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加萊亞佐·絲弗札(GianGaleazzo Sforza)
米蘭公國的公爵
更精準地說,他是前公爵。
因為—
「你不是死了嗎?」
當伊莎貝拉開口的時候,她幾乎無法隱藏自己顫抖的嗓音。
「而且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打扮成女生的模樣?妳化了妝,甚至還留了半長髮。別以為扮裝成這樣我就不認得了!」
名為吉安妮的年輕女子—或者該說,真名為吉安的25歲漂亮青年—他抓了抓後腦,露出有些窘困的表情。
「情況……很複雜。」他說。
「複雜個屁!」伊莎貝拉罵道。
「哎呀,我沒想過高貴的公爵夫人也會說粗話。」札拉吹了聲口哨。
「札拉,妳能不能先安靜一陣子。」吉安苦求。
「閉上嘴,小女孩。我沒在跟妳說話!」伊莎貝拉也罵道。
「札拉,拜託。」
「哼!」
札拉雙手抱胸,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不發一語。
「基督在上,你究竟為什麼要男扮女裝!」
「聽著,我沒有女裝癖,也絕不是隨時隨地都穿著女裝。這都是為了方便潛入絲弗札城堡和妳見上一面。」
「跟我見上一面?既然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你可是米蘭公爵呀!」
「現在的米蘭公爵是叔父……盧多維科才是米蘭公爵!我們必須在被他發現之前,帶著妳和孩子們離開這裡。」
「離開?我不懂,吉安。為什麼要離開米蘭?」伊莎貝拉搖了搖頭,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原以為死去的丈夫忽然一身女裝打扮現身,甚至央求自己離開宮廷。任誰都會感到不知所措吧?
「而且你給我的感覺……不大一樣。」
伊莎貝拉傾首凝視丈夫的臉龐;此刻的他看起來很瀟灑、很認真、很有智慧,和過去呆頭呆腦的遲鈍模樣相差甚遠,簡直是完全不同一個人!
「除非你全招了,不然我哪兒都不跟你去。」她任性地說道。
「聽我說,伊莎貝拉。」吉安道:「一個人要裝得像個似懂非懂的半瓶子醋,表現得一事無成的廢物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到底在說什麼?」伊莎貝拉皺起眉頭。
「我自從懂事後便明白,我是擋在叔父與統治者權位之間的絆腳石。為了保護我自己的性命安全,我選擇戴上假面具,使我看起來無知愚鈍、好色好酒、一無是處,以降低叔父的戒心。」
「刻意裝笨?」
「正是如此,在人前人後我必須像做戲一樣生活,就連我的妻子—也就是妳—都必須如此。我得讓所有人認為我是個墮落、散漫且毫無救藥之人。」
「但、但為什麼要裝傻?為什麼不起身反抗!」伊莎貝拉喊道。
「反抗的下場就是死啊!」
吉安這句話吶喊,令伊莎貝拉當場愣住。
「至少,在我準備萬全之前,我不能跟叔父產生正面衝突。我也曉得妳個性強勢又不服輸。假使妳公然挑戰盧多維科的攝政政權,我和妳的都難逃一死,更別說我們的孩子了。所以,我寧願讓枕邊人認為自己是個半痴半癲的人,也不願拿我們的生命安危來冒險。我年紀輕輕且勢單力薄,根本就不是叔父的對手。」
「我……我以為你只是怕得要命……又蠢得不知如何反抗……」
伊莎貝拉目光茫然地望著吉安,似乎想要看透對方是不是在說謊。
可是他的語氣如此認真、目光那樣有神,這兩者就足以述說一切。
「我原以為能夠靠著假面具爭取時間,直到我聚集有足夠的力量推翻盧多維科叔父。沒想到……」
「他們說你病死了。」
「他們試圖慢性毒死我。」吉安更正她:「還記得去年法國入侵前幾個月,我的身體急速衰弱嗎?那都是叔父在背後搞的鬼。」
他瞥了一眼死去的女殺手,以及碎滿一地的藥碗。
「他下定決心除掉我取得政權,以便和法蘭西王國作利益交換。之後的事情我們都知道:由於法軍到處燒殺擄掠引起義大利城邦公憤,因此組成了反法蘭西聯盟。叔父迫於情勢所逼而倒戈,義大利城邦這才聯合擊退入侵者。」
「但你並沒有死。」
「我逃走了。」吉安點點頭,繼續說道:「意識到性命不保時,我的表姐指引我投靠某些人。我隱藏行蹤等待回歸的時機,私底下也替驅逐法國一事出過不少力。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吉安伸出雙手按住伊莎貝拉的肩膀,臉上滿是歉意。
「我當初以為有更多時間準備好面對叔父。然而,法蘭西入侵一事徹底毀了我的計畫,逼得我不得不出逃米蘭,留下妳和孩子們在這孤立無援。對不起,伊莎貝拉。」
