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話：矛與盾》
血紅的雙眼夾雜著憂傷，深藍的臉龐掛著兩道淚痕，在故鄉等待著的，不是記憶中的溫暖，不是思念中的家人，而是黑炭的焦臭與施暴者的爽快吶喊，那是何等的絕望與憤怒，即便是野獸，也還是有感情的，依都連與巨型牛鬼四目相對，切切實實地感覺到那股血海深仇般的怨恨，心中不禁感到一絲愧疚，難道錯的是我們嗎？
「抱歉了，世界就是這樣。」
依都連收起難為的臉，心頭一凜，意念一轉，朝著巨型牛鬼奔去，他爬上巨型牛鬼的手臂，直往要害脖子前去，巨型牛鬼伴隨著怒吼，灰藍的巨大手掌擋住依都連的去路，從肩膀開始，沿著手臂往下掃去，依都連腳步之快，向右一跳，避開攻擊，野太刀雙手高舉過頭，配合重力，在巨型牛鬼左背側，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痕。
巨型牛鬼痛得鬆開了左手所持的盾牌，營牆上的小隊們沒放過這次機會，亂箭連發，被命中腦門的巨型牛鬼應聲倒下，另一名持盾的巨型牛鬼眼見同伴倒下，失了分寸，一邊大聲悲吼一邊朝依都連衝來。
依都連冷靜以對，看準時機與距離，靠著腿部的瞬間爆發力衝至巨型牛鬼的胯下，一個轉身，兩次砍擊，一記大迴旋斬砍斷了巨型牛鬼兩腳的腳筋，巨型牛鬼向前撲倒，直跪在地上，盾牌成了跌倒的緩衝工具。
「放箭！」
箭矢來得又集又猛，巨型牛鬼跌跪在地上，求饒似的一手撐著身體一手護著頭顱，但隻手仍抵擋不住蜂擁而至的飛矢，被亂箭射殺，手持巨錘的巨型牛鬼，失去同伴們的盾牌保護，被弓箭射得節節敗退。
「分隊長！這！」都羅羅和都亞卡取來一條極長的繩索，將一端從營牆上丟了下去，「分隊長！快！我們拉你上來。」
依都連拉住繩子一端，回頭看著滿山遍谷的牛鬼，牠們用濕潤含淚的眼瞳狠瞪著自己，沒有一隻例外，但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回頭了，在都羅羅和都亞卡的合力之下，依都連有規律地緩緩上升中。
咚！
又一聲巨響撼動了整座營區，拉繩索的兩人也被這巨響嚇到，繩索脫手，害得依都連下降了些許，但依都連突然間自行鬆開了持繩的手，再次回到了地面，朝著營區大門看去。
原本手持巨錘節節敗退的巨型牛鬼，其實不是真的擋不住弓箭的攻勢，而是牠知道營門只差最後一下就能打破，所以牠往後了幾步，用巨錘護著頭，捨身奮力地往前衝，一頭撞破了營區的大門，營門，還是淪陷了。
牛鬼們早已迫不及待，像是找到宣洩口般，紛紛往營門擠去，誓要為親族們雪恥。
「可惡！不準你們…」依都連抱著覺悟衝向營門。
「分隊長！不！」
依都連發起衝鋒，野太刀大步一斬，連人帶刀地撞了過去，被砍倒、撞倒的寄生型牛鬼不計其數，但單憑一人一刀又能做什麼呢，很快地，依都連招架不住大量寄生型牛鬼的攻勢，接連敗退，連身子都站不穩，險象環生。
啊啊啊啊啊！！
營牆上的小隊終於全數下來，手持太刀，發起數次的衝鋒，砍破牛鬼們的陣線，將牛鬼們堵在營門，不使其進入。
「分隊長！」席斯特一把拉起依都連。
「沒事吧？」
「分隊長，你實在是太亂來了。」
「哈哈，沒事啦，現在才剛開始，依都連小隊！走！」
「是！」
依都連重組了陣勢，再次加入戰鬥，手上的野太刀不停輪轉，劃開的肢體不能盡數，血珠與汗滴直落，即使屍體層層疊起，牛鬼們仍爭先恐後的湧入，牠們無所保留，捨身死戰，即便殘了眼、斷了臂，牠們仍踩踏著同族的屍體前進，直至敵方盡滅為止，牠們的仇恨才能落幕。
三種不同類型的牛鬼們，不分你我，同心協力地在營寨內屠宰著人類，營寨內的人類，也不分罪犯或新兵，奮力地擊退來襲的野獸，兩方鏖戰許久，心力交瘁，但戰意不退，為了仇而殺、為了怨而殺、為了活而殺、為了殺而殺，新兵們的腦袋早已空了，什麼事都無法思考，只剩戰鬥的本能還留著。
