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無悔，奈何恨
（一）劍聖之徒
劍宗習武堂，一個大雪紛飛的夜。
在這個眾弟子都回寢室休息的時候，一個少年還留在大殿中，對著練習用的木樁揮劍。
每一劍都挾帶著斬裂空氣的氣勢，以大而無當的動作四面八方朝木樁砍去。
也許這根本不能被稱作練劍，只是一頓雜亂無章的亂砍亂劈。
但少年根本不在意自己揮劍的動作是否符合師父所說的「基本」，他眼下的目標只有一個，在日出前斬斷這糾纏了自己整整三天的木樁！
少年的名字是釋無妄，由劍宗宗主劍聖，於一個被血族屠戮的村莊中救出的孩子。
劍聖見釋無妄可憐，將其帶回宗門扶養，不久後更在眾門生面前把釋無妄收為第三個親傳弟子。
奈何天意弄人，發誓要對血族復仇的釋無妄，在劍道的天賦卻是差得嘆為觀止，學劍兩年連一套基本的劍法都使不出來，更別說領悟氣了。
宗門裡的許多弟子都對釋無妄感到不悅──為何這樣的一個劍道白癡能成為劍聖的親傳弟子？
劍聖失蹤十多年的大弟子流光，死去的二弟子透塵，都曾是名震南神州萬中選一的超級天才。只有三弟子釋無妄是個實力在神州最底層的廢物，沒有壯大劍聖威名還反其道而行。
甚至連一些神州頂尖高手們也懷疑起了劍聖的眼光，讓性格本就孤傲的劍聖承受了更多的冷嘲熱諷。
也許是因為這樣，又或者迫於宗門裡的質疑，劍聖對釋無妄發出了最後通牒：「若是你不能在三天內，用木劍徹底斬斷習武堂之中的木樁，我就將你逐出劍宗。」
而現下，距離三天之約只剩一個晚上。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釋無妄手中的劍越來越急，也越來越亂，到最後根本只是象徵性地斬在了木樁上，一點力道都沒有了。
終於，在揮出今天的第二十一萬零九劍後，傳來了碎裂的聲響。
木劍斷了。
劍一斷，失去唯一依仗的釋無妄支撐不住了，直接脫力倒下。
看著那根自己不眠不休持續砍了三天，傷痕累累但依舊矗立的木樁，堅強如釋無妄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明明這兩年已經足夠努力了，練習量也不落於人後，為何實力還是一點進展都無？明明發過誓要替姊姊及村子裡的大家報仇的，為什麼命運偏偏讓自己是個劍道白癡呢？
釋無妄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殘酷的夜晚。
那時，姊姊拉著他一路向村外方向跑，皎潔的月光下，進入獵殺型態的血族在天空中飛來飛去，發出宛如來自地獄的邪惡笑聲。
才十二歲的釋無妄一邊跑，一邊看著平常熟悉的村民們在大街上被血族吃食屠殺。
那個心地善良，總會給釋無妄姊弟自家水果的老村長，四肢被斬斷陳屍在井邊。
每天在私塾都會遇到的教書先生，被一頭身形高大的血族從手指啃食到了肩膀，痛苦地趴在地上呻吟。
村子裡唯一一個有點武者底子的王大哥雙手被斬去，坐在自家門前板凳上，被血族強迫吃下自己的眼珠。
還有那個總是對釋無妄嚷嚷著一定要娶她的魚攤販女兒，她的頭顱正被兩名血族當皮球在踢，失去腦袋的屍體更承受著慘無人道的姦淫。
每一個今天早上才剛遇過、交談過的村民，此時不是在慘叫，就是早已經失去了慘叫的能力。
還來不及替大家感傷，釋無妄忽感腳下一滑。
碰的一聲，釋無妄往前跌了一跤，額頭都給磕破了。
「沒事吧！無妄？」姊姊趕緊停下將釋無妄扶起，用袖子替他拭去血漬。
「姊姊……我沒事的……」釋無妄趕緊站起，瞧了眼腳下，這才發現原來踩到了一顆不知從哪噴來的眼珠子。
釋無妄強忍掉淚與嘔吐的欲望，道：「我們快離開這裡……姊姊……」