「我、這……沒事的……既然你平安無事的話……」
伊莎貝拉仍有些不習慣這個全新的丈夫。
她試著重新整理好思緒,並向男扮女裝(而且還很漂亮!)的吉安問道:「既然你現在回到此地,是不是代表你終於能推翻盧多維科那混球!」
「不,這—」
吉安正面有難色地開口解釋,卻被札拉硬生生地打斷他。
「吉安妮,我們有麻煩了。」她仍用女性化的名字稱呼她—或他。
就在此時,長廊那頭響起複數的腳步聲,以及金屬盔甲摩擦的清脆聲響。
「八成是叔父派來的士兵。」吉安說:「為了確保妳死於殺手手上,藉此在宴會上發佈這意外的消息。」
「我們該怎麼辦?」
「跟我走。」
「可是……」
「快一點,他們要來了!」札拉催促。
吉安拉著伊莎貝拉衝出房間,札拉隨後跟了上去。
***
「吉安,我還是不懂!」
伊莎貝拉提起裙擺奔跑,整個人氣喘吁吁的。
「我們究竟為何要逃走?」她問。
「夫人,妳腦袋發傻啦?」札拉反問:「妳難不成想留在這任人宰割?」
「閉嘴,小女孩。我沒在跟妳說話!吉安,這女的到底是誰?」
「她是我的朋友兼盟友。」
「盟友?」
「我能活到現在都是她和她夥伴的功勞。她們把我藏起來,教導我劍術和各種變裝的技巧……」
「妳讓一個女人家教妳劍術?」伊莎貝拉質疑。
「吉安妮本身就很厲害啦。」札拉開心地說:「而且他的臉蛋和頭髮很漂亮,比大多數女人還要美。只要稍加裝扮一些,幾乎不會有人認得出他來。」
「除了最親近的人之外。」吉安向伊莎貝拉點頭微笑。
「你變了很多。」
「我始終如一。」吉安苦笑道:「只是無法展露真實的自己。」
「好吧,我猜我們逃王是為了投靠你現在的盟友,沒錯吧?」
「沒錯。」
「而他們會幫我們推翻盧多維科,對吧?」
「不會。」
猛地,伊莎貝拉停下了腳步。
「伊莎貝拉,怎麼了?扭到腳了嗎?」吉安望向停滯不前妻子。
「你剛剛說……什麼?」她愣愣地回望丈夫。
「我說,我們得趕緊逃出這裡,要不然叔父就會追上來。」
「不是那個!」
「只有最親近的人能認得我?」
「你剛剛說,不會推翻盧多維科的政權—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伊莎貝拉問。
「呃,」吉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澀澀說道:「我只是想救出妳和孩子們,然後無憂無慮地在外面生活,遠離宮廷紛爭……」
「不可以!」
伊莎貝拉幾乎是怒吼著說出這句話。
「夫人,士兵就快追上了,現在不跑咱們就要被抓住啦!」札拉警告她。
「札拉說得沒有錯,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待會慢慢談。現在當務之急是離開米蘭城……」
「離開了米蘭之後,我又成了什麼?一個普通的女人?」
「一個活著的女人。」札拉挖苦道。
「伊莎貝拉,我期望的只有妳和孩子們平平安安地活著,這樣就夠了。一家人不正是這樣嗎?」吉安也說。
「不對,不是這樣的。」
伊莎貝拉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從丈夫身旁退開幾步。
「吉安,我們是貴族。我們生來就是國王、公爵、王子、公主……縱使我們生長的環境不曾教過什麼是光明正大,但我們也不應該就此忘記自己的身分。這才是我所的認知的世界,這才是我們的職責!」
「就因為這樣,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嗎?妳對公爵夫人這頭銜有多堅持,寧願賠上孩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深愛我的孩子,吉安。但如果鳥兒不能歌唱,又有何用處?還不如把脖子扭斷丟入糞堆施肥算了!」伊莎貝拉說:「假使出身於宮廷的我們無法取得應有的地位,那麼縱使活下來也毫無目的可言。」
「鳥兒除了替人歌唱外,還有飛翔一途!」達文西曾經說過的話,忽然湧上吉安心頭。「並非只有對特定族群帶來利益,才是有用途的象徵。我或許曾貴為公爵,但這並不代表只有當我頂著公爵頭銜的時候是最好的選擇!」
「飛翔……呵,我以為你變了,吉安。但到頭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逃避、逃避、再逃避!飛出去後就不敢回來了。你為什麼不去和盧多維科鬥一鬥?你可是米蘭公爵呀!」
