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0 GP

八月十二日 星期五 世界標準時間加七時區 晴

作者:皮皮鬼│2017-08-12 06:53:01│巴幣:0│人氣:61

  莫斯科時間凌時三點十分,我起床微拉起遮光板,窗外陽光普照,沿線經過的月台站,站了二、三名手提公事包的男人,或是帶著小孩去上學的女人,而錯落在西伯利亞平原間的村落和小鎮,已經展開了他們的一天,小小的巷道中,一台兩台貨車、巴士穿梭其間,聚落雖然不大,卻很是熱絡,偶經的幾個平交道,崗哨後也排了很多車輛,哨亭裡的指揮人員,多半都是單手托著一副無奈的臉,看著列車來,放下柵欄,列車走,柵欄昇起,直到輪值人員接班;縱觀生活與工作,向來如此,單一動作不斷重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了解窗外的現況後,不見對床的托瑪,再轉頭看到曇雅依然在睡夢中,便把遮光板拉下,走向車廂頭的廁所小解。我們這節是三等車廂,以六張床位為一個區塊,每個區塊沒有隔間,整個車廂同屬一個大通鋪,所以大家的活動毫無隱私。今天是離開莫斯科的第四天,站在走道上望去,還在睡覺的乘客,大抵是同我從莫斯科出發,或是來自烏拉山以西;而吃早餐的人,可以肯定都是在西伯利亞上車,同一節車廂,已經有時差現象,倒也覺得新奇。

  走到洗手間,車廂長在清理其中一間,看到我走來,他笑得親切,同時托瑪從另一間廁所出來,換了一套衣著,我向她道早安,她比出大拇指稱讚,我也比向她亮綠的上衣,回以相同手勢,她顯得開心。

  如廁後回到床位上,托瑪一如平常放下她的長髮梳理,我也是照常簡單記錄和調整行李;例行事務處理完畢,車廂長走來坐在托瑪的床位上,拿出他的手機,選了一首曲子,示意我聽聽看,我取出耳機聆聽,是一首俄羅斯的民族音樂,混有中亞樂曲的特色,以吹管樂器表現,我一面聽,一面拿起記事本記下旋律和節拍,聽完後和車廂長確認內容及曲名,看了我的筆記,他很高興,還順便簽上他的名字,藉此也見識了俄文字母的書寫體。

  單純的音樂交流後,車廂長又因即將靠站而離去準備值勤,幾天的觀察,本西伯利亞列車班次,共十四節車廂,包含列車頭、貨運和餐車車廂各一節,其餘都是客車廂,分二、三等車廂,沒有頭等車廂,所有客車廂一節各配置一名車廂長和隨車小姐,這兩個職務囊括所屬車廂的全部業務,舉凡驗票、車廂清潔、販售食物、冰淇淋和紀念品,無所不包。

  另外,這七天九千餘公里,除了上下站停靠,火車全天候行駛,停留時間有短如一分鐘、五分鐘者,亦有十分、十五分、二十分不等,最長就是三十分鐘停靠站,車廂內,我實在看不出其他地方有提示停靠時間,可是很多乘客彷彿都很清楚,尤其有菸癮的乘客,當列車減速靠站,若仍不見他起身,依舊懶洋洋躺在床頭,相信這一站多半是一分鐘或五分鐘停靠站——

  如果抽菸是他們人生重要的部分,五分鐘也是不夠點菸,倒不如在列車行進時,在兩車廂間「禁止抽菸」的告示旁吞雲吐霧,透過車門玻璃看看窗外不斷移動的遼闊風景,思考自己可有可無的人生,吐盡漸短的菸頭,丟在接縫的鐵板踩熄後踢出車底,滾在鐵軌上的菸蒂同煩惱、無奈拋諸於後,也分不清瞬間的火光究竟是來自菸蒂的餘暉,還是火車摩擦鐵軌生出的火星,總之那點燦爛不會是屬於自己平淡無奇的生活,離開前再一覷禁菸告示笑一笑,打開車廂門,扳起臉孔,回到床位發楞,直到下一次菸癮的邀請。