疲倦的臉、凶狠的刀，開戰至今，早已過了體力所能負荷的界線，新兵們將最後的體力都託付給了刀，只為了求取最後的一線生機，儘管他們不知道這場死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牛鬼，到處都是牛鬼，不管是營區內，還是營區外，死亡，四周都是死亡，不論是滿地的牛頭，還是遍地的斷肢，翻肚倒地的蜘蛛牛鬼，只剩腳爪還陣陣抽蓄，肚破腸流的士兵，像人偶般靜置在一旁，這就是戰場，廝殺的地方，求生的場所。
「啊…混…混帳！」
一隻寄生型牛鬼的頭撲向了都亞卡，想強行從口鼻處寄生在都亞卡身上，但被都亞卡一把抓起，直往地上摔，又連連踹了好幾腳，差點連自己都站不穩。
「混…混帳啊…」都亞卡的身體已搖搖晃晃，有些穩不住，體力早已透支的他，看著遠處的營門說道：「喂喂喂…我們不是在營門前戰鬥嗎？為什麼現在離這麼遠…」
「都亞卡，你已經累壞了是吧？」
「混帳…我…我才不要死在這啊，我…我還沒立功啊…」都亞卡將野太刀插在地上，重心靠在野太刀上，勉強地站著。
「我也是，只要過了這關，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可惡，分隊長那傢伙體力也太好了吧。」
都亞卡看著眼前那仍傲然挺立的身影，揮舞著沉重的野太刀，身法不停變換，腳步從未停下，擊退一群又一群的牛鬼，但其實依都連的雙臂早已乏力，舉起野太刀時，肌肉已微微地顫抖，他幾乎是以全身剩餘的力氣來揮刀，每揮一刀，身體就快連刀帶人地往敵人跌去，即便是稍作休息時，野太刀也不像平時一樣，靠在右肩上備戰，而是將刀尖癱軟地貼緊著地面。
洛幽蓮和稀雅客環顧整個戰場，他們明白憑他們這點人數，能堅守這麼久已是難能可貴的了，大家都是依著想活著回家的意志來死守，但，已經是極限了。
「洛幽蓮…已經…」
碰！
「可惡！可惡…如果能再給我多一點兵力的話…我一定可以...」洛幽蓮一拳打在護欄上，顫抖的聲調凸顯出她有多麼地不甘。
這場仗，是他們輸了，儘管有多麼地不情願，心中有多麼地憤恨，事實擺在眼前，他們輸了，大量的牛鬼已佔據半座營寨，士兵的死傷也超過半數，撤退，是他們所剩的唯一選擇。
「依都連！依都連！」
稀雅客在亂戰中找到依都連，但依都連的腦袋早就只剩下沸騰的戰意與殺意，完全聽不到有人在叫他，像頭狩獵中的猛獸般，沉醉於殺戮之中，眼神分外地可怕。
「依都連！依都連！」稀雅客用力地搖醒依都連。
「啊？」終於，依都連回過神來。
「要撤退了，將剩餘的糧食和必需品搬到馬匹上，我們準備從後門離開。」
「啊…」依都連環視四周，他也明白這個營寨是守不住了，「好的，小隊，跟我來！」
撤退的鈴聲響起，戰敗的訊息傳遍整座樹海，精疲力竭的眾人拖著沉重的身軀且戰且退，疲憊的臉分不清是沮喪還是悔恨，眾人從後方的機關暗門撤退，走進樹海裡想繞過敵人回到道路上，找到離開這座牛鬼森林的小路。
稀雅客牽了一匹馬給洛幽蓮使用，眾人在崎嶇的樹海內行進，四周不時地傳來牛鬼的咆哮聲，陰魂不散地圍繞著他們，眾人單憑著毅力前進，體力實在是所剩無幾。
「報，左前方…」
左前方出現一群寄生型牛鬼，牛鬼們一邊發出淒厲的吼叫，一邊朝他們攻來。
「可惡…」依都連再次取下背上的野太刀。
「依都連！你的職責是看顧好剩餘的物資，不要失了分寸。」稀雅客大聲地斥責，「稀雅客小隊，隨我來，眾人繼續向前行。」
在稀雅客的調度下，小隊很快地就將寄生型牛鬼擊退，眾人也加速撤離，終於回到了道路上，只要沿著道路走，就會發現離開牛鬼森林的小路，但等待著他們的不只是希望，還有絕望。
