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的七月二號日記》＃4

《我的七月二號日記》＃4


我的病是一種連鎖反應。

急性肺炎，肺衰弱，吸收氧氣排出二氧化碳的能力不足，體內二氧化碳不斷累積，導致二氧化碳中毒，昏迷。

要出加護病房的方式，就是肺部恢復健康，脫離呼吸器，二氧化碳的問題自然會解決……不過狀況一直很糟糕，糟糕到我的體內宛若被痰充滿，護士不停地把痰抽掉，接著痰又再生，基本上跟無限回血的大魔王一樣難纏。

白血球與發炎指數都降不下來，我只能看著抗生素一點一滴打進體內，希望可以順利發揮藥效，其餘的，什麼都辦不到了。

不過，醫生有說像這種侵入式（把管子插入氣管送氣）的呼吸器，裝戴兩個禮拜就是極限，否則身體一旦習慣，往後就很難脫離。

我一聽當然非常緊張，繼續期盼抗生素會有效果，遺憾的是頭幾日藥效似乎沒產生作用……

就在這個時候。

我的隔壁床來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

她大概九十歲了，已經沒有意識，也是插著呼吸器，狀況看起來也不太妙。

大概兩、三天之後，醫生就拆掉她的呼吸器，讓她自主呼吸。

不過我總覺得是有幾分放棄的意味在，所以這幾天晚上我都睡得很爛，就怕老奶奶一口氣沒喘好就過世了。

畢竟我跟她雖然中間隔著簾子，距離卻只有一點五公尺左右，再加上老奶奶時不時會發出「嗚啊嗚嗚啊啊……」的拉長怪聲，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睡著，失眠的夜裡只能由衷希望她可以健康地離開加護病房。

再過幾日。

我也就漸漸習慣了老奶奶的存在，但又開始覺得不太對勁。

加護病房一天有三個時段開放探視，我很幸運，家人每次都到……別床的親友一天大概也會來探望個一次，唯獨老奶奶，我從未見過她的親友，頂多就是一位外籍看護，偶而會進來看看，像是被遺棄在這個冰冷壓抑的加護病房。

對此，護士們的閒談中也透漏著些許無奈。

當時我不確定老奶奶是不是被家人放棄了，但我確定老奶奶並不想死，本性的求生意志依然存在她的體內，很明顯聽得出來她時不時發出的「啊啊嗚嗚嗚嗚啊」怪聲越來越有力，表示肺活量正在復原。

就算她仍在昏迷，不過口裡嚷出的聲響，就像是不願意隨便放棄的吶喊，我幾乎很篤定像這樣意志堅定的人一定會得償所願。

果不其然，再過幾天，醫生就指示讓老奶奶轉到一般病房。

然而，令人氣餒的是護士聯絡她兒子，要來辦理手續，以及接手後續在一般病房的照料，她兒子在電話中說沒問題，要找一下身分證馬上過來……

結果找了整整一天都沒出現。

護士也無奈地說：「不知道一張身分證是可以找多久？」

答案是接近三天。

不得已，護士只好開始教外籍看護一些替老奶奶灌食、清潔的方法，不過語言不太通，雞同鴨講了一段時間。

我不禁開始疑惑，難道花個錢請個看護就算是達成對母親的義務了嗎？

孝順，頓時變成格外廉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