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鬼─第3章，路邊的小蘿莉有毒

這一章保證會讓大家看得十分滿足，內容豐富不水啊～～～

────以下正文────

第三章

　　
　　從西回那裡逃出來沒多久，霍夕就和小紅分開了。對於天空的異相小紅沒多說什麼，而霍夕不用他解說也知道這下情況非常不妙，因為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路上的少數行人好似與他們完全不同世界一般，穿著雨衣、打著雨傘，還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而霍夕和小紅完全沒有進到他們的眼裡。一時間小紅也沒辦法解釋這是什麼情況，只能猜想，或許他們正踩在人間與交界之地的邊界上──也就是他們一腳在人間，一腳在交界地。

　　「接下來是除妖人的事了。記著，你這兩天千萬不要出門。」小紅說道，從懷裡抽出一張符咒交給霍夕：「如果棺鬼還沒走，你就把這張符咒貼在大門，它可以驅鬼；如果棺鬼走了，你就把符咒貼在你家門口，可以避禍。」

　　「你要一個人去門那裡？不去找多點人嗎？」

　　小紅搖頭：「除妖界還是得保存一定的實力。」

　　霍夕聞言，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想想還是算了。他不過是個凡人。

　　於是他們兩人道別，霍夕照著指示閉上眼往前直走，沒多久就感受到颱風的威力，知道自己完全回到了人間。這是小紅臨時想出來的辦法，霍夕凡人的身分會讓他自然而然被吸引回去，而他自己則是要先到交界之處再透過門回來。

　　颱風颳得狠了，霍夕什麼遮雨的東西都沒帶，馬上被淋成一隻落湯雞。他一邊防著頭上要掉不掉的招牌，一邊扶著東西慢慢走。不是他不急著想要回去，而是風雨實在太大，他現在是瞇著眼在看路的。而這一路上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些人影背對著他直挺挺的張開手站在雨中，或是躲在屋簷下看天，霍夕心想果然就是有些人不怕死，一定要等到出事情才想著要浪費政府資源。

　　「果然颱風天還是不要出門比較好……」霍夕心裡無奈，絕望地看了眼全部停駛的公車站牌。他還要走上整整十公里的路！

　　在心裡狂飆著髒話，霍夕也不想麻煩警消人員開車送他回家，於是咬緊牙根踩在幾乎是蓄水池的鞋子裡，打算不畏艱難地一步一步走向返家之路。

　　然而剛走出公車站沒幾步，一道小小的身影就吸引了他的視線。那道身影一看就是一個小孩，穿著很可愛的粉白色蝴蝶結洋裝，伸著脖子望著上了鎖的便利商店。小女孩手上拿著個碎花手提包，一看就知道是出來買東西的，只不過整條商店街黑沉一片，什麼也沒賣。霍夕看著女孩獨自一人躲在騎樓躲雨，一副要被大風吹走的模樣，不知為何同情心泛濫，決定過去關心一下，順便避個雨、清理清理裝滿水的布鞋和爛成泥的襪子。他並沒有發現女孩面前的自動玻璃門並沒有映著她的倒影。

　　「妹妹，你一個人嗎？」

　　霍夕一開口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他說得好像是要拐人家的變態大叔。

　　那女孩轉過來望著霍夕。她綁著兩串低馬尾辮，瀏海齊眉，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帶著疑惑，相貌相當精緻。只是她臉色異常蒼白，有點像是白石膏的顏色。霍夕天真地想可能是被颱風給嚇得。

　　「呃，我不是怪叔叔，我只是想關心你……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女孩似懂非懂得點頭。霍夕索性直奔主題，以免越描越黑。

　　「颱風天店家都不會開喔，妹妹妳要買什麼嗎？不然哥哥我幫你去買，你趕快回家，外面很危險。」霍夕說道，一邊抬起腿，動作非常難看的脫鞋子倒水。他注意到那小女孩居然沒有穿鞋，也不知道是怎麼走來這裡的。