  反之,倘若接近十五分鐘以上的停靠站,這些癮君子除了香菸不離手,也會帶著錢包,準備到車站上的小雜貨鋪買點零食或一瓶伏特加,減輕旅途無聊。

  而三十分鐘停靠站,往往也是列車檢查補給的地方,其中我覺得換車頭很有意思,現行的車頭一靠站,不久駕駛就開著車頭離去,與整列列車脫身,數分鐘後,另一名駕駛操作車頭倒退接上列車後,一旁的工作人員便檢查通電管與通氣管是否連接,很像拖車頭母車連結板車的前置作業,如此列車便有新的動能和駕駛接力運輸。據聞,莫斯科往返北京的列車,在國界站處,還能看到換軌作業,只可惜我並沒有打算路過蒙古,沒有特別辦理該國的簽證及邀請函,也許很久很久以後會有機會見識。

  自起床後又過了六個小時,莫斯科時間方才九點多,不過我的手機並沒有買無線網路,所以無法得知現在位於哪個時區。一如平時和大家一起吃完早餐,阿羅馬問了我一些旅途上的事,我用沿途在各國首都的地鐵票分享,自華盛頓到莫斯科,他們還是感到非常不可置信。最後,我從中取出一張羅馬的地鐵票,送給阿羅馬,指著上面羅馬的單字,並唸了一次阿羅馬的名字,托瑪和阿羅馬笑了起來——

  「很有趣的笑話,銘麒謝謝你!」阿羅馬露出開心的笑容。

  因為阿羅馬的俄文名字的寫法,字面上和義大利首都羅馬完全一樣,俄文的「P」,即是英文的「R」,一定是發彈舌音,但若在字首,會多一個「阿」的起音,似乎考量如此可以更容易發出彈舌音,第一天記下大家名字時,我照著拼音唸「羅馬」,他們搖頭指著字首唸「阿羅——馬」,反覆幾次,我才領悟這個發音規則。

  所以,這也許是為何俄羅斯有「羅剎」和「俄羅斯」兩種譯名,後者才是本國人的發音方式,前者則為字面的拼音讀法。

  最後,阿羅馬彎腰從床鋪下拿出行李,翻了一下,給我兩枚捷克的錢幣,作為這張羅馬地鐵票的回禮。

  阿妮婭等人在一旁認真聽我用英語向阿羅馬敘述,阿羅馬則在每一段敘述後,用俄語轉述給其他人,幾天下來,尤其每當阿妮婭想和我進一步聊天時,都會先找阿羅馬跑到哪一床去玩,她的眼神銳利,聲音低沉:「喂!阿羅馬!」小男孩遠遠聽到,就知道女孩子又要找他翻譯了,只好放下手邊的遊戲,小碎步快走過來,先聽女孩子想對我說什麼,有些語彙可能不在小男孩的年紀出現,他便問曇雅和托瑪,轉成他可以理解並轉述的語言,最後用力地向我說阿妮婭想表達的話:「她——說——……」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習慣這樣輾轉的溝通方式,儘管能溝通的英語有限,可是比起完全陌生的俄語,還是多了幾分熟悉感。

  手表的莫斯科時間,搭配窗外西伯利亞的天空,總是形成一種白天很長的錯覺,在這樣的感覺中,我迷迷糊糊睡了又醒,看到托瑪正在整理窗邊小桌,不以為意,再一個半睡半醒,只見托瑪和阿羅馬穿得整齊,連外套都套上了,托瑪把放在床下的行李拿上來檢查,阿羅馬則在上鋪收拾床單與毯子,我模糊的目光回到托瑪的床頭,看到捲得整齊的毛毯和床墊,以及車廂內燈光開啟,我清醒了。

  望著窗外,已經是黃昏,拿起手表,時間不過下午三點一刻,阿妮婭見我起來,指著收拾好行李和床鋪的祖孫,用英語向我說:「他們,離開,」說到一半,示意我拿出時刻表,同時作了一個手勢:「拍照?」

  我點點頭,把時刻表給阿妮婭,腦袋一片空白,只是對阿羅馬用俄語說:「……謝謝……」阿妮婭指了站名給我看,我照著拼音唸:「一……勒……庫斯克?」阿妮婭微笑,阿羅馬對我說:「銘麒!我的——家——伊爾——庫茲科!」托瑪也向我微笑點頭,我喃喃覆述:「伊爾……庫茲科……?」

