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或許志成萬萬沒想到再婚的幾個月後,會因於過勞而拋下我以及兩個孩子。
志成是名律師,在國內知名的事務所工作,先前我早就提醒他,手上四十幾件案子只會把自己的健康狀況拖垮,我也萬萬沒想到他的倒下,竟然會從此天人永隔。
志成唯一留下的骨肉只剩阿和這孩子了。再加上我和前夫的女兒小紫,憑良心話,現在的我實在沒有能力負擔得起來。對於往後將要做為一個單親媽媽繼續活下去,我實在感到恐懼與徬徨。
喪禮簡單隆重,那是因為我和志成的親戚都不多,幫忙主持後事的小叔決定不必盛大。小叔個性溫文儒雅,只是經濟狀況要顧好他的家庭都有些難了,也不太可能可以給予我太多援助。
實在是很煩惱,坐在婆婆一邊折蓮花的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心怡,要是妳是在擔心我的生活,那倒還不用擔心,妳的小叔已經決定要和我一起生活了,妳只須把阿和以及小紫這兩個孩子帶好就行了,知道嗎?」
「謝謝媽,有小叔照顧妳那就好了,真的很抱歉,讓妳搬來搬去的。志成當初接您回來住,也是為了盡一份孝心。只是他傻里傻氣的,自己的身體就是都不顧……」娓娓道來不免有些許悲傷。
「志成他是個好孩子,妳也是個好孩子啊!別難過了。」婆婆拍撫我的肩膀安慰說道:「唉,不過單親也是很辛苦,要不,妳去找文婷那孩子,也許看在阿和是她骨肉的份上,她會幫幫妳。」
婆婆口中的文婷,便是志成的前妻,實在話我從來沒見過她。
「婆婆您不是有點討厭她嗎?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我怎麼會討厭她?妳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了?」婆婆皺了眉頭想想後笑道:「也許是我平常甚少提到過她,讓妳以為我很討厭她。文婷那孩子,只是和別人有點不一樣。但也就因為那個『不一樣』,讓志成覺得被背叛了。」
婆婆現在所說的,我從來沒聽過。我從沒過問志成和她前妻之間的事,他們離婚的動機,也不是很清楚。雖然有點好奇,但在這種場合這麼八卦,我決定不繼續細問下去了。
「媽、心怡!」小叔拿著記帳本徐步靠近,接著便坐在婆婆身邊。「這幾天我陸陸續續地記帳,雖然還沒到出殯那天,但哥哥的一些老友先是包了些白包給我們,待我將之後收的白包一併計算,扣除喪葬的費用後,這些錢就留給心怡妳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援助,我顯得驚慌失措:「怎麼可以,志成畢竟也是劉家的,我做媳婦的怎麼能拿,小叔你留著吧。」
「心怡啊,不要這麼見外,妳嫁來我們家,就是我們的一份子。」婆婆緊握著我些微顫抖的雙手。「這些錢恐怕為數不多,但還是留給妳,好好地把阿和和小紫兩個孩子扶養長大吧!」
「是、是……」我連忙點頭說著。
出殯那天,天氣晴朗,但怕的是下午恐怕有午後雷陣雨,趁著上午的良辰吉時,我們開始了家奠以及公奠。這天還是來了,志成終將要離開我們了。我還以為志成滿腔熱血地為弱勢群體打官司,伸張正義,總有一天會有回報,可就是命運弄人。
我和志成交往彷若昨日,他笑容靦腆,有時小事上還有點少根筋,可是當我在法院旁聽,看著他積極為受害者爭取權益時,赫然發現,他越走越遠,有著理想以及抱負,而我只能在原地駐足看著他的背影。誰知道,這背影恐怕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了。
我從來不曾過問志成前一段的婚姻,即便阿和時時嚷著想見他的「媽媽」,我還是壓抑著那股好奇心,不願提及志成的前妻。因為我知道,志成在那段婚姻過得不快樂。志成離開了,我也正打算把這段他的往事給塵封,怎料到婆婆卻突然提了他的前妻。
文婷……倘若我和這女子見面,會不會反而失去更多呢?文婷小姐也許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那些關於志成的兩三事,也有可能我和志成搭建的信賴關係也會崩壞。
可是,這單親的情況下,兩個孩子還小,以我現在的經濟狀況哪能兼顧事業以及家庭,還是得需要有人幫助才行,而文婷小姐或許正是目前最能對我伸出援手的人。
不一會兒,我的思緒卻隨著公奠時司儀朗誦的字句,乍然而止。
「林華法律事務所公奠,主奠者丁文婷小姐。」