　　「叔叔……」那小女孩開口，聲音軟糯糯的：「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

　　「是『哥哥』喔。」霍夕頭上降下三條黑線：「你家在哪？不然我送你回去？你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小女孩說道。

　　霍夕聞言，連忙說道：「這樣啊，沒關係，哥哥也沒有媽媽，連爸爸也沒有喔！你看，哥哥現在也過得很好！」

　　小女孩猶豫著，點頭。而正當霍夕再度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覺得根本沒有安慰到人的時候，她小小聲地報了地址，就在這附近而已。霍夕鬆了一口氣，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打算速戰速決。現在在外頭待越久越危險。

　　他蹲下來，朝女孩伸出手，微笑道：「你沒穿鞋子，走在路上很危險。等一下哥哥抱你，你要抓緊喔。」

　　女孩點頭，綻開一個極其開心的笑容，俏皮的握住霍夕的手，整個人貼在霍夕的手臂上。霍夕發現明明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小女孩居然全身都是乾的，洋裝上也沒有絲毫水漬，不禁有些疑惑。他把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雙手可以環著脖子防著掉下來。霍夕很想拿件衣服替她擋雨，可是自己身上除了單薄的襯衫外什麼都沒有，而且還濕透了。

　　「叔叔，你叫什麼名字？」霍夕倒退幾步準備衝刺出去，小女孩問道。

　　「……哥哥我叫霍夕。」

　　「霍夕。」小女孩道：「既然霍夕叔叔也沒有爸爸媽媽，不然以後霍夕叔叔常來陪我玩，好不好？」

　　霍夕衝進雨中，沒聽清楚。雨水批哩啪啦的打在身上，把很多聲音都掩蓋掉了。

　　「你說什麼！」霍夕大叫著。

　　「以後！」小女孩貼近霍夕的耳朵，跟著大吼。如果霍夕轉頭就會看見那女孩的牙齒漸漸拉長，連頭髮都有如退色般變成灰色：「霍夕叔叔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

　　「好！」

　　霍夕大聲回答。女孩滿意的笑了。

　　天邊打起了大雷，先是強閃後地表發出轟隆轟隆的重低音。風颳在臉上生疼，不少路樹被攔腰砍斷，披頭散亂得隨風灑著僅剩不多的枯髮。霍夕腳步不停，一心只想趕快把女孩送回家，然而他跑著跑著，突然手臂一痛，轉頭見到那女孩低著頭，牙齒嵌在他手臂的肉裡，而血從女孩嘴裡不斷湧出，沿著手臂往地上滴落變成暗紅色的雨。痛感不知為何被逐漸麻痺了，霍夕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張開嘴，抬起頭對他微笑，嘴角一抹紅。

　　「霍夕叔叔，你身上有我很喜歡的味道。」小女孩笑得很燦爛：「這樣子，你就能永遠陪在我身邊了。」

　　霍夕突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變得很慢恨慢，打在耳膜上有如擂鼓。他手臂上的傷口居然已經癒合了，圍繞著牙齒咬出的四個洞出現四個交錯的黑紫色圓圈，中心是蝴蝶結般的圖騰，突起，就像在皮膚下塞進了東西。

　　「你是……鬼……」霍夕蒼白著臉說道，感覺道自己頭上似乎破了一個洞，生命就從那裡流失。

　　「討厭，我才沒有那麼低等。我是妖。」女孩嘟著嘴。

　　霍夕已經聽不清了。他粗喘幾口氣，腿上一個無力就跪倒在路上。雨仍然瘋狂的下著，模糊的視線開始變黑，他覺得氣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空氣越來越稀薄，就算張大嘴也沒有好過一些。他怨恨自己沒有聽小紅的話乖乖回家，還隨隨便便就給別人自己的名字。如果直接死掉也就算了，萬一被變成同類去危害人界，那可真無臉去面對江東父老。