「嗯，姊姊這就帶你離開。」姊姊溫柔地撫了撫釋無妄的臉頰。
猛地，一隻血手硬生生穿出了姊姊的胸口。
溫熱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釋無妄的整張臉還有視線。
「姊、姊姊！」釋無妄悲慟大喊。
血手的主人從姊姊背後探出頭來，對釋無妄吐吐舌：「抱歉，是他們疏忽了。」
這名背後長著一對肉翅，面容極其俊美的血族將手拔出，舔了舔指甲上的鮮血自顧自道：「我的夥伴們玩得太開心了，竟然沒有發現你們就要逃出村子，所以這才輪到我出手的……你放心，晚點我會懲罰這群貪圖玩樂的飯桶，不會讓這名女士白白死在我的手上的。」
姊姊失去力氣的身體重重倒下，摔進了釋無妄的懷裡。
「不……不要……這不是真的……姊姊……」釋無妄痛哭流涕，慌慌張張地想替姊姊止血，但不斷從指縫滲出的液體卻一再宣示著徒勞無功。
姊姊艱難地舉起手，再一次撫上釋無妄的臉頰：「別……別哭啊……無妄……姊姊……姊姊不是一直告訴你……男……男子漢不可以哭的嗎……」
「好，我不哭！我不會哭的姊姊！所以妳趕快站起來吧！」釋無妄瘋狂地抹去眼淚。
姊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手垂下，眼睛也閉上了。
釋無妄愣住了，她輕輕搖著狀似睡著了的姊姊。
一下，兩下，但屍體當然是叫不醒的。
意識到碩果僅存的親人也離開了自己，釋無妄終究是忍受不住，趴在姊姊的屍首上嚎啕大哭。
俊美血族蹲下，安慰地拍拍釋無妄的頭，道：「小弟弟，不要因為遇上了這點事就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不要忘記，你還有我啊！還有我這個殺死你姊姊的人啊！把殺死我當成是你活下去的目標，明白嗎？我是庫拉佛，血族的三將之一，我隨時等待你的復仇。」
丟下這句話，庫拉佛消失了。
連帶的，村子裡數百個血族也一瞬間不見了，只留下滿村殘磚破瓦，及受盡各種凌辱的屍體。
哭乾眼淚後，釋無妄想過替村裡的每個人建墓碑，但很快就放棄了。
太難了，這些屍體根本沒有一具完整的，好一點的勉勉強強還能看出個人的形狀，倒楣點的就是一堆血族吃得太撐了吐出來的碎肉。
最後，他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建了兩座墳墓。
姊姊的，眾村民的。
「姊姊，大家，我對神起誓，一定會殺光血族為你們報仇！」釋無妄跪在兩座墓前大吼。
離開村子後，他沿著記憶向最近的城市出發，不過他久未進食，在步行了一個小時後便難受地倒下了。
摔落地面前，他感覺自己被人扶住了，他努力聚集意識看清來人的臉龐，是一名兩鬢斑白，面孔卻異常年輕的男人。
「請讓我變強……我要……我要殺光血族替家人報仇……」釋無妄意識不清地哀求。
這就是釋無妄對劍聖說的第一句話。
現在想來，那句話可真是諷刺無比，誰料想的到發誓要屠盡血族的人，竟然連一根最基本的木樁都斬不斷？
釋無妄自嘲地笑了，他站起身子，拾起只剩半截的木劍。
他還記得，這把木劍是劍聖收自己為親傳弟子的那天，送給他的禮物。
釋無妄趕緊擦乾眼淚，自言自語道：「抱歉，師父，這將會成為弟子最後一次的軟弱，在天未亮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我會讓全神州的人都知道，您有三個了不起的徒弟！」
他明白，自己肩負著的並不只是血海深仇，還有恩師劍聖的期待，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輕易放棄！
釋無妄眼神一厲，緊緊握住劍柄。
