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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用-單篇完結版】
《籠鳥展翅於青空》
謎團(文) & 阿For(內文插圖)
***
(淡入)
「為什麼你就不能爭氣一點呢?」
這句話,不知道一次次地迴盪於耳邊多少遍了。
「他們人前人後把你說得多麼難聽,你難道不知道嗎?」
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語,一字一句刺入我的心坎裡。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你怎麼會如此沒用!」
有多少次了?我心想著。有多少次,她哭著罵自己沒有出息?
首先是一連串苦勸,接著轉變為怒罵,然後是哀求。當她在看見我那張呆然臉孔的時候,她的眼淚不禁湧現了出來。
總是不願在人前示弱的她,竟然因為我得關係而當面哭了出來。
「整天只會喝酒和遊手好閒的……你究竟還會做什麼啊?」
逃避
逃跑
無止盡地逃下去。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人生只剩下躲避一途,再也不敢面對現實?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對著周遭一切都抱著懷疑的態度,人性變得不堪且醜陋,只剩下深深的猜疑?
又或者—
那個一副似懂非懂的半瓶子醋,表現得一事無成、半痴半癲的廢物……
那是我唯一的選擇嗎?
(淡出)
***
1495年 12月25日
米蘭城外郊區
米蘭公國
義大利半島北部
當太陽從東方升起之時,金黃色的光芒斜斜地灑在露珠上,閃閃發亮,光彩奪目。天空上薄薄的雲霧讓光線變得柔和,鳥兒們也成雙成對地歌頌著神所創造美麗景色。
一片長滿綠草的美麗平原延展至視野最彼端—宛如五彩繽紛的油畫,無數色彩和微妙色調繪製的自然奇觀。
蔚藍的天空下,陽光像一縷縷金色的細沙,灑落在綠油油的在草地上。就連路邊的灌木叢及野花亦是紛紅駭綠,充滿欣欣向榮的氣息。這裡似乎處處充滿樹木的生命力。
綠葉成蔭、枝葉扶疏,是此地的最佳寫照。
碧藍的天空上,一隻翱翔於天際邊的麻雀在平原上方盤旋好一陣子後,決定找個地方落下稍作休息。
牠選擇降落在一名金髮少女的身旁。
「哈囉,小麻雀。你也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她一頭長髮紮成俏麗的馬尾,隨著輕盈的步伐上下躍動,無形散發出一股俏皮的氛圍。但髮束下方露出的白皙後頸,卻又勾勒出另一份成熟撫媚。
即便身上穿著顏色黯淡的粗布衣裳,金髮少女仍然豔動人。如洋娃娃般的五官精巧美麗,卻不過於美艷。豐盈的稻穗色髮絲,將那張白淨的鵝蛋臉點綴得更為秀麗動人。一雙碧藍色的眸子燦爛、耀眼,宛如夏日的地中海海面閃閃發光,也透露出純真無邪的稚氣。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掛在她腰際上的一把長劍;畢竟,普通女性絕不會在身上戴著武器。
「喂喂,吉安—吉安妮,妳看妳看!這隻麻雀竟然不怕人耶。」金髮少女轉過頭看向隨行夥伴,開口叫喚對方。
「大城市附近的鳥本來就比較不怕生嘛。」被叫喚為吉安妮的夥伴輕笑了一聲,不過沒有嘲弄的意思。
她就和金髮少女一樣,身上穿著毫不起眼的粗布裙裝,外頭還另外罩著一件披風,幾乎遮蔽住她的面容。
只不過,一張漂亮得讓人稱奇的臉蛋依舊自披風下若隱若現。濃密的酒紅色捲髮稍稍探了出來,在晨光的照耀下顯得艷麗十足。仔細一看,吉安妮的眉宇間透露出的一種敏銳的神態,甚至形容為俊俏都不為過。
宛如貴族般高雅,又具有獵犬的銳目—讓人不禁思考,究竟哪一個是與生俱來的,哪一個又是後天培養出來的?
「札拉,」吉安妮輕聲呼喚金髮少女的名字:「我們該繼續趕路囉。」
「我們到底要拜訪誰啊,吉安妮?」
「妳等會就知道了。」
「我討厭你故作神秘,」札拉說:「你故作神秘的時候特別自大。」
吉安妮與札拉兩人再度踏上鄉野道路。
這裡沒有任何指標,也沒有任何標示告知小徑通往何處。顯然要嘛你就是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然就是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走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抵達一幢木屋的大門前。
這間房屋佔地廣大,大門口寬敞得足以讓一輛馬車進出。雖然沒有到破爛不堪的地步,但看在札拉的眼裡卻顯得有些殘破、有些荒涼,而且迫切需要重新粉刷一番。
「這房子看起來比較像是馬廄,而不是給人住的。」札拉眉頭一皺,老實說出感想。
「當然,因為它就是馬廄改裝的。」
「為什麼?」
「因為這樣空間才比較大。」
「為什麼需要龐大的空間?」
吉安妮凝視著札拉一會兒。
「幹嘛?」札拉沒好氣地質問對方。
「不,我只是在想……當初我為了辦些私事,決定徵求個自願者陪伴的時候,妳幾乎是立即自願跟來。可是妳完全沒有尋問我們要去哪裡,甚至幹些什麼。我應該形容妳單純呢?或者蠢得毫無警覺性?」
札拉一拳捶在吉安妮的肩膀上。
「痛!妳打我做什麼?」
「因為妳把人家說得像個笨蛋一樣。」
「難道不是嗎?」
「人家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嘛!」她紅著臉大罵:「妳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姐妹們只有在出任務的時候才被允許下山活動,而且活動地點又受到嚴格限制。現在這種自由行可不是天天遇得上的,所以我想都沒想就答應。再說了—」
「再說?」
「我有劍,所以不用擔心任何事情。」札拉挺起胸膛,並且信心滿滿地拍了拍掛在腰間的長劍。
「唉,我不是那個意思,札拉。多保持一點危機意識……」
「我有劍。」
「鬼打牆了!」
就在此刻,出乎預料的稚嫩嗓音自身後響起。
「那個……請不要擋路好嗎?」
兩人回過頭來,正好看見一名年輕男孩站在她們背後;對方擁有一頭紅色短髮,大大的眼睛與精悍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剛踏入十三、十四歲的小少年。他的手上提了一只木籃子,裏頭裝著水果、麵包等食物。
「不僅說別人家像馬廄,還霸占著道路。多麼失禮的傢伙。妳這女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嗎?」男孩道,順便白了札拉一眼。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札拉反駁:「這房子的外表破爛得跟馬廄一樣,有問題嗎?」
「妳這個人真的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耶?而且脾氣還異常暴躁。該不會是住在黑暗又濕冷的地方待太久,導致情緒焦躁,連眼角的細紋更臻明顯了呢。」男孩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回敬。
「你非得左一句右一句都跟年紀或老有關嗎?」
「唉呀,在意這種問題就代表說也有自覺了不是嗎?既然這樣就老實的承認吧,不要頂著那張臉招搖撞騙。」
「誰跟妳招搖撞騙啦!我才今年才十八歲啦,你管得著嗎?」
「那還真是可憐,十八歲就已經未老先衰了。真懷疑妳之後的人生究竟要怎麼渡過—」
吉安妮決定在他們倆的談話惡化之前插嘴。
「聽著,孩子。你絕對不會想惹這位姐姐生氣。」吉安妮警告對方:「她具有以一根小指頭就能夠把大熊打飛的力量。」
「妳的意思是我跟熊一樣粗壯嗎,吉安妮?」札拉抗議道
「我注意到她沒反駁小指頭那部分。」男孩說:「所以比大熊弱的對手,這位姐姐就能夠用一根小指頭打飛囉」
「喂!」
此時,札拉緊握劍柄的雙手因為太用力而微微顫抖著,彷彿難以決定將眼前這男孩給砍死,還是為了社會公益將他掐死。
男孩聳了聳肩,若無其事說道:「好吧,回到正題。妳們兩個大老遠跑到這個地方,相信是為了見臭老頭,對吧?」
「臭老頭?」札拉猛皺眉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臭老頭是我師傅啦,但我都叫他臭老頭—唉呀,妳是不是在想,年輕人轉移話題的速度之快,我老得快跟不上了?」
「就是這張嘴巴對吧?就是這張嘴需要被縫起來對吧!」
吉安妮趕緊上前擋在札拉和男孩之間,免得金髮少女一劍砍死對方。
「總、總而言之,可以帶我們進去找你師傅嗎?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談談。」吉安妮問。
「沒問題。」
「謝謝。」
可是對話結束後,男孩卻仍處在原地不為所動。
「唉……」
吉安妮嘆了一口氣,並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遞給對方。男孩笑臉盈盈放在嘴裡咬了一下,接著銀幣很快地消失在他身上某處。
「請讓我替兩位姐姐帶路吧……啊,叫我沙萊(Salaì)就行了,臭老頭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我真想見見你師傅長什麼德性。」札拉冷笑
「沒見過世面的姐姐,就讓我大發慈悲地替妳解惑吧!」
與此同時,莎萊已經一臉驕傲地搶著說下去。
「我師傅的名字是李奧納多—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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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入)
我第一次見到李奧納多,是在一場婚禮上。
更精確地說,那是屬於我親愛的姐姐,以及
那個人的雙重婚禮。
當時,我只管稱他為李奧納多—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是他的全名!