　　霍夕趴倒在地上，逐漸感覺不到雨的存在。女孩念起了咒語，黑色的蝴蝶從地上飛起，一群一群的從手臂上的四個黑圈進到霍夕身體裡。霍夕只剩下一口氣支撐，而女孩嘴角越咧越大，甚至開到了耳後。

　　「帶回家。」女孩哼著小曲，腳步輕快地拖著霍夕走，心情很好還順便解決了幾隻路上看不順眼的鬼。然而，當她踏上交界地後，卻猛然定住了腳步。她疑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回頭看向昏迷不醒的霍夕。

　　「太粗心了。」女孩微微一笑，「真可惜。」

　　再下一個瞬間，女孩突然碎成了千隻萬隻的蝴蝶，有如舞蹈一般旋轉著。最後，蝴蝶化為片片塵粉，灑盡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在世界之中。

　　一陣劇烈地嗆咳，霍夕蜷縮著身體咳出一些血星子，覺得全身好像被拳擊手狠狠毆過，不管哪裡都痛。他撐著手半跪在地上，張嘴呼吸就像被放到岸上的魚。

　　四下無人，沒風沒雨，霍夕發現自己被扔在隱密的廢墟裡，也不知道昏了多久。他沒有馬上離開，靠著石礫堆休息，不僅是讓身體恢復一些動力，也是讓腦袋回復一些思考。他記得自己遇見了小女孩、還傻呼呼地送上名字，結果那女孩子居然是妖，自己就被咬了一口，製造成同類。

　　「所以我現在……不是人了？」霍夕拍了拍自己的臉，感覺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只不過身體僵硬了些。他看向被咬傷的手臂，衣服破了好大一道口子，露出四個剛癒合的洞，不過那些圈圈倒是不見了。

　　霍夕沒有看見那個小女孩──不，是小女妖，想著可能是先把自己丟在這裡，以後需要再拿出來用，或是其實她做失敗了，所以就把自己隨便扔在一個地方讓自己自生自滅。反正不管如何，霍夕總得趁著人不在的時後趕快離開，現在首要就是恢復體力。他拿出從西回那邊帶出的藥抹在傷口上，連包也沒包，就這樣晃亮著，希望不要感染。霍夕想他現在應該是回不了家了，因為一抬頭就知道，這裡根本不是人間。

　　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了人間和鬼界的交界之處。

　　「這樣……也好。」霍夕想，自己回不去了。他看著那個抹上藥的傷口，居然才過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已經消失無蹤。自己八成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只可惜這裡沒有鏡子讓他看看自己的臉是不是變形成什麼鬼樣──比如說換了個顏色，或是背後長出了鱗片。

　　又休息了一陣，霍夕先是看了看四周才從廢墟出來。這裡依稀可以看得出建築物的輪廓，和他最後有印象那裡差距不了多遠。霍夕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只覺得心裡沉重，很想逃開這個地方。

　　他變成鬼了，吃人的鬼，連他自己都害怕的鬼。

　　這是個怎麼樣的存在？

　　在黑暗的街角偶爾會有一些黑影快速的移動。那些黑影大大小小，有些可能是活在排水管的溝鼠，或是流浪貓狗，但有些影子霍夕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動物，大小約是介在大型犬與迷你馬之間。霍夕可以感覺到有很多視線從四面八方而來，或許是在斷掉的柱子、一半的牆壁、地面下的排水溝，都是隔著一段距離窺伺著，從角落之間露出灰白色的眼球。他有好幾次故意朝那些視線靠近，打算直接讓他們了結自己，誰想到一靠近，那些東西瞬間消失，碰都碰不著。

　　廢墟，煙塵瀰漫在半空中，漂浮著、聚集著、離散著。有些殘垣擋住了去路，霍夕逐漸分辨不出來自己是不是還在熟悉的城市裡。天上突然降下了水，抬頭，天上的雲似動非動，依然是詭異的紫紅色，圍繞著黑白有如神話般的太陽，絲毫不見下雨的跡象。