「我選擇的是其他道路,伊莎貝拉!」吉安怒吼道:「我已經受到了宮廷鬥爭的生活,我已經受夠必須時刻防堵小人,甚至殺害自己的親朋好友只求自保。我發誓不會再回到這裡生活,我會用自己方法去保護米蘭!」
「保護米蘭!哈,光你一人要怎麼做到這件事情?你失去了權位與軍隊,究竟要靠誰來保護米蘭?」
「那個—」
札拉冷靜地打斷爭吵中的夫妻倆。
吉安與伊莎貝拉同時抬起頭,正巧看見走廊另一頭擠滿了侍衛。他們有十個人,手上分別拿著單手劍或雙手劍,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友善。
「呼,幸好裏頭沒有身穿全身板甲敵人,要不然還真令人感到頭疼。」札拉一派自若說道。
一名看起來像是侍衛長的人走上前。他執起劍尖直指吉安和札拉,對這兩人大聲吶喊:「可惡的殺手,竟敢挾持伊莎貝拉夫人,給我覺悟吧!」
札拉聽聞後皺起眉,低喃道:「這種廉價的台詞是怎麼一回事?米蘭軍方真要好好好好訓練士兵的口才。」
至於伊莎貝拉則高喊回去:「你們這些蠢才!站在你們面前的可是吉—嗚嗚咕嗚嗚嗚」不過她馬上被吉安摀口制止。
「立刻放開人質投降,妳們或許還有機會接受審判!」
「然後被當眾吊死嗎?哈,敬謝不敏。」札拉說。
「那麼就準備被剁成肉醬吧。」
「哎呀,要被剁成肉醬的人不知道是誰呢?」金髮少女的嘴角緩緩上揚。
「等等,札拉。」吉安說:「不准殺。」
「妳開我玩笑吧?」札拉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他們似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吉安說:「除非是在戰場不得不交手,要不然我不允許冒著米蘭和妳們交惡的風險。」
「總是讓事情變得很複雜。」
「不好意思,我回去請妳一回。」
「就這麼說定囉!」札拉笑瞇瞇說。
「妳瘋了嗎?」伊莎貝好不容易才掙開吉安的束縛,對著札拉吼道:「妳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就想挑戰米蘭公國的正規士兵?」
「啊,對了,伊莎貝拉夫人。」
札拉轉向伊莎貝拉,嘴裡道出完全不同事情。
「妳剛剛問吉安妮,失去權位與軍隊的她究竟要靠誰來保護米蘭—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我呀!」
伊莎貝拉一臉茫然。
「吉安妮是我們的姊妹。如果有人欺負她或她的故鄉,就代表欺負我們所有人!」
接著她轉身面對侍衛,大步朝他們走去。
「怎麼辦,隊長?這女孩似乎手無寸鐵,我們真要下手殺她嗎?」一名年輕侍衛問道。
「而且我覺得她好像很眼熟耶,好像在哪見過……」另一名侍衛則喃喃自語著。
「笨蛋,你也看見房間裡的屍體了。這兩人鐵定是在挾持夫人過程中殺掉她的侍女。她們是殺手!幹掉她!」侍衛長罵道。
儘管對於殺害女性仍抱著一絲抗拒,但這名年輕侍衛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上級命令。
他側著身子,左腳在前、右腳在後,並且大幅抬起兩隻手臂,讓劍柄與劍格來到右臉頰旁邊。此刻,長劍的劍身、劍柄以及目光三者呈水平線。交錯的左右手高高撐起劍長,穩穩地以劍尖瞄準人類最脆弱的咽喉處。
「願主保佑妳的靈魂。」
緊接著,年輕侍衛使出了致命的突刺,打算給予金髮少女一個痛快。
「可惜我不信上帝。」
札拉笑了。
面對生死關頭之際,她微笑了。
那是個超乎意料之外的發展。
侍衛出劍的速度明明極快,但是金髮少女卻微微右傾身子,輕而易舉的躲過他的刺擊;彷彿在她眼裡,對方的動作慢得跟烏龜一樣。
不只如此,札拉直接徒手抓住襲來的劍身。白皙的纖指緊扣住劍刃,使得這支武器猶如石化般在身旁停下,根本無法移動半分。
「手指不會被切斷嗎……」
看見這一幕,伊莎貝拉不禁直冒冷汗。但從札拉自信滿滿的表情看來,她完全沒把這種可能性考慮進去。
年輕侍衛還沒能反應過來,札拉已經有了下一步動作。
她幾乎是立刻往前一推,讓侍衛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去。然後,金髮少女以雙手手掌握住劍身,毫不懼怕冰冷又尖銳的觸感。她將長劍往自身的方向抽回、反轉,最後握住劍柄,整個過程流暢得不可思議,好似在變魔術一樣。
才短短幾秒間,札拉從手無寸鐵轉變成手持長劍的危險存在。
「不是裝模作樣……」隊長低吟一聲。
這個女孩方才以相當正確的方式徒手抓住劍刃,而不讓自己的手指受到絲毫傷害。另外,她的也反應出奇得快—太快了,甚至比他見過的劍士都要厲害!