沒有如同先前那樣提劍便砍，他閉上雙眼，後退了幾步，跟木樁隔了一小段距離。
他幾番吐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沉澱心靈後，釋無妄再度出劍！
依舊是大而無當的出手，但此刻他每一劍都斬在空氣上。
方才跌到了地上，除了讓釋無妄連續兩日不眠不休的身體得到些許休息外，他還發現了一個秘密。
往斬出的木頭縫隙中看去，木樁下隱藏的竟是深灰色的沉鐵木！
以沉鐵木製成的木樁，別說用木劍了，就算是鐵劍也無法將其徹底斬斷。
釋無妄明白了，劍聖的真正目的是要他領悟出「氣」。
唯有使出劍氣，才能把神州第一奇木沉鐵木給斬斷。
這讓釋無妄重燃希望，原來師父這麼地相信他、看重他，那麼他也絕對不能辜負師父的期待！
終於，在某個揮劍的瞬間，釋無妄感覺自己似乎牽動了什麼或引導了什麼，兩種奇異的力量，一股由體外、一股由體內，匯聚到了木劍裡頭，再順著橫砍的這個動作釋放出來！
唰！撕裂空氣的聲響。
釋無妄手中的木劍徹底粉碎了，化為一堆木屑飛舞。
而那根關乎他去留的木樁，則被他生平第一道劍氣一分為二。
愣了一下，釋無妄隨即高舉雙手。
「我──成功啦！我終於領悟氣了！」釋無妄用盡全力大吼，希望在另一個世界的姊姊能夠聽到。
姊姊，妳看到了嗎？無妄離報仇又近了一步喔！
「還差地遠呢，徒兒。」掛著淺淺笑容的劍聖忽然出現在釋無妄身後。
一點徵兆也沒有，釋無妄完全沒有看到劍聖是怎麼來到自己身後的，這高深莫測的實力更加深了他變強的欲望。
「師父，弟子完成了您的交代！」釋無妄驕傲地站直身體。
「你做的很好，我果然沒看走眼。」劍聖右手搭上了釋無妄的肩，輕點：「這幾日你辛苦了，躺下好好休息吧。」
這一點，連日積累的疲憊一瞬間爆發，令釋無妄失去了再站著的力氣。
他成「大」字形躺著，全身痠痛不已，若不是劍聖還沒走，他真想用大叫來發洩這種疼痛。
且劍聖似乎真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直接在釋無妄身邊盤腿坐下。
他看著釋無妄，淡淡道：「永遠不要忘記你在瀕臨絕望時迸發的那股力量。我指的不單是氣，還有無論如何都要抓住一點光芒的那種精神，那是你能夠持續變強的根本。」
「是！」想起方才的失態，釋無妄有些害臊，原來師父一直默默地看著自己練劍。
「你今天的表現讓我明白，你是一個越身歷險境就越能激發出自身力量的人，看來，讓你在宗門安安穩穩地揮劍，你這輩子的成就可能有限。」劍聖摸了摸下巴。
「師父的意思是？」
「從明日開始，我會親自用最嚴苛的方法讓你成長到每一劍都能使出劍氣，這樣，你才有在神州上立足的一點資本。」
語畢，劍聖嘴角勾起殘忍的笑，渾身殺意毫不掩飾地綻放：「如何，你可願意？」
這濃郁到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殺氣可不是開玩笑的，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狂暴殺意的釋無妄差點失去身體的控制權，幾乎要失禁。
「願意！弟子願意！」釋無妄趕緊吼道。
得到釋無妄的回答後，劍聖那毀天滅地的壓迫感一瞬間消彌於無：「記住這種感覺，明日起你每分每秒都會在生與死之間遊走，如果你還想復仇，就用盡一切努力成長吧！」
「是！師父！」猶豫了一下，釋無妄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師父，弟子自認在劍道的天賦並不算出眾，至少，宗門裡的幾個師兄師姊資質都比我好上太多了……師父究竟是看上無妄哪點呢？」
「怎麼，連你也懷疑我的眼光？」劍聖揶揄道。
