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遊在熙熙攘攘的道路,朝陽沒有偏私地滲進位在三角窗旁,不起眼的老舊店面。
拉開沉重的拉門,那古色古香的風格擺設,不禁讓人聯想起古裝劇裡頭的客棧。
店裡時而鬧哄哄地充滿了人氣,時而靜悄悄地只剩輕敲茶具的叮叮噹噹。
這裡是──某茶館。
雖然說是茶館,但事實上這裡是一間簡餐店:飯食、義大利麵、拉麵,甚至連小火鍋都有。
烈日當空的那一刻,是某茶館一天忙碌的開始。我坐在看得見吧檯的一角,與筆電一同品茗著這都市的喧囂。
我噠噠的鍵盤聲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員工只是個過客。
我叫……我叫什麼不重要,這家店的人都管我叫阿洲,只要知道這就行了。
「你的梅子綠茶,大文豪。」剔透的玻璃長杯裝滿了飲品,沿著杯緣滴落的水珠,光是用看的就覺得透心涼。
這間店裡會用這種方式稱呼客人(我)的只有一個人。她是由紀,某茶館的員工,姑且算是我的書迷……吧。
我是一個職業小說作家,曾出版過好幾本作品,我對自己的文筆還算有自信;然而,我的作品卻都不怎麼被看好,「大文豪」三個字,從她口中聽起來格外的諷刺。
我的作品無法向讀者傳遞什麼正能量,笑點不是炒冷飯就是不入流又沒水準的餿梗,爆炸、爛尾什麼的更不在話下──「沒有節操的三流作家」,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業界的評價,為了餬口只好偶爾幫報社充當寫手。
儘管如此,卻不曾熄滅我小說家的執著與熱情。
「話說…你也太喜歡喝梅子綠了吧!?每次來都只點這個,裡頭是有什麼成癮物質嗎?」由紀看著我桌上的空杯子,一個小時前它也同樣裝著梅子綠茶。
「喂喂,自家員工說這種話不好吧〜」
她聳聳肩,又問「有那麼好喝?」
「當然好喝啊〜
每一口,繚繞舌尖的淡雅茶香、回甘時還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陣茉莉花的芬芳。
酸澀誘人的梅子不僅不會強奪綠茶的味道,那股酸甜還提振了我疲倦的身心、甚至讓我對下一餐產生期待。
彷彿像牽著楚楚可憐的少女的手,漫步在清晨的茶園間一般。
而且────
呸。 一顆被吃得乾乾淨淨的梅子核吐進空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喜歡吃酸梅。」
「你是小孩子啊!!」
過了尖峰午餐時間的下午兩點半,原本跌宕起伏的噪雜,隨著吃飽喝足的客人漸漸散去,我也能比較專注的寫我的小說。
如果從旁描述我現在的樣子:
煦煦的陽光灑在茶館的每個角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說作家在茶館裡頭一邊細細品味著飲品、一邊埋首於字裡行間,音響撥放著悠揚的薩克斯風……
聽起來相當的詩情畫意吧?