有些時候,他會以來自佛羅倫斯的李奧納多自居,用於區別他與其他同名者;只有在極為正式的場合下,他才會說出:「我是李奧納多·迪·瑟皮耶羅·達·文西。」
當然,大多數人懶得報上一連串名號,就連出身高貴且家族地位顯赫的我都懶得說出口了,更甭說像他這樣的平民。
話題似乎扯遠了……
總而言之,李奧納多出席了我姐姐以及
那個人的婚禮。
更精確地說,他是籌備婚宴表演項目的負責人之一。當時我還只是個孩子,所以對這位藝術家並不熟悉。
直到婚宴日,我才深深體驗到李奧納多驚人的天分、技巧,以及想像力。
我還記得,當時我跟我的妻子坐在觀眾席前排。我門周圍都是達官貴人,府邸中貴賓與美人雲集—包括
那個人在內。
不過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到表演上,並看見走上舞台的李奧納多準備將婚宴推向高潮。
「在此,我們祝福這兩對新人,也祝福他們擁有燦爛的未來……我已經覺得煩死了,能夠回去工作室嗎?」
台下頓時揚起一陣騷動。
「我開玩笑的。總之,非常感謝今天大家齊聚一堂,祝福新人們永浴愛河,白頭偕老……主持婚禮真的很無聊呢,不覺得嗎?」
「臭老頭,你不要說著說著就夾雜真實想法啊!」
一名小男孩衝上台大罵,但馬上被其他人拉下去;他好像是李奧納多新收的學徒?
這時候,一顆巨大的半透明球體被推上舞台,它足足有兩層樓高。
「那是什麼東西啊?」「球?」「好大……」
正當我們眾人感到不知所云的時候,球體四周點起好幾支火把,將球體照得燈火通明。
「我的天呀,那是七顆行星嗎?」人群中有人叫道。
定睛一看,巨大的球體中確實有個七個大小不一的小球體;它們分別是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月亮,以及太陽;也就是俗稱的七大行星。
而且不知是用了什麼機關,七大行星在巨大球體中繞著彼此優雅旋轉,彷彿憑空飄浮一般,按照黃道帶的軌跡轉動。再搭配上火光從不同角度照射,於球體的表面反映出朦朧的光芒使得這幅畫面看起來美不勝收。
「好美呀……」妻子望著球體,喃喃自語道。
不知為何,我的心中卻蒙上一層陰霾。
我非常想要相信,我的未來就跟舞台上的光球一樣,散發出燦爛的光芒—
然而在我心底深處,我清楚明白未來的道路將不僅稱不上順遂,甚至宛如在波濤洶湧的黑色浪潮上航行,隨時都可能翻覆而賠上性命。
「請問您覺得這場盛宴如何呢?」突然間,李奧納多開口詢問我,純粹是隨便抓個人講話。
「說點話呀,親愛的。」妻子也催促道。
此時此刻,在場眾人全都盯著我看—包括
那個人在內。
「呃……呃哈哈……美、美麗,非常美麗。看起來就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啊哈哈哈哈哈……」我一邊傻笑一邊說出極其膚淺的感想。
見狀,賓客中有些人發出竊笑,一旁的妻子則發出極其失望的嘆息。但我的注意力全放在
那個人身上,並且慶幸地發現他對我露出鄙視與同情的眼神。
慶幸……是嗎?
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嗎?
我心想著。
這就是—我嗎?
(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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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5年 12月25日
米蘭城外郊區
米蘭公國
義大利半島北部
「拜託妳不要隨便亂揮舞那根殺人兵器,因為這裡擺滿了臭老頭珍惜到不行的垃圾。不要隨便亂碰任何用途不明的物品,發生什麼事情我可不負責任。假使妳們打開某個夾帶刀刃又會旋轉的機關,我會立刻奔向地平線另一頭,到時候可要跟緊我。」
一進門後,沙萊便對著吉安妮與札拉提出喋喋不休警告。
房內的牆壁上掛滿草稿和圖畫,地上佔滿半成品的雕塑物件,長桌上也擺滿一大堆造型奇特的……東西;有些是木頭打造,有些是金屬製品,難以從外觀判斷它們的功用為何。
他們三人穿梭於壅擠不堪的環境之中,每踏出一步都得極為小心。
札拉對每一件事物都流露出好奇的眼神,嘴裡不時發出「喔!」或「啊!」的驚嘆聲。吉安妮的目光則被某大量草圖吸引住。她快速瀏覽了其中幾段:「鳥類飛行特點」、「翅膀與肌肉運動」、「透視解說」。
另外還有一些比較直白易懂的「我相信人類可以飛行。」以及「我想飛!」,然後馬上接著一句「吃你的飯!」。由於最後那句話的筆跡和前面完全不同,吉安妮相信那是沙萊寫上去的。
札拉注意到牆角邊疊滿一大堆鳥籠,而且都是空的。她正想問沙萊那是怎麼一回事,卻聽見這個男孩高聲大喊起來。
「臭老頭,餵食時間到啦!聽見了就給我從老窩裡滾出來!」
這時候,一名蓄鬍的中年男子從雜物間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面容憨厚老實的中年男子。他擁有中等身高、中等體重,猛一看還覺得他平庸無比,但菱角有形臉龐述說出這人年輕時肯定英俊過。
李奧納多.達.文西—他才剛踏入不惑之年,雙眼依然炯炯有神,閃爍出智慧的光輝。
「哈囉,臭老頭!」沙萊愉快地向師傅打招呼。「常做愛嗎?」
「嘴巴仍然這麼骯髒。」李奧納多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頰,面色不悅地說道。「我從以前就很懷疑,你究竟用哪裡來的河水洗澡,如何保持得如此清新怡人?」
「因為我的思想比你酷多了。」
「唉,真搞不懂當初我為何會收留你當學徒。」李奧納多扶額嘆氣。
「因為人家最可愛了!」
沙萊將兩手的食指輕抵在臉頰上,眼眸眨呀眨地裝可愛。李奧納多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又露出笑容。
「這倒是真的,你這頭誘人的小惡魔。」
「嘿嘿嘿。」
兩人相視一笑。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吉安妮的嗓音,闖入了只屬於這對師徒的空間。
「妳們是—」
李奧納多望向吉安妮與札拉,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們倆。
「李奧納多•達•文西先生,我有重要的事情想找你談一談,請問現在方便嗎?」吉安妮問道。
「很抱歉,如妳所見我正在忙。或許下次妳可以到米蘭城裡的工作室找我……」
「不可能。」吉安妮想都沒想就回答:「我不可能再回去那個地方—至少,在沒有你的幫助下。」
「這是什麼意思,小姐?」
吉安妮將斗篷往後一撥,向對方揭露出自己的完整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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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李奧納多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搞不清楚對方用意何在。他仔細端詳吉安妮亮麗俊美的臉龐。接著,這名中年藝術家渾身僵硬,感到一股寒意突然湧上心頭。
「妳……妳難道是……」李奧納多說到一半便止住。
吉安妮透過深色的雙眸回望李奧納多,露出輕鬆的笑容。
「臭老頭,你怎麼看起來嚇傻啦?一副見到鬼的樣子。」沙萊狐疑問道。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我還真的看見鬼了。」李奧納多臉色蒼白地回答。
吉安妮與札拉找了張椅子坐下後,李奧納多特別清空了他們面前的桌面,以便將全副精神集中在她們身上。
李奧納多湊向前來,兩隻手平放在桌面上。但是在他開口說話前,沙萊正好把午餐擺上桌;一塊香噴出爐的白麵包、帕馬森乳酪,兩顆梨子、由蘑菇、雞蛋、起司悶煮成的熱騰騰千層麵,以及一瓶本地出產的紅酒。
豐盛又健康的一頓飯,吉安妮心想。她注意到這裡頭完全沒有任何肉類,以一名不愁吃穿的藝術家而言還滿奇特的。
「謝謝你,沙萊……還有一包餅乾!你今天真是寵壞我們了。」李奧納多驚喜道。
「那是我買來犒賞自己的,臭老頭。容我提醒你,你正在減肥。」
「用我給的錢買點心犒賞自己?你這個貪吃的小偷。」
「我該充當媽媽,給大家倒酒嗎?」
「不不,這樣就夠了。反正我們也沒多的杯子。暫時就這樣。」
「有需要就叫我一聲,雖然我可能不會回應。」
沙萊取走那包餅乾,轉身往大門口走去。
「他總是這副德性嗎?」札拉問。
「豈止這副德性,還死性不改。」李奧納多說:「自從這小惡魔成為我的學徒後,他總共偷了我五次錢。」
「那你幹嘛不把他趕出去?」
「因為他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惡魔!」
「啥?」
吉安妮敲了一下桌子,藉此拿回話題主導權。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邊吃邊聽我說嗎?」
「妳—呃,您說吧。」
「我就單刀直入要求了。」吉安妮道:「我希望能夠和米蘭公爵夫人見上一面。」
「米蘭公爵的夫人?」李奧納多小心翼翼道:「您指的是否為阿拉貢的伊莎貝拉(Isabella of Aragon)?雖然她已經算得上前米蘭公爵夫人了……」
「正是伊莎貝拉。」吉安妮說。
「我又如何能幫上忙呢?」
「每一年年尾,米蘭城都會舉辦過年宴會。而你總是為表演設計機關。當然。你也會收到幾張多的邀請函給名下的食客出席。我希望你能把其中兩張送給我,讓我可以進入米蘭城中的絲佛札城堡。」
「啊,是的……即將到來的年尾盛宴。」達文西點頭道:「米蘭公爵、公爵夫人以及各上流階層人士都會齊聚於絲佛札城堡,這之中當然也包括伊莎貝拉夫人。」
「平時她周遭戒備森嚴,我根本無法輕易接近。」吉安妮道:「這是一年中我能見到伊莎貝拉的唯一機會,而且我必須在今年見到她!」
「這沒有什麼困難的,反正我本來就很少出席宴會場合。我甚至還聽過一個傳聞,某些樸人私底下訂了個規矩,明白指出在看到我出現的時候都有權請病假,只因為我這人很難應付!」李奧納多說完後還哈哈大笑。
「這麼一來—」
正當吉安妮以為進展得意外順利時,李奧納多卻突然收起笑臉,神情瞬間轉為嚴肅。