釋無妄誠惶誠恐：「弟子不敢。」
收起玩心，劍聖說：「從你對我說想對血族復仇時，我就有意收你為徒了。我收徒，資質是其次，我真正看重的，是一個人想變強的理由。」
「修練是一條極其艱苦的路，許多的武者甚至天才都在意志不夠堅定上栽了跟頭，當實力到達了瓶頸，不管如何鍛鍊都再無寸進，面對這樣的挫折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堅持下來，並更進一步，達到新的境界，而大部分的武者則會在自己的極限中直到壽命盡頭。」
「能夠走上巔峰的武者，大多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或變強的理由，這個理由，會在自己絕望，想要放棄時注入全新的力量，而擁有這樣子力量的人才是我想要的。」
「我觀察過你的修練好一陣子，你總是進行著比尋常弟子多好幾倍的訓練，每日兩時辰的呼吸吐納也從未落下，除了總是在實戰中無法好好使出劍招的這個小瑕疵，你的意志完全匹配的上你那遠大的夙願。」
「無妄，你擁有人類變強的最大原動力──仇恨！只要你一日未曾忘記你的血仇，你的進步就永遠不會停歇。」劍聖斬釘截鐵。
釋無妄眼眶又紅了。
平常劍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收他為親傳弟子後也只教了一套基礎劍法及有助於感應氣的呼吸吐納而已，之後就鮮少在出面指點了。
但沒想到劍聖竟是在一旁守護著，默默看著他成長，這讓他在失去姊姊後頭一次感受到了關懷。
「那師父呢？師父是抱著怎樣的目標去變強的？」釋無妄很想知道，名震神州的劍聖是朝著什麼樣的方向前進的。
「我？」面對這充滿純粹好奇的問題，劍聖笑了：「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或崇高的理想，只是單純想變強罷了，我想走到很多武者一輩子都碰觸不了的高度，想看看……所謂的劍之巔峰，為了這個目的，我能夠犧牲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劍之巔峰……」釋無妄輕輕念著這四字，心中竟也泛起一絲嚮往，笑道：「那，報了仇之後，我也跟著師父您一起走吧！弟子要跟您一起看最高處的風景。」
看著徒弟真摯且熱誠的笑容，劍聖一時間愣住了，半晌，道：「如果你有犧牲一切的覺悟，那倒也無妨……」
師徒倆相視一笑。
習武堂外，大雪依舊。
但堂內，一顆炙熱的心正在成長。
2.
劍聖沒有騙人，讓釋無妄回臥房休息兩個時辰後，天才微亮，劍聖就把他帶到了一條結冰的河流前。
「銬上腳鐐，左腳或右腳都行。」劍聖把一根尾端綁著鐵錨的單邊腳鐐扔到釋無妄面前。
「是！」釋無妄將腳鐐銬上左腳。
與此同時，劍聖右手一揮，一道劍氣登時破開了滿布冰霜的河面。
釋無妄忍不住感慨，僅僅是隨手一揮的劍氣便能粉碎一片河面，要是動起真格來，那師父究竟會展現出何等威力的氣？
劍聖走上前，遞給釋無妄一把宗門裡弟子練習用的鐵劍：「為師給你的試煉很簡單，待會你就往河裡跳，在溺死之前用劍斬斷鐵鍊游上來，記住，我絕對不會出手救你，如果我見你十分鐘了都還沒上來，我就會回宗門去宣布你身亡的消息。」
「我沒有在說笑，我絕對不會出手救你，明白嗎？」劍聖再次強調。
「弟子明白！」釋無妄用力點頭。
他緊握劍柄，瞭解了自己的修練之路就是在死亡中拼命成長。
「很好，那就下去吧。」劍聖壞笑，一揮衣袖，強大的氣流直接把釋無妄連人帶錨掃進河裡。
於理，釋無妄不怪罪劍聖突如其來的這一手，畢竟在真正的廝殺中，可沒有敵人會在攻擊前先知會一聲的。
