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眨了眨眼。「人類與精靈，兩族間千年以來藕斷絲連，彼此爭端不斷，又因戰爭科技與魔法而互衝，簡直水火不容。如今妳卻央求她們拯救人類，這項計畫又真能如妳所願的順利進行？」
裴蒂蹙起眉頭，但仍以平靜的語調說：「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哦？不過末日即將來臨，這對人類來說是機會，妳是這麼想的吧？」普羅用手指敲著桌面。「然而，如果末日降臨，妳們又要自由何用？現在的委曲求全又是何苦？為何不敞開心胸去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話讓裴蒂想起了盧本等人，她眨眼。「末日來臨，一盤散沙的人類將會成為累贅，如果龍真的降臨，那我就需要一支會服從且行動力高的軍隊，去聯合其他種族一同去對抗龍。」
「妳想讓這四分五裂的六大種族團結？條約尚不可能，妳又要怎麼靠一己之力去完成？」普羅問。
「不是我。」裴蒂雙手交握。「龍會完成這件事。」
普羅敲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看著裴蒂，原本如石頭般硬梆梆的臉居然露出一絲絲淡微的笑意。他把右手收回袍中。「瑟薇安的事，妳怎麼看？」
裴蒂一驚，為什麼瑟薇安的名字會從他口中說出來？然而腦袋一轉，立刻連想到普羅是龍的身分，而那孩子是龍原神子──他在問神子的事？可他怎麼會知道？
莉茵昨晚住在中城，難道她……裴蒂雙手握得死緊，憤憤怒地咬著牙。
「這就是妳們之間的『信任』，裴蒂。」普羅的聲音如一把刀插在了她心窩。「妳相信我？還是莉茵？」
「我……」裴蒂內心裡明確地知道自己應該信任誰，但為什麼瑟薇安的訊息會透露出去？昨晚明明確認過周遭沒有人，所以除了莉茵以外根本沒有人知道，那為什麼普羅會──
「妳遲疑了。假設妳們兩個有簽下白紙黑字的盟約，妳還是會質疑。」普羅搖頭。「但簽下盟約就會有所謂的抑止力，因為只要違背那張紙的內容，其他種族就能名正言順地去殲滅你們。」他冷笑一聲。「多麼可笑？彼此間的信任需要一張紙來維護；彼此間的恩怨情仇竟然只需要一張紙，它就能成為『正義』。」
「你到底想說什麼？」裴蒂問。
「我並不想說什麼，我只是點出了妳們的弱點。」普羅摸著自己下巴的長鬚，看著窗外的人們。「人類復興需要其他種族的幫忙，所以建立起盟約，可當這層關係連最基本的挑撥、離間，甚至是疑惑都承受不住時，那它到底值幾兩重？它又能承受多少考驗？」
裴蒂沒有說話。
「人類啊，不是『龍出現就能解決問題』，而是『即使龍出現了，且假設妳們挺過末日以後，妳又該如何解決問題』才對。」他站起身，拿出幾枚銅幣丟在桌上。
裴蒂看著普羅離開了桌邊，直到那空蕩蕩的左袖口從眼角抽離，她才意會到這老人並不是來找碴的，而是指出了自己沒有看到的盲點。但為什麼？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難道是希望自己能解決這問題嗎？
難道他很在乎我跟精靈之間的相處？龍會這麼做？裴蒂望著躺在桌上的兩枚銅幣。「莉茵不會出賣我，她甚至連潔絲的身分都跟我說了，那可是個大秘密。」
對於自己必須用這種方式才能信任莉茵，裴蒂冷笑一聲。她起身，原本在一旁坐著的人們也紛紛站起，裴蒂走到其中一桌人前問：「靈呢？」
「靈隊長去中城了，說要清點一下食物和水的部分，確保接下來前往矛尖城寨不會斷糧。」他們老實地回答。
「你們也去吧。」裴蒂此話一出，便看見了這些人臉上猶疑的神情。她微笑道：「我想這座城的城主可能已經對士兵們下了命令，不會有人阻撓或欺壓我們，既然靈都能有自信地走出去，你們自然也可以。我等等也會去，不用擔心。」
「是、是的。」他們笑著點頭，然後聽從裴蒂的命令離開了酒館。
她盡可能地忽略掉酒館內那來自於其他種族的目光，裴蒂走上了階梯，劍鞘不斷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在走過了長廊以後，她停在自己的房門前。不曉得瑟薇安醒了沒？
結果在自己要進去的時候，門就率先被打了開來。裴蒂望著滿臉錯愕的瑟薇安，女兒早已著好裝備，在發現自己站在門口以後，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神采奕奕地望著自己。
「妳起床了啊？」裴蒂彎腰將女兒抱起，笑著問。
瑟薇安點點頭。「因為聽見了靈姊姊的聲音，所以我想媽媽應該要出門了，就趕快整理整理。」
「好孩子。」她輕輕地捏了女兒的鼻樑，然後笑著說：「走，我們去中城吧，今天有很多事要忙呢。」
「好。」瑟薇安拉長了尾音，顯得很是開心。