　　四周開始颳起了風，霍夕突然有種還在人間的錯覺。他環視四周，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竟已走到住宅社區裡。記得沒多久前，他就是從這邊開始踏入交界地的，然而沒幾天光景，這裡許多房子竟已倒成一片，若非社區的入口石碑還插在原處，他根本認不出來。

　　遠方傳出了聲響，霍夕朝來源望去，不遠處一片煙霧瀰漫，依稀可以分辨幾團黑影纏結在一起，像是翻攪的波浪。他瞇起眼細瞧，發現波浪的中心隱隱閃著紅光。霍夕瞪大眼。

　　「不會吧……」

　　在原地掙扎了一陣，霍夕仍然決定加快腳步趕去。雖然區區繞繞的小路因為建築物的倒塌全部消失，視線一片空曠，但是碎落的玻璃、石塊還有裸露的鋼筋反到讓霍夕吃了不少苦頭。他為了避免增加混亂，也不敢靠太近，就在大約還有二十來尺時就停下腳步，躲在一截斷掉的圓柱後面。

　　前方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危急，霍夕逆著光，看見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影子聚集成一團，毫不間斷的撲上去。而從中心也不停地有零散的影子飛出來落地，卻怎麼樣也趕不上新補上的速度。漸漸地，纏黏的黑影越疊越多，成了一座黑色的小山，就像活物一樣不斷地膨脹著，向上伸展。

　　那紅光掩蓋在山腳消失了，霍夕想著自己不過也只剩一條爛命，便打算不顧一切衝上去──

　　「遇燃！」

　　突然，從斜對側黑暗處，憑空出現了一大團火球，飛速直直朝山而去。火球與黑山相撞，並沒有馬上爆炸，反而是快速地順著山坡向整個山體散去，就像一條發亮的鎖鍊把山給圍繞，越繞越密，最終把整座山給包覆，開始劇烈地燃燒。火光沖天，不斷發出爆炸巨響，那山發出了慘叫聲，混合著高低不同的音頻，融成風暴般的音波像外輻射，震碎周遭所有大面積的物體。霍夕蹲伏在遮蔽物後，摀住耳朵，腦袋裡仍然「嗡」的一聲，世界瞬間安靜下來，什麼也聽不到，只眼睜睜得看見面前的柱子裂了幾個口，靜靜地化成粉塵。

　　依舊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霍夕看見那山崩毀了，那些密合的影子又散了開，朝四處奔逃。那些影子無一不帶著拍不熄的火焰，邊跳邊跑，霍夕從火光看見那些影子都是不同種類的鬼，有些甚至沒有臉孔四肢，就只是一粒肉色的球。霍夕前方一片平坦，只有厚厚的一層塵埃，那些鬼逃命般往這裡衝過來，背後灰塵激起了小型龍捲。

　　霍夕本能地想逃，可是他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他全身的骨頭都在顫抖，和地上持續的震波合成另外一種節奏。霍夕仍然聽不見那些鬼張牙咧嘴的嘶吼聲，只能看著他們開著血盆大口如潮水般朝自己湧來。有些身型較小的鬼沒能逃離其他鬼的踩踏，瞬間變成一灘帶著火星子的血泥，霍夕想這就是自己待會兒的下場。

　　忽然，正對著霍夕的鬼偏了一偏，朝霍夕的右方繞去；接著，旁邊的鬼群也都突然轉了方向，往兩邊奔逃。轉眼間，霍夕四周出現了一個空曠的圓，所有鬼都繞著這個圓走，彷彿霍夕被一個保護罩給罩住，所有鬼都進不了。有一隻鬼在擠壓中越了透明的線，跌進這個保護圓裡，霍夕看見那個脖子特長、眼睛在指節上的鬼哆哆嗦嗦地跪倒在自己面前，扶著地後退擠回紛亂的鬼群之中，活生生被踩成肉沫。

