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47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永恆遙遠之境界」（The Eternal Realm），是無非的最終王牌。

之所以這麼形容，可就要從何謂「次元級強者」開始說起。

當一位修練者超脫於天道，成功跨越次元障壁來到「世界之外」時，他就有被稱為「外域級強者」的實力。在這之後，當他成功孕育出自己的「領域」，開闢出只屬於自己的「理」時，便踏入了「次元級強者」的行列。

簡而言之，「次元級」的判斷標準便是能成功開闢自己的獨立空間。

然而就像俄羅斯娃娃一樣，你只能在娃娃的體內放進比他更小的娃娃，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當次元級強者的獨立世界發展到某個程度，其「存在」的密度超過一定的器量時，普通的次元界就再也容不下這般境界的「怪物」了。

彼時，這位強者便成為了「創世神」，因他開發了一個嶄新的次元界。

曾經的無非，距離這樣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遙。

……之所以說「曾經」，是因為他最後選擇了超脫常理的另一條道路：

自「銜著尾巴的蛇」的意象得到靈感，無非就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刻，用「永恆」、「遙遠」、「無限」的「概念」強行使「自己體內的次元界吞噬了自己」這般矛盾的事情發生，將「創世神無非」與「凡人無非」藉著次元障壁「切割」開來，令「凡人無非」能以現人神的形式繼續行走在諸天萬界之間。

當然，即使這麼做成功保留了四處旅遊的權利和次元層級的實力，某種程度達到了雙贏的結局，其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

缺少創世神的世界——或者說創世神即是世界——雖然能保有那片廣袤無邊的空間，但在位階上始終不能與正規的次元界相比，故而不可孕育出生命。

這片亞空間，就是「永恆遙遠之境界」，簡稱「境界」。

當「凡人無非」因為某些緣故需要動用「創世神無非」的力量時，透過詠唱咒文，「凡人無非」可以暫時性地將周圍的場景反轉為「境界」，同時在「境界」的支持下完成「降靈」，短暫地成為「創世神無非」。

在「朕即天下」的概念之下，只要是次元級以下的生靈都不可能敵得過這種狀況下的無非——唯一且最大的敵人，就是世界本身。

無非本來就處於創世神的層次，無論是「境界」也好，「凡人無非」也好都只是一種詭辯，自由自在優游次元界的權利自然也建立在這個騙局之上。當反轉「境界」，「創世神無非」從中解放，他便會同時受到來自天道——或稱世界意識∕蓋亞識的全力抵抗。

不過既已是超脫次元的存在，無非又怎麼會懼怕區區的世界意識？

道理很簡單，因為世界意識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消滅他這種次元級的老怪物，畢竟毫無勝算嘛！它所想做的事情很單純：

滾、出、我、的、房、間！

打不贏你，我還趕不走你嗎？次元界的全力反撲雖然不至於對無非造成生命威脅，但只是想趕走他倒是輕而易舉。即便他還能自世界外側再次突破障壁進來，到那時他也早已是舉次元的頭號通緝犯了，光是想安安靜靜待著都成為笑話，只得老死不相往來。

對於花費這麼多心血只為了能繼續在次元界間苟活的鹹魚無非而言，這種手段還真的是刺中他的軟肋了。

沒必要不會動用「境界」，這已是無非長年來養成的習慣。

如此看重「境界」的他，為何這次僅僅是為了對付三名英靈就草率地使用呢？

——在「境界」之中，無非看著面前一名著純白禮服的少女。

這，就是答案了。

「妳好啊，『天道』……不，是『人道』才對。」

無非捏著下巴仔細端詳著那位無論是容貌或是衣著都相當出色的女孩子。「創世神無非」的力量肆無忌憚地逸散，光是那份威勢就足以讓普通的A級英靈膽戰，然而對方卻穩若泰山，彷彿是在和無非話家常似的，鎮定得很。

有意思。無非笑了笑，真沒想到這種連次元障壁都無法維持，極可能僅存續數百甚至數十年的破敗次元，其人類意識竟還能堅韌如斯。

「次元旅人……」

少女張嘴，聲音卻有著立體環繞音效，從四面八方向無非壓迫而來。

無非抖了抖手臂，對方猛然一怔，宛如胸口被重捶般退開兩步。

精神攻擊！

「愚昧。朕……我請妳上門作客，不是讓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無非瞇著眼睛看著面色蒼白的少女，冷笑道：「『人道』——或以魔術師的說法，叫做『阿賴耶識』對吧？現在開始我問一句、妳答一句，不准反抗、不許有異議……嘿，看妳也沒那個本事。」

倘若是「天道」、或叫做「蓋亞識」親臨，無非可能說話還要客氣一點，否則對方一翻臉就要把自己丟到世界之外。雖然是不會死，但很丟臉啊！何況聖杯戰爭還沒打完呢，到時候被Saber他們當作是逃跑了，他也是百口莫辯啊！

到了他這個境界的傢伙，有時候為了面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反正也沒別的好追求了。

不過這回來的是「人道」，還傻傻地跑到了「境界」裡頭……

雖然先前口口聲聲說什麼「人類只能由人類自己來拯救」啦、「以凡軀奉獻所有於祖國的亞瑟王注定被傳頌」啦，搞得好像他相當關愛著人類似的，但事實上持有神性的無非本質上就和「人類」這個種族是不太對頭的，更別說是人類意識的集合體——阿賴耶識了。

盯著又驚又怒又莫敢不從的少女，無非卻是出奇地沒什麼愉悅感，語氣淡然地道：「先告訴我這個次元發生了什麼事吧。『天道』是耗能過大陷入沉睡或是翹辮子了？能越過英靈殿強加Servant身分予我的也只有妳了吧，妳想讓我贏得聖杯戰爭？有什麼目的？」

