向侍應做了個手勢,道:「老規矩。」
那侍應眉頭一揚,向秦以柔望了一眼,笑道:「明白。兩位請稍候,飲料和小菜馬上送到。」
秦以柔看著那侍應的背影,道:「鄧先生,你是這裡的VIP呢。」
鄧揚帆聳了聳肩,道:「事實上,這裡的老闆就是我的父親。他去世之後,生意很有可能會交給我打理,所以我就是未來的老闆。」
「冒昧請問一下,令尊叫甚麼名字?」
「家父名叫鄧瑞榮,過去曾任太平紳士,也許妳也聽說過他?」
秦以柔柳眉一挑,微笑道:「不,我沒有聽過。」稍停,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進入女廁之後,她關上門,抬頭看了一下,又張了張四周,然後拿出手機,迅速發了封短訊。沒多久,她收到回信,便打開來看。
看著,她笑了起來,暗忖:「如果我怕危險,就不會到流浮山來了。」
回到外堂,她跟鄧揚帆的桌子上已擺放了兩道小菜和兩杯飲料。那飲料似是啤酒。
「抱歉,秦小姐,我忘了問妳喝不喝酒。」
「啤酒的話沒關係,我能喝的。」
「哦,那太好了。」
待秦以柔坐好,鄧揚帆便向她舉杯,微笑著道:「敬美麗的邂逅。」
秦以柔跟他碰了碰杯,正欲喝下,但杯緣尚未碰到嘴唇,便聽得有人大喊一聲:
「別喝!」
剎那間,一物飛射而至,「鏗」的一聲把她手上的酒杯打落,啤酒灑得滿桌都是。秦以柔連忙站起躲避,以免弄髒衣服。
鄧揚帆拍桌而起,怒道:「搞甚麼鬼?」
場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坐在中間桌子旁的一名男子。他穿著白色的連帽衛衣,帽子套在頭上,一直都在低頭吃麵,本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偏是他剛才突然喊了那一聲,然後擲出手上的筷子把秦以柔的杯子擊落。
這時他站了起來,把帽子卸下,露出一頭銀白色的短髮和清秀的臉,以近乎白色的眼睥睨四周。
此人正是白飛昇!
秦以柔雙手用力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把衝到喉嚨的一聲驚呼嚥了下去。
她之所以會來流浮山,為的就是再見白飛昇一面。她從女警安黛兒處得知十一太保的總堂位於此地,而白飛昇曾揚言要與十一太保為敵,在這裡很大機會能夠見到他。
不過,就算來到流浮山,也總不能見人就問「你知道十一太保的總堂在哪裡嗎?」
正束手無策之際,遇到這個叫鄧揚帆的人,她純粹是有一種直覺,認為這個人跟十一太保有關。而種種跡象也一再使她確信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她本來打算慢慢從鄧揚帆口中打聽十一太保的事,然後埋伏著等待白飛昇出現。沒想到,白飛昇原來就坐在那麼近的地方!
這叫她如何能不興奮莫名?
這個時候,館內其他客人預感將有毆鬥,深恐遭到波及,忙不迭地付帳離開。鄧揚帆確認眼前的白髮男子是孤身一人,並無同伴,心下大安,冷笑道:「小伙子,你知道自己在找誰的麻煩嗎?」一時切換不過來,仍是用國語說話。
「當然知道。」白飛昇也用國語回答道:「你是『十一太保』的總堂主鄧瑞榮的兒子鄧揚帆吧?」
鄧揚帆大感意外,沒想到這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卻還敢向自己挑釁,難道這人是警方的人?還是另有後著?
不管如何,剛才自己在啤酒裡下了迷藥的事情被這人識破了,得在他張揚出來之前解決他。鄧揚帆向侍應打了個眼色,館子裡的人便呈包圍之勢向白飛昇走近,手裡各持鈍器或刀具,待鄧揚帆一聲令下,便可把他打個血肉模糊。
這當口也顧不得秦以柔的觀感了,反正她從走進這菜館的瞬間起,便已是甕中之鱉,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要是能把她嚇暈,那就更好辦了。
「上!」
遭數人圍攻,白飛昇仍不慌不忙。剛才他把一根筷子擲出,現在手裡還有一根,便拿來做武器。一揚手,筷子尖端刺在手握菜刀砍來的人手腕上,那人手一鬆,菜刀即往下掉,眼看就要傷到他自己的腳,白飛昇看也不看,往下一抄,已把菜刀拿在手中。
其餘各人見他取得了具攻擊性的武器,一時不敢上前。白飛昇嘴角上揚,竟把到手的菜刀往上一拋,插在天花板上。
眾人一愕之際,白飛昇發出一聲長笑。
這大堂不過數十平方呎,擺了數組桌椅,可走動的空間甚為狹小,而白飛昇卻在各人間行動如常,既沒碰到雜物,也不見他有甚麼大動作,筷子一刺,便有一人倒下。
秦以柔一直定睛注視著白飛昇的一舉一動。白飛昇所用的招式,很明顯是某種劍術,而且毫無疑問,是古代劍術。他看似隨意亂刺,其實每一下都是刺在人體的要穴上。
在中醫學說裡,認為人體有所謂的「穴位」存在。以針刺、火灸或是其他方式對各種穴位施加刺激,就能對人體造成不同的影響。而在中國的古代武術中,就有一個範疇,專門研究如何把穴位對人體的影響,應用在殺傷敵人上。
秦以柔所屬的孤竹派,對這方面並沒有深入的研究,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出白飛昇的劍路。
不消兩分鐘,鄧揚帆的手下已全數被擊倒。他感到害怕,並後悔沒有帶武器出來,於是抓著秦以柔的手,急道:「秦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換個地方。」說著便要拉著她逃走。