但釋無妄的內心，此刻第一次升起了對劍聖破口大罵的衝動。
猝不及防下落水的他吃了好大一口水，且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巨力瞬間拖著他的左腳往下急沉。
釋無妄雖然慌了一下，但依舊把劍握得緊緊的，他知道，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沒了劍，什麼都不用說了。
至於岸邊的劍聖，看著湖面出現頻率驟減的氣泡，皺起了眉頭。
不提醒一聲就直接把無妄丟下去，是不是有些太狠了呢？
兩年間持續練習的呼吸吐納之法，讓釋無妄能夠在水裡足足閉氣八分鐘。
但才在水底不到三分鐘，釋無妄已經開始擔心起來了。
寒冷對於他來說倒是不算什麼，癥結點在於，在水裡揮劍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每揮一劍，就像是有無數隻手拉著自己的臂膀跟劍身一樣，使他們緩慢得不行。
這樣子的拖拉感與在陸地上練劍完全不同，他的力氣在劍身落到鐵鍊上時便被水流給消耗殆盡。
幾輪下來，釋無妄發現自己一昧揮劍只是在浪費力氣，很快地，他停止動作，沉下心來思考劍聖如此作為的真正目的。
「現在的我，即便是在陸地上，也沒辦法保證能再次使出劍氣，先前斬斷木樁的那劍是我在被逐出宗門的壓力下才使出來的，所以能理解師父為何設下不使出劍氣斬斷鐵鍊就會死的狀況……」
「但，師父為何要大費周章帶我到後山的蒼瀾河裡呢？要施予我瀕死的體驗只要釋放出殺氣就行了啊……不，師父是不可能真的動手將我擊殺的，我的內心會這樣認為，所以這個方法不可能把我逼到真正的絕境……是因為這樣才選擇在水裡的嗎？」
「對了！在水裡！為什麼偏偏是水裡呢？除了能讓我陷入死亡的邊緣，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嗎？思考！我必須思考師父曾經說過的話……師父……師父他曾經要我，好好記住在絕望時迸發的意志力，以及氣！」
似乎明白了什麼，釋無妄再度揮動起了手中的劍。
慢慢地，隨著揮劍的次數越多，釋無妄臉上的笑容越拉越開。
「就是這樣！原來在水裡揮劍的感覺，跟當時使出劍氣時的手感很相似！」
每次一揮動手臂，水流就會隨著劍移動，釋無妄把水流想像成早前曾經引導過的氣，期待揮出的下一劍會與斬斷木劍那時的手感完全契合。
六分鐘過去，釋無妄開始感到一點痛苦。
他瞇起眼睛，只留一點餘光，好讓自己在使出劍氣時不會一起把左腳給砍斷。
又一分鐘溜走，釋無妄意識逐漸模糊了，只剩下手臂機械式地揮動，期待著下一劍奇蹟。
意識雖然渙散，但一幕幕在腦海閃過的畫面卻無比清晰。
「無妄，今天姊姊遇到了一個來自朝陽院所的人，那個人說姊姊擁有凝聚能量的體質，可以跟他一起到朝陽院所學習，成為一名武者。」
「哇！是朝陽帝國裡最厲害的朝陽院所嗎？姊姊好厲害！」
「可……可是，如果我去朝陽帝國的話，我就只能委託村長跟村長夫人照顧你了，無妄沒關係嗎？」
「無妄要跟！無妄要跟姊姊一起去朝陽帝國！跟姊姊一起成為武者，打敗壞人！」
「不行啊……無妄，你現在才六歲，年紀太小了，朝陽院所只收十四歲以上的孩子……」
「那這樣我不要姊姊去了！我不要姊姊離開我！姊姊不要走！」
「你這孩子……唉……姊姊知道了，姊姊會去拒絕那個人的，姊姊會一直陪在無妄身邊的，這樣子好嗎？」
「耶！太好了！無妄最喜歡姊姊了！」
記憶的閃回中，釋無妄想起了這一段曾經發生過的插曲。
姊姊當時略顯失望的神情讓他悔恨不已。
要是自己當時不那麼自私，姊姊就不會死了。