「但是我有幾件事情想要確認,」他說:「而您的回答會直接影響到我協助的意願。」
吉安妮張嘴欲言又止一會,最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呢?」李奧納多問:「你不怕我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情嗎?」
「正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我才會選擇你。」吉安妮正色回答:「你是米蘭公國中唯一一位和宮庭核心成員如此接近,卻又和他們如此疏遠的人。到頭來,你是個絕頂的藝術家,而非狡詐的政治人物。」
「我確實投身於藝術之中,大多數時候全然不在乎政治權鬥。但我倒想問問看,您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回歸,又刻意前去找前米蘭公爵夫人見面。您究竟是想做些什麼?」
「你怕我傷害到米蘭公國嗎,先生?」吉安妮質問對方。
「米蘭公國是我的最大贊助者—尤其現任米蘭公爵本人。我目前擁有的人力、錢財、資源,全部都是他贈予的。我能不擔心他們的安危嗎?」
吉安妮苦笑一聲,說:「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還請你請放心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對米蘭公爵或夫人圖謀不軌。我說過了,我要找的只有前夫人伊莎貝拉一人。」
李奧納多直視吉安妮的雙眸,彷彿能夠用那一雙只屬於天才藝術家的眼睛看穿對方;而吉安妮也毫無畏怯迎上對方的目光。
「我相信您。您或許跟我不熟,但我曾看著你長大成人。我知道您其實是個溫柔、善良的孩子。只是……」
「只是?」吉安妮皺起眉頭。
「我對於您身旁這位夥伴,就不這麼確定了。」
李奧納多的視線落在札拉身上。
「怎、怎麼啦?」金髮少女微微傾首,滿臉困惑。
「妳叫什麼名字,孩子?」李奧納多問。
「札拉(Zara)。」金髮少女很快地回答。
「札拉……這名字並不常見。妳從哪裡來的?」
「札拉城,位於威尼斯共和國的東方領地。」札拉說完後,又嘟嚷了一聲:「果然很奇怪吧?用城市當名字什麼的……」
「完全不會。」李奧納多微笑道:「我偶爾會自稱為李奧納多.達.文西,代表我出生於文西城。只不過,近年來竟有人將其簡化為達文西!哈,文西這名稱本質上毫無意義,就只是個城市名字罷了!」
「我非常能夠理解!」札拉點頭如搗蒜。
李奧納多大笑起來,似乎放鬆了一些。
「我一眼就看出來妳是個特別的女孩。」他說。
「喔,此話怎講?」
「很簡單,因為妳有劍。」李奧納多說:「至少,一名普通女性不會在腰際掛著長劍走來走去。我這輩子只見過一個人這麼做,而她是這世代公認的女強人。那個女人的美貌與她的危險性是成正比的;就跟妳一樣,孩子。」
聽聞後,札拉臉上微微一笑。
「或許,女強人比你想像中還要多,李奧納多先生。她們只不過是躲藏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這個由男人和十字架建築的腐敗世界。」
李奧納多興味盎然地盯著金髮少女。
「妳在這又是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他問。
「我僅僅是來協助吉安妮,如此而已。」
「即使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
「請你放心,李奧納多先生。我不會隨便亂來的。就某方面而言,我和我的姐妹們跟你很相似。我們不管政治、不過度干擾列國城邦的紛爭。但如果有任何人想傷害吉安妮或阻止她,我會先搶先殺了對方!」
「妳交了個很危險的盟友。」李奧納多這句話是對著吉安妮說的。
「同時也是可靠的朋友!」札拉補充道:「半年前,吉安妮與我們共同奮戰,好不容易擊敗法蘭西王國的軍隊,將那些入侵者逐出米蘭……逐出義大利半島。要不然你親愛的贊助者可能還流亡在外,你又哪能好端端地在這悠閒過生活—」
札拉說到一半,李奧納多便舉起手制止她說下去。
「我說過了,我對政治毫不關心。我走的是藝術的道路。」
「而我也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道路。」
吉安妮沉穩的嗓音,傳入他的耳裡。
「我深信能夠以現在這個形式保護我所在乎的人。也因為如此,我必須斬斷過去的連結、過往的所有一切。這樣子我的敵人便不能利用他們對付我,而我也能夠毫無牽掛地離去。」
「這就是為什麼妳必須見伊莎貝拉夫人。」李奧納多接著說:「她是唯一一位和妳過去有關係的人。至於斬斷的方法嘛,就只有妳本身最清楚了。」
「你說得沒錯。」
李奧納多閉上眼,蹙眉陷入一陣深思。
過了好一陣子後,他發出一聲嘆息。
「好吧,我會叫沙萊把邀請函交給妳們。」
「非常感謝你的協助,李奧納多。」吉安妮深深低下頭去。
「快把頭抬起來,這我承受不起。」
他們又聊了一陣子,接著吉安妮與札拉才站起身向李奧納多道別。
「對了!李奧納多先生,我有個問題!」
不過在離去前,札拉轉過身來。
「我看見牆角那邊堆滿了空鳥籠,那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一堆忘了丟的垃圾罷了。」李奧納多回答:「我從市集商人那買下娛樂用的歌唱鳥,然後野放牠們回大自然。」
「那很花錢吧?」札拉驚訝地說:「買來就為了放走,不會顯得很浪費嗎?」
李奧納多耐心解釋給札拉聽:「人們總認為美妙的歌喉是鳥兒唯一的優點,所以將牠們關入籠子裡販賣,讓買家隨時都能夠在家裡聆聽鳥兒歌唱,豈有比這更能展現鳥兒的用途?」
他頓了一下,好讓札拉有時間消化剛才說的話。
接著,他的雙眸看向吉安妮。
「然而,卻沒有人想過天空才是牠們真正的歸屬。造物主賜予鳥兒的真正用途是飛翔。只有一邊飛翔,一邊歌唱唱的鳥兒才算得上完整。並不是只有對特定族群帶來利益,才是有用途的象徵……或許,人也是如此。」
由於後半句化為李奧納多嘴裡的喃喃自語,因此吉安妮與札拉並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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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入)
「滾開!」
我抓起手中的酒杯一把摔到了地上,房內隨即響起物體重擊地板的聲音。
「你們全部都給我滾出去!」
在我的命令下,宅邸中的傭人逃也似地往房外跑去。
等到臥房內只剩下我一人後,我任由身體跪趴在床邊,發出痛苦的喘息—我覺得只要一睜開眼睛,就會有一道閃電擊中自己腦袋的,強烈頭痛感也不斷襲來;又猶如一口沉重的大鐘正在心頭裡轟然鳴響。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異常的噁心感浮上心頭,強烈得要使人昏厥過去。
正如猜想的一樣,我被下毒了—我在心裡頭暗叫不妙。
自從
那個人結婚之後,他的行事作風變得比以往要強勢許多。他甚至將我的僕人全換下來並以他的親信取而代之;其美名是隨時想關心我的身體狀況。
哈!好巧不巧自從那天起,我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一開始我還不以為意,但幾個月下來我會莫名地感到頭昏眼花、視野天旋地轉、身體四肢無力。
「這些樸人……他的爪牙……鐵定在我的飲酒和食物裡下了藥。」我憤恨地低吟一聲。
我從沒想過這件事情會這麼快發生。
我從沒想過他這麼急於除掉我。
我猜
那個人本來是想讓我慢性中毒死亡而不讓人察覺。但他大概命令僕人增加用藥量,結果反倒暴露出馬腳來。
不過,這只代表我身陷險境之中。倘若不能脫困又有何用?如今的我就像抱住浮木的溺水之人,眼前只剩下一線生機。
「請稍等一下,弗利女士!現在他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正是這種時候才需要家人的關懷,你難道不懂嗎?讓我進去,要不然我一劍砍了你!」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外揚起一陣怒罵與爭吵。
我的生機正好降臨了。
房門被打了開來,一名紅髮女子的身影立即映入眼簾。
她擁有高聳的顎骨,嘴唇相當薄,一頭酒紅色的紅髮和長及腰部。此人年輕時是美少女,現在則是成熟美艷的美女。她就像預言故事中的冰后,在你天真無邪之時就將冰刺入你的心臟,使你在沒有抵抗能力強情況下徹頭徹尾愛上她。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女人一雙細長的眼睛;她的雙瞳閃爍銳利的光芒,看起來就像一隻獵鷹般致命。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紅髮美女大步朝我走來,繫在腰間上的長劍和刀鞘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啊,我想起來了。她大概全義大利半島上,唯一一位會把武器大剌剌掛在身上的女性。
「卡特琳娜……姐姐……」我虛弱地呼喚的名字。
這名紅髮美女是我的表姐—卡特琳娜.絲弗札(Caterina Sforza) 。
她是統治弗利城(Forli)的伯爵夫人—這個女人的美貌與她的危險性是成正比的,我記得某人曾私下這麼評價過她。
「我可愛的表弟,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來,讓我拉你一把。」
她將我扶上床躺好,幾搓垂下的秀髮搔弄著我的鼻頭,聞起來如香草和玫瑰般芬芳。
「好孩子,我收到你的來信後就立刻奔來。」她說:「你病得這麼嚴重,他們怎麼還沒給你請醫生?」
「不會有醫生來看診,卡特琳娜姐姐。」我苦笑道:「我是被下毒的才變成這副德性。」
「究竟是誰這麼狠心,竟敢對我們絲佛札家的成員下毒手!」
「妳心知肚明呀,姐姐……」
試圖取我性命的人,自始自終只有一個。
那個人—
「叔父大人,是嗎?」卡特琳娜說。
我緩緩點了點頭,彷彿連講出他名字的勇氣都沒有。