裴蒂一邊望著女兒開心的表情，一邊慢慢地朝樓梯口走去。其實在聽到莉茵昨晚的解釋以後，她明白到即使同樣身為龍原神子，瑟薇安和她們仍有著決定性的不同，而那也讓這孩子變得獨特，興許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曾經，她因為不想讓瑟薇安看見戰爭的殘酷、學習到人性的晦暗而盡量避免讓這孩子去接觸到屬於軍事的一部分。可在瓦安城中，即使已經明確地告知不用隨軍操演，瑟薇安還是會偷跑出來，去跟軍隊一起訓練。
我曾希望妳活得光明磊落、不愁吃穿、永遠單純地走下去。別像我當時是山賊那樣人人喊打……裴蒂疼惜地撥開女兒的髮，親了她的臉頰。時代不同了，儘管我再怎麼想保護妳，龍原神子的力量終究不是我能觸及的。妳還是會因為自己的「獨特」而被人盯上。
我曾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妳，不讓妳看見這副光景。裴蒂看著懷中的女兒，在她們走下樓梯口時，瑟薇安警戒性地看著大廳裡的其他人。
但這個世界待我們不公，如果無論如何都非得看見、甚至去應付這種暴行的話。她嘆了口氣。那我就得讓妳學會如何武裝並保護自己，瑟薇安。
聽到母親的嘆息，瑟薇安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在走出大門以後，裴蒂勾起微笑。「看到一個小大人在大廳裡那副警戒的模樣，我覺得很好笑。」
瑟薇安不高興地鼓起臉頰。「因為我怕那些人對媽媽不利啊！」
裴蒂笑著戳了女兒的臉。「傻孩子。」
她們漫步走在大街上，這裡離中城很近，除了一般的商販以外，這裡充斥著更多的巡邏兵。但他們在看見自己時並沒有多加責難，甚至有的半人馬還會稍稍點頭致意。
而且除了那些受了命令的士兵，其他商人再看見自己時似乎也顯得友善，過去在外面遭遇到鄙視、污辱在這裡似乎都不見了。裴蒂疑惑地眨了眨眼，難道這也是潔絲的命令嗎？士兵也就算了，連老百姓也給了指示？怎麼可能。
然後她經過了一個攤販，攤位上的某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裴蒂停下了腳步，看著那放在盒子裡那條長矛樣式的首飾，雖然外表看過去就是簡單的木製雕刻然後再穿線，是那種外面市集也十分常見的玩意兒。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讓裴蒂看得出神。
「呦，客人！歡迎……嗯？」老闆從攤位下冒了出來，然後一愣。「妳是昨天在街上跟白袍衛士硬槓的人嗎？」
裴蒂抬起頭來望著老闆，是人類。儘管身上穿著的衣服布料仍舊簡陋，而且四處都有縫補的痕跡，但他看過去就不是奴隸，兩者根本不一樣。
「對。請問你是……」
「哈！果然沒錯，伊瓦利堤的風聲都傳得很快，所以妳昨天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啦。安葛爾很愛鬧事，所以大家都不喜歡他，而妳幫我們出了一口氣，真是大快人心。」他微笑。「來！想買什麼？我可以給妳打個優惠哦！」
裴蒂望著熱情的老闆，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然，內心其實也參雜著高興的情緒。如果自由都市是自己未來夢想的雛型，那此情此景是不是也代表著她想走的路其實並沒有錯呢？
「小姐？」老闆喚道。
裴蒂啊了一聲。「抱歉，我身上沒有錢……」
「哦……說的也是。」老闆拿起了盒子的首飾遞了出來，那是裴蒂剛剛一直在看的東西。「那這送妳吧？」
她錯愕地睜大了雙眼。「不，我──」
「奴隸的日子不好過吧？」老闆收起了笑顏，靜靜地說：「儘管我因為自己是商人，存了點小錢，所以才在鑽石條約下被『赦免』，但其實我都知道，人類這些年來確實不好過。達莫奈特帝國會被滅亡，也是因為我們走錯了路。」
走錯了路嗎？
他拿著首飾，從攤位後方走了出來，站在裴蒂面前，對著瑟薇安輕輕一笑。「但妳在街上的宣言，確實振奮了我的心。但我也知道自己不適合當士兵，我太膽小了，不敢上前線殺敵，所以……」他看著自己捧在手掌中的飾品，靦腆地說：「請您收下它，雖然只是個小東西，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裴蒂看著那長矛的木製首飾，面帶微笑地點了頭，從老闆手上接過項鍊。
「謝謝你。」她說道。
＊
裴蒂經過了大街，抱著瑟薇安來到了中城。跟守門的蜥蜴人頷首致意以後，她耳邊便傳來了靈的聲音，中城內門前聚集了弗司妲的馬車，那上面除了原本他們用來紮營的工具以外，還多了許多袋子。
弗司妲的人們在看見自己走過來時，紛紛高聲問好。靈轉頭過來望著裴蒂，笑道：「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讓大夥再休息一天吧，我們明天出發。」裴蒂抬頭仰望著那烏雲密布的天空。「接下來才是任務真正的開始。」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