也許不會成為名震天下的武者，但至少有保護自己的實力，更不會埋沒在無人知曉的村子裡。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要活著！要活著報仇並贖罪！
釋無妄發狠，用力一咬舌頭。
這一痛，瞬間凝聚了他破碎的意識，與此同時，他感應到了他下意識使出的這一劍與先前的幾百劍手感完全不同。
那種裡外合一的感覺再次襲來！
「斷！」釋無妄大吼，水泡與血泡竄出。
劍氣震盪，釋無妄手中的練習用鐵劍登時劍身全毀，只餘劍柄。
好在，鐵劍的損壞及水流雖然都減緩了劍氣的力量，但剩下的威力依然輕易地切斷了鐵鍊。
失去了桎梏，釋無妄用盡最後的力量一蹬，往頭頂的亮光飄去。
早在岸上等候多時的劍聖，一看到釋無妄的頭浮出河面，立刻將他拖了上來。
釋無妄沒有多餘的力氣感謝劍聖，他正跪在地上狂嘔河水。
好不容易把積水清光，釋無妄倚靠樹木不停喘氣，感受能夠呼吸的美好。
「無妄，你成功活下來了，做的好。」劍聖讚美。
「弟子……弟子幸不辱命……」釋無妄像狗一樣喘著。
劍聖看了眼天空，道：「抓緊時間歇息，十分後，我會再給你一副新的腳鐐。」
聞言，釋無妄苦笑，倒不是畏懼試煉，而是：「師父，您可能也要多準備幾把鐵劍，弟子的劍又斷了。」
「喔？又斷了？你雖然才剛悟出氣不久，但氣的質量倒是在一個蠻高的起點。」劍聖察覺到了被扔在一旁的劍柄：「能讓宗裡的鐵劍承受不住的劍氣，尋常悟了氣的劍客至少得修練個十年才有辦法達到。」
「無妄，看來你只是悟得比別人慢一些，但在氣方面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啊！」劍聖滿意地笑了，止不住點頭。
「師父，弟子不肖，還沒開始為宗門奉獻就一直再做無謂消耗，還毀了您送給弟子的木劍。」釋無妄還是對那把紀念意義濃厚的木劍耿耿於懷。
「無妨，毀了便毀了，那種鐵劍宗門裡多的是，你不必介懷。」頓了頓，劍聖又道：「因劍氣太過強大而毀掉配劍，這是每個要成為頂尖劍客都會遇到的問題，即便是我……也不會例外。」
經此一說，釋無妄這才發現，被譽為「劍聖」的師父腰間竟沒有配劍！幾次出手，也都是凝指為劍。
注意到釋無妄的視線，劍聖擺了擺手，笑道：「我的配劍『龍吟』，在百年前與劍魔對戰時便被斬斷了，至今仍未找到一把配得上我的神兵，劍魔那混帳不僅一身實力強勁，還有一套獨特的煉劍之法，手上的魔劍利得不像話，要不是在緊要關頭悟出了『域』，否則我也會成為他劍下亡魂。」
雖然劍聖的語氣輕鬆，但釋無妄卻能想像其中凶險。
劍是劍客的第二生命，在配劍已毀的情況下擊敗了擁有稱手兵器的敵人，釋無妄知道師父肯定爆發出了超越自身極限的力量。
劍聖深不可測的強大，令他十分嚮往。
「如果想跟我一起看最高處的風景，就拼命變強吧。」劍聖看著弟子滿是崇拜的臉龐，笑笑。
「是！師父！」
一次又一次，釋無妄義無反顧地跳入蒼瀾河裡。
從最初的七分鐘上岸，一直到五分鐘破水而出，這足足花了他一整個冬天。
現在的他，能感覺到有一股微弱的力量不斷在四肢百骸間遊走，持續地強化壯大自己的身體。
到了體內能夠產生氣的這一步，釋無妄才算真正踏入了「氣」的境界。
「以氣作為修煉之途的武者，把對氣的領悟程度分為了三個境界。」
蒼瀾河邊，劍聖拔出了不久前聖堂之主贈與的「怒陽」，以釋無妄肉眼能夠捕捉的速度揮了一劍。
一道範圍足足有十公尺的劍氣橫掃，將劍聖面前的一大片森林盡數斬斷。
在釋無妄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劍聖怒陽回鞘：「先以兵器感受並引導外在的氣，並將那股力量用身體記憶，直到體內能夠自主產氣，才算達到了『氣』的境界。」