「叔父想要殺了我,這是我從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他對權力如此貪得無厭,絕對不會甘於待在幕後。只有我從這世界消失,他才能真正站上頂點。他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除掉我!」
「喔,我可憐的小表弟……」表姐撫摸我的臉頰,她的手好溫暖,好溫暖。
「卡特琳娜姐姐,拜託妳幫幫我。」我直視對方的雙眸,說:「讓我們聯合弗利的力量,一起來對付他!」
然而,卡特琳娜的眼神述說了一切;她在這一刻避開了我的目光。
「為什麼不答應呢?姐姐妳有來自教皇的支持啊!」我質問她。
「我或許和現任教皇關係深厚,但你的叔父手上握有強大的兵權。義大利半島上只有拿波里和威尼斯能和能夠米蘭的軍隊與之抗衡。我不過是個小小城市的伯爵夫人,縱使我想幫助你也無能為力。」
「怎麼這樣……」
絲佛札家族、米蘭的統治階層;這個外表光鮮亮麗、赫赫有名的家族,實則上卻是暗潮洶湧。
每個人都在找機會殺害彼此,每個人都在嘗試爬上權力的頂點。我的父親便是在我七歲時被暗殺的。
在我年幼時,卡特琳表姐是我在家族之中最親近的成員。我們從以前就走得很近。
我以為只要我苦苦哀求,她鐵定會出手協助我度過難關。
沒想到……
「況且,你知道嗎?」表姐沉痛的嗓音,拉回我的意識。「法蘭西王國的入侵無可避免。」
突然間,我覺得呼吸和心跳好似都停止,並在我的靈魂中注入一股無法擺脫的寒意。
「上個星期,法國國王已經向義大利半島舉兵進攻,意在於取回拿波里王國的繼承權。而妳的叔父竟願意替他們大開城門,只為了藉此機會擊敗拿波里。」
「什麼?!」我驚叫起來,隨即猛咳了好幾聲。
「冷靜點,孩子。」她拍了拍我的背,繼續說道:「天知、地知、教皇知、耶穌基督都知道,法王的野心不會止於拿波里。他只是想利用這個理由統一全義大利。你叔父現在看不清這一點,但他遲早會後悔的。」
聽到這,我已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所以我不能夠在這節骨眼上反抗你叔父,就算有這力量也不行!我們沒辦法讓絲佛札家族陷入分裂,使得法蘭西趁機奪取米蘭公國。」
「因為他不像我如此無能。」我看穿表姐的思緒,澀聲說道:「至少,叔父擁有廣大人脈、朝臣支持,以及兵權等力量。他握有反擊的機會。假使是我上台,也只會淪落為法王的魁儡工具。我說得對嗎,卡特琳娜姐姐?」
「我很抱歉……」
我沒聽見她的道歉。
此刻我腦中與心中劇痛難耐,對於其他一切全然無感。我很想哭;我很可定如果能夠哭出來的話,會好過一點……但我內心裡頭只有冷漠、迷失,與孤獨。除非理解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且毫無選擇餘地,不然你不可能有這種痛苦又麻木的感受。
在前所未見的強烈情緒下,我難以克制的顫抖。卡特琳那表姐摟著我,如同母親安撫小孩般前後輕輕搖晃我。
「可是,我不會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表弟被親人所殺害。」
表姐這一句話,讓我不禁回過神來。
「什麼……意思?」我茫然地盯著她溫柔微笑的臉龐。
「聽好了,我可愛的小表弟。此事攸關你的生死,你必須依照我說的做,絕不能有絲毫錯誤。」
卡特琳娜抬眸凝視窗外,不是在看她周圍的東西,而是位於遠方的某個地方—又可能是某些人。
「我以前曾經認識一群人,她們或許能夠幫上你的忙。最少,把你藏起來以保住你的性命安危還是辦得到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記住了,這群人的存在非常……特別。你現在這種狀態絕對不可能受到她們敞開雙臂接納。你必須靠自己的實力贏得尊敬。」
「我會的。」我毫不猶豫回答,但又不禁皺起眉頭詢問:「我能夠帶其他人一起走嗎?」
「我不這麼認為。你稍微露出馬腳,叔父便會下達全面追殺令。到時候就連耶穌基督都救不了你。」
「叔父難道不會轉移目標,對我身邊的人下毒手?」
「法國入侵一事夠令他焦頭爛額了。」卡特琳娜說:「只有在成功擊退法軍為前提下,他才有閒情逸致擔心其他的事情,要不叔父連公爵之位都保不住。因此待塵埃落定後,你一定得找機會回米蘭。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了斬斷過去的連結、過往的所有一切。這樣子我的敵人—叔父便不能利用他們對付我,而我也能夠毫無牽掛地離去。」
「沒有錯。」卡特琳娜點了點頭,彷彿很滿意我的回應。
「謝謝妳,卡特琳娜姐姐。」
「祝好運了……我的小公爵。」
表姐執起我的手,輕柔地捏了捏,並對我報以一抹微笑。
然後,那一天降臨了。
在法蘭西軍隊的鐵蹄踏上米蘭公國國土的那天夜晚,我離開了試圖置我於死地家族。
第一次,我邁向了未知的旅途。
第一次,我選擇了只屬於自己的道路。
(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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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5年 12月31日
絲弗札城堡
米蘭公國
義大利半島北部
米蘭公國
這座城邦位於義大利半島北部,同為文藝復興之重鎮。在聲名遠播的斯佛札家族統治下,經濟發展與人文進步相容並蓄,再加上長期保有常駐軍隊,儼然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
而米蘭公國的心臟位置,自然非絲弗札城堡莫屬了;它是絲弗札家族的活動重鎮,只有最有權勢、最有力量、最有錢的上流人士才能夠進入這個地方。
絲弗札城堡的宴會廳很大、很奢華,裏面擠滿了義大利半島上各式各樣的名人和貴族。
先說說女性吧。她們之中包括闊綽的藥碗行家老婆、愛打聽人的閒話夫人、愛追隨風潮的風頭小姐、說話嘰嘰喳喳的饒舌婆娘。此外還有多少夫人小姐,說不出名堂來著。她們臉上帶著無損的訕笑,吸引住所有人目光,只為了讓自己成為高懸於天際上的天狼星。
至於在場男人嘛……論才智和樣貌,他們絕不會被誤認為一般平民;藉由那身高水平的衣著、端莊的姿態、隨時準備好微笑來判斷,這群人明顯來自家世顯赫的家族、政治家圈或高級商人,受一般民眾所景仰和尊敬。
他們的可敬大多在頭銜以內,而不在那之外。
「公爵閣下—」
一時間,吉安妮臉色變得蒼白。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心臟猶如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幾乎快讓人喘不過氣。
因為,她聽見了
那個人的名字。
「盧多維科•絲弗札(Ludovico Sforza) 閣下,真是恭喜您了。」
當她轉過身之際,吉安妮正巧看見那抹身影,就站在距離自己不遠處。
盧多維科•絲弗札;米蘭公國的統治者。
這名公爵遊走於賓客之間,嶄露出他高超的社交技巧,他似乎能夠跟五名客人同時交談,而且還不會跑題!
此人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相貌英俊,有種優雅與嘲諷的氣質。他出眾的外表刻劃許多事故的線條,知性卻叫人隱約不安的臉龐上,點綴著兩顆漂亮的綠眸子。他對在場所有人微笑;但是那抹微笑中卻帶著某種讓人不安的氛圍,好像他隨時隨地都在計畫著什麼。
此時此刻,盧多維科身穿一套金錢所能買到最好的套裝,深色的頭髮剪得整齊,十分符合他那種瀟灑的形象,更透露出凡事由他做主控制的性格。
「吉安妮,妳怎麼啦?」
札拉晃到吉安妮身旁,手上已經端著各種各樣美味的菜餚。
「妳正露出一副想拉起護城河,然後一把將護城河燒掉的感覺。」
接著,札拉在看見盧多維科的時候發出「喔。」的一聲。
「要我幹掉他嗎?」她問。
「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話題,答案是不需要。」吉安妮想都沒有便拒絕。
「不想要就算了。」金髮少女聳聳肩。
每個人都對盧多維科微笑、鞠躬,極其諂媚地奉承他。盧多維科則神態自若地直呼他們的名字,以翩翩風彩迷惑他人。他沉著冷靜,胸有成竹,完全沒有抬高音量。他所到之處,不論是誰都會露出緊張的微笑,同意他所說的一切。
「恭喜閣下擊退了法蘭西王國的軍隊。」
「那些法國佬這下可知道,義大利城邦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敬我們的公爵一杯!」
現場歡聲雷動。
「擊退法軍的明明是我們的功勞。」札拉扯了扯嘴角,低聲嘟嚷著。
「只有我們是辦不到的。」吉安妮提醒對方。
「至少我們做了大部分的工作,許多姊妹也……」
就在這個當下,盧多維科像是被什麼吸引過去,轉頭看向吉安妮。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無法呼吸,有如一隻被蛇盯住的青蛙動彈不得,又像遭到冰冷的雙手掐住脖子一般喘不過氣。
但米蘭公爵隨即移開目光,繼續與其他賓客寒暄。
忽然間,吉安妮的視線被某個身影吸引過去。
「我發現她了。」
「伊莎貝拉嗎?」
「她看起來不怎麼喜歡這場宴會—啊,她似乎要回房了。」
「那麼,就讓我們把過去一切給做個了結吧。」札拉說。
「好的……對了,剛才為了混進來而把武器寄放在李奧納多那。妳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金髮少女收回視線,臉上的表情一派輕鬆。「我又不是只會靠武器。就算是徒手,我也有把握能夠—」
「噓,音量放低。盡可能不要驚動任何人……我們走吧。」
吉安妮與札拉環顧四周一會,確保沒有人看著自己後便悄悄混入人群中離去。
由於宴會氣氛亂哄哄的,所以沒有人發現她們兩人可疑的舉止。
「………」
同樣地,留下那吵雜的場合,不知何時消失於宴會現場的盧多維科,臉上掛著異常笑容的那一幕,誰也沒看見。
***
伊莎貝拉是一名體態優雅的女子。儘管生了三個孩子依然美艷無比,有如上圍豐滿的陶瓷娃娃。她擁有一張古典的容顏,輪廓很深。如同黑夜般的長髮綁成麻花辮,並優美地纏繞於後腦上。
她正在從宴會廳走回臥房的路上,全身上下感到疲憊不堪。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對著周遭一切都抱著懷疑的態度,人性變得不堪且醜陋,只剩下深深的猜疑?
