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手摀著臉，正在嚎啕大哭。
被砲火重擊的城鎮已然消亡，只餘火光餘燼與為數不多生還者的哀鳴。
男孩踽踽獨行往森林走去。
庇護他的雙親所留下的話語，便是要他盡快往森林走去，以避開殘黨；卻不料在一個踉蹌所跌落的泥坑中，他看見了負傷的敵軍正藏躲在壁穴裡。
男孩起初害怕的向後倒退數步，敵軍則背對洞口，似乎尚未察覺有人摔落下來。
男孩深吸口氣，猛然大喊：「敵軍！敵軍就在這裡！」
不過很快他便發現，這裡除了他以外，因為無差別的地毯式轟炸，無論敵軍又或城鎮上的人，都只剩下他們倆在這裡了。
男孩轉而憤怒的掬起泥巴扔向男人，但男人看來仍不為所動。
男孩感到困惑，他傾身向前，用信手撿起的樹枝戳向男人。見男人仍未有任何動作，索性將男人翻身過來查探——旋即被男人面露痛苦的模樣嚇一大跳。
從男人側腹不斷流淌出鮮血，與此同時男人亦不停喃喃自語。
男孩注視著男人，他不曉得該怎麼做。他明白身前的男人是敵人，卻與想像中完全不同。
他只能夠輕觸對方肩膀，拙劣又膽怯的詢問他需要什麼幫助，連續問了數次。直到最後，男人似乎才終於明白男孩的意思，渾身抖動著微睜開眼。
用十分彆腳的話應聲：「冷。」
男孩側耳傾聽男人的話語，頃刻便逕自跑開。
男孩在尚不停竄火、傾塌的城鎮裡奔跑。
崩陷的屋頂與碎石殘瓦，有人被壓迫在下方，也有人橫躺在上方，一致的是都已停止呼息。
被轟炸的平房門窗已傾倒歪斜，牆面迸裂出一個大洞，房內有許多他所熟識的面孔，如今都已面色焦黑；又或與傾倒的礫石融為一色，只有平日所穿的深色布襖顯得特別顯著。
男孩試圖抓起一些正在燃燒的物品，想作引火用，卻馬上被燙著而迅速鬆手。拚命甩手後探入口中吸吮，再因其苦澀與說不出口的強烈味道而蹲在一旁乾嘔。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後，男孩才總算成功的堆起柴火燃燒；也去附近打了河水為男人拭汗。
男人依然在呻吟，他想與傷口有關。他試著要將男人搖醒，因為他不曉得自己還能夠怎麼做。
但男人卻只能夠發出囈語。
尾隨在男人囈語聲後，即刻又來一波攻擊；男孩嚇得蜷縮起身子，往前傾的姿態幾乎立即便壓迫到男人，令男人疼得驚叫出聲。
他起身後便看見掉落在胸前的毛巾，與身前瑟瑟發抖的男孩；伴隨爆破聲在頭頂上方炸裂，令他馬上便明白自己的處境為何。
男人驚疑不定的注視男孩好一會，遂用力拽住男孩，抱緊他的頭。
男孩不禁愕然，不過並未掙扎。直到攻擊停止前，兩人都猶如攀抓住浮木般地緊密相擁。
待攻擊止息，男人才意識到男孩竟趴伏在他懷裡睡著了。從未想過這種事會發生，令男人忍不住苦笑。
想必這會是個難捱的一晚。
男人試著替自己找個舒適的位置，他挨抵著牆移動，卻盡是牽扯到傷口的咒罵出聲。
他摟抱身前熟睡中的男孩，逡視周遭石壁一圈後，不由得仰天嘆息。
隔日當男孩醒來，驚覺身前一片濕潤，稍後才察覺是男人身上的血水，透印在自己身上。
他注視著男人緊皺眉頭，睡得極其不安穩的樣子。實則伴隨男孩動作沒多久，男人確實也一併醒來了。
男人搓揉著臉，看著男孩，操著異國語言的詢問男孩桶內的水從何而來。
眼看男孩面露困惑，男人隨後作了個飲水的手勢，男孩這才指向洞穴外某個方向——自然，男人並不熟悉這裡。
但他也只能夠見機行事的起身，同時毫不停止辱罵。
男孩見狀不禁遲疑片刻，隨後決定鑽過他的臂膀。但男孩仍太年幼，根本無法支撐得住男人的重量，結果只是讓兩人先後跌落。
男人吃疼得低吼一聲，而男孩亦受驚於男人的憤怒，嚇得完全不敢動彈。
男人凝睇神情驚懼的男孩，試著要對他微笑，但看來卻只像是齜牙裂嘴，彷若示威的模樣。
但他仍招手要男孩過來，彼此不斷交換重心，這是一個艱難的考驗，好不容易兩人才免於摔跌的行走到河畔。
男人幾乎立即跪坐在岸邊，顫抖手心捧合著河畔的水，一口接一口的；須臾一具浮屍面朝下的漂浮流過，令男人忍不住嗆咳幾聲。
他轉頭注視男孩是否也看見了同樣的場景，但男孩只是眺望著遠方的城鎮。
男人抹去唇角的水漬，扯下軍衣檢視傷口狀況；再褪去白色內衣，試圖用河水清洗傷口，但其痛楚真是不言而喻。
他一手撐在河岸支撐自己的重量，同時壓抑著不要發出軟弱的嚎叫。
他斜睨著男孩的狀況，當他張口想要說什麼時，上方一陣窸窣作響。
男人迅即攬過男孩後頸，躲在樹幹後方；側頭張望對方來頭，赫然發覺來的是自己人。說的是他所熟悉的語言。
男人亟欲跨步邁出，卻想到了身前的男孩。
那被他一手摀著嘴、摟緊在懷中的男孩。
在他仍顯猶疑的時候，同袍卻已察覺到他的存在而舉起步槍。
「嘿！嘿！」男人高抬雙手返身，報上所屬單位及說明剛才在方便，是以不好出面。
當即引來一陣訕笑。
「盡快跟上隊伍，士兵。」
男人揮揮手。
待他們離開後，男孩站出身來仰望男人，男人亦對他微笑；不過旋即又吃疼的摀住側腹，只好讓男孩再次攙扶他。
兩人極其緩慢的並肩步行，往完全不同方向的森林深處走去，遠離邊域之外的另外一種生活，或許他們能夠融入其中。
創作內容
腐向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