「剩下的兩個境界分別為『場』及『域』，雖然目前對你來說還遙遠的很，但我很看好你能領悟它們。」劍聖露出慈愛地笑，豪不掩飾對弟子的期待。
釋無妄用力點頭，眼神裡充滿了鬥志。
柳綠花紅的季節過去，釋無妄迎來了在劍宗的第三個夏天。
他的實力進展已經到了落水三分鐘內便能順利將鐵鍊斬斷的程度。
蒼瀾河底的鐵錨鐵鍊多到了釋無妄必須換四次下水地點，那是他這半年來刻苦修煉的證明。
而他的劍道白癡之名，也在劍宗上星期的內比裡徹底洗刷。
本來，身為親傳弟子的釋無妄是不必攪和進這場只屬於普通弟子的驗收的，奈何，那個剛剛奪下內比第一的弟子，卻將木劍指向了與劍聖一同坐在台上觀看的他。
場上數百名普通弟子及宗門導師都看著，眾目睽睽之下，釋無妄只好接下了這一場他打心底認為完全不公平的比試。
一個在生死間領悟了氣的武者，對上一名沒有領悟氣，且一直窩在宗門裡修煉的劍客，這樣的對決實在太過殘忍。
擔任裁判的導師剛喊完「比試開始」，釋無妄的木劍就已經抵住了普通弟子的咽喉。
全場靜默，唯有劍聖及導師們莞爾。
場上的普通弟子，沒有一個看清釋無妄是怎麼出手的。
在河流裡苦練出的揮劍速度，已經超出這些普通弟子雙眼能捕捉的範圍。
「承讓了。」釋無妄朝呆若木雞的普通弟子拱手，走下比武台。
這一場比試過後，沒有人再質疑過釋無妄的存在。
贏下了挑戰，釋無妄無疑是非常開心的，除了欣喜自身實力已遠超他人，更多的是消滅了那些懷疑劍聖眼光的聲音。
甚至，還能聽到「劍聖果然不是等閒之輩，竟能接二連三選出一些好苗子……」或「也許再過幾百年，劍聖的劍宗就會變成神州第四個超級勢力了。」等等長劍聖威風的讚美。
每每看到師父欣慰的眼神，釋無妄就全身充滿活力。
3.
當釋無妄還沒沉到河底前就可以擺脫腳鐐時，劍聖終於不再讓他進行這已經沒有了任何幫助的修練。
在劍聖的傳喚下，釋無妄第一次踏入了劍聖在劍宗後山的宅邸。
那是一個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即便現在正處五月雨季，這裡也沒有任何一絲降雨的跡象，且溫度甚是宜人，讓釋無妄感覺舒服至極。
甫走進院子，釋無妄便被滿院的牡丹花給震懾住了。
紫的、紅的、粉紅的，各種顏色的牡丹爭奇鬥艷般地盛開，讓他一時之間有些眼花撩亂。
釋無妄當然明白劍聖沒有種花的興趣，這片花園的主人只可能是一個人──劍聖那足不出戶的女兒，羽霓。
果不其然，釋無妄沿著石磚道深入，見到了一個正在花叢裡彎腰閉眼，將鼻子湊近一朵紫色牡丹的美麗女子。
女子把左邊的髮絲撩至耳後，讓紫牡丹輕輕撫上臉頰。
他刻意放輕腳步，打算靜悄悄地經過，不打擾到女子的陶醉。
可惜，釋無妄未經修練的步伐，還是在接近女子時驚動到了她。
「啊！」女子輕輕叫了一聲，聲音如黃鶯出谷。
「打擾了。」釋無妄趕緊微微躬身當作道歉，快步掠過女子。
女子俏臉微紅，躲到了紫牡丹後面。
那雙靈動的眼睛，一直跟著釋無妄直到他進入屋子。
「你來了。」劍聖的視線從手上書簡移開。
「師父喚我來此，是與今後的修練有關嗎？」釋無妄早已對效果不彰的水中斷鐵鍊感到厭煩。
隨著他對氣的掌握越來越熟練，就算不用鐵劍使出劍氣，他也能夠將體內的氣集中到腳踝處迸發，以此斷開鐵鍊。
這項試煉對他而言已是探囊取物，更別說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威脅感了。
「不錯，你是時候離開宗門的庇護，經歷真正的廝殺了。」劍聖放下書簡，擱在桌上。
釋無妄喜形於色，他早就想試試自己的程度在神州上到底如何了。
劍聖起身，走到櫃子前翻閱一卷又一卷書簡：「你出了宗門之後，去加入一個叫做獵血者聯盟的組織，他們在各個帝國裡都設有據點，不難找。你要用你的名字加入或用假名都無妨，總之，在申請完畢後他們會給你一個青銅勳章，到時你就可以接任務獵殺血族了。」