或許,是從她失去米蘭公爵夫人的地位那一天開始的吧?
阿拉貢的伊莎貝拉(Isabella of Aragon);又因為那不勒斯國王女兒的身分,所以也被稱之為那不勒斯的伊莎貝拉。
無論哪一種稱呼,都無損她高潔、高貴的出身。
當她嫁給年輕的米蘭公爵時,心裏頭充滿著對未來的期待—想想看,強大的那不勒斯王國與米蘭公國相互結盟,他們能達到多麼大的成就!甚至,他們終於能好好教訓一下那群威尼斯暴發戶!
只不過,這份期待沒多久就只剩下徹底的失望。
伊莎貝拉發現米蘭公國的掌控權,其實全在他丈夫的叔父手中。盧多維科自丈夫七歲時便成為米蘭公國的攝政,從此將年幼的丈夫從米蘭政權中心驅逐出去。
更淒慘的是,她的丈夫既懦弱又沒用!
他無知愚鈍、好色好酒、一無是處;縱使面對旁人的冷言冷語,抑或是嘲笑嘻弄都毫無反應,就只是個白癡而已!
「為什麼你就不能爭氣一點呢?」
伊莎貝拉已經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多少遍了。
「他們人前人後把你說得多麼難聽,你難道不知道嗎?為什麼你連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你怎麼會如此沒用!」
有多少次了?伊莎貝拉心想著。有多少次,她哭著罵丈夫沒有出息?
首先是一連串苦勸,接著轉變為怒罵,然後是哀求。當她在看見丈夫那張呆然臉孔的時候,她的眼淚不禁湧現了出來。
從小到大不曾哭泣過的她,竟然因為這件事而當面哭了出來。
「整天只會喝酒和遊手好閒的……你究竟還會做什麼啊?」
可是,丈夫並沒有因為這樣而振作起來。他總會找千萬個理由拒絕反抗,只為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到最後,就連伊莎貝拉都開始冷眼待他,避而遠之……
包括他去世的那一日。
她只聽說自己丈夫是病死的,或許是終日酗酒所致?伊莎貝拉並不清楚詳情。她甚至沒有去看他最後一眼,連葬禮都省了。
在那之後,盧多維科理所當然地成為米蘭公爵,完成他十幾年下來的訴願。
至於伊莎貝拉……她代表著權力鬥爭失勢一方,成為宮廷裏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只怕被盧多維科視為同路人。那不勒斯王宮的出身沒有帶來優勢,反而使她孤身一人。
尤其與法國之間的戰爭結束後,盧多維科終於有時間對付她和她的孩子……是啊,伊莎貝拉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顧。他們雖是那個無所做為男人的孩子,但他們終究是她的骨肉。
幸好她三個寶貝正待在帕維亞(Pavia)—位於米蘭南邊的城堡裡,安安穩穩地生活著。
與心愛的孩子們分開,身為母親的她鐵定多多少少會感到不放心。
不……不一樣。伊莎貝拉心想:和以往的感受不一樣。
位於她心底深處,有種莫名的不安、焦慮、擔憂……逐漸浮上心頭。彷彿某個地方有人對她虎視眈眈,試圖取她性命。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感覺越加強烈。
一想到這,伊莎貝拉的步伐在不知不覺中加快,想要回到房間裡把自己關起來,直到宴會結束後趕緊離開絲弗札城堡。
然而,當她終於抵達房間大門前的時候,一股涼意自腳底一直竄到心肺,令伊莎貝拉後頸上的寒毛根根豎起。
因為房門是半開著的。
「是誰?」
伊莎貝拉輕輕的推開門,來自長廊的火光立即從門縫竄入房間,揭露出坐在床邊的那抹詭異人影!
對方穿著一身廉價的洋裝和斗篷,纖瘦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很明顯是名女性。
「妳是什麼人?」
那女人看見伊莎貝拉後似乎並不感到意外,語氣裡頭反而夾雜一絲遺憾。「哎呀,沒想到妳這麼快就回來了。乖乖待在宴會吃香喝辣不是很好嗎?在人生的最後一餐……」她說。
「最後一餐……」伊莎貝拉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但沒有露出一絲懼怕的神色。她質問對方:「妳到底想做什麼?」
「趁這個機會把過去的一切給做個了結。」
「過去的一切……做個了結?」伊莎貝拉感到無法理解。
「是呀,這件事情已經拖得太久,我的某個朋友都感到不耐煩了。」她說:「為了將過去抹消得乾乾淨淨,妳和妳礙眼的孩子都必須消失掉才行。」
「我得孩子!妳想對他們做什麼?」
「待我解決掉妳之後,接下來我會去帕維亞城堡好好拜訪他們。請放心,妳那三個寶貝兒女很快就會追隨母親的。」
「守衛!來人吶!」
「妳叫再大聲都沒用的。」女人冷笑一聲道:「我又不是只會靠武器。就算是徒手,我也有把握能夠殺了妳。」
這名女子站起身來晃了晃頭、動了動手指,宛如一隻獵食者。
伊莎貝拉不停思考著接下來該採取的手段。她那顆聰慧的腦袋閃現各種可能面對的狀況,其中大部分都慘不忍睹。
「消失吧。」
「糟糕!」
當女人衝上前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成為歷史,消失於過去的記憶中。」
「要消失的人是妳,該死的殺手!」
全然不同的嗓音,在這瞬間傳入眾人耳裡。
「什—」
還沒反應過來,另一某身影自伊莎貝拉背後冒出,朝著逼近而來的女人臉上就是一拳!
當拳頭擊中血肉骨頭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那女人當場往後翻了好幾圈,撞上一個木櫃才停止。
伊莎貝拉轉過頭,發現房間內身旁多了一個全新的人影;一名拯救她性命的女子……名為吉安妮的紅髮女子。吉安妮握緊的拳頭上,還沾著對手的鼻血。
女殺手爬起身,一手抹掉鼻下的血跡,雙眸射出兩道熾熱的怒焰。
「不管妳是誰,我會讓妳後悔的。」
「那就來試試看呀。」吉安妮微笑。
這一戰開始得相當唐突。
「小心!」
伊莎貝拉會喊出來不是沒有原因;因為在這一剎那間,她看見女殺手懷中亮出一道冰冷至極的光芒。
那是一把匕首。
吉安妮頗為不屑地輕哼一聲。
匕首刀刃在空中劃出許多弧光,以極快的速度來回掃動。女殺手不斷逼近,吉安妮則是不停變換腳步方位,閃避對手的攻擊。她看得出匕首上塗了毒物,所以沒有冒險反擊。她冷靜觀察女殺手的動作,短短一瞬間便找到了破綻。
就在對手再度揮空的那一剎那,吉安妮的雙手宛如毒蛇般掐住女殺手的頸部,並在她有時間反應過來之前踏出一步,連同自己的頭一起—
沉悶的聲響,響徹房間。
「嗚呃!」
當兩顆腦袋相撞之際,一陣強烈的暈眩襲向女殺手。
「還沒完呢!」
眼冒金星的女殺手還未能回復過來,吉安妮的雙手已經往下壓,迫使女殺手的上半身彎下來;與此同時,紅髮女子的右腳向上抬起。
頓時,女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吉安妮的右膝蓋直逼自己面前!
鼻樑斷裂的聲音隨即響起。
當吉安妮放開女殺手時,她整個往後仰去,鼻血和嘴裡的鮮血飛濺於半空中。她甚至必須抓住位於身旁的櫃子,才不至於昏倒下來。
「妳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保護前公爵夫人!」女殺手滿臉鮮血模樣十分駭人。
「因為妳動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吉安妮淡然回應。「我不會讓妳動伊莎貝拉一根寒毛。」
吉安妮撿起掉在地上的小刀,迅速將其投擲出去—劃破空氣的小刀當場刺穿女殺手的喉頭,使她如斷了線的木偶倒了下來。
「吉安妮,妳沒事吧?」
此時,另一個聲音自門口那頭響起。
那是札拉。
「妳猜得完全沒錯耶!」札拉一臉佩服地對吉安妮說:「盧多維科真的派人來殺害伊莎貝耶。妳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他正在舉辦一場慶祝擊退法國的盛宴。假如伊莎貝拉在此時被殺害,他可以隨便捏造法蘭西王國派出殺手什麼的。不僅能順便怪罪別人頭頂上,甚至大大增加其戲劇性。」
「妳們兩個……是誰?」
伊莎貝拉像個小鳥般傾首,目光緊盯著吉安妮,懷念且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吉安……妮?」
她的唇,下意識地道出了那個名字。
那個她許久沒有說出來的名字。
她丈夫的名字。
「吉安?」
***
吉安•加萊亞佐•絲弗札(GianGaleazzo Sforza)
米蘭公國的公爵
更精準地說,他是前公爵。
「你不是死了嗎?」
當伊莎貝拉開口的時候,她幾乎無法隱藏自己顫抖的嗓音。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打扮成女生的模樣?妳化了妝,甚至還留了半長髮。別以為扮裝成這樣我就不認得了!」
名為吉安妮的年輕女子—或者該說,真名為吉安的漂亮青年—他抓了抓後腦,露出有些窘困的表情。
「情況……很複雜。」他說。
「複雜個屁!」伊莎貝拉罵道。
「哎呀,我沒想過高貴的公爵夫人也會說粗話。」札拉吹了聲口哨。
「札拉,妳能不能先安靜一陣子。」吉安苦求。
「閉上嘴,小女孩。我沒在跟妳說話!」伊莎貝拉也罵道。
札拉雙手抱胸,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不發一語。
「基督在上,你究竟為什麼要男扮女裝!」
「聽著,我沒有女裝癖,也絕不是隨時隨地都穿著女裝。這都是為了方便潛入絲弗札城堡和妳見上一面。」
「跟我見上一面?既然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你可是米蘭公爵呀!」
「現在的米蘭公爵是叔父。我們必須在被他發現之前,帶著妳離開此地。」
「離開?我不懂,吉安。為什麼要離開米蘭?」伊莎貝拉搖了搖頭,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原以為死去的丈夫忽然一身女裝打扮現身,甚至央求自己離開宮廷。任誰都會感到不知所措吧?