　　從火山燃燒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分鐘時間，霍夕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那些鬼最終消失了蹤影，地上滿是零散的肢體、血跡，還有四處衍生的火苗。混著少數存留的石塊綜觀下來，此處就像剛經過激烈廝殺的戰場，瀰漫著濃重的腐屍和燒焦的味道。

　　戰場中心，紅色的光閃著。霍夕定睛一看，原來那是一塊散發著紅光，大約巴掌大的石頭，不由得鬆了口氣。聽覺慢慢恢復了，霍夕抹了抹滿頭滿臉的飛沙，向後無力地撐在地上，平復撞得猛烈的心跳。這幾天他被嚇的次數大概是出生以來累積起的好幾倍。

　　遠處，有個人影踩著沙子出現，彎腰撿起地上還在閃爍的石頭。那石頭被撿起之後就失去了光芒，而霍夕一看到人，猛然想起了什麼，掙扎著爬起來就想往反方向跑。誰知道霍夕的動作太慢，才剛起身，一抬頭就和對方四目交接。

　　「……霍夕？」

　　小紅滿臉錯愕，而霍夕全身僵硬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小紅此刻是和初見面一樣穿著除妖人裝備，似乎經過幾番戰鬥，模樣有些狼狽，身上被畫了好幾道口子，有些還在流血。他走過來，霍夕慌得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裡擺，只好把手擋在前面，大叫道：

　　「不要過來！你會受傷！」

　　「為何？」小紅腳步未停。

　　「我……我……」霍夕一急，索性全部豁出去，大喊道：「我現在是鬼！我會把你吃掉！」

　　小紅煞住腳步。霍夕心裡一涼，低下頭，囁囁嚅嚅地說道：「總之，我現在是鬼……正好，你趕快把我解決掉吧，不然以後說不定我會到處去吃人。趁我現在還知道我在幹什麼，說不定等等我就喪失理智也不一定－─」

　　「你手臂受傷了？」小紅開口打斷。

　　「你沒聽到我說的嗎？我都已經是鬼了，你現在應該一劍把我給──」

　　「擦過西回的藥了嗎？」

　　「……有。」霍夕覺得他說的那些都白費了。「拜託，我都是鬼了你還在管我有沒有受傷？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這就是重點。」小紅回答，重新邁開步伐，在沙塵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足印：「人和鬼是兩個相反的存在。若你成了鬼，那麼我就必須趁你仍有良知時在此把你消滅。反之，若你是人，那麼我就得負責你的安危。」

　　「那你就該把我給──」

　　「記著，」小紅說道：「西回的傷藥是帶著力量的，只對人類有效。若妖鬼使用了，只要碰到傷口，就會立刻死亡。」

　　霍夕抬起頭。小紅停下腳步，原地盤腿而坐。

　　「尚有些許時間。說吧。」

　　霍夕看著完全相信自己的小紅，突然就掉下了眼淚。

　　「雖然常常合併稱做『妖鬼』，但鬼與妖不同，最大的相異之處就在他們的程度。」小紅聽完霍夕的經歷後，解釋道：「為了便於區分，我們將其分為小鬼、中鬼、大鬼，還有小妖、中妖、大妖。小鬼多數不成形，常常群體出現，就像剛剛你所見到的那些皆屬於小鬼。中鬼已有大致上的形狀，還有微弱的智力；而大鬼多已成形，有些會以自己的屬性做為外表，不過多數以人形為主，可以進行簡單的溝通，約莫是四五歲的孩童。」

　　「所以我看見的那隻棺鬼……」

　　「大約介於中鬼和大鬼之間。妖則是鬼的進階型態，除了慾望之外也會慢慢的產生情感，也會追求不一樣的事物。小妖具有正確的五官、四肢，偶爾可以裝扮成正確的人形，但時間不長。它們因為是剛從鬼晉升到妖的階段，比大鬼還要脆弱些，所以不常出現，以增強力量為生存目的。待它藉由吞食同類，或是吸取人類力量進階到中妖之後，便可以自由活動，外型上幾乎與常人無異，只能從小地方判斷。中妖隨著年齡增長智慧，可以正常對話，也有七情六慾，會哭會笑，唯一的缺點便是一定時間後仍然得回覆原本型態，而且也會追求力量，吞噬同類或是人。而大妖……」