然而,有個地方你也許誤會了。
寫小說說實話是一件超燒腦又超麻煩的事情!不僅要設計劇情架構、節奏掌控、角色刻畫、鮮明的對話,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反覆地揀選;如果只是寫興趣的同人小說那倒還好,但如果是要在周刊上連載或是發行單行本的作品,必要時還得關注流行趨勢、追蹤讀者喜好,時不時蒐集資料。
若不是對寫作充滿熱誠,作家這行其實比挖廚餘還辛苦。所以說,那些整天嚷嚷以後要當小說家的中二屁孩們,社會是很殘酷的,還是早點洗洗睡吧。
牢騷發完了,我捶了捶僵直的肩膀。
鏗。 一盤熱騰騰的椒麻雞飯放在我的面前。
「給我吃的嗎?妳真貼心〜」
當我伸手摸向筷子時,由紀冷不防地回了一句「那是我要吃的!你吃這個就夠了。」她指向小碟子。
薯條啊……不是很喜歡吃呢……
「吶,你這樣子沒問題嗎?」她在我的面前坐了下來,吃起了午餐。
「什麼東西沒問題?」我右手拿著薯條,左手還是很靈活地敲打著鍵盤。
「我們店裡的東西也不便宜吧,你一個禮拜那麼頻繁地來沒問題嗎?我記得你的書不是滯銷嗎?這樣子是本末倒置吧。」
「滯銷」這一個詞也太難聽了吧,倉頡是為了什麼統整出這兩個字?應該說是「銷售額緩慢上升中」還比較好聽一點。
「身為一個作家創作時需要的除了經驗外更需要源源不絕的靈感,我為了產生靈感必須補充『梅子綠能量』,有了充足的能量就能再寫出精采的小說,這叫『投資』〜懂?」
「好〜好〜希望你不會到最後連腦袋都變成梅子的大小喔〜」由紀露出壞笑。
用聽的就知道我說的是在豪洨,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會踏進這家店。
一個安靜的創作環境?不,廚房三不五時就會傳出喊單聲跟嬉鬧聲,偶爾甚至能聽見不明所以的哀號聲。
美味的餐點?不,這間店的東西沒有一個絕對統一的品質保證,想點餐時我還會刻意保守地問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吃的。
嗯……算了,不想了。因為真要找出一個答案的話,大概就跟「小雞為什麼要過馬路?」一樣,是很白癡的答案吧。
換個話題吧「我還挺在意的,那些一直在廚房裡進進出出、穿著制服的人是哪個單位的?」
從剛剛開始,就有一隊人抱著大箱小箱往廚房裏頭走,看他們穿著白襯衫、西裝褲、打領帶,很明顯就不是來送菜、送肉的。
「他們是來裝新的監視器的。」
回應我的是剛好經過我們身旁的女孩,叫做琉璃。她是店裡資歷最長,負責管理所有員工的組長,琉璃不是綽號正是她的名字,有著十分可愛的臉蛋,年紀還比我大一點。
「呦,琉璃。」
「哈囉〜」她向我揮手打個招呼。
「妳剛說的是監視器?」
之前曾無聊往廚房裡瞄過一兩眼,在廚房的牆角上很不起眼地裝著監視器,所有線路都向著吧檯的錄影機集中。
「嗯,聽店長說是從熟人那被推薦了一款最新的監視系統,今天想說從廚房的先安裝起,看看效果如何。」
「喔〜是這樣子啊。」
「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囉。」語畢,琉璃轉身走進廚房。
「嗯,辛苦啦。」
能像這樣子輕鬆愉快的聊天,代表我跟她們是真的很熟,不然哪間店的員工會大剌剌的坐在客人面前叭嘰叭嘰地吃午餐?
其實,不僅是她們倆,這間店的員工都多多少少跟我有過交流。
波妞,資歷跟琉璃差沒多少,是由紀的師傅。每當她在店裡的時候,那一天的生意都會無緣無故的特別興榮,巧合嗎?我覺得不是。
姬子,某茶館餐點的品質守門人,完美地向我體現了什麼叫「用眼神就可以殺人」。每個品質上的小瑕疵在她的眼裡都彷彿像滔天大罪,是個十分嚴厲的人,然而我卻從來沒聽由紀向我吐過她的苦水,看來大家都很信服她。
薰薰,激動妹一個,剛剛說的哀號聲有八成是來自於她。從行徑跟談吐上完完全全無法想像她還是大由紀兩屆的學姊。