「而且你給我的感覺……不大一樣。」
伊莎貝拉傾首凝視丈夫的臉龐;此刻的他看起來很瀟灑、很認真、很有智慧,和過去呆頭呆腦的遲鈍模樣相差甚遠,簡直是完全不同一個人!
「聽我說,伊莎貝拉。」吉安道:「一個人要裝得像個似懂非懂的半瓶子醋,表現得一事無成的廢物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到底在說什麼?」伊莎貝拉皺起眉頭。
「我自從懂事後便明白,我是擋在叔父與統治者權位之間的絆腳石。為了保護我自己的性命安全,我選擇戴上假面具,使我看起來無知愚鈍,以降低叔父的戒心。」
「刻意裝笨?」
「正是如此,在人前人後我必須像做戲一樣生活。我得讓所有人認為我是個墮落、散漫且毫無救藥之人。」
「為什麼不起身反抗呢?」
「反抗的下場就是死啊!」
吉安這句話吶喊,令伊莎貝拉當場愣住。
「在我準備萬全之前,我不能跟叔父產生正面衝突。假使公然挑戰盧多維科的攝政政權,我和妳的都難逃一死,更別說我們的孩子了。所以我寧願讓枕邊人認為自己是個半痴半癲的人,也不願拿我們的生命安危來冒險。我年紀輕輕且勢單力薄,根本就不是叔父的對手。」
「我……我以為你只是怕得要命……又蠢得不知如何反抗……」
伊莎貝拉目光茫然地望著吉安,似乎想要看透對方是不是在說謊。可是他的語氣如此認真、目光那樣有神,這兩者就足以述說一切。
「我以為能夠爭取時間,直到我聚集有足夠的力量推翻盧多維科叔父。沒想到……」
「他們說你病死了。」
「他們試圖慢性毒死我。」吉安更正她:「還記得去年法國入侵前幾個月,我的身體急速衰弱嗎?那都是叔父在背後搞的鬼。」
他瞥了一眼死去的女殺手。
「但你並沒有死。」
「我逃走了。」吉安點點頭,繼續說道:「意識到性命不保時,我的表姐指引我投靠某些人。我隱藏行蹤等待回歸的時機,私底下也替驅逐法國一事出過不少力。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吉安伸出雙手按住伊莎貝拉的肩膀,臉上滿是歉意。
「法蘭西入侵一事逼得我不得不出逃米蘭,留下妳和孩子們在這孤立無援。對不起,伊莎貝拉。」
「我、這……沒事的……既然你平安無事的話……」
伊莎貝拉仍有些不習慣這個全新的丈夫。
她試著重新整理好思緒,並向男扮女裝(而且還很漂亮!)的吉安問道:「既然你現在回到此地,是不是代表你終於能推翻盧多維科那混球!」
「不,這—」
吉安正面有難色地開口解釋,卻被札拉硬生生地打斷他。
「吉安妮,我們有麻煩了。」她仍用女性化的名字稱呼她—或他。
就在此時,長廊那頭響起複數的腳步聲,以及金屬盔甲摩擦的清脆聲響。
「八成是叔父派來的士兵。」吉安說:「為了確保妳死於殺手手上,藉此在宴會上發佈這意外的消息。」
「我們該怎麼辦?」
「跟我走。」
「可是……」
「快一點,他們要來了!」札拉催促。
吉安拉著伊莎貝拉衝出房間,札拉隨後跟了上去。
***
「吉安,我還是不懂!」
伊莎貝拉提起裙擺奔跑,整個人氣喘吁吁的。
「我們究竟為何要逃走?」她問。
「夫人,妳腦袋發傻啦?」札拉反問:「妳難不成想留在這任人宰割?」
「閉嘴,小女孩。我沒在跟妳說話!吉安,這女的到底是誰?」
「她是我的朋友兼盟友。」
「你變了很多。」
「我始終如一。」吉安苦笑道:「只是無法展露真實的自己。」
「好吧,我猜我們逃王是為了投靠你現在的盟友,沒錯吧?」
「沒錯。」
「而他們會幫我們推翻盧多維科,對吧?」
「不會。」
猛地,伊莎貝拉停下了腳步。
「扭到腳了嗎?」吉安望向停滯不前妻子。
「你剛剛說,不會推翻盧多維科的政權—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伊莎貝拉問。
「呃,」吉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澀澀說道:「我只是想救出妳和孩子們,然後無憂無慮地在外面生活,遠離宮廷紛爭。」
「離開了米蘭之後,我又成了什麼?一個普通的女人?」
「一個活著的女人。」札拉挖苦道。
「我期望的只有妳和孩子們平平安安地活著,這樣就夠了。一家人不正是這樣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
伊莎貝拉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從丈夫身旁退開幾步。
「吉安,我們是貴族。我們生來就是國王、公爵、王子、公主……縱使我們生長的環境不曾教過什麼是光明正大,但我們也不應該就此忘記自己的身分。這才是我所的認知的世界,這才是我們的職責!」
「就因為這樣,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嗎?妳對公爵夫人這頭銜有多堅持,寧願賠上孩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深愛我的孩子,吉安。但如果鳥兒不能歌唱,又有何用處?還不如把脖子扭斷丟入糞堆施肥算了!」伊莎貝拉說:「假使出身於宮廷的我們無法取得應有的地位,那麼縱使活下來也毫無目的可言。」
「鳥兒除了替人歌唱外,還有飛翔一途!」達文西曾經說過的話,忽然湧上吉安心頭。「並非只有對特定族群帶來利益,才是有用途的象徵。我或許曾貴為公爵,但這並不代表只有當我頂著公爵頭銜的時候是最好的選擇!」
「飛翔……呵,我以為你變了,吉安。但到頭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逃避、逃避、再逃避!飛出去後就不敢回來了。你為什麼不去和盧多維科鬥一鬥?你可是米蘭公爵呀!」
「我選擇的是其他道路,伊莎貝拉!」吉安怒吼道:「我已經受到了宮廷鬥爭的生活,我已經受夠必須時刻防堵小人,甚至殺害自己的親朋好友只求自保。我發誓不會再回到這裡生活,我會用自己方法去保護米蘭!」
「保護米蘭!哈,光你一人要怎麼做到這件事情?你失去了權位與軍隊,究竟要靠誰來保護米蘭?」
「那個—」
札拉冷靜地打斷爭吵中的夫妻倆。
吉安與伊莎貝拉同時抬起頭,正巧看見走廊另一頭擠滿了侍衛。他們有十個人,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友善。
一名看起來像是侍衛長的人走上前。他執起劍尖直指吉安和札拉,對這兩人大聲吶喊:「快點放開那不勒斯夫人!」
伊莎貝拉則高喊回去:「你們這些蠢才!站在你們面前的可是吉—嗚嗚咕嗚嗚嗚」不過她馬上被吉安摀口制止。
「立刻放開人質投降,或許還有機會接受審判!」
「然後被當眾吊死嗎?哈,敬謝不敏。」札拉說。
「那麼就準備被剁成肉醬吧。」
「哎呀,要被剁成肉醬的人不知道是誰呢?」金髮少女的嘴角緩緩上揚。
「妳瘋了嗎?」伊莎貝好不容易才掙開吉安的束縛,對著札拉吼道:「妳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就想挑戰米蘭公國的正規士兵?」
「啊,對了,伊莎貝拉夫人。」
札拉轉向伊莎貝拉,嘴裡道出完全不同事情。
「妳剛剛問吉安妮,失去權位與軍隊的她究竟要靠誰來保護米蘭—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我呀!」
伊莎貝拉一臉茫然。
「吉安妮是我們的姊妹。如果有人欺負她或她的故鄉,就代表欺負我們所有人!」
接著她轉身面對侍衛,大步朝他們走去。
「怎麼辦,隊長?這女孩似乎手無寸鐵,我們真要下手殺她嗎?」一名年輕侍衛問道。
「笨蛋,她們是殺手!幹掉她!」侍衛長罵道。
年輕侍衛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上級命令。
他側著身子,左腳在前、右腳在後,並且大幅抬起兩隻手臂,讓劍柄與劍格來到右臉頰旁邊。此刻,長劍的劍身、劍柄以及目光三者呈水平線。交錯的左右手高高撐起劍長,穩穩地以劍尖瞄準人類最脆弱的咽喉處。
「願主保佑妳的靈魂。」
緊接著,年輕侍衛使出了致命的突刺,打算給予金髮少女一個痛快。
「可惜我不信上帝。」
札拉笑了。
面對生死關頭之際,她微笑了。
侍衛出劍的速度明明極快,但是金髮少女卻微微右傾身子,輕而易舉的躲過他的刺擊;彷彿在她眼裡,對方的動作慢得跟烏龜一樣。
不只如此,札拉直接徒手抓住襲來的劍身。白皙的纖指緊扣住劍刃,使得這支武器猶如石化般在身旁停下,根本無法移動半分。
年輕侍衛還沒能反應過來,札拉已經有了下一步動作。
她幾乎是立刻往前一推,讓侍衛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去。然後,金髮少女以手掌握住劍身,毫不懼怕冰冷又尖銳的觸感。她將長劍往自身的方向抽回、反轉,最後握住劍柄,整個過程流暢得不可思議,好似在變魔術一樣。
「不是裝模作樣……」隊長低吟一聲。
這個女孩方才以相當正確的方式徒手抓住劍刃,而不讓自己的手指受到絲毫傷害。另外,她的也反應出奇得快—太快了,甚至比他見過的劍士都要厲害!
