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永恆遙遠的理想之鄉
——來說說王的故事吧。
又一次,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回到了那裡。
荒蕪的山丘上,微風正傳遞著鐵與血的味道。
劍欄之戰的尾聲,亞瑟王傳說的終末。在以聖槍「於盡頭閃耀之槍」(Rhongomyniad)洞穿了莫德雷德的胸口之後,因流著淚悲嘆著這破滅的結局,徒具亞瑟王之頭銜、名為阿爾托莉雅的少女在臨死之前與世界簽訂了契約。
「為了改變一切,我要追尋能實現所有願望的聖杯。」
自此,阿爾托莉雅的時間被凍結。臨死卻未亡的少女一次又一次,以「亞瑟王」之名在無數平行世界裡發生的聖杯戰爭中征戰著。
從這個意義上,她並不是名為亞瑟王的英靈——未死之人背棄了傳說,想從最初開始扭曲所有;當與世界簽下契約的瞬間,她就不是曾經那位天下無雙的亞瑟王,而是一個哭啼著哀嘆國家毀滅的昏君。
夢迴少年,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在拿起那東西前,還是先仔細想想比較好。」
那是名為梅林的花之魔術師,在阿爾托莉雅拔出石中劍時發出的告誡:
「我不會害你的,所以別那麼做。一旦拿起那把劍,直到最後你都將不再是人類……不,不只是這樣;一但拿起它你會被所有的人類憎恨,隨後迎接悲慘的死亡吧。」
「——不。」
當時的她闔上眼,微笑著駁斥了迴盪在腦海中的話語。
「你看,有許多人都在笑着。我認為,那一定不會錯的」
……在那時,其實她還是害怕的。
並不是對自己的末路感到害怕。而是對這決定究竟是否正確而害怕。
從岩石中拔出劍之人——定然有比自己更適合成為約定之王的人。若是那個人的話不應該能建築更和平的國家嗎?
——這般的恐懼。
然而並沒有那樣的人。
至少,再過十年也不會出現。
因此,在那期間必須要有某個人承擔這個義務才行。
——拔起劍成為別人。
至今為止害怕的一切都成為過去。
這是殺死自己的儀式。
若有著人心就無法以王守護眾人。
所謂的王,就是為了守護人民,而殺害最多人民的存在。
幼小的她每晚都想着那件事,直到天亮前都不停顫抖。
她沒有一天不害怕的。然而那也將在今天結束。
無論接下來她將會被人疏遠、被人畏懼、甚至是被背叛多少次,她的心都不會變。
為了人們而活。
為了和人們一同過活。
為了給人們留下未來。
那就是被託付國家這件事。顯示王之證這件事。
——也是活在王的責任中的這件事。
她為了她最重要的事物,而選擇和她夢中見到、最重要的事物訣別。
「啊啊,你選了一條艱辛的道路呢。不過奇蹟是需要代價的。
——亞瑟王啊。妳將要以妳最重要的事物去交換。」
劍就像是本身就應該如此的被拔了出來,這片地區此時充滿了陽光。
她成為了一個不是人的某種東西。
王的性別並不重要,沒有人會去注意到王的外貌的奇怪之處——只要王的作為的確是「王的作為」。
儘管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王是一名女性,但這在她是一名賢君的前提下顯得微不足道。
她在拔起「選定的黃金之劍」(Caliburn)那時起,就開始了傳奇之王的一生。
停止了衰老的人生流程,永駐在十五歲的關卡。
——然後。
「這就是結局了。」
流淌著鮮血,燃燒著烈焰。
劍欄之戰的最後,曾經繁榮的王國一去不復還。
從無比遙遠的黑色之海中回神,阿爾托莉雅又看見了這幅已在夢中見過無數又無數次的景象。
然而她,出奇地並不悲傷。
「……我是,亞瑟王。」
如此喃喃自語著,阿爾托莉雅從屍體堆裡抓起已被鮮血染紅的聖劍,以之為拐杖,蹣跚地離開這座荒蕪的山丘。
——本應停滯的時間開始流動。
並非真實的世界,而是由亞瑟的噩夢所編織成的景色如玻璃般碎裂。
然後,柔和的陽光穿透了她的眼簾,奄奄一息的王者此刻正背靠著樹幹。
「……啊。」
那是多麼美麗的場景啊。
燦爛卻並不刺眼的陽光自嫩綠的葉片間透過,森林中的空氣裡嗅得出露珠。
「真是……美麗。」
阿爾托莉雅怔怔地看著這般景象,微笑。
不是鐵血的冷血的王者的意志,而是曾被捨去的花季少女的心,在此刻悄然甦醒。
……真可惜,真遺憾。一切都晚了。
她,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已經下定決心了。
在領悟到「鞘」的真義後,她決定從此以後就要做為守護不列顛、守護人類的王而活。
那份少女的夢想縱然美麗,卻不再為她所有。
明明,是這麼決定的。
——然而,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哭的呢?