  知道我們即將別離,恍惚中我穿上套頭外套,請曇雅幫我們拍照,我和阿妮婭分別與他們祖孫拍照,老奶奶托瑪依舊笑得和藹,小男孩阿羅馬則是頭戴棒球帽,皮膚白嫩紅潤,眼睛活潑有神。

  「喞————」,列車熄火靠站了。

  托瑪帶著阿羅馬走出列車,我們跟在後面,沒多久,阿羅馬的母親走來,和祖孫兩人依序相擁,左右臉頰輪流相偎,隨後阿羅馬簡單介紹我們,他的母親表情仍舊平淡,嘴角微揚,一旁的托瑪與阿妮婭再以剛剛相擁的方式道別後,老奶奶轉向我張開雙臂,她的擁抱相當有力道,我一臉木然,她同樣用臉頰向我左右相偎,情感誠摯。擁抱之後,托瑪、阿羅馬和他的母親三人便轉身離開了。

  初抵歐陸搭火車時,就常常觀察到這種道別方式,只知道在這個大陸塊上,一次的別離可以是數百數千公里,可以是橫越幾個國家,可以是幾個禮拜,可以是幾個年月,從來沒想過我也有機會用得上,用到這個動作,用到這個動作伴隨深刻的情緒:「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此際我無意識打開手機瞄了一下,畫面還停留在稍早的地圖畫面,只是它意外連上這個車站的無線網路,訊號雖然微弱,但還是能看到地圖上的衛星導航藍點,落在一個面積與台灣本島相仿的湖泊西南方,其中還有簡體字顯示的國名,自北而南為:「俄罗斯」、「蒙古」與「中国」。

  這座湖,正是漢朝蘇武牧羊的「北海」,十九年後,他還是受旨回到故鄉了,反之因為與托瑪、阿羅馬倉促分離,沒能互相留下聯絡方式,真的不知道我是否還有機會與這兩位祖孫重逢!

  天色暗了下來,氣溫增加了幾分涼意,我和阿妮婭目送他們離開,車站的燈光很強,三個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強光與夜色中。我環顧四周,這一站下車的人相當多,包括原來車廂上的一兩名美國與韓國旅客,德國男生一行人也背著登山背包離站,他也不忘向阿妮婭揮手道別,阿妮婭只是向他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就先自己上車。

  我在月台上拍了幾張照片後,也回到車上,這時對床已經是另外一家三口,母親正在安頓上鋪看起來疲累的小男孩,隨即夫妻不知說了什麼,女人便到他們的第三個床位去整理,男人則淡然側靠坐在下鋪,默然看著桌面、看著我,轉身躺下前,也看了一下阿妮婭和曇雅,神色黯淡。

  「銘麒,你還好嗎?」阿妮婭這時輕聲說了一句英語,拿一杯茶給我,指向桌上托瑪留下的餅乾:「銘麒,吃————開心點!我們很好!」一旁的曇雅和阿涂也拿了一盤馬卡龍和葵花子給我,用英語說:「對!吃!很好!」

  聽到她們的英語突然變得如此順暢,我向她們一笑,輕拍兩下胸口回答:「我很好!吃!」我的反應讓兩位女人感到放心,阿涂也向我微笑。

  這時窗外已經完全黑暗,若非把臉貼著玻璃,只能看到車廂內的燈光和自己的倒影。可是卻看到附近幾個乘客,包括阿妮婭和曇雅,以及兩三個小朋友正擠在窗邊向外看,車內偶有幾聲「白告!白告!」此起彼落,聽得我一頭霧水,也起身用力朝外看去,不過除了若隱若現的月光與路燈外,實在不懂他們在驚呼什麼?我心想:「白告是月亮嗎?」沒多久,阿妮婭興奮地從行李拿出地圖打開後,我知道我又會錯意了。

  「白皚——告歐!銘麒!」她指著地圖上的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我們正經過這個世界面積最大的淡水湖——「貝加爾湖」。我笑了笑,也難怪在伊爾庫茲科火車站會有這麼多外國遊客下車,因為這座湖確實是舉世聞名的旅遊勝地,只是夜色來襲,我們無緣親見貝加爾湖的真身,也許哪一天吧!