她緩緩移動身子,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高舉的長劍大幅度移至右肩上方一側,劍身置於腦後,乍看下有點像一名持傘的貴婦。
「這是貴婦式(Posta di Donna)的長劍架式。你們小心點,這女孩不是劍術生手!」隊長說。
「哼,不過是個娃兒,懂一點皮毛就這麼囂張!」
另一名較年長的侍衛邁開步伐,踏出右腳的同時自逆時針方向揮出長劍,朝著一臉淡然的札拉右身肩砍下去。
「……超……」
札拉的嘴唇,在這短短一瞬間動了幾下。
「超慢。」
這聲低喃,沒有任何人聽見。
電光石火間,少女揮出原本擺在右肩上方的長劍—不是朝著敵人的身體,而是瞄準他的武器。
匡啷!
兩把長劍當場對撞,輕脆聲音響徹狹長的城堡走廊。
轉瞬間,札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踏出一步。極近距離下,她的左手放開劍柄,伸上前壓下侍衛持劍的右手手腕,頓時封死對方的手臂動作。那強勁的力道讓人難以想像她只是個年輕女孩!
「請睡上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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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侍衛驚愕之餘,札拉已經高舉右手上的長劍,劍柄末尾的圓球則往他的臉上狠狠砸下去。
「咕啊!」
男人的哀嚎,以及鼻梁斷裂的聲音同時響起只見侍衛整個人往後一仰,在倒地前就因重擊暈了過去。
「好啦,誰是下一個?」札拉笑臉迎迎道。
利用長廊狹窄的環境,金髮少女迫使侍衛們一個一個與她交戰,藉此慢減少敵方人數。
縱使如此,侍衛長依然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明明只是個女人!她竟把他的手下痛打得滿地找牙。假使對方有意取前幾個人的性命,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這女人絕對不正常呀!」
「她鐵定用跟魔鬼做了什麼契約,才能有這等的力量!」
「她是魔女!」
「魔女!」
札拉露出一抹欣然的笑容。
「接下來就交給我。吉安妮,你快帶著夫人離開這裡!」札拉說。
吉安點了點頭,然後強硬地牽起伊莎貝拉的手。
「跟我走,伊莎貝拉。」
「不要!」
他們兩人就這麼半拖半拉地離開長廊,留下札拉面對剩餘的侍衛。
侍衛們死瞪著札拉,卻沒人敢吭一聲。
「我、我想起來了!」
忽然間,其中一名侍衛忽然大叫起來。
「我想說妳怎麼如此面熟……幾個月前,我曾經看見過妳的臉!」
侍衛群中頓時揚起不安的騷動。
「……就在擊敗法蘭西王國軍的戰場上,妳是她們其中一人!」
「正解。」
札拉露出一抹微笑。
「為了獎賞你們,就請乖乖地昏睡過去吧。」
過沒多久,一連串慘叫聲響徹絲弗札城堡的某處。
***
當吉安進入宴會現場時,他馬上就察覺事態不大對勁。
一踏入宴會聽之後,他赫然發現此地沒有半個人影!不久前人聲鼎沸的景象,宛如是一場虛幻夢境般。碩大的空間裡仍然擺著美酒、美食、以及極其奢華的藝術展示品。然而,吉安卻找不著半個人的蹤跡。
「大家都上哪去了?」伊莎貝拉也困惑地猛眨眼,好像這樣子做消失的人潮便會出現一樣。
突然間,一陣震耳欲襲的爆炸聲響劃破天際,使得伊莎貝拉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起初,吉安還以為是火炮聲,但隨即意識到那是煙火的爆炸聲音。咚"、"咚"的巨大聲響中一發接一發地燃放,城堡周圍外也響起人們發出歡呼聲
「久候多時了,姪兒。」
吉安隨著聲音轉過頭,正巧看見盧多維科從一旁的黑暗裏現身。他的手裡拿著酒杯,慢條斯理地向吉安走過來。
「你總是這麼喜歡戲劇性的排場,叔父。」吉安說。
「此時此刻,賓客們都前往城堡外圍觀賞煙火,沒有人會來這裡打擾我們。」盧多維科說。「你還真以為我認不出你來嗎?我可是從小看你長大的。雖然男扮女裝確實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得我不說,你真適合這身打扮。」
盧多維科輕啜一小口酒,接著說道:「說實在,我很意外你仍活著。那個反應遲緩、愚蠢癡呆的姪子,離開宮庭生活後怎麼死在路邊都不意外。他究竟是如何適應宮外生活,存活至今的呢?」
「你看起來並不是很吃驚。」
「因為我做了一點小調查。」盧多維科說:「我不得不說,你和一群不得了的傢伙混在一起,甚至取得了這些人信賴。我很懷疑你怎麼辦到的?」
「這傢伙到底說什麼,吉安?」伊莎貝拉沒好氣地問,她向來很討厭別人打啞謎。
「那個跟你丈夫在一起的女孩子……妳覺得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嗎?伊莎貝拉夫人。一個女人打得贏和訓練有素的士兵嗎?」
「不,不太可能……」
「她是魔女。」
盧多維科的回答之乾脆,令伊莎貝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可是,他接著道出的事情似乎毫無關聯。
「妳可曉得亞平寧山脈(Apennine Mountains),夫人?她坐落於米蘭公國南方。北起阿爾卑斯山,南至亞平寧半島南端,橫貫整個熱那亞共和國。」
「基督在上,我還是聽不出來這之間有什麼關聯!」伊莎貝拉罵道。
「位於這座山脈的西南部區域,我們稱之為莉古莉亞.亞平寧(Ligurian Apennines) 。由於地形險惡,裏頭稀稀落落有幾座城鎮。儘管如此,某個近乎獨立、幾乎不問世事的小國就座落於其中。」
吉安凝視著盧多維科,沒有打斷他。
「據傳,這個小國由女性所統治。更重要的,她們各個都是不輸給男人—甚至更加優秀的戰鬥能手。當然,讓女人家打架殺人什麼的幾乎無法想像,因此魔女之名便不脛而走。畢竟在男人眼中,她們就跟施了法的魔女沒啥兩樣。」
伊莎貝拉回想起來,那位名叫札拉的女孩打鬥時十足駭人。
「當然,這種事情鐵定不能讓人民知道吧?各國國王或城邦統領者不主動提起,底下的居民自然就不清楚。除了一些謠言故事之外。時間一久,人們就將這群居住於莉古亞莉亞的女性,稱之為莉古亞莉亞的魔女。」
「莉古亞莉亞……魔女……」
這時伊莎貝拉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轉頭看向自己丈夫。
「吉安,你該不會跟這群魔女結盟了?」她問。
吉安點了點頭。
「由於她們欠卡特琳娜表姐一個人情,所以同意收留了我。而我也盡我所能贏得她們的信任,成為……呃,她們的一分子……雖然我是男的。」
「你瘋了嗎,吉安?你竟然主動和魔女結盟!」伊莎貝拉怒吼:「這就是你不願意回來米蘭宮廷的原因?因為你住在女人國裡頭樂不思蜀!」
「注意妳的措詞,伊莎貝拉!」
吉安難得狠瞪妻子一眼,令後者背脊發涼。
「這些女性或許被外人稱之為魔女,但她們的心要比任何人都還要純潔、乾淨。在必要的時候,她們願意犧牲自己只為了保護義大利半島上的人民。就連法蘭西王國入侵的時候,也是魔女們與反法聯盟共同合作,我們才得以將入侵者驅逐出去!」
「但……但她們可是魔女……誰曉得她們用了什麼巫術洗腦你,逼迫你待在她們那邊。」
「魔女不會使用巫術!至少,她們要比眼前這個卑鄙又黑心的傢伙有良心多了!」
「謝謝誇獎。」盧多維科說。
「我沒在誇獎你!」
吉安迎上前,毫不畏懼地面對叔父。
「盧多維科,我不適合當公爵。再說,我不希望米蘭公國在如此需要重建的時候陷入紛亂。我們大家冒著生命危險拯救米蘭,可不是為了親手將之毀滅。我選擇離開宮廷並與並魔女為伍,繼續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
「你真的什麼都不想要?」盧多維科揚起眉頭。
「我不像你一樣貪得無厭,叔父。我只希望家人平平安安離開米蘭。所以—」
「所以你想怎樣?」
盧多維科彈了一下手指,四周立刻奔出一大群士兵,把吉安與伊莎貝拉團團包圍起來。這群士兵全副武裝程度比剛才見到的衛士還要精良!