「真實之窗式 (Posta difenestra)……」札拉緩緩開口說:「這個長劍架式的弱點,在於距離使用者越遠,劍身穩定度越脆弱。當然,使用者不熟練也是個主因。」
她緩緩移動身子,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高舉的長劍大幅度移至右肩上方一側,劍身置於腦後,乍看下有點像一名持傘的貴婦。
「這是貴婦式(Posta di Donna)。你們小心點,這女孩不是劍術生手!」隊長說。
「哼,不過是個娃兒,懂一點皮毛就這麼囂張!」
另一名較年長的侍衛邁開步伐,踏出右腳的同時自逆時針方向揮出長劍,朝著一臉淡然的札拉右身肩砍下去。
「……超……」
札拉的嘴唇,在這短短一瞬間動了幾下。
「超慢。」
這聲低喃,沒有任何人聽見。
電光石火之間,少女揮出原本擺在右肩上方的長劍—不是朝著敵人的身體,而是瞄準他的武器。
匡啷!
兩把長劍當場對撞,輕脆聲音響徹狹長的城堡走廊。
轉瞬間,札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踏出一步。極近距離下,她的左手放開劍柄,伸上前壓下侍衛持劍的右手手腕,頓時封死對方的手臂動作。那強勁的力道讓人難以想像她只是個年輕女孩!
「請睡上一覺吧。」
趁著侍衛驚愕之餘,札拉已經高舉右手上的長劍,劍柄末尾的圓球則往他的臉上狠狠砸下去。
「咕啊!」
男人的哀嚎,以及鼻梁斷裂的聲音同時響起只見侍衛整個人往後一仰,在倒地前就因重擊暈了過去。
「好啦,誰是下一個?」札拉笑臉迎迎道。
被一名女性所瞧不起,驕傲的米蘭侍衛們怎能忍受得下此等污辱!
因此在隊長出手攔阻之前,第三個侍衛先行衝了出來。
遭怒意沖昏頭的他根本連架式都沒擺好,就直接朝金髮少女頭頂上劈砍下去。
札拉的左腳向後一滑、身體微微傾斜躲開這一擊。席捲而來的強風吹起幾根金色髮絲,卻沒能傷到她半分。接著她跨前一步,一腳踢中對方的膝蓋,侍衛重心不穩,歪向一側;而這正是札拉看準的時機。
她大膽迎上前,右手掌抓著劍柄、左手掌抓著劍身,以劍格勾住對手的頸部,然後扭身一轉,輕易將他甩在地面上。侍衛還來不及爬起身,額間馬上遭到劍柄圓球的重擊,當場失去意識。
「還有七個人,你們確定要繼續打下去嗎?」
利用長廊狹窄的環境,金髮少女迫使侍衛們一個一個與她交戰,藉此慢減少敵方人數—這一點,侍衛長早就看出來了。
縱使如此,侍衛長依然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明明只是個女人!她竟把他的手下痛打得滿地找牙。假使對方有意取前幾個人的性命,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這女人絕對不正常呀!」
「她鐵定用跟魔鬼做了什麼契約,才能有這等的力量!」
「她是魔女!」
「魔女!」
對於足以使自己被教會綁起來燒掉的指控,札拉沒有表現出絲毫反感,而是露出一抹欣然的笑容。
「接下來就交給我。吉安妮,你快帶著夫人離開這裡!」札拉說,但沒有轉過頭。
吉安點了點頭,然後強硬地牽起伊莎貝拉的手。
「跟我走,伊莎貝拉。」
「不要!人家不要!」
他們兩人就這麼半拖半拉地離開長廊,留下札拉面對剩餘的七名侍衛。
她再度將注意力轉向他們,不慌不忙地開口說道:「你們一定以為,眼前這傢伙不過是個弱女子,很快就可以把她打倒在地,頂多會有一兩個人受傷,而且傷勢很快就會復原。但我手上拿的是一把劍,而且我還很會耍這把劍。在你們搞清楚狀況前,我就足以砍死你們一票人。剛才我只是在小試身手而已。你們有誰想親身驗證看看我認真的實力?」
侍衛們死瞪著札拉,卻沒人敢吭一聲。
「我、我想起來了!」
其中一名侍衛忽然大叫起來。
「我就想說妳怎麼如此面熟……幾個月前,我曾經看見過妳的臉!」
侍衛群中頓時揚起不安的騷動。
「……就在擊敗法蘭西王國軍的戰場上,妳是她們其中一人!」
「正解。」
札拉露出一抹微笑。
「為了獎賞你們,就請乖乖地昏睡過去吧。」
過沒多久,一連串慘叫聲響徹絲弗札城堡的某處。
***
當吉安進入宴會現場時,他馬上就察覺事態不大對勁。
他本想藉著宴會的人潮掩護他和伊莎貝啦—即便是盧多維科,也絕對不敢在大眾廣庭下取他們的性命。
可是一踏入宴會聽之後,吉安赫然此地沒有半個人影!不久前人聲鼎沸的景象,宛如是一場虛幻夢境般。碩大的空間裡仍然擺著美酒、美食、以及極其奢華的藝術展示品。然而,吉安卻找不著半個人的蹤跡。
「這是……怎麼一回事?」吉安不敢置信。
「大家都去哪兒啦?我離開前可沒這麼安靜。」伊莎貝拉也困惑地猛眨眼,好像這樣子做消失的人潮便會出現一樣。
