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冰湖與墳塚
我從雪底挖出來的陌生人,他的面目斯文,雖不如鳳凰院正御那樣年輕俊美,但眉宇之間英姿颯爽,梳著一頭道家的方正頭冠,下巴發著沒刮乾淨的小鬍鬚,加上一派宗師的黑色道袍,倒是添了幾分崇尚自然的疏狂。
沒過多久,陌生人就恢復了知覺,雖然全身凍僵得像冰塊,仍是睡眼濛濛的問:「咦,我該不會到了天國吧? 可是為什麼不是佛祖來迎接我,而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最少,該派個美麗性感的天使姐姐才對?」
我不禁皺眉:「不是天使姊姊還真是抱歉啊...」
男人冷得直打寒顫:「結果還是個男的? 天啊...下回我可要多燒香拜拜!」
我不斷替他輸功,嘆氣:「你再抱怨我就把你塞回冰塊裡面去。」
「好不容易變得活蹦亂跳的,請手下留情...我叫做皋月,今年剛滿三十,未婚。」皋月吐出了好幾口寒氣,用力抱著灰色的大口領衣服取暖。
我傷腦筋地說:「還亂跳呢,你這樣下去會凍死的。」
「那你借件衣服給我穿穿。」
「不要。」
皋月莫名臉紅的問:「那我們兩個抱在一起取暖?」
「請饒了我吧。」
「沒辦法,我只好用搶的。」皋月握緊了拳頭,向我擺出打架的姿勢:「來吧,這是一場情義對決,施救者與被救者無奈的生死決鬥!」
「這是跟恩人要東西的態度嗎? 誰要跟你情義對決啊?」
皋月拍拍衣服,一副我原諒你的高尚模樣:「算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對了,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泓瀨,泓瀨司。」我頭冒青筋地說:「你快給我滾回雪裏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陌生男子的身體頓起變化,只見他人類的臉孔與四肢不斷拉長,皮膚上長出鱗片與長鬃,轉眼竟然變成了一頭玄黑色的麒麟。
黑麒麟扭扭捏捏的動了起來,發出女子的柔軟聲調:「別這樣嘛,司哥哥,借人家一件衣服穿穿嘛!」
我逃得遠遠的,這聲司哥哥完全讓人消化不良:「你這匹馬還會說話啊?」
「別逃嘛,如果我追到你,你就讓我嘿嘿嘿!」
黑麒麟在背後追著我。
「超噁心的,快走開!」
「累,不玩了。」黑麒麟追了片刻,已是凍得渾身發抖。
我雖然覺得這個人有點怪怪的,但還是不忍心看這人葬身白山,抽出符咒,利用「明火咒」為它取暖。
不過一會,這頭黑麒麟已經活蹦亂跳,甚至胃口大開,一口氣把我隨身攜帶的幾張大餅通通吃光。
「真能吃,吃得一點也不剩。」
我一邊走、一邊悶悶不樂的看著乾糧袋: 「那是我七天份的糧食啊...」
黑麒麟吃飽喝足,氣色恢復的他使勁的裝可愛:「沒辦法,人家肚子餓嘛,說不定正在發育喔?」
「你都幾歲了還發育,是要長肥肉吧...你到底是人還是妖怪?」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黑麒麟婉惜地說:「唉,你這個人真吝嗇...正確來說,我是一名練有變形術的陰陽師。」
我看著皋月身上栩栩如生的紫色鬃毛和黑色鱗片,佩服道:「倒是極為罕見的法術,但我好像不曾在京都見過你?」
黑麒麟笑:「我是個混人,沒有正式入籍陰陽寮、也沒有師父領入門,只是隨便找一處靈山隱地自修,皮毛之學想來也入不了京城人的法眼。」
「很了不起了。」我驚訝的問:「我只是想不到居然還有陰陽師選擇自修...」
「哈,已不多了,像我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陰陽師可說是瀕臨絕種…」
「說起來,你怎麼會被大雪給掩埋了呢?」
黑麒麟四處張望走了一會,再度化為原先的人形,只見皋月扭扭肩膀:「衰運啦,人這輩子總是有些時候特別倒楣,我之前那個朋友才去一次花街柳巷,居然就得了花柳病,死了,你說倒不倒楣?」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皋月臉色凝重:「說真的,我的未婚妻得了肺病,一直不好,我才會上山替她找傳說中的神藥雪蓮,想不到攀至此地,就遇上大雪,一時不察差點喪命。」
嗯,有了未婚妻還經常去花街柳巷? 我感到有些奇怪的問:「肺病?」
皋月嘿了一聲:「你才剛來,難怪不知道,其實山下的村人多被肺病折磨,他們靠山養活,鎮上的男人不是獵人就是樵夫,得了肺病,該如何幹活? 只有死路一條囉...司,你既然是京城的陰陽師,又是為什麼而來?」
我按住仍在隱隱作痛的胸口:「我必須想辦法破除身上的詛咒。」
皋月大袖一擺,笑:「我明白了,我們原來目標相同。」
我點頭:「都是為了雪蓮。」
皋月摸摸長了鬍鬚的下巴:「沒辦法,好東西有人搶也是正常,只要將雪蓮製成藥丹,我有把握將村子的病人通通治好。」
我不禁躊躇起來,村民的性命固然重要,可是總不能放棄自己唯一的生路吧?