　　小紅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面色凝重：「大妖，就像我們一般人。它們可以在人間生長，甚至是生育。除非它自願露出原形，不然連我們除妖人也分辨不出。大妖的力量極強，靠著吸食人類精神力量維生，但有些大妖已經修練到可以幾百年不飲不食，過著與人類相伴的生活。」

　　霍夕喃喃道：「那……大妖不就跟人沒有兩樣了嗎……？」

　　小紅說道：「所以，我們除妖人有條潛則，便是不要主動去挑釁大妖。」

　　霍夕吞了吞口水，點頭。

　　「你碰到的女孩應該屬於中妖階級。不過若是正常而言，你與她定下契約後的四小時之內，你的靈魂就會歸屬於她所有，她會先將自己的力量灌入你的體內，等你的靈魂化為妖鬼之後再重新植入，讓你永遠為她所用。妖的占有慾極高，不可能隨便捨棄自己認定的所有物，所以，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女妖碰見意外喪命了；二則是基於某種原因，你們的契約失敗，你才沒有被她改造。」

　　霍夕臉色發白：「會不會因為四小時的時間還沒到，所以我靈魂還在？我記得那個時候我真的答應了，而且我也記得有氣體灌到我身體裡面的感覺，就是從手臂上的傷口……」

　　「不可能。」小紅搖搖頭。「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嗎？」

　　霍夕抬頭望了望天，白色的太陽一樣高掛在天上，雲開始有明顯的浮動了，從紫橘變成有點灰黑的正常顏色。

　　「大概……兩個小時？」

　　「自西回那裡出來是上午八點，以路程來計，你碰見女妖最晚也是在正午時分。」小紅說道：「現在是人間晚上九點。」

　　「咦！」霍夕瞪大眼。

　　「所以你並沒變成鬼。不過據你所言，剛才小鬼繞路而行便能解釋了。妖鬼出於本能會畏懼強者，也因此你才能平安無事的找到我。」小紅說道；「我從入口到這裡碰見了至少二十來隻中鬼，若非一路上有刻意隱藏氣息，極有可能會被上百隻妖鬼纏身。但是，中妖已經算是妖鬼階級的上層，為何會消失，或是契約為何沒有成立，這點我也不明白。」

　　聽聞此語，霍夕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命大。小紅身上的那些傷痕少說也有十幾道，可見他輕輕巧巧的「碰見」兩個字，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這裡的情況很糟。」小紅從懷裡拿出剛剛那粒巴掌大的石頭，說道：「這原本是此地的契約石，已經失去力量了。它會在地面出現，證明狄家已經壓制不住此地的異變。」

　　霍夕想了想：「那就表示你們許家可以收回這塊地了？」

　　「沒那麼簡單。地的所有權必須要透過除妖人之間的交接，此刻就算我解除了危機，此地依然是狄家所有。」

　　「那狄家怎麼不派人來守？」

　　小紅沉默了一會：「現在各家以擴展勢力為主要考量，鬼月是閻羅力量最強的時候，他們能避則避，偏向鬼月結束之後再處理交界之地的問題。前些日子各家已經將大部分守門的除妖人撤出，以免出現不必要的人力損失。」

　　「那你跟蠍女……」

　　「蠍女天性自由，對狄家並非忠心耿耿。」

　　僅僅一秒鐘，這句話霍夕便聽懂了。由蠍女守門，活下來是狄家的勢力；死了，也是順便解除掉一個未爆彈。所以狄家並沒有要蠍女回到本家。

　　「……那你呢？」霍夕遲疑了片刻，仍然把疑問問出口

　　「身為除妖人，死在妖鬼的手裡是一種榮耀。就算許家下令命我回本家避禍，我也不會答應。」

　　霍夕轉頭看著小紅。小紅望著一片平坦的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霍夕，記著，對妖鬼不要有錯誤的同情。」小紅說道，把視線拉回來。他慢慢地拉起衣擺，露出腰際：「這就是結果。」