哭著、哭著,她又笑了。
其實,自己也不是那麼無情的嘛。
原來那名被捨棄的少女,至今依然存活在她的心裡。
「真是的。」
她苦笑。
不成熟的自己的姿態,如夢一般、如霧一般,朦朧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那白衣的花之騎士,俏皮地回眸一笑,隨後頭也不回地遠行。
「是嗎。」
她遺憾,卻不後悔。
因為一切都結束了。
她的使命已經完結了。
顛覆悲劇、顛覆命運的理想,也不再值得去追求了。
「——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妳打算主動放棄掉契約嗎?」
突兀地迴響在腦海中的聲音,毫無感情地詢問。
那是在她臨死之前,與她對話的、來自世界的聲音。
張著嘴聽完那冰冷的話語,她了然,她微笑。
她——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閉上了雙眼,輕聲答道:
「是的……我不再追求聖杯了。」
「——那麼。」
與那機械式的聲音截然不同,一把沉穩的、溫和的男人的嗓音模糊地傳出:
「這就是我贈予妳的禮物。」
隨後。
夢……是的……
少女的夢,實現了。
「啊……!」
——光芒,正閃耀著。
一片遙無邊際的花園,倒映在她碧綠色的眼瞳中。
與周圍的景象不甚搭調的、華美的王座立在視野正中央。
「……這是,夢嗎?……」
阿爾托莉雅呆呆地站起身。曾經支配身體的痛楚此刻已不復見。
「夢嗎?也許吧。」
在王座之後不遠的某處,依稀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佇立在那裡。
「亞瑟王也好,騎士王也罷,不都是人類的夢嗎?」
那人回頭,並不陌生的面貌滿布著笑意。
「永恆遙遠的理想之鄉……這可是我破天荒為妳特別建立的王座啊。」
他向著她,向著這純白的花之騎士,微笑著說道:
「作為妳向我證明了人類之高潔的獎賞——那身理想的姿態,就由我來替妳實現。」
阿爾托莉雅低下頭,精緻的面龐閃過一絲詫異——不是冰冷的、沾著血跡的鎧甲,而是一件輕飄飄的純白禮服,正穿在她身上。
正如……拔出石中劍之前,她曾經幻想著的模樣。
是的。
那曾經縹緲存在於少女的夢想中的姿態,在遙遠的現在得到了實現。
「聖王……你……」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男人輕巧地打斷她的喃喃自語,身形變得飄忽不定。在臨行之前,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露出了惡作劇似的微笑——就像少女記憶中那同樣惡趣味的魔術師一樣。
他微笑著開口:
「這身衣服很適合妳哦,Saber。
……如果能笑得更開懷一些的話,就更可愛了。」
被唐突的話語臊得雙頰微紅,阿爾托莉雅怔怔地看著男人消失的地方。
「什麼嘛。」
稍稍嘆了一口氣,這美妙的世界漸漸慢了起來。
英靈王座上沒有時間,在訪客離去之時便可依其主的意志凍結。
於是那純白的少女靜靜地坐上屬於她的王座,看著這片理想的世界漸漸陷入凝滯。
她回憶起過去的種種。
想起每一名意氣風發的騎士、每一個幸福微笑的人民、每一幕熱血征伐的場景、每一次得來不易的勝利,還有……
那名微笑著的男人的影像,為這一切做了收尾。
「……真是的……」
想著、想著,在世界徹底停止之前,她竟忍不住嚶嚶輕笑。
而那笑容——
甘甜若蜜,嬌豔如花。
參考文獻:萌娘百科詞條「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