阿炎,跟我一樣都是宅……ACG的鑑賞者!過去也曾買過我的書,只可惜我的寫作風格不投其所好,所以只是捧場,不是書迷;由紀的話則曾向我表明「你的小說每本都很垃圾,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人想繼續看下去。」
看著他們與不同的人接觸、磨合、體驗著他人的形形色色,並思索著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與他人合作、互相學習。除了提供我更多創作時的靈感以外,也讓我再一次體會學校與職場大同小異的地方。
過了若干小時,時間上也幾近了深夜,上弦月勾勒著夜色的美,儘管鄰近工業區,依稀能瞥見那星光點點。
這時的店裡迴盪著費玉清的《晚安曲》,當這首經典的曲子響徹一間店時便象徵了打烊時分、響徹一個部隊時便象徵了就寢時間,這彷彿也成了台灣特有的文化。
「嗯、嗯〜〜……啊,居然睡著了。」
還記得今天的小說進度告一段落後,我闔上沉重的眼皮,想說歇一會兒,沒想到會一直睡到現在。
「唉,睡醒啦?阿洲。」見我起身,一個戴著黑色方框的男人向我搭話。
「哈啊〜被小哥玄幻的歌聲叫醒的。」我收拾好筆電跟充電器、背起背包準備離開。
這個神色幹練、猶然幾經風霜的男人是這家店的店長,他的臉上只差沒寫著「過來人」三個大字。
他大概是這家店最高興看到我的人了吧。每次來店裡,梅子綠茶基本都是三杯起跳。
肚子餓的時候向吧檯討些吃的,運氣好,來的餐點還算正常,倘若運氣不好,好比說炸得乾巴巴的雞排、做多泡脹的拉麵、烤得太焦的焗烤飯,只要還說得過去,基本都會被拿來強暴我的五臟廟。
不過,本人奉行不浪費主義!對味道似乎沒多挑剔,小菜、附湯什麼的也是可有可無,而且店長還非常佛心的給我熟客價,我自然也就沒啥怨言。
「唉,阿洲!能來幫我看一下電腦嗎?有個應用程式我找不到。」店長戳著收銀機的觸控螢幕。
我看了看廚房裡頭,像這種事交給自家員工不是更好嗎?不過看裡頭到處都堆滿著待清洗的碗盤跟油膩的爐灶,每個人都分身乏術,恐怕也沒人有那閒工夫回應店長。
「我看看喔……」我站在收銀機前。
Window 8 啊……,看樣子不僅僅是監視系統更新,連作業系統也一併更新了呢。記得之前還是XP的說,看來XP也已經步入了PC的歷史,成為時代的眼淚了。
我跟店長簡單的介紹了Win 8的使用方式後,店長很快地就找到了他要的應用程式。
「這就是新的監視系統嗎?」
「嗯!不錯吧〜」店長自信的答道。
這何止只是不錯而已,簡直是飛躍般的進步!以前曾看過學校的監視器畫面,不僅影像一頓一頓的,畫面還像Game Boy一樣有那麼一點綠綠髒髒的感覺;這個最新的監視系統,不愧對「最新」兩字,不僅影像幀數流暢、竟然還是清晰地彩色畫面!?
為之震撼讓我都啞然無語了。
把我從科技史的軌跡拉回現實的是姬子的罵聲。
「阿矩!你洗碗是要洗多久!算了、算了,先去給我把外面的菸灰桶拿進來!」
一個我不曾見過的人,從廚房深處走出,垂著頭經過我的面前。
「……他是?」
瞧我一直盯著他看,店長回答「他叫阿矩,幾個禮拜前來應徵的新人。」
「喔……只希望他不會被姬子罵到喪失自信心就好。」
對此,店長只留給我苦笑。
其實,真正讓我在意的不是他新人的身分,而是他經過我身旁時,偶然竄進我耳根裡的那一段話────
────少瞧不起人了……混帳……
「……。」
「怎麼了嗎?」由紀看我一臉凝重,好奇的問。
「呃、不,沒事。」
服務業、餐飲業這行本來就不好做,友善應對客人無理的要求、遵照上司艱難的指示什麼的,壓力累積可不是普通的大。氣得一肚子火,會有這樣的怨言,老實說也不奇怪,更不是我這種外人好說嘴。
看開點吧,每個人都是這般走過來的,想要有所成長必先經歷過一番波折,用煎熬去換取名為「經驗」的收穫。輕鬆寫意的工作人人想做,但那樣的事業能有幾個?
「我走了,掰〜」
「掰啦!」「掰掰〜」「喂!等我啊!」
「我是作家,不是司機。」
我揮揮手,告別今夜的某茶館,雖然有些事讓人在意,但我仍撇撇頭設法忘記。
只希望……不會為此發生什麼讓人後悔的事情就好……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