突然間,一陣震耳欲襲的爆炸聲響劃破天際,使得伊莎貝拉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起初,吉安還以為是火炮聲,但隨即意識到那是煙火的爆炸聲音—漆黑夜空上爆出五彩繽紛的色彩,夜空中開出了許多燦爛奪目的碩大花朵,就連月光都黯然失色。咚"、"咚"的巨大聲響中一發接一發地燃放,城堡周圍外也響起人們發出歡呼聲。
緊接著傳入耳中的,是吉安這一生絕對望不了的嗓音。
「叔父……米蘭公爵,盧多維科。」
他轉過頭,正巧看見盧多維科從一旁的黑暗裏現身。他的手裡拿著酒杯,慢條斯理地向吉安走過來。於夜空中點燃的燦爛花朵,那光芒同時映照在男人黝黑俊俏的臉龐上。
他是個危險人物,吉安不動聲色地想道,而這個想法不知第幾次從心裡浮現了。叔父胸懷大志、殘忍無情,在宮廷權鬥中最能一展長才。
「你總是這麼喜歡戲劇性的排場,叔父。」吉安說,他注意到對方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此時此刻,賓客們都前往城堡外圍觀賞煙火,沒有人會來這裡打擾我們。」盧多維科說。
「我以為你會被對法戰爭的勝利而沖昏了頭,看來是我太小看你了。」吉安苦笑道。
「我可是看著你從小長大成人,你還真以為我認不出來那張漂亮的臉蛋嗎?雖說男扮女裝確實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不得我不說,你真適合這身打扮。」
「謝謝誇獎—你覺得我應該這麼回應嗎?」
盧多維科輕啜一小口酒,接著說道:「說實在,我很意外你仍活著。那個反應遲緩、愚蠢癡呆的姪子,離開宮庭生活後怎麼死在路邊都不意外。他究竟是如何適應宮外生活,存活至今的呢?」
「你看起來並不是很吃驚。」
「因為我做了一點小調查。」盧多維科說:「在你逃離開我的毒殺計畫後,究竟前往哪裡、又幹了什麼事情。我不得不說,你和一群不得了的傢伙混在一起,甚至取得了這些人信賴。我很懷疑你怎麼辦到的?別告訴我你是用自己的男子氣概征服她們。你現在可是穿著女裝啊。」
「這混球到底在講啥鬼,吉安?」伊莎貝拉沒好氣地問,她向來很討厭別人打啞謎。
「那個跟你丈夫在一起的女孩子……妳覺得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嗎?伊莎貝拉夫人。一個女人打得贏和訓練有素的士兵嗎?」
「不,不太可能……」
「她是魔女。」
盧多維科的回答之乾脆,令伊莎貝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可是,他接著道出的事情似乎毫無關聯。
「妳可曉得亞平寧山脈(Apennine Mountains),夫人?她坐落於米蘭公國南方。北起阿爾卑斯山,南至亞平寧半島南端,橫貫整個熱那亞共和國。」
「基督在上,我還是聽不出來這之間有什麼關聯!」伊莎貝拉罵道。
「位於這座山脈的西南部區域,我們稱之為莉古莉亞.亞平寧(Ligurian Apennines) 。由於地形險惡,裏頭稀稀落落有幾座城鎮。儘管如此,某個近乎獨立、幾乎不問世事的小國就座落於其中。」
吉安凝視著盧多維科,沒有打斷他。
「據傳,這個小國由女性所統治。更重要的,她們各個都是不輸給男人—甚至更加優秀的戰鬥能手。當然,讓女人家打架殺人什麼的幾乎無法想像,因此魔女之名便不脛而走。畢竟在男人眼中,她們就跟施了法的魔女沒啥兩樣。」
伊莎貝拉回想起來,那位名叫札拉的女孩打鬥時十足駭人。
「當然,這種事情鐵定不能讓人民知道吧?各國國王或城邦統領者不主動提起,底下的居民自然就不清楚。除了一些謠言故事之外。時間一久,人們就將這群居住於莉古亞莉亞的女性,稱之為莉古亞莉亞的魔女。」
「莉古亞莉亞……魔女……」
這時伊莎貝拉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轉頭看向自己丈夫。
「吉安,你該不會跟這群魔女結盟了?」她問。
吉安點了點頭。
「由於她們欠卡特琳娜表姐一個人情,所以同意收留了我。而我也盡我所能贏得她們的信任,成為……呃,她們的一分子……雖然我是男的。」
「你瘋了嗎,吉安?你竟然主動和魔女結盟!」伊莎貝拉怒吼:「這就是你不願意回來米蘭宮廷的原因?因為你住在女人國裡頭樂不思蜀!」
「注意妳的措詞,伊莎貝拉!」
吉安難得狠瞪妻子一眼,令後者背脊發涼。
「這些女性或許被外人稱之為魔女,但她們的心要比任何人都還要純潔、乾淨。在必要的時候,她們願意犧牲自己只為了保護義大利半島上的人民。就連法蘭西王國入侵的時候,也是魔女們與反法聯盟共同合作,我們才得以將入侵者驅逐出去!」