「我看得出你很為難。」皋月老氣橫秋地說:「但很抱歉,雖然你救了我,我卻不能因此放棄雪蓮,如果泓瀨你執意要和我爭奪,屆時我們也只能用武力解決!」
我雖然覺得皋月的為人處事有些太過強硬,但想到人與人之間終究需要留點餘地,我便退一步說:「你既然有所堅持,我們就先分道揚鑣,誰能摘得雪蓮、各憑本事,這樣雙方都沒有話說。」
皋月意氣風發地回應:「很好,泓瀨司,你倒是一個令人敬佩的英雄好漢,祝你一路順風。」
說完,皋月嚎叫一聲,再度變成黑色麒麟,快馬奔蹄的向山頂疾馳而去,他的雙腳健步如風,武術根基恐怕不在陰陽寮任何一名五段陰陽師之下。
「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些怪人,唉。」
我搔搔頭,雖然好心雖然不一定都有好報,但能救一條無辜的性命也是好的。
別過能變成黑麒麟的陰陽師皋月,我往腳底重新貼上神行符,不停往山上飛越而去,路途中也不忘四處找尋詩音的蹤跡。
我打開百鬼志,喚出鴉天狗協助找尋。
過了一段時間,鴉天狗全身發抖地回來了,我趕緊替它生火取暖。
「鴉天狗,你有見到詩音嗎?」
鴉天狗冷得牙齒連響:「主、主、主、主上,天上實在太冷,我翅膀都快動不了了...但是我剛剛從上空看到一個巨大的冰湖,那裏好像有條人影。」
「太好了,你先回百鬼志中休生養息。」
「我想我快染上風寒了...嗚嗚。」
「乖,晚點請你吃烤雞腿。」
鴉天狗破涕而笑:「主上對我最好了!」
我依照鴉天狗指引的方向,提氣再縱數里,果然在大雪紛飛的山腰上發現一座巨大的冰湖。
這座冰湖占地極廣,冰層更是厚得讓人完全看不清水底下的世界,除此之外,冰湖的湖畔還有一座墳墓。
詩音正跪在墳前祈禱。
最近老是看見墳墓,我忍不住內心一寒,總覺得這是極為不祥的徵兆。
詩音輕聲道:「最後,希望你們能保佑我早點找回命中注定的人,謝謝你們,我欠你們的恩情,永生永世也還不清...」
只見詩音跪在墳前,雙手合十的她虔誠的禱告著,眼角滲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誰曉得又是多少前塵堆砌而成的因果?