　　霍夕看見小紅的腰上，大約是右邊側腹的位置，有一個黑色、約五指攤開大小的圖騰。那圖騰由三個圓圈組成，鋸齒緊緊地鑲嵌咬合著，彷彿還在轉動。

　　「……三崁三縛。」霍夕用的是肯定句。

　　小紅點點頭。

　　霍夕見他並沒有想要細談的樣子，遂也不再繼續追問。起風了，帶起一片沙塵，天上又降下了幾滴雨。戰場上的火早已熄滅，平坦的沙塵中多出了一些小洞，霍夕又感覺到那種窺伺的視線從那而來。

　　「我得離開了。」小紅開口說道，站起身。霍夕發現他的表情相當凝重。「你就待在此地吧。你身上有妖的氣息，不至於會受鬼侵襲。若是真有鬼接近，就將我之前給你的符咒拿出來貼在地上。」

　　「你要去門那裡？」霍夕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小紅皺眉道：「這不是開玩笑的，去了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霍夕道：「就算如此，與其在這裡等鬼來吃，不如跟著你看看有沒有哪裡我幫得上忙。雖然我……有點沒用，但總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吧？」

　　小紅定定地望著霍夕，久到霍夕以為要被拒絕時說道：「好。你跟我走。不過你必須要承諾，若是我要你先離開你不能有所猶豫。」

　　霍夕喜出望外，連忙答應，小紅便也不在這個問題多糾結，看了看四周，選定了一個方向出發。霍夕跟上。

　　小紅道：「在這路上我必須要節省力量，勢必得減少衝突，而你身上有妖的氣息，可以讓我們避開大多數的鬼。不過越接近入口，氣息就會越混亂，效果不一。」

　　霍夕點頭，問道：「所謂守門，實際到底怎麼做？」

　　小紅回答：「在鬼門開的時候會有一波混亂，許多鬼會藉機擾亂平衡，藉由加強的力量開門前往人間。守門顧名思義就是要守在鬼界入口，避免過多、或是過於強大的妖趁勢藏匿人間，造成禍害。」

　　「所以……歷年來守門都會開打囉？」

　　「不一定，每個地方的情況不同。正因為如此，除妖界才會撤回除妖人，不但可以減少傷亡，也可以省去許多麻煩。不過此處的門和其他處不太相同，出現妖的頻率突然大增，所以近幾年都由我守護。這是異常現象，我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霍夕逐漸將線索和之前小紅與蠍女的對話連結起來。照這麼看來，蠍女所言並沒有錯，許家似乎真不應該繼續派力量減弱的小紅來守門，除非有其他特殊考量。

　　小紅的腳步很快，霍夕邊想邊走，跟的有些吃力。很快地，他們離開被夷平的塵土地，來到倒塌的建築物之間。霍夕勉強就著昏暗的光線視物。

　　「今年很罕見地碰上了日蝕。」小紅說道，放輕音量避免迴響：「今日的日蝕讓妖鬼聚集的力量是往年的好幾倍。據我的推測，閻羅準備在今年真正動手破壞平衡，因此藉由颱風提早擾亂人間。此刻無論是人間還是交界之處皆被鬼氣充滿，若沒有除妖人守衛，那將會是一場重大的浩劫。」

　　「可是除妖界不還是──」

　　「噓。」小紅制止霍夕說的話，掩護在一塊大石之後，壓低音量：「前面。」

　　霍夕繃緊神經，小心翼翼地彎腰走到小紅旁邊，連呼吸都不太敢。前方是一個廢棄的內室，有翻倒的床、桌，還有破碎的衣櫃，全都佈滿了灰塵，還有反射著光線的蜘蛛網。霍夕看見在十步之遙處，有兩到三隻高度及腰的畸形鬼團聚在一起，爭吵著把一隻更小的鬼當作物品扯來扯去。那隻小鬼不停地哀嚎，隨後是布帛撕裂的聲音，小鬼頓時沒了聲響。其餘鬼毫不猶豫地把分到的殘肢塞進嘴裡，霍夕看得一陣反胃。