  阿妮婭在用翻譯軟體和我說明現在位置的同時,又再一次和我討論我下車後的動向,我向阿涂借了一張白紙,並拿出我的隨身筆記,翻到最初向俄羅斯政府擬的旅遊計畫:從拉脫維亞入境至莫斯科,經西伯利亞鐵路抵達海參崴,預計在中國綏芬河口岸,離開俄羅斯——這個國家的旅遊簽證不太好辦理,直到三年前不到,該國外交人員還是認為外籍人士訪俄多有特殊目的,不太願意相信會有人純粹以自助旅行名義入境俄羅斯,因此除了簽證本身與住宿邀請函,還須事前填寫每日旅遊計畫,至於簽證是否會過,最後還是看承辦人員當天的心情吧!

  「綏——芬——河——?」阿妮婭口中喃喃覆誦著,我點頭表示沒錯,儘管我非常不確定要如何從海參崴到芬河,那裡的交通資訊很不公開,但總有人是需要經常往返中俄邊境吧!理應到當地也應該會有人知道門路吧!

  「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在白紙畫上中俄邊境,向她說我到海參崴下車,寫上停留的時間,向北畫了一條線到另一個俄羅斯城市雙城子:「烏蘇斯里克,」從這個點畫進了中國境內:「綏芬河,嘟嘟嘟,哈爾濱,嘟嘟嘟,北京,嘟嘟嘟……福州,啵啵啵,台灣,台北。」

  「符拉迪沃斯托克,烏蘇斯里克,綏芬河,哈列爾濱,巴嶔,福——州——,台——灣——……」阿妮婭看著我畫的路線,隨著我說的地點一路跟著唸了一遍,眉頭深鎖。

  『我知道綏芬河,但我不知道如何去,應該旅遊當局資訊站能夠問,到那裡問』她拿過手機向我示意,我表示會意後,阿妮婭又重新輸入了一些訊息,大意是:「海參崴離雙城子仍有相當距離,你從我下車的站轉車,反而有機會比較快抵達芬河。」得知下車後的交通資訊仍然不明確,想到不清楚能否在簽證日期結束前順利離開俄羅斯,換我深思,眉頭微皺,阿妮婭見狀,取過手機輸入:『沒關係,這裡有兩天多能夠處理。』我們轉而相視一笑,我順勢詢問她,是否能讓我留下地圖,她大力點頭,用英語和我甜甜說道:「當然!給你,免費!」

  我們彼此討論的同時間,鄰座床位不時傳來喧鬧聲,多半是昨晚那三位俄羅斯男生,尤其每當他們經過看到我們並肩坐著互動時,總會先伴隨著友善的笑容,卻眼神狡詰看著我,再對阿妮婭說一些話,有些話可能幽默有趣,女孩同少婦便和他們放聲大笑,有些話可能輕浮無禮,女孩也會毫不猶豫立身揮拳到對方的鼻樑前方停手,因為我坐在一旁,可以深刻感受那出拳的勁風,以致如果一方的話使得女孩眉頭微皺、胸口起伏加劇,我便伸出一隻手臂放在阿妮婭前方,同時另一手心在我胸前作勢向下,一方面她示意平靜,一方面也避免對方的鼻樑被打斷。

  「銘麒,」偶有這種情況,她就會在翻譯軟體上輸入:『壞男生,不會長大的幼稚蘿蔔』,接著又會以英語和我說:「不要擔心,我很好。」每每看到這段話,以及她的聲調轉換,都讓我大笑一陣。

  今天是個轉折許多的一天,收下地圖準備就寢前,我在翻譯軟體上輸入一段話給她:『今晚妳的聲音有特別溫柔』,她臉上一閃靦腆,我又輸入另一段讚美:『妳的英文說得很好聽』,她以輕柔的英文回應:「謝謝——你——」。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3680281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喜歡★snakepipi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八月十一日 星期四 世界... 後一篇:八月十三日 星期六 世界...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BHSN00000b0n小屋小說更新
妹妹(No.27)內心乘載了過往傷痛的黑暗祕密?姊姊(No.26)平凡的情侶日常風雨欲來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2:03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