「後…後方！」
大量的牛鬼從後方追趕著他們，他們的視線有多寬廣，牛鬼的陣線就有多寬廣，連綿不絕，似乎沒有盡頭一樣。
「我來殿後吧。」
此話一出，洛幽蓮和依都連心頭都為之一震。
「稀…稀雅客？」依都連失了神地問道。
「……」洛幽蓮坐在馬匹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快走吧，我來殿後，現在沿著道路走，一定可以找到出路的。」
「稀雅客！如果是我來殿後的話，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
「你已經累了吧，依都連，而我還很有餘力。快走吧，現在快走！」稀雅客的表情轉為盛怒的樣子。
「……」依都連說不出話來，嘴巴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呆望著稀雅客。
「……」
稀雅客看著他們兩個，趁著最後的時間，緩緩地說道：「我還以為我們是特殊的，我還以為我們一定可以成就些什麼。」
「……」
「……」
「但好像就到這裡為止了呢。」
「……」
「……」
「你們…可以帶著我的夢想，繼續活下去嗎？」
依都連沒有搭話，洛幽蓮也是半句話都沒說，只是盯著稀雅客看，她那深淵般的雙眼不知道在訴說著什麼，或許只有稀雅客才懂。
「走吧。」
三人都轉過了身，一人停留在原地，兩人則朝著相反的道路前進，依都連不時地回過頭看，看著稀雅客和他的小隊被牛鬼們給掩沒。
眾人死命地逃跑，但還是有零星的牛鬼們，越過稀雅客追趕著他們。
「可惡…可惡…可惡…」
依都連咬緊了牙，握緊了拳，一路上不停地責怪自己，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隊員們在旁看著他，也為他感到難過，但他們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安慰人的話，現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對。
「報，就在那，小路就在前面，咦？前面？莫依教官？」
莫依教官氣喘吁吁地跑來，看著他們喊道：「全軍筆直地前進，穿過道路盡頭，快！」
「可是，離開森林的小路是在…」
「沒有可是了！快！」說完，莫依教官又回頭，朝道路的盡頭跑去。
「跟著。」洛幽蓮下令，在這危急關頭，她選擇相信莫依教官的指示。
眾人逃至道路的盡頭，那裡只不過是稍微開闊的死胡同罷了，後方的蜘蛛牛鬼速度較快，撇開其他牛鬼，已快要追上洛幽蓮等人，眾人只好再逃進森林裡，這裡的森林地勢較為平坦，人馬比較容易走動。
「等…等等。」依都連和洛幽蓮似乎察覺到什麼，停下了腳步。
「放！」
樹林間，標槍整齊劃一地射出，發出了極大的破空聲，蜘蛛牛鬼應聲倒下，腳爪和身軀被鏢槍射穿，捲曲在一起，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哀嚎。
「第一到第四團兵隊前進！第六、第七團兵隊也挺進！第五、第八團兵隊從左右包抄！」
埋伏於樹林間的軍團突然出現，他們的陣型方方正正的，非常團結地維持著方陣行進，步伐整齊一致，沒有一絲紊亂。
「厲害，竟然還有這麼多『卡洛斯之矛』生還。」發號施令的男子走向洛幽蓮說道。
「兵團為組，方陣戰法。」席斯特喃喃自語。
「沒錯，我們就是王前第四盾方陣兵團，又稱『卡洛斯之盾』。」
【待續】
創作內容
【－卡洛斯－】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