身邊的婆婆便低聲告訴我那正是志成的前妻,全名喚作丁文婷,她要我仔細瞧瞧。抬頭望向站在前排最前頭的她,黑色短髮在髮尾紮了個小馬尾,一襲貼身的黑色套裝,還有那讓人覺得銳利的眼神。
沒一會兒我就將目光移開了。
「鞠躬--」
安釘、懸柩、起靈,好一陣的鞠躬,我們目送著志成的棺木進入火化爐中,將喪服也一並丟入火化爐時,我的眼簾也雙雙鞠躬,傷心致使我無法持續注目著志成的火化。
§
作完志成的滿七,喪治也就暫時告一段落。我和兩個孩子繼續在志成留給我們的房子住著。白天送小紫到小學、送阿和到育幼園,我便連忙趕到附近的超市工作,姑且也是這麼過了一個多月。我也一直沒有和文婷小姐聯絡,雖說婆婆有幫我牽線,但是由我主動和她聯絡也實在是,真不知要怎麼面對那位眼神銳利的女子。
又過了一、兩個禮拜,我在經過計算後,發覺目前的薪資對於生活費而言有些吃緊,這讓我更加提心吊膽,使我不得不面對是否與文婷小姐見面的難題。
這使得我近乎癱坐在沙發上,無奈地看著兩個孩子畫著蠟筆畫。
可是就在這天晚上,門鈴聲豪邁地縮短了期限。
「請問是……」我前去應門,鐵門後是那位眼熟的女子。「是文婷小姐呀,請進請進。」我的語氣不免有些客套。她和上次一樣紮了個小馬尾,仔細觀察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文婷小姐吊梢眼的緣故,才讓眼神看似銳利。
她點頭應對,提著一些紙袋入門,阿和抬頭一見,便趕忙起身跑去抱住她的雙腿。
「媽媽!媽媽!媽媽!」阿和興奮地喊著,文婷小姐露出淺淺的微笑,眼神越趨柔和。只不過這樣的場合讓我有些尷尬,我也只好接過文婷小姐手中的紙袋拿到一邊,好讓他們母子聚聚。
文婷小姐蹲下身子,深深地抱住阿和的身子,她自進門到現在都不發一語,可是如此的舉動讓我也稍微地卸下心防。她輕撫著阿和的後腦勺,滿意地輕輕微笑著。
「啊!是玩偶耶!」小紫大喊,我才赫然發現她早已從我腳邊的紙袋中拿出了一隻泰迪熊布偶玩弄著。「熊熊耶!熊熊!」
「小紫,怎麼可以先拿呢?放回去。」我語氣略帶責備。
「沒關係。」文婷小姐起身,拉著阿和的手。「這些本來就是要給這兩個孩子的。」
這是我頭一次聽見文婷小姐的聲音,語氣近乎平調,沒有太大的高低起伏。
「那個,文婷小姐坐坐吧!我幫妳去泡杯茶。」
她點頭應答,領著小紫和阿和,三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玩弄著她帶來的布偶們。看著如此場警,我頓時想到志成還在時,只要有時間,便會和孩子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看書、畫畫圖。
沖泡了兩杯紅茶,順道拿了點零食放在客廳桌上,兩個孩子見狀便爭著吃零食,我同文婷小姐也就著麼隔著孩子們坐著,啜飲手中的紅茶,四人擠在一張小小的沙發上。
「文婷小姐,今天怎麼突然來了?」我不敢將目光投射她那邊,只好扭捏地東張西望。
「來看阿和。」她飲著紅茶,接著便說:「那傢伙就這麼輕易把妳們拋下了,總覺得我得付一方面的責任。當初要是把他留在我們事務所就好了。」
「啊,不要這麼說,志成他只是沒想到那麼多而已,文婷小姐別這麼自責。」見場面有些尷尬,我立馬轉換話題:「志成他和妳共事過?」
「嗯,我和他在一起那段時間是同一個事務所的,我是他上司。」文婷小姐把喝了一半的紅茶放在桌上,有些落寞地說:「本來都還只是檯面下的,誰知道離婚那陣子鬧得整個事務所沸沸揚揚的。那天公奠,老闆還特許我代表事務所當主奠者。」
「所以妳和志成結婚,沒一個同事知道?」
「對,沒有。」文婷小姐突然輕聲嘆口氣:「遮遮掩掩五年,想想我們也算是厲害的。」
「後來他就離開了。」文婷小姐這話說得沉重,志成真的離開了。
兩人沉默,僅剩孩子們的嘻鬧聲。
我有一種感覺,彷彿是打開了潘朵拉的寶盒。和文婷小姐相遇,我將會觸及我所不知道的什麼,因為如此的未知,使我恐懼害怕,而且這樣的恐懼感沒有隨著孩子們的嘻鬧聲減少。
「相處得挺好的。」文婷小姐的聲音劃破我倆的沉默,她看著孩子們,眼神略顯柔和。「這女孩的眼睛挺像妳的。」
「喔,嗯。」我一時不知做何反應,開始胡言亂語,說出不太適合這個場面的話:「不是像她親生老爹就好,我不是很想看到那個男人。」
「妳討厭妳前夫?」
面對文婷小姐的問句,我躊躇了一陣,接著支吾地說著:「這、這還是別說好了,我實在、實在不願想到那個男人。」
文婷小姐只是輕輕地頷首,接著她從口袋掏出一些錢:「這些錢幫我拿去打一把這個家裡的鑰匙,這周末我就搬來和妳們同住。」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