　　小紅從懷裡拿出一張藍色的紙，咬破指尖在上頭畫了符。他把符紙放在掌心，握拳，朝著那些鬼的方向輕輕一吹，從他的拳頭灑出冰涼的寒風，而鬼群一碰到，登時結成了一座座冰雕，爾後隨著冰裂碎解而亡。

　　「走。」小紅說道。霍夕也跟上，不忘跨過地上那灘綠水。

　　接下來沒有再碰見鬼群，兩人離開建築物的庇蔭回到空曠的地方。霍夕認得這裡就是墓園所在，也就是他回家的必經之地。這麼看來他們已經快要到掛著白帆的入口了。此刻天變得很陰，依稀飄著雨，霍夕發現墓園上的草居然隱約有些綠色。

　　「……我一直不明白閻羅此次所求為何。」小紅停下腳步：「交界處一天本應只有一種天氣，但他似乎用了它的力量讓這裡改變了天氣型態。我不明白這有何用意。雨天對鬼的力量一點幫助也沒有。」

　　霍夕想了想：「或許他想要遮蔽我們的視線？」

　　小紅搖頭道：「妖鬼一樣用雙眼視物。遮蔽視線對他們而言也是一樣的阻礙。」

　　「嗯……」霍夕想著從他回到這裡之後的感覺，有點猶豫地開口：「其實我一直有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我覺得，既然鬼的目的是人間，那麼一直要透過交界之地、還要跟除妖人打一場之後才能到人間不是很麻煩嗎？如果我是閻羅，那我一定會想一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小紅皺著眉：「什麼意思？」

　　霍夕想著詞彙：「你可能習慣了，所以不覺得有哪裡奇怪，但這是我第二次來到交界之地。這次這裡的感覺跟上次不一樣，讓我覺得沒那麼……呃，詭異？我覺得這裡很像人間──你懂我的意思嗎？不是這裡變得跟人間一樣，而是這裡本來就是人間。」

　　小紅聞言，猛然一省。

　　霍夕抓著頭髮，持續思考著，慢慢說出他的猜測：「呃，會不會，閻羅的目的不是讓一群鬼闖到人間去侵略，而是讓陰間直接連接到人間？」

　　「他打算讓交界之地與人間重合？」小紅接口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就連早上為什麼會踩到那個什麼……交界的交界，也是。還有這些天氣。人間現在正好因為颱風充滿鬼氣。」

　　「若交界之地跟人間重合就無法挽回了！」小紅說道：「一定有連結點，只要破壞它的話──」

　　「喂，你們兩個。」

　　小紅的話語突然被打斷，兩人同時抬起頭，見到高高的堤防上，不知何時探出了一個黑漆漆的頭，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們。

　　「有沒有看見樂樂啊？一個穿蝴蝶結洋裝的小女孩。她今天是我的搭檔。」

　　搭檔？

　　「十里花！」

　　霍夕還沒反應過來，小紅突然一喝，扯著霍夕就往前面跑去。狹窄的路被火花爆炸給填滿，後頭頓時煙霧迷漫。

　　前方，霍夕看見白帆就在眼前，不斷被風吹得掀起，而在白帆的前方，有黑色的絲線定在兩旁的樹上拉扯出了一個陣形，此刻正在順時針旋轉著，不斷地冒著黑光。

　　煙霧隨著風瀰漫到了眼前，短短數秒後視線又恢復乾淨。白帆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雙手插在口袋裡，半側著身子看著他們。小紅解下了背上的桃木劍平舉著，怒目而視。

　　「嘖，真沒禮貌。」那個人影說道。


By荼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