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對戰爭片的興致一向不大，不過這部例外。少了戰火紛飛的鏡頭，沒有斷垣殘壁與血淋淋的槍林彈雨，過去戰爭片該有的元素，這部片倒是一個也沒有，沒有英雄、沒有強烈對立的情緒，有的只有士兵一張張倉皇的臉，還有遠在天邊的家。
我們無須為這場撤退戰下太多的定義，歷史學很少替過去安上某些頭銜，那些光榮的勝利、英雄的背影，某方面來說只是激勵人心的興奮劑，電影的鏡頭沒有俯瞰式的上帝視角，只用簡短的幾句話交代了這場戰爭的來由，沒有邪惡的軸心國，也沒有拯救歐洲的美好願景。
手頭的影像史料不少，但無奈人在台北的我，甚至連網路都很不穩，這張是網路隨手翻來的，我沒有做太多考證，敦克爾克的撤退究竟該如何定義，是個很有趣的話題，同時也高居史學界「吵架」排行榜的熱門議題之一，真要我說，研究戰爭史的人，多半會經歷三個階段，首先是熱愛討論戰爭，對錯與否、誰是英雄，接著會突然陷入莫名的人性掙扎，最後才開始了解每個死亡數字，都是一份未完的故事。所以未來看到研究戰爭史的朋友，麻煩掌聲鼓勵一下，這是需要千錘百鍊，才能敲打出來的天賦。
導演完整的重現當年英法聯軍困坐灘頭的畫面，面對一望無際的海洋，人們期盼援軍、等待希望，士兵臉上寫滿了焦慮，這是真實的人心寫照，幾十萬士兵有如甕中之鱉，你不會期待他們視死如歸，插上刺刀與德軍來個魚死網破，真實的故事從來沒有英雄，只有凡人，一個個渴望得救的凡人。
過去諾曼第大空降、搶救雷恩大兵，甚至近期的鋼鐵英雄，許多戰爭電影都必須有位主角，他肩負重責大任，而戰爭隨著他的身影，昇華為某種有意義的行動，無論是兄弟袍澤，或是生死之別，鏡頭之下需要汗水與淚水，然而這部電影只有滿滿的海水，它的鏡頭很真實，甚至有些過份的揭開了戰爭的瘡疤，它告訴你 ─
戰爭一點也不美好，即使它狀似偉大，或者很有意義。
在那不算太長的海峽，幾十萬大軍面臨崩潰邊緣，勝利在望的德軍，突然停止了行動，或許在評斷這看似錯誤的抉擇之際，你可以當作是已經考了九十分的希特勒，懶得再追求剩下的十分，畢竟誰也沒想到那群插翅難飛的士兵，能逃的如此高效率，二次大戰的序幕，就是由跑得最快的德國坦克和逃的最快的英法聯軍所展開。
電影的配樂，有效的彌補相對單調的場景，隨著配樂的起伏，你的情緒跟著高漲，時而緊張、時而惋惜，有時你捏著一把冷汗，當音效響起，你和士兵一樣，知道德國人又來了。這部電影的故事主軸，以三條故事線展開，有趣的是即使三個故事穿插其中，但畫面的呈現仍維持相當水準，不至於使人混亂，導演說故事的功力爐火純青，沒有過多的對白，也沒有拖泥帶水的畫面，一小時又四十分鐘的大逃亡，這部電影連對白都恰到好處的簡短。
三個故事線，從逃亡的英國士兵，他與夥伴在灘頭等待救援，兩位士兵的行為，充滿真實的人性，還有對生存的渴望，年輕稚嫩的臉龐，對戰爭其實仍是懵懵懂懂，戰場上人們的願望都一樣，就只是躲過下一顆子彈。
第二個故事線，則是支援的噴火式戰機，我對這笨重的戰機有種莫名的喜好，當他的對手德國Bf109戰機出現時，寥寥可數的噴火式戰機，只得倉皇應付。空中纏鬥是電影裡少數的戰鬥畫面，可以注意幾個有趣的畫面呈現，每當噴火式戰鬥之際，畫面就會很快的轉換到受到攻擊的撤退船隻，或許可以解讀為導演有意的淡化戰爭片中的「英雄」成分，讓故事自己說話。
最後第三部分，則是海上的救援行動，敦克爾克之所以被視為二戰史的奇蹟，正是來自於這死馬當活馬醫的救援行動，其實英國方壓根兒沒想到能救出這麼多人，這也讓盟軍保存了數十萬生力軍，留下了扭轉戰局的契機，倉皇的撤退，在巧手包裝之下，成為未來勝利的精神標竿，如電影末段士兵閱讀起邱吉爾振奮人心的宣言時，那矛盾的表情，就他們而言，拯救歐洲、對抗希特勒，其實已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了。
「歷史」的撰述，是建立在對事實的剪裁、書寫，最終串聯起的因果關係，敦克爾克也是如此，這部很不戰爭的戰爭片，傳達的是不同角度的歷史，不再是過去輝煌勝利的版本，而是士兵們焦急難耐的心情，這些不同的故事，看似毫無交集，卻又息息相關，整個故事的架構很簡單，卻充滿故事性，過去諾蘭擅長講故事，他總是精雕細琢了整部電影的情節，卻不善於留給觀眾思考的空間，如今你不再只是看了一場故事，而是藉由故事的人物，參與了一場歷史事件，沒有激烈的廝殺，只有對生存的渴望，這是名符其實的大逃亡，只是多穿了件榮耀的衣裳。
雖說是強調寫實，但就電影的娛樂性而言，這部片顯然走的有些冷靜，沒有激昂的戰場，甚至連空中戰鬥都只是點綴，沒有過多渲染。歷史學的蘭克學派有句名言「讓歷史自己來說話」，這也是我所下的標題「讓故事自己說話」，沒有旁白、沒有任何敘述，只是藉由一幕又一幕的畫面，串聯起這場軍事史上的大行動。
題外話，空戰的戰鬥場景，不斷對焦在飛行員的拍攝手法，讓觀眾的心情隨飛行員的抉擇而起伏，最後噴火式的身影，點綴了那倉皇撤退的上空，是電影中一大亮點。
對白的貧乏，導致故事性有些鬆散，需要藉由畫面的編排彌補，而救援船隻中老船長與獲救士兵間的互動令人玩味，特別是老船長的孩子，為了安撫士兵的那句話。
「他沒事。」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同情，才能說得出口，這是少數令人印象深刻的對白，總的來說，這部電影能帶來許多不一樣的視野，當然每部電影都有它的缺憾，冷靜而少了點張力是這部片的侷限，但或許這也是它值得欣賞的特色吧。
最後，附上公館的一家美味料理，前陣子在巴哈看到有人介紹，一時興起便動了殘害荷包的念頭，有趣的是懷抱吃了美食的愉悅心情，接著去看一群人絕地大逃亡，似乎挺矛盾的。最近在台北，身邊沒有電腦，只能很臨時的打了這篇文章，圖片都是網路找的，所以大小、格式不一，因為沒有網路，所以很難回覆留言，更難瀏覽好友們的創作，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句話是某個不負責的邊緣詩人寫的，說是騙人的話，倒也充滿溫暖。
我在買票時，說「我要看敦克爾克大撤退」，一旁的友人則反其道，表明要看「大君主行動前哨戰」，充滿意識形態的歷史題材，能剪裁的如此充滿可看性，讓人看了回味無窮，很不戰爭的戰爭片，或者該說很人性的戰爭片，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諾蘭的確做到了，將人們的視角拉得更低、更近，近到你感受了士兵的絕望，低到你聽不見戰爭的榮光。
謝謝大家。