他們手持長槍,閃著兇光的金屬槍頭直指吉安與伊莎貝拉。
「即便我表明毫無和你爭奪權力的意圖,你仍然想殺我?」吉安問。
「我可以留你性命,姪兒。感到意外,是嗎?我從你的表情看得出來。」盧多維科道:「同樣的,我能夠從你的眼神中看出堅毅的決心。真想不到過去那個小傻蛋竟是裝的,現在這個吉安才是真正的你。」
「你真的很喜歡聽自己的聲音呢,叔父。」
盧多維科聳了聳肩,說:「你可以不用死,但伊莎貝拉的孩子必須死。」
「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吉安冷冷回應。
「這就要怪伊莎貝拉堅持留下來爭奪權位。因為你一旦離去,她的孩子就會立刻成為正統的公爵人選。你以為我會坐視不管嗎?」
「當然不會,從你派出殺手一事即是最好的證據。」
「換句話說,她的孩子非死不可。除非你能說服她帶著孩子們滾遠一點,永遠不要回到米蘭。」
這時吉安轉向伊莎貝拉,懇求著。
「伊莎貝拉,拜託妳跟我一起走。魔女的生活雖然不像這裡榮華富貴,可是卻能夠脫離宮廷內勾心鬥角的生活,或隨時必須擔心自己或孩子們遭遇不測。拜託—」
「我拒絕。」伊莎貝拉挺起胸膛,堅決說道:「我是那不勒斯的伊莎貝拉。要殺我的孩子的話,就連我也一起殺掉吧!」
盧多維科深深嘆了一口氣。「看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伊莎貝拉,我今天就要妳死。吉安,如果你繼續待在她身邊,我會連你一起除掉。」
「伊莎貝拉……」
「吉安,你滾一邊去。既然你深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那去找你的魔女們吧!我死後你就自由了。」
「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吉安努力思考,迫切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尋任何希望。
然而,所有掙扎似乎都顯得毫無希望。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不同的人,他們在人生中必定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並且,對於不同的人而言,選擇其他道路前進或選擇逃避這兩者,也僅僅只有一線之隔。
這一線之隔,有時便足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既然如此—」
最終,吉安做出了決定。
「既然如此,我也會誓死保護妻子。因為保護重要的人正好符合我的道路。」
「唉,你依然沒有絲毫長進。」雖然盧多維科的笑容依然充滿了魅力,可是聲音裡卻令人不悅的嘲諷。「我以為你變聰明了。但本質上,你仍是那個善良又愚蠢的孩子。」
「隨你怎麼說。」
「那我就成全夫婦倆,請安息吧。」
盧多維科舉起右手,所有士兵都等待他下達命令。
「哎呀,我是不是錯過吉安最帥的時刻了?」
不合時宜的年輕女聲,傳入眾人耳裡。
盧多維科忽然感覺到頸部傳來一股冷冰冰的金屬觸感。他緩緩撇過頭,看見一名金髮少女正拿劍抵住自己的脖子。
「札拉!」吉安喊出對方的名字。
「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要不然你們寶貴的公爵就完蛋了。」札拉微笑道。
「你真以為能夠在殺了我後全身而退?」盧多維科問。
「我不在乎。」札拉非常乾脆地回答。
「但我在乎。」
盧多維科這句話,令札拉迷惑不解。
「妳死在這太可惜了,魔女閣下。」他接著說下去:「妳確定我不能給予什麼嗎?財富、權利、地位,又或者一個好男人?我認識許多强兵猛將,鐵定會和魔女非常速配。」
「你和吉安妮描述得完全一樣。」札拉冷笑一聲:「你以為每個人都能用利益收買,替自己賺取更大的利益。當你榨乾那些人所帶來的利益後,就被你當作不會唱歌的鳥處份掉。」
「每個人都有他的價碼,而我付錢後期望能聽見好歌聲。這是常識。」
「很可惜,魔女沒有這種爛常識。」她說:「可是吉安妮不希望你死,他也不希望伊莎貝拉死。而我剛好有兩全其美的方案。」
這時候,札拉的視線移向伊莎貝拉。
「夫人,妳還記得我剛才說過:吉安妮是我們的姊妹,有人欺負她或她的故鄉,就代表欺負我們所有人。」
伊莎貝拉呆愣了一下,接著才緩緩說道:「妳……妳是說過這句話……」
「同理,既然妳是吉安妮的妻子,那麼妳也是我們的姊妹。任何威脅妳……甚至妳孩子的性命安全的傢伙,他們都是我們的敵人。這就是魔女的常識。」
「妳想開戰嗎,魔女閣下?」盧多維科興味盎然地傾聽著。
「假如你殺死伊莎貝拉和她的孩子,魔女從此將會成為米蘭公國的死敵。你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對吧?法國之所以成功被趕出義大利半島,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於魔女們介入之故。你心裡頭非常清楚這個事實。」
「……」
第一次,盧多維科陷入沉默不語,總是充滿餘裕的臉龐也變得嚴肅;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吉安一生中只有看過幾次,通常是當對方說到叔父確切痛處的時候才會發生。
「妳要我留著伊莎貝拉的孩子,一個巨大的後患而視若無睹?甚至容忍他們的母親和我爭奪米蘭權位,還不允許我還手囉?」
「正是如此。」札拉說。
「妳瘋了—又或者,我瘋了。如果我接這個完全不平等的條約,我就跟一個瘋子沒兩樣。」
「跟魔女討論條件,打從一開始就是個瘋狂的舉動。」
「哈—」
盧多維科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開懷,彷彿好久不曾這麼開心過。
「有趣……太有趣了,不愧是傳說中的魔女!」
此時盧多維科深深吐出一口氣;讓吉安大感意外的是,那之中竟透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妳說得沒錯,我不想與魔女為敵—至少暫時不想。全都退下去,讓他們離開!」
一聲令下,米蘭士兵們收起武器,齊步向後退開來。
「妳贏了,魔女閣下。」盧多維科說:「我答應妳再也不會威脅伊莎貝拉和她孩子的性命。」
「不只如此,你最好提供他們豐衣足食的生活。如果在我有生之年得知他們任何一人不是老死的話,我會過來找你算帳。」
「這會不會太苛刻了些?」他苦笑道:「我還得防止這幾個小鬼篡位呢。」
「當初試圖刺殺吉安妮,篡奪公爵之位的不正是你嗎?」
「妳這—」
盧多維科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道出他認為對札拉最適合的形容。
「妳這個魔女。」
「謝謝誇獎。」
札拉欣然接受的微笑。
畢竟,她本來就是一名魔女。
***
陰影,逐漸自地平線上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和白光,從地平線的另一頭慢慢竄出來,慢慢地向四處延伸。
札拉、吉安以及伊莎貝拉—這三人騎著馬並肩而行。他們正踏上離開米蘭城,前往帕維亞城堡的路上。儘管今後無法留下來陪伴妻子,但他決定至少得護送妻子平安回到孩子們身旁。
順帶一提,這三匹馬是盧多維科送給他們的賠償品。
「那傢伙直到最後都這麼噁心。」札拉大聲說道,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感。
「叔父是個難以捉摸的人,我從小就已經知道了。」吉安道。
說到這,他轉頭看向伊莎貝拉。
「妳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嗎?」他問。
伊莎貝拉搖了搖頭,說:「我已經下定決心和盧多維科那渾球抗爭到底。既然你不願意行使天賦職責,那就由我和你的兒子來承擔。」
「我並非這麼—」
「我知道。」
伊莎貝拉打斷丈夫,可是這一次語氣卻相當柔和。
「我知道,吉安。你有想要做的事情。也許……我從以前就在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如今的你和以前不同,比較堅定、比較有堅毅、比較……像個男人。雖然你現在穿著女裝就是了……呵呵。」
伊莎貝拉少見地咯咯輕笑起來。
「更何況,像你這種單純又正義感十足的傢伙,大概真的不適合當公爵。」她說。
「噗哈哈哈哈哈!沒錯沒錯,吉安妮當公爵的畫面,我想都不敢想像。」就連一旁的札拉都忍不住笑出來。
看見札拉歡笑著的臉龐,伊莎貝拉不禁露出溫柔的表情。
「說真的,札拉。也許在我內心裡深處,其實是羨慕妳的。」
「羨慕?」札拉偏過頭。
「沒有錯,我羨慕妳……甚至有些忌妒。」伊莎貝拉直視金髮少女,開口說道:「我身為一個女人,所能辦到也侷限於扶養下一代公爵。妳和我相似,卻又不一樣,妳雖是個女孩子,卻能夠與我丈夫並肩作戰、一同踏上戰場,看見我所無法見到的他。甚至直到今天,我才看見吉安真實的一面。」
「伊莎貝拉夫人……」
「我沒辦法協助他打仗,更無法待在他身邊。」伊莎貝拉輕嘆一聲道:「所以,我以一名母親、一名妻子……不,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將這半途放棄公爵頭銜的不中用丈夫交給妳。」
札拉先是愣了幾秒,然後在下個瞬間漲紅臉頰並喊道:「我我我我我我我和吉安妮
不、不是那種關係啦!」
伊莎貝拉瞇起雙眸,嘴角也微微翹起來。
「我從一見面時就開始人懷疑吶。反正現在又不是古代,男人有一、兩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別鬧我了啦,夫人!」
「呵、呵呵呵呵……」
接下來的路上,伊莎貝拉詢問札拉與吉安究竟是怎麼相識的。
於是,札拉告訴伊莎貝拉所有事情。
她告訴她,自己和吉安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她告訴他,自己教導吉安習慣宮外生活的滑稽日常。
她告訴他,她和吉安一同經歷過大風大浪,成功打敗法蘭西王國的精采故事。
說到有趣的地方,札拉開懷而笑;說到可氣的地方,金髮少女則嘟起嘴唇表示不服;說到難過的地方,她語調悲傷,垂下目光。
伊莎貝拉細心聆聽著,時而一同輕笑、時而點點頭、時而給予倚靠。
也不曉得她本人知不知道—伊莎貝拉臉上的表情,從初次見上札拉時的懷疑、敵意,逐漸轉變成一名母親凝望自己女兒般,溫柔又溫暖的面孔。
這一切,吉安都看在眼裡。
由於眼前兩位女性聊得起勁,他也不方便插嘴,甚至感到有些被冷落在一旁。
吉安苦笑了一聲,目光轉向正從東方緩緩升起的太陽,以及一片開闊的道路—屬於他的道路。
他曉得自己正離開歷史的範圍,進入另一個未知的境界。
或許,歷史學家會把他記載為一個被篡奪權位,遭到自己叔父毒死的笨蛋。
或許,他的存在會被所有人遺忘,徹底消逝於時間的洪流中。
但吉安不在乎。
不管前往何方,不管遇上任何事;吉安都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人想要他成為的人。
過了這麼久,他終於可以拋開所有包袱,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宛如一隻鳥兒展翅飛翔,翱翔於米蘭的青空上。
他的名字是吉安•加萊亞佐•絲弗札。
他終於自由了。
(完)
謎團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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