然而這一拉,不但無法使她移動半分,反而從手上傳來一股更大的力量,把鄧揚帆自己往秦以柔的方向扯過去。
「不好意思,鄧先生。」只聽得秦以柔柔聲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成,恕我不再奉陪你了。」
鄧揚帆沒有料到眼前這個弱女子居然有如此大力,被她一拉,立足不穩;秦以柔一腳伸出,便把他絆倒在地上。
「妳、妳……」
「鄧先生,本來你若是好意請我吃飯,我是不該恩將仇報的。不過剛才那人特地把我的那杯啤酒打掉,你應該知道原因吧?」
「這、那是……那是……」
「那是因為,那杯酒裡下了藥,對不對?」
鄧揚帆吞了口唾液,還沒回答,秦以柔一腳踩在他胸膛上,馬上使他說不出話來。
「哼,女性之敵。」秦以柔冷冷地撇下這一句話,抬頭再去看白飛昇時,卻見他正悄然走出菜館門外。
好不容易找到白飛昇,秦以柔深恐被他甩掉,連忙追了出去。
「請等一下!白頭髮的大哥!」
白飛昇這時已把衛衣的帽子戴起來,回身問道:「有甚麼事嗎?」
秦以柔在他身前站定,躬身道:「很感謝你剛才救了我。」
白飛昇搖頭歎道:「不,是我多管閒事了。看妳身手不凡,那個小混混就算企圖對妳不利,也只會碰上一鼻子灰。」
對於這評價,秦以柔並不否認。
白飛昇也不多話,說完之後轉身便繼續走。
秦以柔卻很想再多跟他聊聊,於是拚命思索有甚麼能讓對方感興趣的話題。眼見他越走越遠,焦急起來,靈機一動,便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說『看我身手不凡』……難不成,你看得見嗎?」
白飛昇聞言止步。
秦以柔見對方有反應,便大聲補上一句:「堂堂『盲劍門』的掌門,豈難道不是盲的嗎?」
話音未落,白飛昇的手已按住了她的嘴巴。「噓!別那麼大聲!」兩人本來相距十米以上,他一瞬間便到了這邊,速度之快,簡直有如超能力一般。
「妳怎麼會知道我的事?妳是誰?」
本來是自己感興趣的人,現在反過來對自己感興趣,秦以柔不由得心花怒放,把白飛昇的手撥開,微笑道:「我是山東『孤竹派』的秦以柔。」
「孤竹派……?恕我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
「沒關係,我們本來就不是有名的門派。回答我的問題吧,你不是盲的嗎?」
白飛昇眉頭微皺,做了個手勢,道:「這裡是是非之地,邊走邊說吧。」
聽得他邀請自己與之同行,秦以柔更是高興無比。
但是白飛昇卻心下大感納悶。這女孩不知道是甚麼來路,也不知道是敵是友,更不知道她對自己的了解到了何種程度,總之是不能夠放著她不管。
二人往山坡上走,逐漸遠離鬧市。
白飛昇有意試試對方的武功,便逐漸加快腳步。雖然看起來仍然是在漫步,但實際上他已使出了古代武術中的輕功,每一跨步都比常人大上好幾倍,如果對方不會輕功,就算是職業田徑跑手,也休想跑得贏他。
然而秦以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一步之後,行走姿勢與平常無異,更臉不紅氣不喘,顯得游刃有餘。白飛昇心想:這女孩果然不簡單。
「妳說得出『盲劍門』三個字,我也相信妳不是外行人。如妳所說,我不是盲的。不過,我的眼睛確實是有毛病。」
「啊……是白化病嗎?」
「沒錯。白化病是先天性的遺傳病,身體嚴重缺乏黑色素,具體病癥是怕光、視力低落。而且這跟近視不一樣,沒辦法靠配戴眼鏡來改善視力。雖然並不是完全看不見東西,但視力連常人的一半都沒有,所以我並不認為自己作為盲劍門的掌門有名不符實之處。」
「原來如此。但是我看你不但行動正常,剛才在店裡還對其他人的動作瞭如指掌,根本不似看不見東西呢。」
「當然了,我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
「耳朵?」
「沒錯。人的五感是息息相關的,其中一種感官變差,另外四種就會變強。眼睛看不見東西,耳朵、鼻子、舌頭、皮膚就會變得更靈敏。而且在盲劍門的武學之中,更有專門訓練聽覺的秘訣,所以我只用聽的,就可以辨識敵人的動作。比方說現在,就在我們附近,有四個人正在跟蹤我們。」
秦以柔嚇了一跳,連忙張望四周,卻沒有任何發現。
「妳這樣看是看不出來的。其中一個在樹後,一個在屋子裡,還有兩個在我們後面。屋子裡那人在用電話跟同伴聯絡,他大概是站崗的。」
「那麼遠,你連他們在說甚麼都聽得見嗎?」
「我只是知道他在說話,沒辦法聽得很清楚,但是從他們的動作就可以明白是在跟蹤我們。是十一太保的人應該沒有錯,他們也許一開始就盯上我了。喂,孤竹派的,現在還不遲,妳回去吧。」
「為甚麼?」
「我跟十一太保有私怨,就算他們不找上我,我也要對付他們。這事與妳無關,妳沒必要淌這渾水。」
「嗯,你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秦以柔微微一笑。
「我對十一太保沒甚麼興趣。讓我感興趣的,是你啊──『盲俠』白飛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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