我體諒逝者已矣的傷痛,遠遠地站在一旁,直到詩音準備起身站起時,這才出聲叫喚她:「詩音...妳在這裡做什麼呢?」
詩音見到我,她出望外地跑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激動的說:「司先生? 司先生! 幸好你沒事! 你看,快看,一定是姊姊! 我就知道姊姊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搞不清楚狀況的問:「什麼意思?」
詩音驚喜之餘,樂得手無足蹈:「你快看這座墳,還有其他人過來祭祀過。」
「宮燈韶雪?」
「嗯,我敢肯定是姊姊,因為...」詩音的臉色忽然陰沉起來:「因為其他人都早已...」
我把眼光移向墳墓:「妳指的是...」
詩音澄清的眸子閃爍起來:「啊...他們是過去對詩音有恩的好人,大家都很善良,我想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一定要來祭拜他們。」
我察覺到詩音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慌忙的拿雪掩蓋住墓碑上的名字。
這個動作異常的熟悉,讓我想起了昨晚和詩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把墓碑上的文字用白雪遮住了一部分,只留下宮燈韶雪以及宮燈詩音的名字。
「恩人...」我默默地重複著詩音的話:「也好,我們走。」
詩音追上我的腳步,疑惑的問:「司先生,你...什麼都不問我嗎?」
我平靜的說:「要問妳什麼呢?」
「正常人都會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對?」
「陰陽師也要顧及式神的想法。」我淡淡的笑:「我看得出妳有意迴避,等妳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
詩音聽了,臉頰上浮現兩個淺淺的酒窩,並慎重的向我彎下腰:「司先生...非常抱歉,明明你是詩音命中注定的人,我卻在半路上想起這件事情,想著想著,居然在大雪中和司先生走散了,真是萬分對不住。」
她這麼慎重反而讓我不知所措。
「沒事就好,就怕妳遇上危險。」
詩音原先惆悵的小臉蛋笑顏逐開:「司先生...你是一個很善良、很體貼的人。」
「少來,這回我們要彼此照看,別再走丟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快點振作起來:「說起來,我剛才好像看到雪女了。」
詩音擔心的上下觀察著我,好像就怕我有了個三長兩短:「雪女! 司先生你沒有受傷吧?」
我原地轉了幾圈,讓詩音確認我身上沒有地方缺角,想到雪女那冰山美人般的形象,不禁笑道:「沒事的,她似乎不像傳聞中那樣凶神惡煞。」
詩音的漂亮臉蛋愣了愣:「咦,她很凶悍的,難道雪女沒有攻擊司先生?」
我回憶著雪女讓人記憶猶新的冷清風貌:「與其說兇悍,倒不如說她像是一座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冰雕呢...看起來冰清玉潔,和妳的氣質倒是有幾分神似。」
詩音卻突然搖頭,難過的說:「才不是呢,我...是個不乾淨的人。」
「不乾淨?」我不解其意:「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司先生也急著要找雪蓮,我們還是快走吧。」詩音只是悽苦的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可是我卻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一絲黑暗。
那樣的黑暗,不該出現在一名十七歲少女的眼眸之中。
詩音背後似乎還有一個我不知道的故事,儘管我內心深處有些好奇,但,誰沒有過去? 如果這段回憶會讓詩音痛苦,那還是不說的好。
.....
雪女暗中注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然後,她慢慢的把警戒的目光移向了冰湖。
不,不如說是冰湖底下封印的「某種東西」。
....
疑似雪女的謎之女孩給我指點的山坳小徑果然安全許多,這條小路在兩處山壁的中間,暴風雪根本奈何不了我們,從此一路上除了酷寒的低溫,再無任何危險。
我與宮燈詩音一前一後,無形在雪山上又攀登了數十丈之高,但山峰越高,氣溫的驟降更是明顯。
我與詩音兩人結伴同行,攀登至半山腰處,路上卻出現了一個異常的現象,硬生生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天啊…」
我擦擦眼睛,但見數以萬計的五色毒蛇趴在這條路的中間匍匐前進,一時之間好像無數的彩帶在石壁上蠕動。
不管我們從哪個角度施展輕身功夫,終有借力之時,那時候不論在哪里落地,都得落在蛇群之間。
蛇群看起來受過嚴厲的天候考驗,許多蛇體皆已凍死,但仍有無數的同伴在不安的竄動,一時之間,根本不曉得該把腳往哪裡擺...
詩音卻胸有成竹的走向了蛇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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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音口中的「不乾淨」究竟是什麼?
突然想到,如果司變成了某人的妹夫,估計向來驕傲的某人會徹底抓狂吧?
冰湖底下也有玄機,請大家期待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