——無非真正察覺到這個世界本身的「病變」，也不過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奪取冬木靈脈的魔力時，太過容易了——常理來說，「天道」的抑止力會本能地抗拒地下靈脈的任何變動，魔術師的「儀式」本質上就是為了安撫抑止力，使魔術的行為被認可為自然之理。

那怕是如今正打得火熱的聖杯戰爭，最初也是御三家自既有的「英靈召喚」儀式劣化，利用其漏洞而造就的大儀式。

這也是魔術被歸類在神秘側的原因之一。它們旨在迎合而非反抗天道。

然而今早無非在地下工房實驗了好久，從未體驗到過去一旦使用過多力量就會承受的那種來自天道的壓迫力，也並無任何窒礙難行的感覺。

由此無非判斷，天道因為某種緣故衰亡或是陷入沉睡了，也正因此他才敢於在此時此刻打開「境界」，吸引人道前來問話。

……有一種趁著家裡沒大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哼。」阿賴耶識咬牙切齒地瞪著對方，漂亮的碧綠色眼瞳閃爍了片刻，才不甘不願地將事情娓娓道出：

原來，這片次元並不是自然產生的「正規」次元。而是由某個大能揉合了眾多次元的破片為核心，注入大量的「存在」形成的擬似次元。

這很好理解，而且無非也並不是沒見過先例。有很多領悟力不足的傢伙都打過次元碎片的歪主意，想跳過「領域」階段，直接用現成的「理」形成新次元。

只是說他過去所見的大多是失敗作，倒沒有像這次一樣完整的次元界……呃，缺了次元障壁，應該還算不上完整就是了。況且揉合了多個次元破片形成的次元界雖然有著成形快速的優點，但同樣也有著相當不穩定的缺陷。

細想，魔幻背景和科幻背景要怎麼揉合到一塊兒？相互衝突的宇宙觀根本用不著別的因素，勉強運作一小段時間就會自滅了啦。

總之，也許是因為世界觀衝突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這片次元界淪落到如今瀕臨崩潰的情景。世界意識方面為了次元本身的穩定性，人類意識方面則為了繼續存活下去的願望，天道和人道聯手欲找出困境的解決之道。

那已經是數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當然——結果毫不意外的是零建樹。

蓋亞識還因為幹了這麼長時間的白工，不得不去睡一會——大概也有幾百年了。

也對，次元本來就有壽命之說，「存在」長期被「無」所侵蝕，早晚要自滅。空中自由落體的人無法把自己抬起來，誕生於次元之中的意識理所當然拯救不了自己的母世界。

唯有像無非一樣，超脫於次元之外、自成一系的外域之人才能帶來希望。

「這樣啊……」聽到這裡，只見無非翻了個白眼：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首先，干我什麼事啊？」

「……」

要說沒有想過當然是不可能的了。身為人類意識的集合體，阿賴耶識和單純甚至可以說是蠢的蓋亞識截然不同，天生就有著最高等級的智慧，人心裡的那些小九九自然也是嫻然於胸。

要和外域級的怪人打交道，沒有充分的利益是不可能驅使他們為自己做事的。所以阿賴耶識最初的計畫就是利用一下地球上那些人發起的所謂聖杯戰爭，讓無非摻上一腳，並用外域級主宰性的武力理所當然地贏得勝利、得到偽造聖杯之後，給予他真正的原典聖杯，再向他說明一切並尋求幫助。

原典的聖杯可是正牌的萬能之釜，雖然對於外域級以上的強者來說已經達不到心想事成的能力了，若以它為輔材料，完全可以打造出最頂級的次元界。

……對，次元界也是分級的。次元級強者開闢出的個人之「理」也有高下之分，除了個人的領悟力不同以外，關鍵就在於獻祭出的材料上帶有的「概念」：「萬能」的概念說難聽點叫做毫無特色，說好聽點就是百搭，只要主材料的「概念」夠力，「萬能之釜」就能令其再上一層樓，稱之為天材地寶也不誇張。

不過上述的一切都要建立在無非「只是」個外域級的情況之上。

誰想得到，一個蒙頭亂撞掉進瀕臨毀滅次元界的穿越者，居然已經是擁有「理」的上位次元級強者？一般的次元級大神不是應該漂流在虛數空間之中好好養育自己的次元界嗎？哪有人像這樣四處亂跑的啊！不是說大神都是清心寡欲的嗎？！

更不要說像無非這樣，把世界一起帶著跑的。

「再者，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理，那怕是次元也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你們那個『老爸』怎麼造出這個次元的，但壽命短暫毫無疑問是生來帶有的缺陷。若要治它……」

黑衣的男人冷著臉輕道：「因果律的反噬，很可能會造成更巨大的災難。」

原來如此，次元之外的那一整片亂流既是人為、又不是人為。當初那個創造者在造出這接近完美的擬似次元時，應該也準備了某些方案來彌補它的天生缺陷——蓋亞和阿賴耶識過去幾千年的嘗試或許就是在對方操縱之下的結果。

只是他最後失敗了，並且引發了更大的問題（次元亂流），然後他便在把自己也搭上的後果發生之前，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跑，留下這個爛攤子等待日後的有緣人來收拾。

無非又不是傻瓜，怎麼可能替別人背鍋。

「不過嘛……」

看了看面色僵硬的阿賴耶識，無非露出了彷彿妓院頭子發現失足少女的可怕笑容：

「只是要強行續一秒的話，我也不是做不到。」

「——少女喲，妳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