「但……但她們可是魔女……誰曉得她們用了什麼巫術洗腦你,逼迫你待在她們那邊。」
「魔女不會使用巫術!至少,她們要比我們眼前這個卑鄙又黑心的傢伙有良心多了!」
「謝謝誇獎。」盧多維科說。
「閉嘴,我沒在誇獎你!」
吉安迎上前,毫不畏懼地面對叔父。
「盧多維科,我不想要那爛公爵頭銜,你要的話就給你吧!」
「吉安,你怎麼能這樣就放棄!」
吉安沒有理會伊莎貝拉的抗議,繼續向盧多維科喊話。
「我不適合當公爵。再說,我不希望米蘭公國在如此需要重建的時候陷入紛亂。我們大家冒著生命危險拯救米蘭,可不是為了親手將之毀滅。我選擇離開與並魔女為伍,繼續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
「你真的什麼都不想要?」盧多維科揚起眉頭。
「我不像你一樣貪得無厭,叔父。我只希望家人平平安安離開米蘭。所以—」
「所以你想怎樣?」
盧多維科彈了一下手指,四周立刻奔出三十多名士兵,把吉安與伊莎貝拉團團包圍起來。這群士兵全副武裝程度比剛才見到的衛士還要精良,其中一名甚至穿著全身覆蓋式板甲!
他們腰際上掛著單手劍、雙手手持長槍,閃著兇光的金屬槍頭直指吉安與伊莎貝拉。
「即便我表明毫無和你奪權的意圖,你仍然想殺我?」吉安問。
「我可以留你性命,姪兒。感到意外,是嗎?我從你的表情看得出來。」盧多維科道:「同樣的,我能夠從你的眼神中看出堅毅的決心。真想不到過去那個小傻蛋竟是裝的,現在這個吉安才是真正的你。」
「廢話少說,叔父。你真的很喜歡聽自己的聲音。」
盧多維科聳了聳肩,說:「你可以不用死,但伊莎貝拉的孩子必須死。」
伊莎貝拉聽聞後面色蒼白,但卻沒有出聲反駁,好像她早已預見這個發展。
「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吉安冷冷回應。
「這就要怪她堅持留下來爭奪權位了,除非你能說服她帶著孩子們閃遠一點。」他說:「因為你一離去,她的孩子就會立刻成為正統的公爵人選。你以為我會坐視不管嗎?」
「當然不會,從你派出殺手一事即是最好的證據。」
「那麼,你就可以理解她的孩子非死不可。」
吉安轉向伊莎貝拉,懇求著。
「伊莎貝拉,拜託妳跟我遠走高飛。魔女的生活雖然不像這裡榮華富貴,可是卻能夠脫離宮廷內勾心鬥角的生活,或隨時必須擔心自己或孩子們遭遇不測。拜託—」
「我拒絕。」伊莎貝拉挺起胸膛,堅決說道:「我是那不勒斯的伊莎貝拉。要殺我的孩子的話,就連我也一起殺掉吧!我既不會放棄自己職責,也不會逃避它!」
盧多維科深深嘆了一口氣,接著說:「看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伊莎貝拉,我今天就要妳死。吉安,如果你繼續待在她身邊,我會連你一起除掉。」
「伊莎貝拉……」
「吉安,你滾一邊去。既然你深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那去找你的魔女們吧!我死後你就自由了,無需再去擔心一個宛如負擔的前妻。」
「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吉安努力思考,迫切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尋任何希望。
然而,所有掙扎似乎都顯得毫無希望。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不同的人,他們在人生中必定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並且,對於不同的人而言,選擇其他道路前進或選擇逃避這兩者,也僅僅只有一線之隔。
但這一線之隔,有時便足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也許,這正是伊莎貝拉的選擇。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阻止她,以及這個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既然如此—」
最終,吉安做出了決定。
「既然如此,我也會誓死保護妻子。因為保護重要的人正好符合我的道路。」
「唉,所以說單純的人總是……你依然沒有絲毫變化啊,吉安。」雖然盧多維科的笑容依然充滿了魅力,可是聲音裡卻令人不悅的嘲諷。「我以為你變聰明了。但本質上,你仍是那個善良又愚蠢的孩子。」
「隨你怎麼說。」
「那我就成全夫婦倆,請安息吧。」