「竟然有這樣子的組織！」釋無妄又驚又喜。
「這個獵血者聯盟是由聖堂、佛門、法盟三個勢力共同建立的，裡頭發佈的全是有關血族的任務，任務的級別有七種，青銅、白銀、黃金、白金、鑽石、大師、宗師，完成十件青銅任務就能升級到白銀勳章，以此類推一直到白金勳章。但是，你無論完成多少件白金任務都是不可能升到鑽石的，要再往上晉升，唯有完成該級別的任務才行，也只有從白金這個階級開始才允許跳級接任務的，白金以下都得一步一步來。」劍聖滔滔不絕地說，一邊在櫃子裡尋找著什麼：「你放心，無妄，為師並不會要你得到宗師勳章，這等同於直接叫你去死。我依照你目前的實力，為你訂下了一個目標。」
劍聖雙目發光：「鑽石，拿到鑽石勳章才許你回來，在那之前，你就學習一個人在神州裡生存吧。不用擔心盤纏的問題，你離開前我會先給你五十金幣的，之後的開銷就得靠你自己完成任務去挣了。」
聞言，釋無妄恨不得馬上衝到離劍宗最近的一個帝國去加入聯盟。可以殺血族做訓練還有報酬可拿，這樣的好事天底下哪裡找？
劍聖最後從櫃子裡拿了兩卷書簡，再到桌子的暗層取出一小袋金幣，全部交到了釋無妄手上。
「兩卷書簡裡記載了關於獵血者聯盟跟一些超級勢力的介紹，還有一份簡略的南神州地圖。記住，當你了解這個神州越多，就越容易活下去，這些資料會讓你對神州有最基本的認識，至於更深層的秘聞或異聞，你就要自己去摸索了，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才會真正是自己的。」劍聖憐惜地看著自己命運多舛的弟子，拍拍他的肩：「千萬……要活著完成任務回來，要變強，越強越好！」
「是！弟子一定不會讓師父失望。」接過書簡跟金幣，釋無妄發現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又順著臉頰滑落。
手中沉甸甸的，那是一份失去姊姊後最難能可貴的心意。
在這個神州上，劍聖可能是目前唯一會替他著想跟對他好的人了。
釋無妄忍不住心想，如果自己有父親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男子漢哭什麼哭？等你成功報仇雪恨那天再來哭也不遲。」劍聖失笑。
釋無妄破涕為笑，擦乾眼淚：「嗯，弟子這就準備出發。」
「路上小心。」劍聖重新拿起桌上剛剛看到一半的書簡，突然又道：「對了，無妄，方才你經過花圃，應該見過霓兒了吧？那丫頭有跟你說什麼嗎？」
正欲開門的釋無妄停下動作，轉身道：「弟子確實在院子見到了羽霓姑娘，但她並沒有說什麼。」
「無妄，答應師父一件事。」劍聖表情肅穆：「如果有一天，霓兒求你教她成為武者，千萬不要答應她。能做到嗎？」
釋無妄愣了一下，隨即釋然，為人父母，師父大概是不想讓羽霓進入這個打打殺殺的世界吧！
「無妄答應師父，不會讓羽霓姑娘成為武者。」
「這樣我就放心了。」劍聖笑逐顏開：「如果哪天你們倆看對眼的話，想結為連理我是不反對的。」
「師、師父瞎說什麼，無妄要出宗門去殺血族了！」釋無妄耳根子瞬間紅了，趕緊開門離開劍聖的書房。
剛離開沒走幾步，釋無妄就發現羽霓站在方才兩人相遇的地方，一臉微笑地望著他，好像有什麼話想說。
想到方才劍聖揶揄的話語，釋無妄低著頭腳步急促，在羽霓開口前搶先說道：「不好意思，羽霓姑娘，我有要事必須馬上離開宗門，就不在此久留了。」
終於要寫完啦～第一部分已經好了，直接PO上來吧～～
（我達成了寫小說寫到自己哭出來的成就，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