盧多維科舉起右手,所有士兵都等待他下達命令。
「哎呀,我是不是錯過吉安最帥的時刻了?」
不合時宜的年輕女聲,傳入眾人耳裡。
盧多維科忽然感覺到頸部傳來一股冷冰冰的金屬觸感。他緩緩撇過頭,看見一名金髮少女正拿劍抵住自己的脖子。
「札拉!」吉安喊出對方的名字。
「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要不然你們寶貴的米蘭公爵就完蛋了。」札拉微笑道。
「你真以為能夠在殺了我後全身而退?」盧多維科問。
「我不在乎。」札拉非常乾脆地回答。
「但我在乎。」
盧多維科這句話,令札拉一時間迷惑不解。
「妳死在這太可惜了,魔女閣下。」他說:「妳確定我不能給予什麼嗎?財富、權利、地位,又或者一個好男人?我認識許多强兵猛將,鐵定會和魔女非常速配。」
「你和吉安妮描述得完全一樣呢。」札拉說:「你以為每個人都能用利益收買,替自己賺取更大的利益。當你榨乾那些人所帶來的利益後,就被你當作不會唱歌的鳥處份掉。」
「每個人都有他的價碼,而我付錢後期望聽見好歌聲。這是常識。」
「很可惜,魔女沒有這種爛常識。」
「好吧,那麼妳要怎麼做?在這殺了我結束一切?」
「不,吉安妮不希望你死亡造成混亂,可是他也不希望伊莎貝拉死。而我剛好有兩全其美的方案。」
這時候,札拉的視線移向伊莎貝拉。
「夫人,妳還記得我剛才說過:吉安妮是我們的姊妹,有人欺負她或她的故鄉,就代表欺負我們所有人。」
伊莎貝拉呆愣了一下,接著才緩緩說道:「妳……妳是說過這句話……」
「同理,既然妳是吉安妮的妻子,那麼妳也是我們的姊妹。任何威脅妳……甚至妳孩子的性命安全的傢伙,他們都是我們的敵人。這就是魔女的常識。」
「妳想開戰嗎,魔女閣下?」盧多維科興味盎然地傾聽著。
「假如你殺死伊莎貝拉和她的孩子,莉古莉雅的魔女從此將會成為米蘭公國的死敵。你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對吧?法國之所以成功被趕出義大利半島,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於魔女們介入之故。你心裡頭非常清楚這個事實。」
「……」
第一次,盧多維科陷入沉默不語,總是充滿餘裕的臉龐也變得嚴肅;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吉安一生中只有看過幾次,通常是當對方說到叔父確切痛處的時候才會發生。
「妳要我留著伊莎貝拉的孩子,一個巨大的後患而視若無睹?甚至容忍他們的母親和我爭奪米蘭權位,還不允許我還手囉?」
「正是如此。」札拉說。
「妳瘋了—又或者,我瘋了!如果我接這個完全不平等的條約,我就跟一個瘋子沒兩樣。」
「跟魔女討論條件,打從一開始就是個瘋狂的舉動。」
「哈—」
盧多維科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開懷,彷彿好久不曾這麼開心過。
「有趣……太有趣了!不愧是傳說中的魔女,名不虛傳吶!只可惜我當初沒能在戰場上親眼目睹妳們英姿煥發的身影。」
「你不會想知道的。」札拉微笑。
「確實如妳所言,我壓根就不想見識妳們的力量。」
此時盧多維科深深吐出一口氣;讓吉安大感意外的是,那之中竟透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妳說得沒錯,我不想與魔女為敵—至少暫時不想。全都退下去,讓他們離開!」
一聲令下,米蘭士兵們收起武器,齊步向後退開來。
「魔女閣下。妳贏了。」盧多維科說:「我再也不會威脅伊莎貝拉和她孩子的性命,也不會派遣任何殺手。」
「你不會這麼做的,米蘭公爵。事實上,你最好提供他們豐衣足食的生活。如果在我有生之年得知他們任何一人不是老死的話,魔女們都會過來找你算帳。」
「喂喂,這會不會太苛刻了些?」他苦笑:「我還得防止這幾個小鬼篡位呢。」
「當初試圖刺殺吉安妮,篡奪公爵之位的不正是你嗎?」
「妳這—」
盧多維科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道出他認為對札拉最適合的形容。
「妳這個魔女。」
「謝謝誇獎。」
札拉欣然接受的微笑。
畢竟,她本來就是一名魔女。
***
陰影,逐漸自地平線上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和白光,從地平線的另一頭慢慢竄出來,慢慢地向四處延伸。
札拉、吉安以及伊莎貝拉—這三人騎著馬並肩而行。他們正踏上離開米蘭城,前往帕維亞城堡的路上。儘管今後無法留下來陪伴妻子,但他決定至少得護送妻子平安回到孩子們身旁。
順帶一提,這三匹馬是盧多維科送給他們的賠償品。
「那傢伙直到最後都這麼噁心。」札拉大聲說道,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感。
「叔父是個難以捉摸的人,我從小就已經知道了。」吉安道。
「我還是不相信盧多維科會遵守諾言,今後最好看他看緊一點!」
「的確,叔父眼下或許不會迫害伊莎貝拉和孩子們,但他一定會想出其他手段保護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取得的權位。」
說到這,他轉頭看向伊莎貝拉。
「妳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嗎?」他問。
伊莎貝拉搖了搖頭,說:「我已經下定決心和盧多維科那渾球抗爭到底。既然你不願意行使天賦職責,那就由我和你的兒子來承擔。」
「我並非這麼—」
「我知道。」
伊莎貝拉打斷丈夫,可是這一次語氣卻相當柔和。
「我知道,吉安。你有想要做的事情。也許……我從以前就在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如今的你和以前不同,比較堅定、比較有堅毅、比較……像個男人。雖然你現在穿著女裝就是了……呵呵。」
伊莎貝拉少見地咯咯輕笑起來。
「更何況,像你這種單純又正義感十足的傢伙,大概真的不適合當公爵。」她說。
「噗哈哈哈哈哈!沒錯沒錯,吉安妮當公爵的畫面,我想都不敢想像。」就連一旁的札拉都忍不住笑出來。
看見札拉歡笑著的臉龐,伊莎貝拉不禁露出溫柔的表情。
「說真的,札拉。也許在我內心裡深處,其實是羨慕妳的。」
「羨慕?」札拉偏過頭。
「沒有錯,我羨慕妳……甚至有些忌妒。」伊莎貝拉直視金髮少女,開口說道:「我身為一個女人,所能辦到也侷限於扶養下一代公爵。妳和我相似,卻又不一樣,妳雖是個女孩子,卻能夠與我丈夫並肩作戰、一同踏上戰場,看見我所無法見到的他。甚至直到今天,我才看見吉安真實的一面。」
「伊莎貝拉夫人……」
「我沒辦法協助他打仗,更無法待在他身邊。」伊莎貝拉輕嘆一聲道:「所以,我以一名母親、一名妻子……不,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將這半途放棄公爵頭銜的不中用丈夫交給妳。」
札拉先是愣了幾秒,然後在下個瞬間漲紅臉頰並喊道:「我我我我我我我和吉安妮
不、不是那種關係啦!」
伊莎貝拉瞇起雙眸,嘴角也微微翹起來。
「我從一見面時就開始人懷疑吶。反正現在又不是古代,男人有一、兩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別鬧我了啦,夫人!」
「呵、呵呵呵呵……」
接下來的路上,伊莎貝拉詢問札拉與吉安究竟是怎麼相識的。
於是,札拉告訴伊莎貝拉所有事情。
她告訴她,自己和吉安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她告訴他,自己教導吉安習慣宮外生活的滑稽日常。
她告訴他,她和吉安一同經歷過大風大浪,成功打敗法蘭西王國的精采故事。
說到有趣的地方,札拉開懷而笑;說到可氣的地方,金髮少女則嘟起嘴唇表示不服;說到難過的地方,她語調悲傷,垂下目光。
伊莎貝拉細心聆聽著,時而一同輕笑、時而點點頭、時而給予倚靠。
也不曉得她本人知不知道—伊莎貝拉臉上的表情,從初次見上札拉時的懷疑、敵意,逐漸轉變成一名母親凝望自己女兒般,溫柔又溫暖的面孔。
這一切,吉安都看在眼裡。
由於眼前兩位女性聊得起勁,他也不方便插嘴,甚至感到有些被冷落在一旁。
吉安苦笑了一聲,目光轉向正從東方緩緩升起的太陽,以及一片開闊的道路—屬於他的道路。
他曉得自己正離開歷史的範圍,進入另一個未知的境界。
或許,歷史學家會把他記載為一個被篡奪權位,遭到自己叔父毒死的笨蛋。
或許,他的存在會被所有人遺忘,徹底消逝於時間的洪流中。
但吉安不在乎。
不管前往何方,不管遇上任何事;吉安都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人想要他成為的人。
過了這麼久,他終於可以拋開所有包袱,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他的名字是吉安·加萊亞佐·絲弗札。
他終於自由了。
他終於能夠展翅飛翔,翱翔於米蘭的青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